第171章 没有耳朵
仙船化为一抹灵光,在空中高速行驶。
当它掠过上衍郡的上空时,底下数千座的城池仍旧热闹繁华。
仙门最近掀起的风波还未能影响到这里,偶有消息灵通者倒是隐隐听说了濂珠城似乎是发生了一件无比凄惨的血案,其中还牵涉到了一股特殊的势力。
“听说是鲛人杀的……”
“鲛人?无边海不是封禁了吗?这鲛人怎么会出现在陆地上?”
“所以说这事奇哉怪哉,据说这背后还有魔修的影子!”
“魔修?! 难不成这万年前的三族之战又要开始了?”
类似的谈话在街头巷尾间不难听见,过往的修士在歇脚的时候总会聊上那么一两句。
濂珠城的事情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那留影珠在中央大陆各地都有售卖,仙门虽然反应及时,赶紧就把这些留影珠给销毁掉了,但在私底下,濂珠城发生的事情还是传开了。
亲眼见过那画面中鲛人是如何凶殘疯狂的人都有些心有惶惶。
物伤其类,他们也害怕死在那里的人会是自己。
甚至不知道哪里还有一则传言流出来,说海族此举是想要报昔日之仇。
——昔日之仇。
人族和海族何时有仇?
要真论起来人族与海族之间唯一发生过的战斗也就是在三族战役之中。
那时候妖魔势大,而陆地上的人族为了生存也奋然与各族抗争,战役发展到最后,上界所有的种族几乎都参与其中,就连龙凤也不例外。
天下水族响应龙君号召,纷纷自海中踏足陆地,与生活在这里的人族展开激烈的斗争。
而最终的结果就是海族死伤无数,有幸能重新回到海里的海族十不存一,人族也在战役中元气大伤,陨落了不少修士。
这则传出来的流言看似字字寻常,却分明是在暗指万年前的三族之战。
偏生,在有心人的煽动下,还真有不少人都相信了这个流言。
“这不过是一些无稽之谈!无边海封禁了上万年,怎么可能又忽然想要重提昔日之事?”
太衍神宗的议事厅内,本该是威严肃穆的地方,此时却是吵成了一片。
各大门派的人都坐在这里,这些外表看上去仙风道骨、清心寡欲的修士,争论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
刚才发言的人是云水阁的长老,这位女长老直觉流言有异,她也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
而与她有着相反意见的是破刀门的门主,他的小弟子死在了濂珠城,其状凄惨,那破损的尸身一运回来就让这位从来流血都不流泪的汉子瞬间红了眼眶。
他也是决心想要为弟子复仇。
“仙子此言差矣!若真按你说的,我这小弟子也不会惨死在外!”
“阁下才该是慎言,濂珠城的事情还未有确切的定论,又怎能轻易判定这就是海族所为?”
“我亲眼所见那些鲛人吃了我的弟子!”破刀门门主怒声道。
“有魂灯为证!我那小弟子……他们在吃他的时候,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嘴里还在喊着师父,我看见了却不能亲自去救……难道这还不能证明吗?!”
失去了爱徒,破刀门门主几乎可谓是声声泣血。
他的话也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沉默了。
不管这背后有没有海族的影子,鲛人杀了那么多的修士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死去的修士牵涉到各个宗门、世家还有诸多的散修,一个搞不好很有可能会招来各方的不满。
现在留影珠将事情传开以后,底下已经有不少修士在叫嚷着要向鲛人讨个说法,这背后有没有人在推动还不好说,但这件事情确实算得上是仙门近些年最为惨烈的一次血案了。
无忧城死伤的人多,可那些都是凡人。
对于仙门的弟子而言,区区几个凡人的生死他们并不会太放在心上,然而同为修士的死却不同。
尤其是这些修士还死得那么凄惨,这一下就触怒到了不少仙门中人敏感的神经。
薄倦意他们一行人回到太衍神宗的时候,议事厅内吵得依旧很激烈。
薄倦意还好,他不知道见过多少回类似的场景了,早已经习惯这些在外界威名赫赫的宗门大能们私底下也会因为一些意见不合而吵得脸红脖子粗。
因此他一进来就异常淡定地找了个小角落先站着。
倒是秦悬渊是第一次来太衍神宗的议事厅。
上一世他未曾加入过任何宗门,对于这些尊者大能的印象几乎都来自于市井流言的传闻。
在那些传闻中,这些大能尊者无不高高在上,令人敬仰。
然而……
看着眼前宛如菜市场一般的情景,剑修难得有些默然。
他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薄倦意朝他眨了眨眼,给予了秦悬渊一个肯定的眼神,也让对方最后的一丝迟疑被打消了——没错,这些大能尊者也是会撒泼吵架的。
归根结底,这些大能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即便是薄云烨,也会因薄倦意受伤而感到愤怒。
耿岳邢被这些人吵得头疼不已。
他一转头,刚好就看见了薄倦意和秦悬渊站在门边的角落里正低着头‘眉来眼去’的画面。
“……”
“倦意回来了?”
耿岳邢一开口,大厅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薄倦意能感觉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耿岳邢的那句话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要是换个心态没那么稳的弟子在场,被这么多大佬们直勾勾地看着指不定就慌了。
但薄倦意身为薄家的小少主,什么大场面他没见过?
顶着众目睽睽的压力,少年还是平静从容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宗主。”薄倦意轻声喊道。
秦悬渊跟在他身边,剑修的举止虽不如少年那样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世家贵族的优雅,却也是干净利落,不紧不迫,挺直的脊梁似一柄坚韧的长剑,衬着周身凛冽的剑意,还未出鞘就已然锋芒毕露。
坐在上首的各位大能对薄倦意都不陌生,这位薄家的小少主,自打百日起就被养在邃霄剑尊的膝下,小名还给取了个月伴儿,而观剑尊那架势,这小少主可不就那被众星捧着的月亮吗?
更别说以薄倦意的年龄,在场有不少人都是看着他从小长到大的。
反倒是秦悬渊对他们来说才是一张生面孔。
不过他的身份也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了。
“此前薄云烨为他那徒弟在寿宴上招亲,最后选的护道人就是这位,一个似乎是出身于下界的散修。”
“下界?还是散修?”
乍然听见秦悬渊的身份,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诧异。
只是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虽然有些不解薄云烨为何会同意一个散修做薄倦意的道侣,但在面上却都并未表露出任何的异色。
而耿岳邢此时也已经开始询问薄倦意他们在濂珠城的经过了。
随着薄倦意将这些天的经历娓娓道来,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从秦悬渊的身上挪开了。
听到濂珠城的地底被设下了巫咒阵法的时候,这些大能尊者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巫咒、邪修、魔气、鲛人……
这些事情每一个单拎出来都足以让仙门警惕,而它们却全都发生在濂珠城,就在仙门的掌控范围之内,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不是这一次濂珠城闹了那么大的事情,恐怕他们还会一直被瞒下去!
破刀门门主更是直言:“这其中定有阴谋,说不准这海族早就和魔修暗地里勾结到一块去了!”
“此事事关重大,不如先去东边查明情况再来商议?”
“无边海设有屏障,连渔民也无法越过结界进入,去了那里又能如何?”
“总要先查探一下!”
议事厅内,争论再一次被掀起。
薄倦意和秦悬渊则是被这些大佬们给彻头彻尾地忽略掉了。
眼看着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身上,薄倦意赶忙拉着秦悬渊就悄悄溜出去了。
他们继续留在这里的用处不大,这些大佬们吵架,以他们俩的辈分也插不上嘴,与其待在这里会被炮火波及,不如早点先行回去休息。
喧闹的议论声逐渐在身后远去。
薄倦意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他回头一看,剑修的脸上虽然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薄倦意熟悉秦悬渊的神情,剑修的眉宇微微松开,显然也是有些如释重负的。
“是不是跟你想象得有些不太一样?”薄倦意笑着问道。
“嗯。”
剑修重重地点着头。
能让秦悬渊也感到吃惊,足以可见大佬们耍嘴皮子的火力是有多么强大了。
薄倦意笑了笑,心情也好了很多。
“我们先回神霄降阙吧,估计之后宗主还会唤我们再过去一趟。”
“好。”
秦悬渊从来不会反对薄倦意的任何意见。
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往往薄倦意才是做主的那一个。
无论少年说什么,剑修都会说好。
就像是一只收敛起所有獠牙的大犬,听话得有些不成样子。
薄倦意莫名就想往秦悬渊的头上看去。
后者不解,问道:“我头顶有什么吗?”
“没有耳朵……”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嘀咕了一句。
“?”
……没有耳朵?
秦悬渊愣了愣,他的头上怎么可能会有耳朵?只有动物才会有耳朵。
动物……?
秦悬渊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思绪闪过。
然而还没等他抓住这一抹灵光,薄倦意就已经收回了视线,垂下双眸的时候,少年的眼底是略有些失望的。
原来阿渊不是狼妖啊……
有那么一瞬间,薄倦意还以为秦悬渊就像是凡间那些话本里描绘的那样,是个偷偷隐瞒了身份跑到人间来的妖。
只可惜他横看竖看,都没能从剑修的身上看出丝毫的端倪。
“咳咳!”知道自己是闹出了一场误会,少年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随即故作平静道:“我们先回去吧。”
秦悬渊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心里却悄悄把这件事情给记下了。
他们这里距离鸾凤停下的位置还有一段山路。
薄倦意没有动用术法,而是和秦悬渊一起并肩走在这条山道上。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在无忧城的那一晚。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周遭的氛围却丝毫没有显得冷凝僵硬,反而有种静谧安宁的感觉。
只可惜,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迎面走来的弟子中,有一个人抬起头,他的视线蓦然与剑修相撞。
“秦悬渊?!你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少年脸上的笑意瞬间就僵住了。
那一丝丝酝酿在空气中的暧昧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第172章 攻掉马现场
秦铉泽万万没有想到,他前几天的担忧还是成真了。
眼前的黑衣剑修身形挺拔,气质冷然凛冽,和他印象里那个总是沉默孤僻的秦家废物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乍一看他也差点没能认出来这就是秦悬渊。
可对方的那张脸,那双眼睛,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因是耿岳邢召唤得匆忙,秦悬渊下船时并未能来得及佩戴任何面具,以至于秦铉泽和黑衣剑修相遇时,他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秦悬渊的那张脸。
他年少得意时,正是这一张脸、一双眼睛将他从云端打入了泥沼,从此过了近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可以说,秦悬渊的这张脸就算是烧成了灰他都认得!
然而就是这么一张本该待在下界的脸,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秦铉泽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置信,随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时脸上的神情是有多么慌张。
要论有谁是最不愿意看见秦悬渊能够有机会重新崛起的……秦铉泽绝对是第一个。
他好不容易才把对方给踩在了脚下,看着秦悬渊从一朝天才沦为了人人可欺的废物,本以为对方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再也爬不起来了,谁曾想这厮竟然会出现在了上界!
还是在太衍神宗之内!
秦铉泽看着秦悬渊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只可惜,被他视作仇敌的黑衣剑修此刻的注意力却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甚至秦悬渊连看都没有往秦铉泽的方向去看一眼。
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全放在了身旁的少年上。
自打刚刚开始,薄倦意停下脚步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少年垂着双眸,银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他的肩侧,从秦悬渊的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对方犹如雪瓷般堆霜砌玉的侧脸以及那低垂着的、细密纤长的睫羽。
出乎意料的,薄倦意显得很平静。
他站在山道上,脊背挺直,少年的身形清瘦修长,却并不单薄,无论是高挑的个子,还是那逐渐褪去柔和变得清冷锐利的线条,都在隐隐预示着,少年的身上已经有了属于成年人的轮廓了。
薄倦意没有生气,也没有出声质疑,甚至就连在听到那句话之后,少年脸上的表情也只是变得一片漠然,眼底的神色平静得有些可怕。
秦悬渊在选择隐瞒身份的那一刻有想过他这种做法会有提前暴露的可能。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
他知道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不对,不管最开始的理由是什么,欺瞒就是欺瞒,他用谎话骗取了薄倦意对他的信任,也用谎话将这本不该属于他的明月留在了身边。
他是卑劣的,可耻的。
因为害怕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口,薄倦意就会离他而去,秦悬渊选择了隐瞒。
然而谎言终究会有被戳穿的一天。
没能等秦悬渊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秦铉泽的一句话就彻底撕开了他的谎言。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而让秦悬渊更不知所措的是少年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
薄倦意表现得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就像是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剑修却很清楚薄倦意对‘秦悬渊’这个名字是有多么的厌恶,虽然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知道这种厌恶的由来,但少年之前的排斥做不得假。
如今事情骤然被揭露开来,秦悬渊有想过薄倦意会生气,会愤怒地看着他,甚至质问他也好,对他感到厌恶也好,剑修唯独没有料到的……是少年根本就没有反应。
然而薄倦意表现得越是这样平静,秦悬渊的心下就越是难免有些慌乱。
他不怕薄倦意会生气,因为这确实是他做错了事情,他不会否认。
他怕的是少年会从此不再愿意理他。
为此,秦悬渊还试图想要透过他们之间的道侣契约去感受少年此时的心绪。
可现实的情况却让秦悬渊有些受挫。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薄倦意心底的情绪正如他自己表面体现出来的那样,是一派纯然的冷静。
到了这个时候,秦悬渊那根紧绷的心弦终于是彻底地断了。
黑衣剑修破天荒地踌躇着,冷冽的嗓音低哑艰涩地开口道:“月伴儿……”
随着秦悬渊的这一声,空气中凝滞的氛围也被打破。
薄倦意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黑衣剑修。
明明秦悬渊的个头是要高过薄倦意的。
但在此刻,却明显能感觉得到在两个人的气场间,少年才是处于高位的那一个。
秦悬渊看似还算镇定,实则已经是满心的慌乱。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有多么苍白,眉头紧缩,眼底充斥着化不开的郁气。
“月伴儿……我……”
秦悬渊想要开口解释,可还不等他说完,少年就已经出声打断了他。
“所以,你的真名是叫秦悬渊?”
薄倦意看着他,目光冷冷淡淡的。
他的嗓音依旧很轻,咬字绵软,就跟平时说话的语气别无二致。
然而被少年这样注视着,秦悬渊却感觉他的喉咙有些干涩,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去。
“……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悬渊才听见自己如是说道。
面对黑衣剑修给出的回应,薄倦意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哦。”
少年的语气平静,秦悬渊所有的忐忑和不安在他的嘴里都化成了一句:“我知道了。”
知道?
知道什么?
秦悬渊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所有的话语仿佛都被堵在了喉咙之中。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见薄倦意已经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
上空蓦然传来一声鸾鸟的清啼。
毛色艳丽的大鸟缓缓落在了少年的身边。
薄倦意抚摸着它的脑袋,动作亲昵温柔,和他刚才对待剑修时那副冷淡的样子简直是犹如天壤之别。
秦悬渊抿了抿唇。
倘若此时他眼前要是有一面镜子,那么透过镜面,秦悬渊可以看见他在看向鸾鸟的目光中是带着羡慕的。
他在羡慕对方能够获得薄倦意的青睐。
毕竟他犯了错……能不能获得少年的原谅都是一种奢望,就更别说像鸾凤那样,能够被少年如此亲近爱抚。
身后的视线……薄倦意不是没有察觉到。
但他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坐到了鸾凤的身上。
兰稚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它用脑袋蹭了蹭薄倦意的脸颊,随即展开双翅,腾空而起,径直往神霄绛阙的所在之处飞去。
整个过程间,秦悬渊都并未阻止,他没有企图用任何话语来留住薄倦意。
他也没有资格那么做。
或许曾经他有……但在今天之后,他或许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但要他就此与薄倦意生出嫌隙,从此分别不见,秦悬渊也做不到。
因此,站在原地,剑修的目光却始终看着鸾凤离开的方向。
月伴儿不愿听他的解释也没关系,他会亲自去向他道歉。
秦悬渊想道。
正如他在薄云烨面前保证的那样,若是他的过错,他会竭力去弥补,若是有所误会,他也会解释清楚。
即便月伴儿不想见他,一次两次,无论有多难,他也不愿意放弃。
……
秦铉泽是目睹了这一切的人。
他不认识薄倦意,以他的资质,还没有资格有机会凑到薄家小少主的面前。
但他却看得出来对方与秦悬渊的关系并不一般。
故而待他回去之后,他四处找人打听这个银发少年的身份。
可他没想到,他在询问的第一个人口中就得到了答案。
“你说的是咱们的那位小祖宗吧?”
“小祖宗?”
“是啊,银色头发、眼角下还有颗红痣,这些特征咱们太衍神宗也就只有一个人才有,那就是薄家的小少主薄倦意,他自幼被邃霄剑尊给养在膝下,就连宗主也得对他客客气气的,你说这不是小祖宗是什么?”
那人还以为秦铉泽是听了什么传闻才对这位薄小少主感兴趣,殊不知秦铉泽的内心这会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了。
太衍神宗的小祖宗……薄家的少主……被邃霄剑尊自幼养大……
想到这少年与秦悬渊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秦铉泽的喉结有些艰难地滚动了两下。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他身边跟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剑修……看着倒是挺亲密的,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啊?”
“哦,你是说那个散修啊,前段时间尊上不是给咱们小祖宗招亲吗?这散修就是那个被挑中的幸运儿,他跟咱们小祖宗结了契,虽然尚未完婚,却也已经是天道见证过的道侣了。”
秦铉泽不说话了。
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羡慕秦悬渊的好运气。
凭什么……
凭什么同为秦家的人,秦悬泽可以拥有一个好母亲。
他却是个生母不详的私生子。
凭什么对方已经沦为了一个人人唾弃的废物,却还是有本事能够跑到上界,甚至还攀上了薄家的小少主!
秦悬渊!秦悬渊!
秦铉泽咬着牙,他只觉得秦悬渊这家伙果然是生来就克他的。
哪怕已经将对方打入了泥沼,这人却还是能够爬出来给他添堵!
不行!那薄小少主一定是被秦悬渊给蒙骗了。
不然区区一个废物,怎么可能有资格攀附上邃霄剑尊的亲徒?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说不定是秦悬渊那厮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才让他钻空子!
第173章 两个秦悬渊
鸾鸟带着薄倦意一路疾驰回到了神霄降阙。
这里和他出门时的样子依旧一模一样。
本该是终年覆雪、寒霜凛冽的绝境险地,却因邃霄剑尊薄云烨怜爱他那身体娇弱的亲徒,特地将这处险峻的道场以人力硬生生开凿出一片四季温暖的春谷。
即便是两位主人出门离去了,神霄绛阙内也有剑傀负责悉心照料园中的花草,使这姹紫嫣红的百花在明媚的春色中永不凋零。
鸾鸟在一处柔软的草地上停下。
薄倦意从它的身上下来,早就已经感受到小主人气息的剑傀纷纷在一旁现身。
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傀十二。
他见到薄倦意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闻的欣喜之色。
但很快,傀十二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薄倦意的情况与往常有些并不一样。
少年一直没有说话。
他看起来很沉默,那双漂亮的凤眸安安静静地低垂着,纤长的睫羽轻拢下来,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鸦色的阴影。
这样的薄倦意是安静的,也是孱弱的,他此时就像是一樽易碎的瓷娃娃,仿佛风一吹就能被刮到。
傀十二的心不由地微微揪起。
他下意识朝傀一所在的方向看去。
对方一直跟在小主人的身边,具体发生了什么,傀一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可后者却朝他摇了摇头,神情无比凝重。
傀十二见状,眉头蹙得更深,纵使他再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看得出来小主人的身边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然傀一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你们先下去吧,不用都待在我的身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薄倦意的这句话是对在场所有的剑傀说的,这其中还包括了傀一和傀十二。
不仅是剑傀,就连蓄养在园中的那些鸟儿凑上来想要与他亲近都被少年给轻轻挥退了。
而在拒绝了所有或是担忧或是关心他的好意之后,薄倦意选择了一个人待在树下,他拿了本书摊开放在膝上,随即神色如常地翻阅查看起来。
少年的神情专注,眉目宁静,仿佛正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周遭只有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薄倦意悬挂在腰间的储物袋动了动。
窥天镜小心翼翼地从储物袋里面探出了头。
它打量了一下四周,紧接着镜灵又费劲巴拉地将自己拔萝卜似的从袋子里面拔出来。
只是出来的时候力道大了点,窥天镜在草地上翻滚了两圈,镜灵也滚得有些晕晕晃晃的,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这样大的动静,镜灵原本以为会惊扰到正在看书的薄倦意。
可现实却是……薄倦意根本就不在意窥天镜的这些举动,哪怕对方的行为已经称得上是在‘越狱’。
他依旧捧着手里的书籍,镜灵只能看到少年低头时露出来的那一截白皙的颈项。
这下子,就连思维颇有些迟钝的镜灵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要是按照以往,它这样胡乱闹腾薄倦意早就会把它给塞回到储物袋里面去了。
但现在……
少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眉睫低垂着,让人有些分辨不清他眼底的情愫。
不知为何,镜灵感觉薄倦意这会儿应该是难过的。
虽然少年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窥天镜能够洞察人心,镜灵也能察觉出人的喜怒哀乐。
直觉告诉它,它宿主现在的情绪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糟糕。
之前发生在山道上的事情,窥天镜在储物袋内也隐隐约约有所知晓。
只是它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在沉睡,等它醒来,镜灵只知道宿主似乎是和他的道侣闹了什么别扭,至于这闹别扭的原因,它并没有听到。
想了想,镜灵还是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蹭。
它滚动了一圈,两圈……
镜灵抬起头。
很好,它没有被拦下,少年仿佛也没有注意到它这边的动静。
于是镜灵大着胆子直接就想一鼓作气地凑到薄倦意的身边。
但是这一次,它的行动失败了。
一条长长的鞭子将它捆了起来,吊着举起送到了少年的面前。
薄倦意依旧连头也没抬,少年静静地轻抚着书页,睫羽微微垂下。
“你说你能知晓万事,我有一件事情却不太明白。”
【什、什么事情?宿主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难得宿主有用到它的时候,镜灵就差拍着胸脯告诉薄倦意它其实很有用了。
薄倦意却没理会镜灵的殷勤。
他的眼底甚至毫无一丝情绪起伏的波澜。
“我其实一直在想,你之前给我所看的那些画面……真的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吗?”
“秦悬渊会拿着玉佩来太衍神宗当众退婚,我也因此败于他的手下,最后落得个含怒而亡的结局,而老祖、太衍神宗和薄家更是会在之后纷纷沦为主角成长路上的踏脚石……”
“这些……都是真的吗?”
薄倦意抬起头看着镜灵质问道。
少年的眼尾轻轻上挑,明明还是那副冷淡平静的神色,可镜灵却蓦然感觉心下一冷,仿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样。
即便它其实并没有所谓的这个‘身体’的概念,但镜灵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性极强的寒意。
这样的感觉……它似乎曾经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
而薄倦意也并不知道,他此时的样子像极了薄云烨。
——那位世人口中杀伐无情、漠然冷冽的剑尊。
两个人的眉眼本就相似,同样冷漠的神情放在他们身上,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顶着少年的注视,镜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它不敢有任何弄虚作假的意图。
【窥天镜从不说谎,镜中呈现出来的画面就是你以后的未来,而我的职责就是帮你改变这个未来……】
虽然它的宿主好像也并不怎么需要它。
可镜灵敢以上古仙器的名誉发誓,它所说的句句属实。
炮灰的命运是真的,被打脸也是真的。
甚至于它的存在和使命就是为了改变薄倦意的命运。
等等……它的存在和使命?
镜灵怔了怔。
它似乎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它到底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窥天镜内……
然而正当镜灵想要回忆起以前的过往时,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却遏制了它。
等到镜灵回过神,它已经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了。
薄倦意也丝毫没有察觉到镜灵身上的异常,他听到对方给予的回复,却并不怎么感到意外。
窥天镜确实没必要利用这些事情来骗他。
而正如镜灵所说的那样,对方自始至终做出来的事情也是在试图帮他避开这个未来。
他在镜灵的身上没有感受到有任何的恶意,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对方隐藏得很深……
不过薄倦意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既然窥天镜没有骗他,他看见的那些未来也确实是真的,那么……
少年垂下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在他的指腹下,那微微有些褪色的字迹恰好是‘秦悬渊’这三个字。
“你说,这世上会同时出现有两个叫秦悬渊的人吗?”
薄倦意的这句话很轻。
镜灵差一点就没能听清楚薄倦意在说什么。
两个秦悬渊?
可书中的龙傲天主角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啊。
镜灵有些懵懵懂懂。
所幸薄倦意也不是真的想要向它寻求一个答案。
他其实内心已经有一个猜测了。
一开始得知阿渊就是秦悬渊的时候,薄倦意无疑是愤怒的。
他的愤怒并不是因为自己受到了欺骗,还是来自身边道侣的欺瞒,他愤怒的是……阿渊居然就是秦悬渊。那个令他厌恶的、品行卑劣败坏的前未婚夫!
有那么一瞬间,薄倦意感觉自己像是被戏耍了。
他原以为他已经躲开了原本的命运,他以为他会和这个名字从此再无瓜葛。
没想到上天却给他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他精心挑选的道侣,兜兜转转居然就是他先前避之不及的前未婚夫。
这事情说出去都可笑极了。
薄倦意也被气笑了。
不过在冷静下来以后,他又意识到了其中的种种疑点。
而这也不难察觉,实在是书里面描写的‘秦悬渊’和薄倦意自己认识的阿渊简直是悬殊太大了,大到几乎都可以说是两个完全毫不相干的人了。
除了名字一样,他们几乎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书里面的秦悬渊行事张狂,一路修炼全靠奇遇,还四处沾花惹草,是个十足十的浪荡纨绔作派。
可阿渊……
薄倦意自认他对自己的这位道侣还是有点了解的。
剑修在修行方面很是刻苦,是他平生见过最为勤奋的人了。
只要有空,剑修永远都在修炼,他似乎就没有松懈的时候。
光凭伪装是做不来这种程度的。
如果书里面的主角愿意为了戏耍他而牺牲到了这种地步,那薄倦意也只能认栽。
不过……
薄倦意抿了抿唇,他始终无法将剑修与书中的秦悬渊结合到一起。
无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薄倦意想,他都愿意选择给秦悬渊,也就是他的道侣一个机会。
比起书中冷冰冰的那些文字,他更相信相处了这半年的时间、他亲眼所了解到的这个人。
而在此之前,薄倦意将傀一和傀十二都喊了过来。
少年略微沉吟了一下,语气缓慢地开口:“我想调查两个人。”
第174章 罪加一等
剑傀的行动速度很快。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两份玉筒就被送到了薄倦意的面前。
长长的文书摊开在桌面上,里头的内容很是详细,几乎是把一个人的家世背景包括他所有的人脉关系、生活轨迹都给调查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份很详尽的资料。
其实按理来说,薄家的小少主择选道侣,这份资料早该在几个月之前就应当被送到薄倦意的面前。
只不过那会儿,薄倦意还并不怎么在意他这位道侣的出身,毕竟他当时选择对方的目的也同样不太纯粹。
他有心利用对方,而在一些事情上薄倦意自然也选择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剑修不提,他也从不会去细究对方的过往。
薄倦意的态度也直接影响到了薄家。
于是,这份本该在两人结契的时候就得被调查清楚的资料,终于在姗姗来迟了几个月以后送到了薄倦意的案桌上。
两个玉筒,两份资料。
他想要的答案或许就在其中……
然而薄倦意坐在桌前却迟迟未动。
他并不是一个很擅长去处理感情问题的人。
或许是生活在被众星捧月的环境中,薄倦意自小就是被溺爱着长大的,他不缺爱,薄延风和江宣君作为薄家话语权最重的两个人,他们待薄倦意就跟天底下所有最寻常的父母一样。
来自长辈的关心和爱戴,薄倦意一样都没有缺少过。
薄延风和江宣君恨不得将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们的孩子。
而薄云烨对薄倦意的娇纵比之他们俩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薄倦意在五岁以前几乎都是脚不沾地的,薄云烨走到哪里都会将白白嫩嫩的幼崽给抱在怀里,以灵气时时刻刻温养着。
那架势,简直就像是把幼崽当成易碎的瓷娃娃一样来呵护。
也因此薄倦意在感情上一直都是处于被偏爱、被照顾的那一方。
他常年接受到的都是来自于他人的喜爱,没有人来教过他该如何去处理感情上出现的矛盾和问题。
偏生这个问题还不小——关乎着他们这段道侣关系是否还能够往下继续。
薄倦意是喜欢秦悬渊的,对于这一点他从不否认。
但是这点的喜欢还并不能掩盖过他对老祖和家人的在意。
在那本书里面,他、老祖、薄家乃至太衍神宗都是主角打脸扬名之下的炮灰。
他身死以后,老祖入了魔,薄家和太衍神宗也会在主角和他那些后宫团的势力打击下逐渐被蚕食瓜分。
薄家人十不存一,太衍神宗也会从昔日赫赫有名的一品大宗到彻底被主角的势力所取代。
可以说,主角后来能够成为上界的救世主,完全是踩在了薄家和太衍神宗数万人的尸骨之上。
薄倦意每次看到这一段都会被气得不轻。
倘若秦悬渊真的是书中的那位主角……
倘若这些真的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薄倦意将掌心紧紧攥起,他闭了闭眼。
等再次睁开双眼时,少年的眼底已经是一片沉郁的冰冷。
薄倦意抬起手伸向其中的一枚玉筒。
他是随意挑选的。
两个玉筒从外表上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而薄倦意拿到的第一个就是有关于他那位道侣的情报。
像薄家这样的大世家,想要调查一两个人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剑傀倾尽全力,收集整理出来的内容也异常详细,连带着秦悬渊在下界的事情也一并被呈现了上来。
而秦悬渊的经历可以用跌宕起伏这四个字来形容。
幼年丧母,经历过少年时期被捧为天才的辉煌,又在短短几年间坠入谷底,成为红岩城内人尽皆知的废物。
薄倦意看过那本名叫《剑途逍遥》的书,知道主角这样挫折艰难的身世是为了突出他以后逆袭的龙傲天人生。
他本该以一种冷静的、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段文字,可一想到这是真实发生在阿渊身上的事情。
薄倦意就有些气闷。
这秦家也太过分了。
秦悬渊再怎么说也是秦家的一份子,难不成没了所谓的天赋,他身上流淌的就不是秦家的血吗?!
然而这群秦家人却硬生生看着秦悬渊任人凌辱、受尽磋磨,甚至于……他们自己也是那个施暴者!
仅仅只是几段文字,薄倦意却也能看得出秦悬渊在秦家的那段日子过得是有多么糟糕。
爹不疼、兄弟姊妹不友爱的……
难怪阿渊从来不提他还有家人。
薄倦意抿了抿唇,略微有些生气地继续往下看。
秦悬渊后面的人生对比起他前十几年可谓是比较乏善可陈一些……
他整日待在秦家的后山里闭门不出,久而久之,秦家都快把这位先前风光无限的三少爷给忘掉了。
还是谷麟代表太衍神宗前来退婚,才让秦悬渊又重新进入到了众人的视野。
薄倦意看到这里时又想到了他当初求着老祖要退婚,他那会坚持想要摆脱这段会造成他日后悲剧的婚约。
却不想命运弄人……
他招亲时特地选择的散修竟然就是他的前未婚夫。
阴差阳错间,他和秦悬渊的婚约终究还是纠缠在了一起。
不,也不对。
他当初并不知道对方就是秦悬渊。
可阿渊……他总不可能不知道是他退了婚吧?
薄倦意眯了眯眼,心里又默默给剑修记了一笔。
故意隐瞒,罪加一等。
而待记完账之后,薄倦意的注意力又重新落在了玉筒上。
只不过当他的视线扫过后面的内容时,少年的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
跟书中的内容不同,秦家遭遇了袭击,却并未被灭门,而秦悬渊更是与秦家断绝了关系,被逐出秦家后再无音讯。
要不是秦悬渊这次骤然被秦铉泽认了出来,估计谁也想不到散修鬼剑会和这位秦家废物是同一个人。
至于这位沉寂了多年的秦家废物又为何突然就能够正常修炼,并且还淬炼出这一身可怕的剑意,剑傀并没有在下界调查出来。
而秦悬渊在上界的生活轨迹也很简单,就是不停地找擂台与人比斗。
在来到太衍神宗之前,鬼剑这个名号在一些边城已经是小有名气了,他的手下从无败绩,剑法老练得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除此之外,秦悬渊的作风也和书中描写的主角相差甚远。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书里面的龙傲天主角已经有三个后宫了。
可反观剑傀送上来的玉筒,里面记载的全都是秦悬渊与人打架的过程。
一个人的性情就算差距再大也总不可能大到这种程度吧?
除非……这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误会。
薄倦意选择拿起第二枚玉筒。
他在让剑傀去调查秦悬渊的时候,也让傀一顺带调查了秦远。
薄倦意以前一直以为秦远才是‘秦悬渊’。
不仅是对方口口声声自称自己是天命之子,还因为对方的行事作风与书中描写的主角简直是一模一样。
偏巧两个人也都姓秦。
薄倦意自然也就没有怀疑过秦远的身份。
直到这一次的事情发生。
薄倦意才恍然发觉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被他疏漏掉了的地方。
而这一看,薄倦意还真找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线索。
譬如,秦远和秦悬渊严格来说还有点关系,秦远出身于秦家的旁支,虽然血脉已经快要出了五服了,但细究的话,秦远也算是秦家人。
巧的是他和秦悬渊还是同一天出生,名字也颇为相近。
只不过让薄倦意有些疑惑的是,秦远从小到大都是腼腆的性格,他的父母亲友对他的印象也都是一个内向老实、有点木讷的人。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某天晚上忽然搜刮走了家里所有的物资钱财跑了,性格也瞬间变得张扬自大。
此后他做出来的那些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薄倦意的错觉,他总感觉这秦远就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对方做出来的那些事情很多都是书里面主角曾经做过的。
巧合?亦或者是……有意为之?
薄倦意挑了挑眉。
心中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秦悬渊……秦远……
他们到底哪一个才是书里面所描写的主角?
直到躺在床上入睡之前,薄倦意的脑海中都仍然在思考着这件事情。
少年睡得并不安稳。
他侧身躺着,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鹅黄色的小鸟布偶,银白色的发丝蜿蜒下来,沿着轻薄的被子勾勒出少年清瘦纤细的身形。
“咔哒——”
窗外忽然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仿佛像是有风不小心吹过一样。
少年蹙了蹙眉,却并未从深沉的睡梦中醒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从窗户打开的缝隙中跳了进来。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时几乎无声无息,丝毫没有惊醒床榻上的少年。
一步……两步……
高大的黑影往床边缓缓靠近。
而睡梦中的少年却对此浑然不觉。
最终,那道身影停在了床榻前,一股淡淡的草木皂香气息传来。
少年的眉睫挣动了片刻,似是马上就要醒来。
关键时刻,黑影动了。
他动作轻柔却小心地把少年揽入了怀中。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
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热源,少年自觉地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呼吸再次变得平稳了下来。
见状,黑影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的面容也随之暴露在了烛光下,那冷峻的面容、凌厉淡漠的眉眼……
——对方赫然就是前不久才惹恼了少年的秦悬渊。
第175章 你喜欢我
秦悬渊是偷偷溜进来的。
换做旁人,想要闯入进这太衍神宗最深处也是最危险的‘禁地’几乎是绝无可能,就连耿岳邢身为堂堂一宗之主亲自上门都得老老实实先给薄云烨递上请帖。
秦悬渊之所以能溜进来也完全是得益于他和薄倦意的道侣契约。
感应到契约的存在,神霄降阙外面的朔风飞雪并未对黑衣剑修有过多的阻拦,轻易地就将人放进来了。
至于里面可能会对他形成威胁的剑傀,秦悬渊根本就没和他们打照面。
趁着剑傀不注意的时候,黑衣剑修悄悄地就溜进了那处被他们严加看护的房间。
一回生,二回熟。
秦悬渊已经不是第一次选择从窗户跳进来了,早在和薄倦意去到无忧城的那一晚,剑修就已然有了跳窗夜袭的前科。
而如果要问他为什么是选择从窗户走。
答案也很简单。
那就是门缝开合的动静太大,远不如窗户来的方便快捷,也不容易惊扰到四周看守的剑傀。
于是就这样,在一众剑傀都不知不觉的时候,被他们讨厌的黑衣剑修已经在他们眼皮子的底下大摇大摆地突破了他们的防线,宛如偷香窃玉的盗贼一般闯入进了他们小主人的房间。
而这‘盗贼’一进入房间,就看见了在柔软的床榻上正躺着那引得他日思夜想、时刻惦记着的心爱珍宝。
昏暗的光线无法阻挡住这位闯入者的视线。
秦悬渊站在窗边,他可以清楚地看见——
银发雪肤的少年正对着门口所在的方向躺在松软的床铺上,而那张白皙漂亮的脸颊则是陷进柔软蓬松的枕头里,睡出了一个浅浅的小窝。
这是一个很乖的姿势。
但秦悬渊却知道,只有安全感匮乏的人才会在睡梦中也做出这样能够将自己环抱住的姿势。
鹅黄色的小鸟布偶被少年紧紧抱在怀中,柔软轻盈、凹陷下去的床榻也在此刻变成了一个稍显大号点的鸟窝,薄倦意躺在里面,恰似是一只没有安全感的雏鸟。
小心翼翼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宛如像是幼儿在母体时的姿态,把身体最为柔软的部位护在身前,只有纤细的脊背展露在外。
类似的姿态,秦悬渊曾经在一窝失去了所有族人的幼鸟身上也看见过。
可按理来说,薄倦意作为薄家的小少主,他自小受尽了宠爱,是在被众人的爱意浇灌下长大的,这样的孩子根本就不会缺乏所谓的安全感。
然而现实却是,床榻上的少年睡得并不安稳,即便是在梦中,他的眉头也是紧紧蹙起的。
秦悬渊见状,在他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将少年给揽在了怀中。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措。
可感受到温暖熟悉的气息,少年却已经自觉地在剑修的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还把原本抓紧着小鸟布偶的手改为了攥住秦悬渊的衣领。
白皙柔软的脸颊则轻轻地靠在了剑修的胸膛上。
从远远看上去,薄倦意整个人都依偎进了秦悬渊的怀里。
高大的剑修搂着怀里的少年,他们彼此之间的身形相差近了快一个头,然而紧贴在一起时这点差距却又让他们显得无比的契合。
秦悬渊仅用一只手就能笼括住怀中少年那纤细的腰身。
当温软的触感填满他身前的一瞬间,剑修身上那些刻意被压制住的不安和焦躁仿佛都这一刻逐渐褪去。
秦悬渊空悬了一天的心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实处。
“月伴儿。”
剑修垂着眸,漆黑幽暗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薄倦意的身影。
秦悬渊无声地低喃着。
随即他微微收紧揽住少年的手臂,就像是在抱紧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毕竟……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少年才会如此乖巧地待在他的怀中。
一旦等对方醒来,他面对的应该会是月伴儿感到厌恶的神情吧?
秦悬渊抿了抿唇,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道。
而剑修没有注意到的是,他怀里的少年已经悄然睁开了双眼。
薄倦意的眼神很清明,他的眼底丝毫没有熟睡困顿之人刚醒时的那种迷蒙感。
显然少年并没有真正睡过去。
在秦悬渊进来的时候,薄倦意就已然醒过来了。
但他没有动,而是想看一看剑修突然深夜造访到底是想干什么。
究竟是无意间的闯入?
还是……想如书中剧情那样杀了他?
薄倦意被睫羽遮盖下的双眸泛起了一丝冷意。
他近乎是有些恶劣地揣测着他这未婚夫的来意。
却不料……
过了片刻,剑修只是手脚很轻地将他抱进了怀里,之后便再无任何的动作。
似乎剑修花费了这么一番功夫,仅仅只为这一个拥抱。
一个短暂的、似是自欺欺人般的拥抱。
薄倦意说不出有什么感觉。
炙热温暖的胸膛一如既往地可靠。
听着剑修沉稳的心跳声,薄倦意只是觉得对方很蠢。
明明现在老祖和剑傀都不在,作为龙傲天主角,如果秦悬渊想要杀死他这个占据了对方‘未婚妻’身份的人,现在应该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现在杀了他,对方以后就不必再大费周折地跑到太衍神宗来当众退婚了,也可以把‘未婚妻’这个正式的身份顺理成章地给他将来会喜欢的那些红颜知己。
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对剑修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然而秦悬渊却没动。
他只是抱着薄倦意,仿佛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薄倦意的猜想骤然落了个空。
少年的脸色却并未和缓,反而是眉尖忍不住微微蹙起。
有那么一瞬间,薄倦意觉得自己有些猜不透身边男人的想法。
在得知剑修的真实身份就是秦悬渊的时候,薄倦意曾经有过一丝丝的怀疑……
那就是他和对方的这段道侣关系,是不是所谓的龙傲天主角想出来的另一种可以羞辱他的方式?
但这个可能性也被他很快就否决了。
虚情和假意薄倦意还是分辨得清的。
可这又很快滋生了他的另一个疑惑。
在明知道他是单方面强迫退婚的情况下,身为龙傲天主角,秦悬渊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又为何还会愿意通过招亲的方式与他结为道侣?
薄倦意想过有很多种的可能,但唯独有一种,少年却是有意无意地将它给忽略掉了。
他收获过很多人的喜爱,这一点薄倦意一直都知道。
可有时候或许是对他人的喜爱已经习以为常了,少年在感情方面反而是有些迟钝的。
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剑修的心意,却不知道对方的喜欢是因何而起。
偏生秦悬渊也是个习惯于将感情埋藏于心底的人。
以前薄倦意不会在乎这些,但今天也许是受到了隐瞒身份这个事情的影响,薄倦意忽然就有些想要刨根问底了。
他有很多疑惑都想问秦悬渊。
也恰好,没等他去找剑修算账,对方就已经主动过来了。
薄倦意这诸多的心绪转念也不过是在一瞬间。
等秦悬渊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的手腕已经被一条长长的鞭子给缠绕上了。
如果镜灵此时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感慨终于也有人和它一起沦为难兄难弟了。
只可惜,镜灵这会正继续被关在储物袋内,距离下一次出狱放风还遥遥无期,也就谈不上给秦悬渊出声提醒了。
其实按照剑修的警觉性,在薄倦意有所异动的时候秦悬渊就已经能反应过来了。
但凡事都会有例外。
薄倦意就是秦悬渊的例外。
冷漠孤僻的剑修独独对怀中的少年不曾设下过任何的防备。
自然也就不会想得到薄倦意会忽然朝他动手。
尤其是在如此静谧安宁的时候,心爱之人又躺在他的怀里。
秦悬渊这会儿正是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薄倦意也是抓住了这个空档,才用鞭子把秦悬渊的双手都给捆住了。
剑修大概错愕了一两秒。
他抬起头,只见刚刚还酣然入梦的少年此刻正清醒地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凤眸哪有一丝困意?
分明是亮晶晶的,还带着些许的狡黠。
然而等秦悬渊再想仔细看去的时候,薄倦意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回了那副冷淡的模样。
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
“月伴儿?”
剑修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秦悬渊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鞭子,又看着刚才明显是故意在装睡的少年。
再冷静沉稳的心绪也不免在这一刻骤然乱了起来。
剑修的脑海里乱糟糟的。
秦悬渊不知道少年这突如其来的举措是何意。
而他自己显然也是有些心虚的。
深更半夜避开所有人跳窗进来,这放在一般的凡间话本中,只有那些心怀不轨的登徒子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就算秦悬渊能够解释他出现在这里是想来道歉的,他也解释不清为什么这道歉着道歉着人就已经坐在了床边,还把昏睡的少年给抱在了怀里。
——只能是越描越乱。
不过薄倦意却并没有注意到剑修此时的慌乱。
他只是拧着眉,视线在秦悬渊的身上轻轻扫过。
随即,在剑修略显紧张的目光中,少年的眸色逐渐变得坚定。
薄倦意缓缓倾下身,这个举止使得他和剑修之间的距离不断被缩短。
一寸……两寸……
距离渐渐拉进。
秦悬渊已经能感受到少年的呼吸就喷洒在他的脸上。
然而下一刻,薄倦意却停下了。
彼时他和秦悬渊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好似下一刻,他们马上就会亲吻在一起。
但,薄倦意却歪了歪头,他看着剑修说道:“你喜欢我。”
少年的语气很笃定。
第176章 你会想杀了我吗
“你喜欢我。”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落在秦悬渊的耳中却不亚于是一道惊雷。
他猛地一怔,漆黑的瞳孔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刺激一样骤然紧缩。
剑修那张素来沉稳冷静的面容也破天荒地流露出些许的错愕,来不及被掩饰下去的神色仿佛有种原本应该是埋藏于深处的心事蓦然被人揭露出来的慌张感。
——还是在他的心上人面前!
秦悬渊的思绪还停留在他该如何开口解释眼下的情况,以及当少年缓缓靠近他时,彼此呼吸交融间那炙热、暧昧的氛围之中。
谁曾想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少年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黑衣剑修直接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喜欢?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薄倦意?
从还不知道少年具体的长相开始,秦悬渊就对这位‘未婚妻’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好奇,后来更是阴差阳错在湖边偶然相遇。
那皎洁的月光下,沐浴在一池清辉中的少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印入了旁观者的眼帘。
至此便再难忘却。
秦悬渊自诩自己不是一个贪慕美色的轻浮之人。
可他无法否认,在见到少年的第一眼,他确确实实是被惊艳到了。
后来在凡间小镇相处的那段时间,也让秦悬渊第一次了解到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漂亮、易碎的人。
少年娇贵精细得与他几乎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相处得越久,秦悬渊越能体会到横跨在他们之间的巨大差距。
出于理智的角度,他应该及时抽身离开,不让自己继续沉沦下去。
感情对于一个剑修,尤其是一个想要追寻杀伐之道的剑修来说,并不是必需品。
而秦悬渊也从未拥有过真正的情感,或许曾经有,但也很短暂,在他的母亲死后,他面对的就是数不清的恶意和虚伪了。
大抵是他这一生得到的太少,失去得太多,纵然是有那一瞬间的心悸,秦悬渊也倾向于将它压抑在心底。
他该离开的。
直到站在擂台上的时候,秦悬渊的心里依旧是如此想着的。
但他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他给自己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争分夺秒的、贪婪地望着高台上的少年。
如此耀眼,如此夺目,恰如天边的那轮明月,是他这样的恶鬼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然后——
一切就像是梦一样。
他思慕的明月从高台上走下来了,并且还主动投入了他的怀中。
刹那间,秦悬渊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跳动,那股压抑的心火彻底燎原,连他的血液也在燥热的情绪下逐渐沸腾。
理智被掩埋,孤狼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秦悬渊喜欢薄倦意吗?
这个问题去问他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