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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饿的话,要不要来看看今早从黔州送来的礼物?”

……黔州?

难不成……

祁冉冉的眼睛登时又亮了,人也不呆了,耳背也好了,一骨碌翻身爬起来,鞋都不穿就要往榻下跑。

喻长风又气又好笑地向前躬身,赶在公主殿下光脚踩上地面前拦腰将人捞进怀里,他抱着她来到小桌边,单手掀开那方恕己晨起送过来的密封锦盒,落目的一瞬间却是脸色一黑,眉头几乎顷刻皱了起来。

“他还在纠缠你?”

锦盒中央的位置端端正正摆放了一支流光溢彩的镂空缠枝蝴蝶钗,旁侧还留有一封手信,明显就是朱源仲的侄子寄过来的,写得倒是隐晦,并未称名道姓的点明收信之人,仅只于信面之上认认真真画了一颗圆滚滚的糖菓子,且这画作的位置还颇具巧思,菓子前端便是蝴蝶触角,二者两相映衬,颇有几分蜂缠蝶恋的追逐之意。

糖菓子?

‘恬’是吧?

但如何是好呢?再甜也是他名实相副的宝贝夫人了。

喻长风扯着唇角冷嗤一声,一脸形于辞色的拈酸不爽。

“哎哟。”

祁冉冉哄顺一般拍了拍他精铁似的坚实胸膛,

“喻长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识大体一点?”

她看都没看那发钗一眼,兴冲冲拨开锦盒上方的数道伪装,一门心思全都凝注在了盒底那只被仔细掩藏起来的琉璃瓶子上。

二指捏出小小的琉璃瓶,祁冉冉屏息凝神,透过半敞的瓶口深深往里望了一眼,果不其然瞧见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飞虫正在其中缓慢蠕动着圆滚滚的身体。

——是蛊虫。

是那来自于湘城,能由施蛊之人自行控制、使种蛊之人极快失去行动能力,发作时萎糜不振如风瘫病人,然却查不出任何疑窦蹊跷的精绝蛊虫。

——是前世郑皇后发动宫变之时,用来控制禛圣帝的蛊虫。

***

诚然数年以来,祁冉冉与郑皇后都是针锋相对,但在某些事上,她二人却近乎诡异地有着同出一辙的思谋考量。

譬如,该如何用最小的代价,除掉一个最该被除掉的人。

前世的她选择了以长生丹药中的铅汞徐缓腐蚀身体的迟慢之法,但显然,较之她于形格势禁之下的束手束脚,郑皇后的举措明摆着要比她直接得多。

坦而言之,前世那场致使她玉石俱焚的宫廷内乱,若真细究起来,造成的恶劣影响其实并不算大。毕竟往古来今,但凡‘政.变’发生便必然会流血,而那个时候,至少在动乱开始的前几日,除去一些与禛圣帝同气连枝的皇亲贵戚,整个上京城的百姓都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郑皇后巧妙地将所有的‘乱’都尽量圈在了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内,这也是为何,即便当时的喻天师早已几至手眼通天,也依旧未能在动乱发生的第一时间收到消息赶回来。

这条由前世的郑皇后亲自走过的‘大逆不道之路’无疑是最优最佳的,而前世的祁冉冉于临死之际,曾煞费苦心地从郑大将军与程守振的口中将这路的铺排布设套话套出了七七八八。

一朝重生,她既得了先机,没道理放着一条已然验证过成功与否的路子不走,而是绞尽脑汁地再去另辟一条风险未知的陌生道路。

思绪至此,祁冉冉顿时笑意愈盛,回首望一眼面色不虞的天师大人,亲昵仰头啄了他一口,

“喻长风,还吃醋呢?你幼不幼稚?人家朱小少爷人都没来,八竿子打不着的飞醋你也要吃。”

喻长风垂头下去承她的吻,被她敷衍至极地亲了几下,又掐着她的腰将人举高了点,“喜欢蝴蝶钗?”

他今日午后就能给她送进来成千上百支。

祁冉冉笑嘻嘻地摇了摇头,指尖点点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示意他带她过去,

“喻长风,替我研墨,我许你个礼物。”

喻长风依言将她抱进交椅里,又敛着宽大广袖为她研好墨汁,瞧她大笔一挥,潇潇洒洒地于纸上写下——贤夫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夫一两金。

形状姣好的薄唇轻轻一勾,喻长风捏捏她耳垂,语调闲散地揶揄她,

“祁冉冉,旁人都是还万两,你就还一两?”

说罢执起另一支笔,笔锋向下,是个欲要亲自修改的较真架势。

祁冉冉忙不迭伸手拦他,脑袋一歪,大片乌蓬柔软的发丝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喻长风遂又轻而易举被她夺了注意力,指尖毛笔一搁,控制不住地去拢她的发。

硬邦邦的小臂横在半空,下一刻,其上却蓦地多了股重量,祁冉冉顺势主动趴上去,脖颈微微扬起,乌溜溜的圆眼睛讨巧一弯,红唇款款嗫嚅,慢声细语道:

“做什么?不满意我许给你的东西?”

她像只狡黠的猫,用着两只看不见的前爪一下又一下地挠着喻长风的心脏,力道又缓又轻,动作又娇又坏,在他情不自禁俯身过来时又向后一躲,眸中波光潋滟,熠熠闪着辉光,

“那么,喻长风。”

“我许你一个独一无二的皇后之位,如何?”

第73章 收网

‘叮’得一声。

最后一扇窗扉修缮完毕, 喧杂骤消,寝殿里兀突安静下来。

祁冉冉容色不变,慢条斯理地在喻长风的臂弯间磨蹭了两下, 她面上还是那副烂漫至极的天真神情, 甚至因为没有束发,白净妍丽的一张脸较之平日愈加显得纯稚乖巧。

但她话里的指向性又是那样明朗,喻长风低头与她对视, 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见了昭然清晰到毫不遮掩的蓬勃野心。

他想起数月之前将祁冉冉抄着腰抱到身上缱绻亲吻时, 自己曾试探性地问过她,待到夺回俞家产业之后, 她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彼时的祁冉冉端得一脸高深莫测,起先还会含含糊糊地与他打太极, 后来被他缠.磨.得受不了了, 便意味深长地回答他,

“天师大人, 属于我的东西可不仅仅只有俞家产业。”

——是啊,属于祁冉冉的东西怎么会只有俞家的百年商号呢?

她是俞瑶的女儿, 还是禛圣帝的长女,是那位曾经的闲散王爷利用妻子资财登上皇位后催生出来的尊贵公主,若论同源相承,祁冉冉才是与帝王最为相似的那一个。

“怎么了?”

祁冉冉那厢没得到回答,指节勾住喻长风的小指晃了一晃, 眼睛一弯,笑得益发娇俏,

“天师大人有顾虑?”

喻长风很快回神,反手与她十指交握,“自然。”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令牌, 祁冉冉对这令牌眼熟又眼生,‘生’是因为今世这令牌是她头一次见,‘熟’则是因为,在那些细碎复现的前世梦境里,她曾看着喻长风拿着这令牌调动了上京城外的一队人马,径自破开宫门,取了郑大将军首级。

此时此刻,清泠泠的嗓音砸进她耳中,凉津津的玉牌落入她手里,喻长风轻抚她的发,很是严肃认真地问她,

“俞沄恬,你日后不会有三宫六院吧?”

祁冉冉被他迥乎常人的关注点惹得忍俊不禁,“不会,天师大人乃人间绝色,凡夫俗子如何可比?”

她也严肃认真地回答他,人却微微向后靠了一点,葱白指尖戏谑一挑喻长风的下巴,真情实感地演绎了一把‘贪色昏君’,

“我就只独宠你。”

喻长风的眸中泄出点笑意,薄红的唇贴上她腕骨,夷然自若地于那处吻了一吻。

他将话头拉回来,

“当年我们分别之后,我曾意外发现了京郊的一伙草寇原竟是一队训练有素的贵戚近卫,只是后来那贵戚释权离京,唯恐携带太多人员惹得圣人疑心,加之存了‘灭口’的心思,遂便烧了这些人的路引,断了他们的正当谋生之路,任由其自生自灭。”

祁冉冉就势抚他柔软的唇瓣,“所以你接管了他们?”

许多皇亲国戚的近卫都是当作私兵在养,资质本就不俗,倘使人数再多些,力量便决然不容小觑。

喻长风从容吮.含她细腻的指腹,对这说法不置可否,

“我只是让奉一寻了几处田地交由他们开荒打理,以准保其素日里的自给自足。”

他言至此处顿了一顿,

“自然,到了必要时刻,我或许也会调动这股力量用上一用。你若认为此等行径属于‘接管’,那我不否认。”

若说未遇到祁冉冉时,他在面对禛圣帝‘烹狗藏弓’的态度是听之任之,甚至有些逆来顺受;那么,当他二人‘同居’两载,他也重新拥有了无法磨灭的渴盼希求后,之于鹰瞵虎视的阴狠天子,备条后路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有多少人?”

祁冉冉挑搅他湿.热的佘尖,又缠卷他乌黑的发,

“让我猜猜,一队的话,二十?三十?四十?顶破天也就一百了吧?”

喻长风顺着她的指骨一路往下咬,直至薄唇贴上粉腻掌心,

“我遇到的那伙人马有些特殊,队伍的规模要略大一些。”

祁冉冉明知故问,“略大一些是多少?”

喻长风声音平静,“三千。”

天子脚下三千精兵,且还藏的严严实实。

——啧,真是个目无王法的悖逆之臣。

祁冉冉遂迭声感叹,五指穿过他如墨发丝,抚他的姿态就像在抚一只散漫休憩却威胁力十足的猛鸷雄狮。

“喻长风呀。”

果然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深重忌惮。纵使禛圣帝生性多疑,素来习惯以激进手段防患于未然,但他喻某人也的的确确就是个胸有城府又善于藏锋的心机之辈。

提防喻天师这事不怨她那坏爹,毕竟若换成是她,保不齐会比禛圣帝做得更过甚。

“你还当真……”

喻长风终于吻到了她唇边,声音低哑,气息灼乱,二指却是轻轻一叩白玉令牌,示意祁冉冉将其收起,

“还当真什么?”

祁冉冉弯弯眼睛,抬手搂住喻长风的脖颈响亮回亲了他一口,牙关松开,放他湿烫的佘进来,掌心同时微微一蜷,从善如流地笑纳了她贤夫的帮扶,

“还当真是深得我心。等着!本公主今晚多宠幸你一次!”

***

初雪骤临,宫里突然开始变得不太平。

最先‘受难’的是将禁足的韶阳公主恶意推入蓬莱池中的芷阳公主。

数道奏折像是盟约既定一般直达天听,道道都在指斥芷阳公主行止无状,目无尊长,眼底无人,不知高下。言辞之明锐尖利,连带着抚养芷阳公主多年的郑皇后都受到了波及。

其实这事本可以用‘姐妹胡闹失了度’轻轻揭过的,但奈何两位公主身份特殊,近来又适值先皇后俞瑶的忌辰。

手足不和多是长辈龃龉,谁不知道韶阳公主是先皇后诞下的唯一子嗣,芷阳公主又是继皇后膝下的唯一子嗣。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而今,‘继母’却明晃晃地借着自己女儿的手公然整治了‘前主母’留下的女儿,这事莫说一国之母不该做,便是放在寻常人家,传出去都是要被邻里戳脊梁骨的存在。

更遑论‘公主殿下落水时’恰好还是‘天师大人寻妻时’,诚然喻天师平日里惯不喜欢与人计较,可一旦动起怒来,便是无庸置疑的雷霆盛怒。程少卿的前车之鉴不还在那儿明晃晃地摆着呢?芷阳公主此次自然更不可能安适如常。

于是乎,奏报呈毕的第二日,岁星殿中守卫尽撤,祁祯祯一力揽下所有罪责,素衣脱簪,只身入宗正寺受罚,三百遍千字经文,抄不完不许回宫。

……

再来便是禛圣帝。

据说祁祯祯入宗正寺的翌日傍晚,禛圣帝便因‘姐妹阋墙而忧心如酲’生了恶疾,病恹恹昏厥了好几个时辰,直至朝会在即,天光大亮也不曾转醒。

宫人报来这消息时,祁祯祯正站在岁星殿中与祁冉冉恼恨叫嚣。她也算是有些手段,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宗正寺一路回到宫廷内院,祁冉冉一面感慨着自己这岁星殿还当真像个筛子似的谁都能进,一面掀掀眼皮,听得祁祯祯愤愤不平道:

“祁冉冉,我真瞧不起你,借男人的权势算什么本事?”

“什么算什么本事?”

祁冉冉唇角一翘,懵懵懂懂一眨眼,很是娇羞地往喻长风怀里钻了钻,

“我不知道啊,我就知道我离不开我夫君。”

“……祁!冉!冉!”

祁祯祯被她气得咬牙,一双杏眼紧紧盯着祁冉冉与喻长风亲密相拥的腻歪身影,瞳孔瞪得溜圆,简直恨不得径自冲过去将人一把拽起来。

“你……”

她攥了攥指,心下略一思忖,很快又将主意打到了喻长风身上,

“天师大人,您难道也不介意吗?我皇姐早前与褚侍郎相交甚密,关系匪浅,为了他甚至不惜与你两地分居。然褚侍郎如今势弱,她便又随风倒舵同你恩爱,可见这‘恩爱’里并不含有多少真心,她纯粹就是贪图你声威显赫,位高权重罢了。”

‘被贪图’的天师大人彼时正在认认真真地为公主殿下试戴首饰,尽管二人的夫妻关系当下已然‘名副其实’,但他约莫还是有点被朱小少爷送来的那支蝴蝶钗给刺激到了,是以今日一早,恕己便自宫外搬进来两方半人高的红木箱,其中满满当当,放的都是天师大人为自家夫人精心置办的头面饰物。

此时此刻,一支衔珠虬龙簪几乎压着祁祯祯的话音被他插进了祁冉冉的鬓发间,喻长风心无旁骛地整理好碎发,又捏着公主殿下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末了,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视线还落在祁冉冉身上不曾挪开,话倒是对着祁祯祯说的,

“正好,我也同样贪图她容颜娇美,聪慧过人。”

祁祯祯:“……”

祁冉冉那厢逗弄够了她皇妹,扶着后腰正欲上前,起身的一瞬间冷不防被两条沉甸甸的手臂坠得趔趄了一下,她垂下眼眸,发现天师大人不知何时已然在她胳膊上套了七八个分量十足的金镯子,遂又无奈推了一把身前人,示意他将那些秤砣似的大金镯全部取下来。

“祯祯,你总是想不明白这一点。”

三指宽的金镯子次第脱手,祁冉冉转转酸麻手腕,不徐不疾地走向祁祯祯,

“来,你先告诉皇姐,你今日为何能如此轻松地从宗正寺里溜出来?”

“……”

祁祯祯那厢抿唇不答,祁冉冉却也没停顿,自顾自地继续道:

“因为宗正寺上头供着的是咱们皇后娘娘这尊大佛,而你又沾着‘皇后亲育’的光,故而那处的官员之于你,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瞧,你明明也是借了旁人的势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怎的类似的境况放到我身上,你反倒要义愤填膺地怒我不争了?”

祁祯祯立刻急赤白脸地反驳她,“母后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且不说你与她压根儿不是血脉至亲,便为血亲又如何?”祁冉冉笑起来,“祯祯,我不妨将话同你说得更明白一点,父皇当年若不是借了‘毫无亲缘关系’的我母亲的势、郑家的势,这皇位今日还不知是谁在坐。”

“祯祯,既然都已入了争斗场,那么,所谓‘光明磊落的好名声’在未赢之前便不亚于桎梏枷锁。我这人向来不喜给自己身上披枷带锁,能借到‘势’便是我祁冉冉有本事,本事这东西哪有高低贵贱之分?”

她又退回去,懒洋洋地往贵妃榻上一倚,

“适才那宫人报来的消息你也听到了,父皇病重,皇后受你连累自顾不暇。”

“别说皇姐不疼你,祯祯,去寻外援吧。”

“此次你若能在不抄完三百遍经文的前提下光明正大从宗正寺里走出来,我便在朝会之上承认‘落水’一事是我算计你。这大公主的位置,我便让给你。”——

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