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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自从进入黔州城开始,她便始终是与俞若青同住一屋, 这习惯哪怕后来喻长风与元秋白到来也不曾更改。

是啊,为何要改呢?

不论是从‘表姐表妹’的亲缘关系, 还是最为显明的‘男女有别’,她与俞若青夜间共宿都是再合适不过的安排。

——如果某个堪堪获得正式名分的怨夫不曾对此多有怨念的话。

果然,喻长风叠着她的手握住伞柄, 将大半的伞面撑到她头上,“祈冉冉,你准备何时安歇?”

身后的俞若青已经被元秋白连拉带抱地拽走了,祈冉冉牵着喻长风复又回到书房,随手掐了颗葡萄剥皮喂进他嘴里,“约摸还要两个时辰吧。”

她佯装听不懂喻长风的潜台词,“你呢?打算何时安歇?来找我是不是因为晚上没吃饱?要不要用点宵夜?我现在出街去给你买呀。”

喻长风鼓着一侧腮帮子慢吞吞地嚼葡萄,闻言眼皮一撩,用着一种‘你能不能别这么皮’的无奈语气一字一顿地喊了她一句,

“俞,沄,恬。”

祈冉冉抿着唇笑,突然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喻长风脊背蓦地僵硬,然一息之后便重重拥住了她,大手掐着祈冉冉的腰将人提抱到桌案上,脖颈微微一偏,反客为主地埋头吻了回去。

窗外雨声滴答,温凉的水汽像是浸过蜜糖的花汁子,缱绻又粘稠地推着二人紧密相依。

祈冉冉自己起头作的孽,如今却反被喻长风的‘狼吞虎咽’吻出了满身细汗,脖颈面颊都是红.潮,嘴唇也肿了,且因着天师大人尤为热衷此道却格外不善此道,她觉得嘴巴里火辣辣得疼,该是舌尖被他吮破了。

“喻长风。”

吃痛的含糊呜咽见缝插针地自啧啧水声里冒出个头,

“你真中邪了?”

喻长风显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幽邃眼眸深深一阖,无比艰难地向后退开了一点,手倒是依旧紧扣在她腰间,隔着一层轻薄衣衫无意识地摩挲感受着她的体温。

二人就这么额抵着额安安静静地歇了一会儿,少顷,祈冉冉探臂搂住他脖颈,半眯着水涔涔的双眼喘了口气,语调湿.哒.哒的,如呓语一般呢喃着问他,

“喻长风,你今晚是不是想和我一起睡?”

喻长风也不遮掩,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被情.欲催发得愈益黑沉的眼眸里凝了一点天边星子散出来的细碎的光,本该不甚夺目,然因着他眸底颜色太过净寂,只这丁点的亮便已足够璀璨珑玲。

他很专注地盯着祁冉冉的小酒窝瞧了一会儿,竖起一指戳了戳,被那细致雪腻的触感勾出点笑意,

“想的。”

修长食指顺势旁移,喻长风又按了按她柔软的唇角,“俞沄恬,行不行?”

祁冉冉被他戳得不住莞尔,眼睛弯了弯,下唇触上他指尖,潮.热嫣红的唇瓣不轻不重地摩擦过喻长风粗糙的指腹,

“不行哦。”

“……”

喻长风护在她后腰的另一只手就势按了一把她手肘麻筋。

“喻长风!”祁冉冉当即龇牙嘶声,反手就去掐他手臂,“你这人是真的小气!狭隘!记仇!锱铢必较!”

喻长风对这评价不置可否,心思明显都在另一件事上,“为何不行?”

祁冉冉戳他硬邦邦的胸膛,“你说呢?若青还在啊,她还是个孩子,我要陪着她睡才行。”

喻长风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倘若我没记错,她已经十七了。”

哪家的女郎十七岁还要表姐陪着一起睡的?

祁冉冉一脸无辜地睁大双眼,“可我们俞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呀,没出嫁的都算小孩。喻长风,你一个做表姐夫的,怎么还能和小辈争风吃醋?说出去羞不羞?”

她再次笑盈盈地往前靠了一点,手抽出来,藕节似的指转而按上他眉心,轻缓抚了抚那处蹙起的弧度,“要不这样,你就当我回娘家了,旁人家的妻子在成婚之后偶尔也会回娘家小住的。”

喻长风复又将她的右手攥回自己手中,‘见招拆招’的作战才能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旁人家的丈夫在太过思念妻子时也会直接追去娘家的,你就当我追过来了。”

……?

祁冉冉顿时被他惊得目瞪口呆,打死都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还能从喻长风口中听到这种话。她很是诧异地瞠了瞠眼,圆粲的瞳孔里映着月色,亮晶晶的,显得整个人又呆又娇。

喻长风遂又被她可爱到不行,心里又甜又烫,软得一塌糊涂。

他不由垂首,极为珍视地在她眼皮上亲了亲,双臂徐徐收拢,于一片清甜缱绻的梨花香气里将她拥得更紧,

“别忙太晚了,早些安歇。”

担负‘长辈’角色的表姐夫到底还是无奈做了退让,

“祁冉冉,还有句话要同你说。人之得失合该守恒,因为要与我厮守,你后续施为行事时势必会凭添更多顾虑,所以无需觉得难为情,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在与祈冉冉在一起之后需要多担一份不小风险,祈冉冉亦然。

他感纫于她在清楚一切利弊的前提下仍愿牺牲妥协,但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真为此承担代价。

祁冉冉‘嗯’了一声,心口一时间被这誓言一般动听的允诺稳稳戳个正着,遂又慢吞吞挪动着小臂去搂他的腰,将脸埋到他颈窝里,整个人完全倚进他胸膛,红唇似有若无地抵上他颈边,唇瓣嗫嚅开合,几近贴着他的脉搏在说话。

“喻长风。”

她含含糊糊,也学着天师大人的语气诚笃认真道:

“你怎么这么好呀?我可真喜欢你。”

……

公主殿下讲起漂亮话来得心应手,甜蜜直白到完全不顾对方死活。喻长风堪堪才按捺下去的情.潮几乎瞬间又涌上来,他皱着眉头阖了阖眼,许久之后方才睁开,眼尾飘了些红,泄愤似的在她唇角又亲了一下,喉头深深一滚,极度难耐又咬牙切齿地哑声警告她,

“祁冉冉,不陪我就少招我。”

祁冉冉在极尽的距离里望向他溢满鲜活渴求的深邃的眼,半晌,终是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好了,我知道了,接下来我多陪你。”

***

话虽是如此说,但接下来的几日里,公主殿下显然并没有践行承诺的自觉。

先是孙掌柜的案子有了判决。

当地府衙此番本就包庇在先,继而又冷不防惹到硬茬,‘认命’之后约莫也是想扭转一番府衙形象,顺带拍一拍天师大人的马屁,以致于后续不论画押证词亦或判定文书,但凡有了点新的消息都会忙不迭遣人送上门来。

再者便是朱源仲。

祁冉冉借由朱家打开的那条与湘城秘密往来的通路颇有进展,黔州与湘城接壤毗邻,本就占着地域之便,加之还有朱源仲这个如今的朱家一把手在场,祁冉冉想要于黔州停留期间尽可能地多做些事,近来简直是钻天觅缝地往外跑。

喻长风对于祁冉冉殚精竭虑的铺谋定计无可置喙,他知道她聪明,行动力也极强,他不愿、更不会对她的筹算施为指手画脚。

——但前提却是她整个行事过程中不会发生一些有悖于常理的奇怪意外。

朱掌柜家中有个堂弟,年方十五,又有一半胡人血统,是以生得眉目俊朗,轮廓深邃,爱玩爱笑,活脱脱一个讨喜鲜嫩的少年郎。

喻天师日理万机,之于此等少年合该毫不在意,但巧就巧在这位朱小少爷红鸾星动,在最情窦初开的年纪里遇上了最惹眼娇俏的人,垂花门下一见倾心,自此之后魂牵梦萦,再不能自已。

朱源仲口中‘心黑手狠’的假寡妇落在他眼里就成了有勇有谋的真佳人,几次三番示好被拒后仍不死心,今日竟还一路尾随着祈冉冉回到家中,将人堵在宅院门外发抒衷肠。

喻长风站在门内听他语气恳切,“恬恬。”

恬恬?

哦,公主殿下路引上的名字还是喻恬恬。

“你当真不能选择我吗?”

呵,她的可选项倒是多。

外头的对话仍在继续,接下来毕竟还要维持一段时日的协同合作,祁冉冉不好与朱小少爷直接撕破脸皮,只得很是虚与委蛇地‘唉’了一声,

“朱少爷,我之前已经同你讲过了,我与我夫君青梅竹马,此次之所以会谎称寡妇偷跑出来,盖因误会所致。但现下我二人冰释前嫌,我对他的痴慕也仍不曾更改。不瞒你说,我这人是个死脑筋,年少时为他做尽傻事,数年前更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待在林中摘花采药,只为了亲手给他制出一枚独一无二的定情香囊。你说我都付出这么多了!如今夙愿终偿,我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呢?”

朱小少爷愣了一下,“恬恬,你三日前说的还是制定情软枕。”

祁冉冉:“……有人规定定情信物只能制作一样吗?”

朱小少爷:“……那倒没有。”

门后的喻长风听得厌烦,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尽,刚想推开门将祁冉冉拉进来——

下一刻,朱小少爷却是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款款深深,言辞恳切道:

“恬恬,你夫君的年纪比你大吧?他有顽症吗?有隐疾吗?我不一样,我年龄小,且身体康健,无病无痛。我能更久更好地陪着你,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广袖覆盖下的手臂蓦地传来一阵砭骨痛感,因着今晨出门仓促,他尚未来得及吃止痛药。

喻长风眉目一凝,推门的动作陡然停滞——

作者有话说:朱小少爷潜台词三连:老男人你懂吧;过了二十就是三十,过了三十就是六十你懂吧;你这么好就该永远谈年方十八的你懂吧(疯狂眨眼眨出闪图.gif)

第57章 曼陀罗

承天师之位者需得断情绝爱, 用元秋白的话来讲,天师府想要的不是人,而是一位尽善尽美的‘高洁仙者’来继承那至圣至明的尊崇高位, 喻长风作为历代最为卓绝的继嗣人选, 所要领受的‘高洁’标准自然更要远超于常人。

可惜他却在若干年后违拗了这份标准。

祁冉冉十三岁生辰那日,外出许久的俞瑶依旧未归。诚然这情况并不罕有,祁冉冉对此也早就习以为常, 但那一日毕竟是大小姐的生辰, 更遑论她前一日貌似还不大舒服,无精打采地在榻上躺了整整一日。

喻长风遂生了讨她欢心的念头, 他谎称自己要去林间猎只兔子,转头却直接下了山, 以斗篷遮面, 又将声音做了伪饰, 佯装成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替长老秘密出门办事的天师府内门弟子, 从隶属于天师府的铺子中查了近三日来的出入城人员名册,又支了些银子, 打算去四方街的锦绣楼里替大小姐买她念叨过好多次的酪樱桃。

锦绣楼的酪樱桃向来紧俏,喻长风那日却十分幸运地买到了最后一份,他接过食盒,将斗篷拉得严严实实,刚想速速离开, 然下一刻却被宗老径直堵在了酒楼门外。

……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是如何泄露的,但那一日的酪樱桃, 他终究还是没能拿回去给祁冉冉。

失踪了整整两年的天师继嗣就这么被找回来了,然一切回归原位之后,本该心无杂念的‘准天师’却因着两载的殊姿尘寰生出了本不该生出的杂遝心思。

于是, 为了灭掉这点心思,宗老将他关进了惩戒堂,并开始每日向他喂食曼陀罗花汁。

他们在喻长风的手臂上划口子,每一刀重重划下去的同时,宗老都会问他,‘还想离开吗?’‘还想她吗?’。

曼陀罗花的致幻效用会在此刻完全作用,手臂上伤口带来的疼痛成倍增加,喻长风人在暗室里,心却已经被投入了刀山火海,到最后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手臂究竟还在不在流血,因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苦。

可即便如此,他也始终没有松口。

这样的日子他硬生生挺了三个月,熬到面目全非,形销骨立,最终在濒死边缘被一碗碗汤药强行拽回来,逼得宗老不得不认栽妥协,迫不得已地把他放出来,负心违愿地将事翻了篇。

这是喻长风在与宗老的漫长对抗里获得的第一份变相胜利,但胜利的代价却是——他仍没有获得完全的自由,不爱接触人的毛病尽数复发,且性子还更冷了。

以致于在堪堪出惩戒堂的头几个月里,他的躯壳虽在强大质素的基础上飞快恢复,心却仿佛出了点问题,莫说下山去找祈冉冉,他几乎连作为‘人’的正常情绪反应都快消失殆尽。

与此同时,因为期间被惯食了太多曼陀罗花汁,他的身体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尽管手臂伤痕早已痊愈,可每当他萌生出一些‘不该存有’的别样心绪时,砭骨的疼痛便总会随之兴起滋长。

……

元秋白抱着个小药臼专心致志垂首捣药,抬头的一瞬间意有所感朝门口望去,随即便险些被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的天师大人吓得叫出声来。

“喻长风,你不能因为祈冉冉这几日陪着若青不陪你,就转而来迁怒我吧?我也很烦的好吗?”

喻长风没接他的话,他走进来,站在檐下的阴影里沉声开口,

“那些止痛药……”

元秋白登时变了脸色,“你别告诉我你又吃完了。”

喻长风摇头否认,“尚未吃完。”

他顿了顿,“但快了。”

元秋白当即气得想挥起药杵直接抽他,

“喻长风,我看你当真是常年吃止痛药吃得脑子都坏了!年幼势单力薄时被你们天师府的那群老东西逼着接受抗药训练,如今站上顶峰,对自己的身体依旧无半分珍惜。”

“你不是已经与祈冉冉互通心意了吗?怎么?还真想让人家日后当寡妇啊?我告诉你,若是有朝一日,你因为滥用药物驾鹤西归,我保准儿第一个就去劝祈冉冉改嫁!哦,不对,我堂妹是公主,也就是在与你天师府婚配时,圣人才会让步用个‘嫁’字,换成旁人那都是‘尚公主’。你知道上京城里每年有多少勋贵世家的年轻子弟等着吃这碗饭的吗?”

“……”天师大人周身气度向来不恶而严,每每也就这个时候才会乖乖立在原地被元秋白指着鼻子骂。

元堂兄那厢一口气骂了足足半盏茶,直至口干舌燥,方才停歇下来,

“接着说,止痛药怎么了?”

喻长风抿抿唇,“倘若我不再坚执服用那些止痛药,还有何种方式能消减我手臂顽疾?”

他缓缓垂眼,将手臂隐疾的成因言简意赅讲述一遍,声线全程平静稳定,末了却是语调一转,眸中神色难得忐忑怅惘,

“她与我在一起让步了许多,我想长久陪着她。”

“……”

元秋白在他说起第一个字时便已甚是惊讶地瞠了瞠目,待到听完整个因果,嘴巴更是愕然到合都合不上。

“你……”

开口时才发现喉头也堵了,他忙清了清嗓,略显无措地‘啊’了一声,

“不是,你们天师府的人都有毛病吧?你,那你……你还有没有其他……”

“没有其他遗症。”

喻长风泰然接过话头,

“如你所说,我幼时经历过不下千次的抗药训练,曼陀罗花汁对我的影响理应不会如此深远。我曾猜测此等疼痛或许是因心结所致,但我不会自医,于是只好向你求援。”

“还有……”

他蜷了蜷指,

“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暂且帮我瞒着她,我不想让她觉得我……”

后面的话他并未说完——不想让祁冉冉觉得他可怜?不想让祁冉冉觉得他不正常?不想在祁冉冉心中留下他因这遗症而‘低人一等’的糟糕印象?

好像全都对,但又好像全都略显偏颇。

他清楚祁冉冉不是这样的人,但不可否认的,在面对祁冉冉时,他向来没什么自信。

更遑论还有褚承言这么个‘前车之鉴’明晃晃地摆在这儿,姑且不提假意真心,两年前祁冉冉羽翼未丰之时,都能在他与褚承言之间果断选择后者,如今她几近‘兵精粮足’,他所代表的‘筹码’分量便更轻了些。

褚承言是狼心狗肺。

但并非每个主动接近祁冉冉的人都是心怀鬼胎。

“……我知道了。”

元秋白动动嘴唇,依旧未能从天师大人的‘惊天往事’中恢复过来,他怔怔起身,本能想要撩起衣袖看一眼喻长风的小臂,手都伸出去了才发现药杵还被他牢牢攥着,遂又转头将臼杵一并放下,抬起双手揉了把脸。

“这病症从前没处理过,我得好好研究研究。”

他从指缝里吐出又重又沉的一口长气,沙哑话音停顿良久,到底还是娓娓继续,

“喻长风,见到你终于生出向上的心念,我当真为你开心。”

“不必对此过于忧虑,我一定会帮你的。”

“以及,很多年前我便想告诉你了。”

“莫自弃,你如今这样就对了。”

“喻长风,你就该这么好好地活。”

***

钦差收购黔铅的事宜推进迅速,不过半月便完满毕成。

事情既已办妥了,归京自然也被提上日程。祁冉冉在与朱源仲的一次晤面时听他随口说了一句,只道他们打算于黔州城的最大酒楼里摆桌酒席,宴请此次前来的三位钦差大人。

三位钦差大人里自然也有褚承言,祁冉冉闻言眉眼一动,也没多问什么,提步离开了朱宅。

自那日被喻长风狠狠揍过一顿之后,褚大人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祁冉冉专程向喻长风借了个人蹑踪盯梢,即便没发现任何异常也丝毫不减警惕。

原因无他,她太了解褚承言了。

犹记得前世宫变前夕,这人便已暗中将林相架空了大半,私下里朋党勾连,几乎快要稳坐政事堂一把手的位置。他对自己的目标向来都有一种誓不罢休的‘自私’与狠劲,在面对有提携之恩的老师时尚能做到不择手段,更遑论她这个亲手宰了他两次的所谓‘心悦之人’。

她需得时刻提防着褚承言的冷箭阴招,还有另外两位不知是否与褚大人同为一党的钦差大臣,以及……

迁思回虑地推开书房门板,祁冉冉本能抬头,下一刻却见早已端坐于案头之后的天师大人敛袖持盏,空着的一手托着两颗黑黢黢的滚圆药丸,手腕微抬,正欲将丸药往嘴里送。

“喻长风?”

她顿时一愣,

“你在吃什么?生病了吗?”

她们在黔州城租住的这间宅院并不算大,书房只有一间,喻长风住进来之后偶尔需要处理一些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急事,祁冉冉便十分大度地将书房分了一半给他。

喻长风服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凝滞一瞬,却是很快将丸药吞了进去。

“没有生病。”

他饮了一口茶水,

“今日晨起嗓子不适,找元秋白拿了些润喉的药。”

天师大人地位尊崇,平日里一不用虚与委蛇,二不需撒诈捣虚,祁冉冉不疑有他,脚下略一停顿,旋即步调一转,径直朝喻长风走了过去。

她来到他眼前站定,腕子一撑便坐到了桌案上,喻长风默契起身,脖颈微微垂下去,双手握着祁冉冉的手搭上他颈后,心甘情愿地给公主殿下当人肉支柱。

祁冉冉挂到他脖子上之后就一个劲儿地抿着唇笑,边笑边松开一手去摸喻长风凸.起的喉头,

“嗓子疼?内热上火了?不能是被我气的吧?”

喻长风掀掀眼皮,“嗯,公主殿下还真聪慧。”

他也分出一手去扶祁冉冉的后腰,高大身躯逼近几步,另一手抵上桌案,就此将人半拥半围地圈在怀中,

“今晚还要继续陪你表妹一起睡?”

公主殿下自己的黔铅生意近来也颇有起色,精通算账的俞二小姐不情不愿被她抓了壮丁,日日拨算盘拨到深宵夤夜,昨日终于烦了,戌时不到就拉着元秋白出门住客栈,一整宿都没回来。

冷不防说起这茬,祁冉冉面上原本拨雨撩云的慵懒神情立时转为殷忧,“你倒是提醒我了。唉!若青那孩子可真愁人!”

喻长风被她这副突然老气横秋的模样逗得唇角轻翘,“愁什么?元秋白是个很好的人,心善专情,日后的婚事约摸也不会由双亲做主。”

祈冉冉眉梢一挑,敏锐地从这句话中窥出几丝旁的味道,

“所以我堂兄近些年来一次不落地随你出京,一是为了照料你身体,二是为了借助天师府的声望地位自立门户?”

毕竟俞家就算再属‘皇亲外戚’,那也是已故先皇后与不受宠大公主的国戚亲族,如今继后风头正盛,元家又是禛圣帝亲封的外姓勋贵,但凡元老王爷脑子正常,便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元秋白与俞若青缔姻结缘。

此等境况之下,元秋白若想成功违逆他爹的心思,最为稳妥且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脱离元家顶门立户。

喻长风略显诧异地垂首瞧她,祈冉冉眼睛一弯,喜盈盈地又笑起来,

“看什么?方才不是都夸我聪慧了?”

她轻轻卷了卷喻长风颈侧发丝,笑着笑着便再次开始唉声叹气。前世的她并不知晓元秋白竟还为了若青做过这等打算,今生乍一得悉,心中虽觉感慨动容,然更多却是郁抑沉重。

喻长风察觉到她情绪陡然惝恍惆怅,偏头碰了碰她柔软的唇角,“嗯?怎么了?”

祈冉冉摇头,“没事,我……”

话未说完,一道高昂宣旨之声忽地自院外传来——

作者有话说:有种说法是杨过和小龙女中的情花毒,原型就是曼陀罗花,这里的效用也差不多,反正就是一动情就难受

第58章 青痣

前来宣旨的是多日不见的褚承言, 旨意的内容也十分言简意赅——

韶阳公主此番为圣人下降黔州祈福有功,如今功成事立,即刻应召回宫。

他宣读过旨意, 旋即又双膝跪下, 将圣旨平展于掌心再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奉给祈冉冉,

“公主, 请您接旨。”

被摊开的圣旨笔法刚劲, 峻拔字迹如风行水流畅工整,然却兀突于她名讳下方处空出了一小截。

祈冉冉几乎立刻读懂了褚承言的威胁, 倘若今次自己不跟着他乖乖回宫,褚大人完全能够做到在这方空白处径自填上俞若青的名字。

且她还无法以‘篡改圣旨’为由反手告他一状, 毕竟她擅自离京为真, ‘下降祈福’却是子虚乌有。褚承言以一封圣旨将他二人的捏词牢牢捆绑到一处, 来日若真东窗事发, 上头再盘根究底地研析调查,难免不会将她离宫的因果也一并牵带出来。届时, 姑置不论褚大人最终会得个什么罪名,她这厢便首当其冲,占不到分毫好处。

褚承言没有能拦阻他招风揽火的顾虑软肋,她却有。

思绪至此,祈冉冉敛敛眼眸, 冷冷望向面前谦恭跪地的褚承言,但见他虽身姿低伏, 脖颈倒始终半仰,明明尤在做着威逼胁迫她的卑劣之举,一双眸子却是死死定在她身上, 眸光痴迷粘腻,着实叫人膈应。

她也的确被恶心得生生干哕了一声,黑眸滴溜溜一转,很快亲亲热热地挽住了身侧喻长风的手臂,

“午后找个大夫上门给我瞧瞧吧,看看是不是有孕了。”

“……”

喻长风偏头瞥了她一眼,嘴上没应声,动作倒是很配合,抬手扶住她后腰,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

经此一遭,返京一事不可避免地被提上日程。

俞若青依旧不愿与她就此分开,姐妹两个为着这事再次大吵一架,最后还是喻长风出面,提到自己在合兴府内有个连天师府弟子都不知晓的私密宅院,届时可以让元秋白陪着俞二小姐在返程途中秘密离队,去那宅院里避个十天半月见机而行,方才终结了这场冷战。

与此同时,恕己也收到了天师大人的传信,他们将直接从云沧州起程,待抵达合兴府后再行汇合。

出发定在两日后,临行前一日,公主殿下的小院里意外来了个不速之客,朱小少爷站在门口,手中捧着个精致的漆木匣子,见着祈冉冉出来了便一个劲儿地欲将匣子往她手里塞,口中尤在期期艾艾,

“恬恬,我听说你要离开了?”

到底还是半大的少年,性情坦率直接,心里压根儿藏不住事,提及‘离开’二字时,眼眶当即便红了一大圈,

“你今后,还会回来吗?”

祈冉冉的公主身份自始至终不曾曝光,如今都要走了,自然更不可能多此一举地将其挑明。

故而她也只是摇了摇头,手上没接木匣,口中短促地回了他一句,

“应当不会回来了。”

朱小少爷顿时要哭了,“恬恬,你先别这么快回答,你看我,你先看我一眼。”

他约摸也知道自己生得好,是以今日来之前很是做了一番打扮,身上穿了一件梨白赤色花鸟团圆纹的半臂衫,脚踩乌皮靴,腰系玉革带,额间甚至还刻意搭配了一条同色系的织金抹额,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了他较之寻常人更为立体的深邃眉眼。

此时此刻,朱小少爷愈发向前走了几步,手上复又捧起漆木匣,行止慌急迫切,动作间衣领系扣蓦地松散,陡然泄出锁骨处一大片如暖玉般莹然无暇的白润肌肤来。

祁冉冉:“……朱少爷,我不是这种人。”

门后的喻长风则立时沉了眼眸,面上神色骤然寒冽,几乎一瞬间凝起霜雪。

他压着眉,透过一道浸在阴影里的狭窄缝隙阒然望向日光之下的朱小少爷,脑海之中雀喧鸠聚,忽地窜出来一句褚承言数日之前的无耻言论——

“我知冉冉大抵不会再与你和离了,但是无妨,只要她愿意,我做小也可以。”

……

被曼陀罗花汁遗症勾起的惴惴不安因着相似的情景再度冲腾至顶点。

该如何让祁冉冉更喜欢自己一些?

该如何与祁冉冉更亲密一些?

该如何让他二人这段已成既定事实的夫妻关系更牢固一些?

……

门外的朱小少爷尤在纠缠,喻长风长睫低垂,须臾之后提步回身,径自叩响了俞若青的房门。

“表姐夫?”

俞二小姐见到天师大人时明显十分惊讶,

“有什么事吗?”

“若青。”

喻长风从袖中取出自己的钱袋子递过去,

“明日就要动身了,出去买些东西吧。”

“拉上你表姐一起,现在就去。”

***

翌日一早,车队启程,祈冉冉哈欠连天地从宅院里走出来,临上马车时才诧异发现偌大车厢内居然空无一人。

这倒是怪了,她出门前还特意去喻长风与元秋白居住的西院瞧过一眼,彼时元秋白已经为着离队方便,提前陪俞若青坐进了另一辆马车里,喻长风的房间门窗紧闭,瞧上去也同样是一副人去楼空的寂寥之态。

她还以为他早就出来了呢。

难不成是登程前横生了什么风波,天师大人临时出门解决去了?

那也合该留个字条给她呀!

祈冉冉越想越觉不对,眉头浅浅一蹙,转身就要往回走。

下一刻,腰间忽地自后袭上来一只坚实臂膀,她蓦然一怔,尚不及有所反应便被一把抱上了车辕。

“怎么了?”

清冽嗓音紧随其后于她头顶沉沉响起,

“忘带东西了?”

祈冉冉被后腰力道送着往前迈了两步,待到稳住重心方才开口,

“喻长风,你背着我做什么去了?我适才还特意跑到你房间寻了你一通,结果你没在房里,也没在马……”

嘟嘟囔囔的话音明显带着不满却又柔软的讨伐之意,公主殿下攒眉锁眼,端着个气势十足的诘问姿态不悦回首,转身的瞬间愣怔一息,接着便如瞧见什么稀罕之物般惊喜瞠大了双眸。

“喻长风?你怎么,突然穿成这样了?”

黔州地势偏高,城中亦多山多谷,哪怕是屋舍密集之处也不例外,故而每日清晨,即便前夜里无风无雨,四下也惯常都是一副雾气朦胧的迷蒙之态。

可唯有今日,天边太阳早早冒了尖,雾也散得快,灿烂日光不过辰时便已肆意洒下,纤悉无遗地照亮了天师大人谡谡挺拔的俊朗身姿。

最外的广袖袍还是那件广袖袍,内里较之以往却多添了件深闷青的规整襕衫,那青比之常见的绿要暗上不少,是浓至发黑的蓊郁颜色,浑似幽谧林壑间凝寂旷静的湛泠寒潭,旁人穿着或许还会被这重彩衣衫压下三分气度,然换到天师大人身上便成了适如其分的烘托映衬。

头上的冠饰也与寻常有所不同,精雕细刻的莲花冠侧逸然坠下来两条长及发尾的银链子,于走动间裹着几缕乌丝闪闪荧荧,波光流转,着实貌美非常。

祈冉冉早就知道喻长风长了一副远超于普通人的卓绝皮相,平日里不苟言笑时傲然清冷,此刻稍作打扮,那点纯粹的冷里便蓦然多了几分锋利的艳,就像她幼时一眼便在猎场里相中的那只豹子,即便在宫人饲养下也难得没有失了野性,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充满力量感的、又锐又凶的漂亮。

往昔猎场之上,那只豹子不出所料地突破重围闯了出去,如今时过境迁,公主殿下自己的豹子倒是垂下头颅对她俯首称臣。

“哇——”

她丝毫不掩饰眸中陡然升起的惊艳之色,双手捧住喻长风的脸,顶着满眼亮晶晶的喜爱就去摸他发间飘曳的银链子,

“喻长风,你今日可真好看。”

喻长风翘着唇角无声轻笑,伸手将‘投怀送抱’的公主殿下揽了满怀,低头在她发顶轻轻一蹭,拥着人便往马车里去,

“先上车,要出发了。”

厚重车帘随即落下,不远处默默偷瞄的俞若青连连啧叹,一脸遗憾地将头从小窗外缩了回来,

“你还别说,上京城内的编排果然非虚,以天师大人这等风姿气度,若是隐瞒身份参加科考,放榜的第一日就能因为各家跃跃欲试的榜下捉婿引发一场不小的骚乱。”

“……俞若青。”

元秋白有些吃味地捏了一把她的手,“非礼勿视懂不懂?那可是你表姐夫!”

俞若青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你没毛病吧?我不知道那是我表姐夫?再说了,我又不是我表姐,我这人不好.色。”

她说这话时忿忿振袖,瞳孔睁得溜圆,袖中巴掌大的小金算盘也随之哒哒作响。

元秋白盯着她呵呵一笑,视线在她鼓囊囊的包袱袋上停留一瞬,旋即又一错不错地重新落回她脸上,

“是,你是不好.色,你只是纯贪财。”

他今早去俞若青房中替俞二小姐搬行李,搬到个四尺见方的带锁红木匣时险些被其坠得闪了老腰,俞若青于是一面毫不犹豫地无情嘲笑他,一面将他带至无人处偷偷给他瞧匣中物件,精巧锁头缓缓一开,露出其中满满一匣子黄灿灿的长金铤。

“照这么一看,你们姐妹两个的癖好还当真是又俗又实在啊。”

俞二小姐不欲在这问题上与元秋白过多掰扯,察觉到车队缓缓启行,便索性坐实了‘俗人’的名头,抬腿踢他一脚,掏出小算盘开始盘账本。

……

同时并举的,另一辆马车上的另一位俗人也在车队登程时肆意开始了自己的‘任情恣性’。祈冉冉敛着裙摆跨.坐到喻长风身上,双手勾住他脖颈,温温柔柔又慢条斯理地啄.吮他的下唇。

她明显不急,亲完一口便颇有闲情逸致地停上一停,身躯微向后退开一点,先是爱不释手地碰碰喻长风的眼睛,继而又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路滑下去,不疾不徐地捏他薄红的嘴唇。

但喻长风却显然不满她这招逗一般的浅尝辄止,在她后仰时偏着脑袋主动追过去,被她躲开后又霸道按着她的后背将人压回来,银白齿尖凶戾一露,叼着她色泽艳丽的唇瓣辗转烙下自己的齿痕。

天师大人生来聪慧,而这点‘聪慧’又并非仅限于正经事上。

与祈冉冉亲.热的方式与节奏都是二人一起身体力行着摸索出来的,正如此刻,他在她感受到些微疼痛想要退缩之后,立刻缱绻地以舌稍作抚慰,公主殿下便会瞬间放弃抵抗,又软又乖地重新缩回他怀中。

……

也不知亲了多久,直至双方的衣衫都乱到不能再乱了,喻长风才终于放开了她。

短暂分开平复了一会儿呼吸,二人又很快黏黏糊糊凑回了一处,他替她系上后襟,她替他整理衣领。

指尖顺到袖摆处时祈冉冉倏地一愣,

“喻长风,你腕子上怎么会有颗青色小痣的?从前就有吗?”

抛开颜色不谈,只论位置大小,简直与她手腕的那颗红色小痣一模一样。

喻长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凝眸望过去,自己上手按了按,没觉出什么异样之后又去看祈冉冉腕上的那颗红痣,半晌之后,缓缓摇了摇头,

“从前没有,不知何时有的。”

他以指腹轻点祈冉冉窄白的腕间,“现在还疼吗?”

公主殿下突生异象的缘由始终无法查明,但因着她离京之后身体愈来愈好,这事最终便也不了了之。

“不疼。”

祈冉冉抿唇莞尔,感觉到他温热的大手再次挑.开.衣衫探抚进来,干脆懒洋洋将头埋到他颈窝里。

她徐徐摩挲着喻长风经络分明的手腕,面上笑意未散,脑海中却蓦地冒出甲板上看到的那副喻长风‘割腕放血’的前世画面,眉眼深深一敛,心头极快划过一丝异样。

第59章 大礼

公主殿下此番是奉旨回宫, 随行钦差表现得热诚些也实属正常,但由于天师大人始终相伴公主左右,以致于这趟途程已然行了整整三日, 钦差队伍中的褚大人也依旧没能得到个上前献殷勤的机会。

同行的另两位钦差分别是户部的张侍郎与盐铁院的陈大人, 张侍郎已过不惑之年,对上京城中的风闻不甚热衷,陈大人却是世家出身且年岁尚小, 平日里酒局饭局场场不缺, 小道消息亦是条条不落。

自打在黔州城内接到韶阳公主,以及意外撞见喻天师这位传闻中与公主琴瑟失调、但经过他数日亲身端视观摩, 发现人家其实‘调’得要命的地位尊崇的驸马之后,陈大人心中惊诧早已如江腾海沸, 激荡着要从此地一路奔流回上京城, 再于某个私密热闹的酒会之上翻着花儿地涌溢出来。

怎么回事?

天师大人为何也会出现在黔州城?!

与韶阳公主调风弄月之人不是褚承言吗?!!

褚大人这是想做公主的外室没做成, 反被人家正房作兴打脸了?!!!

陈大人揣着如此猜测一路走一路窥, 待到瞧见褚承言又一次被天师大人不留情面地远远驱逐开后,‘欲要与人探讨’的心念终是再憋不住, 兜着两壶好酒便孤身敲响了张侍郎的房门。

“张大人,您说韶阳公主与喻天师他……与褚大人他……他们三个……”

张侍郎持杯呷了一口酒,“不清楚,但韶阳公主不是已经为天师大人诞下一位千金了吗?我昨日才听见公主殿下问喻天师何时才能见到她的宝贝女儿。”

陈大人:……?

陈大人瞬间兴奋,“此话当真?这才多久啊?女儿都生了?不应该啊, 咱们怎的半点风声都未听到呢?”

张侍郎平日里最是个深谙‘多说多错’的寡言性子,今日许是吃了酒, 又许是不在上京心神放松,竟也难得敞开了话匣子,

“风声?要何风声?这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将来究竟会不会有这么一个孩子。”

他提箸夹了一筷子下酒菜,

“天师府的历代天师继嗣虽说都是从喻氏族亲之中遴选出来的,但那是因为每一任天师均无子嗣,故而只能如此为之。可咱们这一任的天师大人却不一样,既有才能又有实绩,且还多了个与皇家密不可分的驸马身份。来日他若真与韶阳公主有了一位融合天师府与皇家血脉的子嗣后代,你觉得……”

酒盏倾倒在桌上,张侍郎手蘸酒液,缓缓于桌面写出个‘圣’字,

“你觉得……”他轻叩小字,“是否会授意政事堂向天师府施压,将这位后代直接立为天师继嗣?以及……”

指尖继续滑动,第二个‘宗’字缓缓显于桌面,

“这位天师府背后真正的一把手又会不会提前做点什么?毕竟倘若这个孩子将来真能登上天师之位,于朝廷而言便是兵不血刃的‘招安拉拢’,是全然确定的利大于弊。可于天师府呢?”

于天师府?

自然不是。

血脉的‘入侵’意味着权柄的外泄,自古门阀世家都尚且不愿被分权,遑论如今稳居无上之巅的天师府。

再者,‘与皇室中人通婚生子’这事,能有第一次就能有第无数次;第一个诞下来的孩子既可承袭天师之位,后面的所有子嗣便亦复如是。

更何况权柄一旦限定了极小的传袭范围,阴谋与争夺便再不可避免,喻家那位极为英明的初代天师于临终前定下‘继嗣务要自所有喻氏族亲中抉择遴选’的不变铁律,想必也是做过此等考量。

陈大人猝尔手臂一颤,一身浓重酒意当即散了大半。

张侍郎笑了笑,拂袖将桌上酒渍拭去,“你祖父曾是我的开蒙老师,看在这层关系上我今日才与你吃了这桌酒。回房休息吧,日后多将心思放在仕途上,少操心人家的风花雪月。”

陈大人忙拱手应了声‘是’,又在张侍郎的房间里将酒饮尽之后方才起身告退,他出了门,本想着站在楼梯上再醒一醒酒,然却在回头的瞬间意外瞧见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他们今晚歇脚的客栈共有三层,韶阳公主与天师大人身份尊贵,顺理成章住进了三楼最大的天字号客房;三位钦差及元世子等人住二楼;余下的则全部住在一楼。

此时此刻,二楼与三楼的拐角位置,韶阳公主手提食盒,明显堪堪从外头逛荡回来;而她对面,褚承言一袭官袍,身姿挺拔如松,半点不避嫌地正正拦住了公主殿下的去路。

“冉冉。”

陈大人被这不成体统的亲昵称呼惊得一抖,双手一捂口鼻,蹑手蹑脚就朝隐蔽处逃。

祁冉冉立时沉脸,语气不甚和善,“滚开。”

褚承言对她的恶言恶语丝毫不以为意,“你还在怨我吗?”

他顿了一顿,少顷,突然皱眉去碰祁冉冉的头发,“你今日戴了喻长风的冠饰?”

祁冉冉后退躲开他的手,“褚承言,我叫你滚开,别再让我说第三次。”

她也顿了顿,发间银链伴着偏头动作玎玲作响,语气轻飘飘的,却是一字一句有的放矢,稳准狠地往人心口上戳,

“褚承言,我坦白告诉你,若论这世间有何人何事能令我即刻心生烦厌,你可当真算得个中翘楚。就如现在,我才经由我夫君生出了些许松泛怡悦的好心情,转眼便因为你的短短几句话而荡然无存。”

“啧,褚大人,您是真会爱人,对我也是真好。”

……

结尾的这话约莫说得有些重,褚承言那厢猛一怔愣,须臾,竟是当场白了脸色。

“冉冉,不是这样的!我的确心悦你,也的确想要助你一臂之力。我没有试图威胁你的意思,更没有想让你不开心。”

他只是醒悟得有些晚,取舍得有些晚。

他自小生长在不正常的环境之中,对于冀求之物向来都是通过如此手段达成获取。

他也有真心可以完完整整地捧出来,他只是,不会罢了。

“你既能给喻长风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为何不能也给我一个?”

“冉冉,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会向你证明,我能比喻长风做得更多更好!”

“给你机会?”祁冉冉嗤声冷笑,“褚承言,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机会?凭你前世害死我姨母表妹时的心狠手辣?”

褚承言喉头顿时又是一哽,实在不明白她为何总是过不去这一遭。

“可你也杀了我不是吗?前世你炸掉公主府,与我同归于尽,及至今生,你又杀了我一次。若非得到重生机缘,我在中秋那日就已经死了!”

“冉冉,你懂吗?我们已然两清了!”

……

此言一出,祈冉冉脸上终于显出了些有别于‘排斥厌恶’的旁的神色。

她似是被他荒唐至极的诡辩给惊到了,瞠目结舌地仰头看了过去。

褚承言不闪不避,直直与她四目相对,眸光期期殷切,眼底真意竟全然推诚不饰。

祈冉冉就在这一刻忽地意识到她犯了个大错误,一朝神异重生,她自觉占得先机,故而打从一开始便力求以最小的代价、在最小的动荡范围内解决所有的事,以致于当同样重生的褚承言阴魂不散地找过来时,她本能生出的第一反应竟是与这不通人言的疯狗攻心斗智。

何必呢?

对于褚承言这等狼心狗肺的卑鄙小人,她就应该直接上手弄死他。

一次弄不死就来两次,两次还不行那就三次、四次。

他还能次次都重生吗?

祈冉冉扯扯唇角,不欲再与他多言,见他在她沉默的凝视下似顶着千斤重担般慢缓挪移开一条通道后,毫不犹豫就要往楼上走。

眼瞧着二人即将错身而过,电光火石间,褚承言突然再次开口,

“冉冉,偷偷告诉你,我为喻长风准备了一份大礼。”

“……”

祁冉冉眉头蓦地拧起,半晌,头也不回地径自上了楼。

***

天师大人惯来喜静,是以从他们入住这间客栈始起,整个三楼便成了个‘有事禀告无事勿扰’的阒然状态,两侧廊道一具悄寂,便是以‘落针可闻’来形容都不为过。祁冉冉提着食盒走到房门口,尚不待推开门板,耳边便已清晰听到了北边盥室里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她登时就笑了,适才受到搅扰的坏心情霎时烟消云散,将食盒随意搁到桌上,轻手轻脚地迈进房门,有意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欲往盥室内挪。

客栈的盥室并未置明窗,水汽只能借由顶端两个小小的通风口排散出去。此时此刻,氤氲水汽显然尚未排尽,目之所见具是一片浓白的雾蒙蒙,祁冉冉一路向里,没走出几步就有些视线受阻,她克制着动作幅度轻轻挥了挥手,就见前方一人高的香柏木浴桶已然若隐若现。

本就勃兴的心跳顿时更快了些,祁冉冉胆虚吞咽,诚然这‘出其不意吓喻长风一大跳’的念头是她先起意的,可是……

以及那浴桶里的洗澡水,应该够遮住他……他的……吧?

思绪至此,便连指尖都无意识蜷了又蜷,祈冉冉愈发屏气凝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解了她那位早早归隐山林的三皇叔。

她三皇叔算是个长在天家里的另类人物,生平一不喜权利,二不喜钱财,唯一笃爱便是与自家夫人玩.情.趣,明明就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然房门一关,他却偏生热衷于搞那些个‘偷期夜入帘犹卷’的伧俗行径。

啧,好怪。

但是又好……

尽头水声蓦地一停,祁冉冉陡然回神,旋即便觉腕间猝尔搭上来两道潮润润的触感。

下一刻,濡.湿.赤.礻果的结实胸膛毫无阻隔地贴上她的脊背,喻长风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一手攥她腕子,一手拥她腰肢,声音又低又哑,裹着个湿.哒.哒的亲吻囫囵落到她耳畔,

“祁冉冉,想偷袭我?”

周遭水汽瞬间升温,祁冉冉被他呼出的气息惹得战栗一瞬,衣衫尽数洇湿,双腿顿时便有些发软,唯有嘴巴倒还一如既往硬得很,

“什么偷袭,喻长风,你这人说话可真难听。夫妻之间闹着玩的事能叫偷袭吗?”

“……夫妻之间闹着玩?”

喻长风呢喃着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手臂收紧,拎她就跟拎食盒似的,轻飘飘往上一提便箍着人径自往最里头去,

“怎么玩?”

他人高腿长,几步路的功夫就已将祈冉冉牢牢压在了浴桶边。

“祁冉冉。”

抬手抹她一脸水珠,喻长风沉沉落目,下头的……虎视眈眈地抵着她,上方的眉眼则透过飘满艳丽花瓣的粼粼水面,目不转睛地与倒影里的祈冉冉对上视线,

“你告诉我,你想怎么玩?”

祈冉冉的呼吸在他极具侵.略.性又意味深长的沉哑诘问里不受控制地乱了点,那浴桶里的牡丹花瓣是她一炷香前义正言辞要求他撒的,真实目的自然还是为了使坏。可她这人又向来不爱在喻长风面前承认自己的坏心思,故而便冠冕堂皇寻了个理由,美名其曰‘近来太过天干物燥,所以她今日非常想要一个香香的夫君’。

这理由乍一听上去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细究之下更是狗屁不通,但奈何公主殿下惯是个撒娇好手,她既如此说了,喻长风便也顺着她的心意毫不犹豫地泡了进去。

然此时此刻,祈冉冉却觉‘泡花瓣浴’这事哪里是在戏弄喻长风?分明就是给她自己挖了一个通天大坑。

毕竟从天师大人当下这显见有别于寻常的主动劲来看,这人明摆着就是误会了什么。

盥室之中水汽弥散,四下里亦如雨后空山,放眼具是雾锁烟迷。

一片惝恍迷离的湿蒙蒙中,唯有一抹嫣红色泽勾.人又惹眼地伴着潋滟水波漾漾游过。

祈冉冉在春.意.横.流的黏.腻.热.潮里怔怔眨了眨眼,她颤着眼睫,本以为那红是牡丹花瓣,可等到‘嫣红’水.漉.漉地印上她耳后肌肤,她方才意识到‘花瓣’原是喻长风映在水面上一张一合的薄红的唇。

“祈冉冉。”

浑身香喷喷的天师大人垂首低眉,尚未完全干透的如墨乌发凉津津地抚着她同样濡润的脖颈耳垂,他用下颌贴她绵软的侧脸,又将下巴抵进她颈窝里,坚实如精铁的双臂徐徐收拢,掎着满盈润湿馥郁的花枝香气,又密又紧地深拥住她。

“今晚,行不行?”

第60章 米铺

天师大人在外人面前惯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清冷模样, 便连她最开始打着‘身生异象’的幌子借宿天师府时,这人对她都始终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疏离态度,不仅不让她碰, 甚至连入寝之所都要安排到离他最远的屋子。

但自他们上路始起, 他似乎突然就对‘彻底坐实夫妻关系’这事渴求到了某种偏执至稍显古怪的深重地步。

“祁冉冉。”

悬在耳下的玉珠子轻轻一晃,喻长风嗓音暗哑,复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今晚行不行?”

祁冉冉伸手碰了碰他按在浴桶边上骨节泛粉的冷白五指, 少顷,慢吞吞地回了一句,

“不行。”

“……”

喻长风面无表情地在她后颈上咬了一口。

他这一咬,盥室里原本纵情横溢的春.色瞬间便淡去不少。祁冉冉‘哎呀’一声, 软塌塌地在他怀中转了个圈,

“还在客栈呀, 我不喜欢。”

她倒是没洁癖, 只是单纯觉得至少应该选个熟悉的环境,

“等回去之后。”

喻长风近来的‘今晚行不行’都快成为每日的例行一问了, 自然,‘日日被拒绝’也随之变得稀松平常,是以闻言也未过多强求,仅只抱着人又亲了两下。

“要沐浴吗?”

他抚了抚祁冉冉凌乱的发,在盥室之中待了一小会儿后, 公主殿下身上也不可避免沾了水汽,乌油油的一头青丝与银链交织缠绕, 湿漉漉地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喻长风将那点散乱的发丝一一拨开,指尖收回来的同时顺手替她将下巴上的小水珠一并抹了去。

“我先替你将头发拆了?”

祁冉冉点点头, 乖乖被他牵着往盥室外走。

二人来到妆台前,祁冉冉先敛裙坐下,喻长风则站到她身后,认认真真为她卸起了头上的莲花冠与长银链。

对于‘公主殿下热衷于佩戴他饰物’这件事,他向来都有一种无以言表的隐秘的欢喜感,这种欢喜感会在他为她戴上饰物时完完整整于他骨血之中流淌一遍,在他为她拆下饰物时复又其势汹汹卷土重来。

便似此刻,他缓缓拨弄着祁冉冉乌黑的发丝,手上动作轻了又轻,慢了又慢,澎湃思潮仿若夏夜急雨鼓噪喧阗,及至最后,催得他如触碰什么万金不换的珍宝一般,温柔又难耐地抚她的面颊,蹭她的眼睛。

祈冉冉在这种时候往往就会表现得格外招人疼,哪怕拆到一半的头发蓬成个乱糟糟的鸟窝她也不恼,反倒顺势仰起脖颈冲喻长风乖巧地笑,侧颊陷下去的小酒窝天真烂漫,一双手却与身体相离相悖,瞄准天师大人系着松垮衣襟的劲瘦腰.腹便径自探了过去。

实在不怪她定力不够,喻天师自幼精习拳脚,生得身高腿长,猿背蜂腰,下.腹处的肌质线条更是流畅漂亮,抚上去的手感简直好到不可思议。

祈冉冉总觉得喻长风这厮打从离开黔州城后便开始了对她不遗余力的招.诱.勾.引,最为确凿的证据之一便是从前入寝时总会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天师大人,如今夜夜敞.襟.袒.腹,不仅衣着风.流,还总爱有事没事就在她眼前晃。

她素来自诩善解人意,喻长风既会一反常态地如此施为,那便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赚钱的生意送上门来不做是傻子,喜欢的男色送上门来不享是呆子,她祁冉冉既不傻也不呆,故而在面对此等‘美.色.诱.惑’时从不拒绝,甚至起兴了还会偶尔反客为主一把。

——就如现在。

喻长风专心致志地给她拆发髻,她也专心致志地为他擦腹肌,擦着擦着指尖游移,眼瞧着就要往……去。

“祈冉冉。”

下一刻,窄白的腕子被人一把攥住,沉哑无奈的声音同时自头顶幽幽响起,

“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一边口口声声说着‘不行不喜欢’,一边又翻着花儿地撩.弄招惹他。

真当他是没反应的木头了?

被抓包的公主殿下羞赧抿唇一笑,约摸也觉得自己不太厚道,顶着一双清凌凌的圆眼睛,十分不好意思地将手收了回来。

又过半刻,发间的银链子终于全部卸除,喻长风拣了条干布巾搭到她头上,嘱咐人上榻等着,自己则转身出门,欲要喊小二换水。

转身的瞬间忽觉两根手指骤然被人自后握了住,喻长风驻步回头,就见祈冉冉猝尔神色郑重道:

“对了,我还有件正事要同你说。”

她压低声音,将适才与褚承言在楼梯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描述了一遍,末了眉头蹙起,语带挂虑道:

“喻长风,你说他会为你准备什么大礼?”

喻长风面容陡然一沉,“他在楼梯上拦你了?”

祁冉冉翻他一记白眼,“你能不能先聊重点?”

“……”

喻长风反手捏了捏她的指骨,“准备什么都无妨。”

他略一思忖,又往回走了几步,单臂将祁冉冉捞进怀中揉一揉,以粗糙指腹轻轻抚平她眉心褶皱,“别担心,我也有礼物能送给他。”

“他既想现在开战,那我奉陪。”

***

一只信鸽于夜色之中悄然展翅,翌日傍晚,百里之外的上京城突然爆出来一件隐秘丑闻。

原是近来上京城内天干物燥,几个走街串巷的小乞丐又举止冒失,不当心将个冒着火星子的炮仗扔进了隆北大街的一处宅院。

那宅院自外看上去荒芜已久,檐下灰尘密布,门头蛛网盘结,门拴虽落着锁,然锁头锈迹斑斑,明显就是个长期无人居住的废弃状态。

几个小乞丐遂也不曾在意,甚至倒行逆施地复又往里多扔了两个炮仗,却不料第二个炮仗扔进去时,本该空寥的宅院却蓦地爆发出一声轰天震响。

四下邻里随即闻声出动,齐齐将宅院大门撞开之后才发现这院子竟然是个作过伪装的存粮仓廪,其中粮米积叠如山,发生爆炸的房间更是由于堆聚了太多面粉,故而才会因着那一点点的炮仗火花触发爆炸。

围观众人一时哗然,毕竟近些年来‘粮少价贵’已然成为了上京城中各大粮铺的随常之态,百姓们对此虽怨声载道,然事关生计,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咬牙忍下。

可今日再一瞧,原来商铺里买不到的平价粮米都囤在了这隐秘藏掖的院落之中,只待缺米缺粮时转手一卖,摇身成为宅院主人的私房体己。

有义愤填膺者当即报官,也有冲动鲁直者埋头硬闯,径自将偌大宅院从头到尾搜了个遍,最后竟还真从一方极不起眼的小小地窖中搜出了两册账本。

账本的扉页清清楚楚盖着当今朝廷命官的私人印信。

——是礼部的那位褚侍郎,褚承言的私人印信。

……

与恕己等人在合兴府成功汇合时,京兆府的衙役也联袂而至,欲要以‘配合审查’为名,先一步将钦差队伍中的褚大人带回上京。

据说褚钦差被带走前还在执拗希求,试图同韶阳公主当面辞别,只是彼时他在公主房外足足跪了两个时辰,最终从房里走出来的却是面无表情的天师大人。

世人眼中向来如谪仙一般清冷矜贵的天师大人衣冠松散,微敞的衣领处露出一小截精致锁骨,喉头下方缀有一枚殷红吻.痕,色泽鲜妍暧.昧,在冷白肌肤的映衬下格外夺人眼球。

褚承言瞳孔猛地一缩,眼底毫不掩饰的阴狠嫉恨几乎一瞬间漫溢而出。

“公主安歇了。”

喻长风全然笑纳了他的不甘与嫉妒,他冷冷落目,漆漆黑眸里是分寸不让的针锋相对,“不见。”

褚承言怒目切齿,“天师大人好大的威风,何时都能替公主做主了?”

喻长风淡然处之,“何时?自然是公主累至昏昏欲睡时。”

……

恕己陪着祁冉冉等在房中,隔着一扇半阖的小窗闷头听热闹,后者抱着许久不见的小狸花尤自猛吸,少顷,一脸困惑地询问前者道:

“恕己,你抖什么呢?喻长风是在外头向褚承言示威施压,又不是站在你面前冲你发脾气。”

恕己抻着被小狸花抓出流苏的衣袖抹抹额角,“公主,我方才在我们公子喉头掐的那一下是不是太大力了?公子回来不会扒了我的皮吧?”

祁冉冉顿时哑然失笑,待瞧清楚他袖摆上那一圈稀稀烂烂的爪工穗子之后,汹涌的笑意更是止都止不住,

“不会的。”

她一边温声安慰着恕己,一边不轻不重地弹了一把小狸花湿漉漉的鼻头,

“娘亲的小乖乖,不可以这么欺负哥哥的呀。”

小狸花在面对恕己时惯喜欢扬爪哈气,到了祁冉冉怀中却乖得要命,此刻被弹了鼻头也不跑开,反而夹起嗓子‘喵’了一声,叫得奶声奶气的,着实惹人疼爱。

祁冉冉遂又立刻变脸,‘哎哟哎哟’着吸了它两口,末了抬头望向恕己,很是体贴道:

“回京之后带你去做几身新衣裳,将奉一也叫上,一并走我的账。”

恕己被祁冉冉又是‘娘亲’又是‘哥哥’的称谓搞得思绪芜杂,恍惚觉得他们这辈分貌似有点乱了,但这点子乱却完全不影响他此刻蓬勃生起的感奋之情。

“呜呜公主,你对我真好!我……”

正说着,耳边‘吱呀’一道推门声,喻长风提步进来,不冷不热地扫了恕己一眼,“东西呢?”

恕己在喻长风推门而入的瞬间便已飞速恢复成了正襟危站的端肃姿态,此刻听见他发问,又忙不迭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恭敬递上,

“回公子的话,上京城中最近半年与褚承言有过交易的粮铺名号都在这里。”

喻长风伸手接过,粗粗涉览一遍后提笔圈出几家店名,

“这些,让奉一优先去查,必要时可将店铺掌柜接至外门客舍,防止对方杀人灭口。”

恕己颔首应下,一旁的祈冉冉放下小狸花,也顶着满眼的好奇凑过来瞧。

她攀住喻长风的左侧肩膀,大半个身子的重量一股脑儿压到他小臂上,探头抻颈的同时蹙眉凝眸,然整个人却在看清信笺内容时蓦地僵直凝滞——

泛黄信纸上有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贩粮商铺,兴隆米行。

而数月之前,那批她费力采买、本打算供给予玄羽军、但却在交货前一日被天师府仗势抢走的百石粮米,正是购置于这家兴隆米行。

……

兴隆米行没有按期将米交给她。

褚承言紧随其后由此介入,以‘提供糙米’为交换代价,要求她与喻长风改册和离。

米行的掌柜与褚承言早有来往。

而前世之时,她也的确如这诡计最初预设那般,就此与喻长风彻底分道扬镳。

……

祈冉冉眨眨眼睛,真相来得措不及防,以致于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地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