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的手指颤了颤, 强忍着不舍松开了拥着黎漾的手。

“道友，你不该来这，快些回去吧。”说这话时, 他不敢与黎漾对视。

黎漾是纯精神体的状态，所以她异常敏感，清晰地捕捉到了莲心的情绪。

“你……”向来被说伶牙俐齿的黎漾, 这会儿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莲心果然不想回去吗？

他没有说和她一起回去, 而是让她快些离开。

莲心又道：“走吧, 我送你出去。”

黎漾终究是脱口而出了：“你呢？”

莲心：“……”

他眼睫颤了颤, 轻声道：“我本就属于这里。”

黎漾的心沉了下去。

莲心的声音没有太大的波动，缓缓说道：“90万年前, 我就该永远留在这里，只是空之神王打强行将我带了出去……”

“你之前是忘记了吗？”就像恶之花那样。

“是的, ”莲心继续道，“我只记得自己要去一个重要的地方，我以为那是莲域, 可其实……我是要回到这里。”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黎漾试图从莲心这里知道更多信息。

莲心：“道友既然能够来到这，想必已经对此地有所了解了。”

黎漾：“……”

恶之花总是说莲心蠢笨, 可其实他兰质蕙心。

只是很多时候，莲心不会去过多计较。

黎漾放弃了套话的念头，索性直白问道：“我的确知道一些，但我更想听你告诉我。”

莲心：“！”

黎漾：“我知道这是空间裂隙，这个空间指的并非像界域那样的空间，而是更大的……两个星界之间的裂隙。”

莲心：“没错。”

黎漾又问：“你待在这里, 是要成为新世界的莲域吗？”

莲心只觉有数不清的情绪翻涌而上，但他还是保持镇定说道：“是的。”

“你……”黎漾卡壳了，她以为自己会十分洒脱地尊重莲心的选择, 可真正听到的时候，她才看清自己的卑劣心思。

她渴望莲心能跟自己回去。

当莲心真的选择留在这里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什么洒脱什么尊重。

她恨不得像空之神王那样，强行将他掳回去！

“回去吧，道友。”莲心对她轻轻一笑，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与你共生的日子，很美好。”

【清除心虫任务，进度为40%。】

黎漾用力抓住莲心的手，她只觉千言万语涌了上来，却像杂乱的毛线球一般，找不到最该说出的那句话。

莲心又道：“这些莲子，还请你一并带出去，这样的话我们的共生契约就结束了……”

黎漾不知道莲心做了什么，她感受到了那些九品莲子的存在，而此时它们都像一颗颗闪亮的星星般，环绕在她周边。

黎漾盯着他问：“你真的……”

“回去吧，道友。”莲心没让她把话说完。

紧接着，这个没有颜色、没有味道、没有温度……似乎什么都不存在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粉白色的光影。

这光影就像一片娇嫩的莲花花瓣。

纯洁的白色，淡淡的粉色，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碰触。

莲心垂着眼捷：“再见了，道友。”

他将黎漾推向了那粉白色的、像极了花瓣的“出口”。

然而，黎漾没有动。

她死死握住莲心的手，将那句话问了出来：“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去？”

她要问他。

她要知道答案。

她不是空之神王，她不会伤害莲心。

如果莲心真的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她会努力尊重他。

只是她不能带着遗憾回去，她不想在余生不断后悔自己没能问出口的话。

倏然，这空间爆发出更加剧烈的风暴，如同海浪一般砸向莲心撑起的雪白色防护罩。

咔嚓一声，防护罩有了裂缝。

莲心一把将黎漾护在怀里，急声道：“快走！”

黎漾蹙眉问道：“这里真的能诞生出新世界吗？”

莲心：“……”

他的停顿十分短暂，很快就果断道：“是的，这里会诞生出一个新的星界，而我将是这里的莲域，我会支撑起一个崭新的、安全的、没有被污染的新世界！”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黎漾敏锐察觉到了异常，而她这句话，也像刀子一样刺向莲心。

莲心维持着的平静有了裂缝，他越发焦急道：“道友，快回去吧。那个世界里有……有你的朋友，你的老师……有你热爱的一切！”

黎漾一针见血道：“可那个世界的莲域，已经快撑不住了。”

“不会的！”莲心道，“有你在，一定撑得住！”

“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黎漾道，“倘若这里真的能够生成新世界，你为什么要让我回到一个更糟糕的世界？”

莲心：“！”

他本就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对着黎漾。

而黎漾又异常敏锐，在她的一叠声追问下，莲心快要瞒不下去了。

“道友！”莲心闭了闭眼道，“我是种子，我是母亲留下的希望，我必须……”

这一句话，点醒了黎漾。

莲心是种子，但种子就一定能破土、发芽、长成苍天大树吗？

如果没有人为干涉的话，种子长成的概率其实很低很低。

大部分植物都是靠着撒出去大量种子来繁衍。

黎漾曾问过恶之花——

莲域里为什么只有一个莲心、一个花瓣和一个莲叶拥有意识？

恶之花：“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我们只是继任者罢了。”

那么，之前的莲心、花瓣和莲叶又去哪儿了？

莲域并非是在感受到污染后才将莲心、花瓣和莲叶给送了出来。

而是她一直都在不断地向外抛洒着“种子”，至于他们能否在空间裂隙中生成新世界，就不得而知了。

“告诉我，”黎漾问他，“你有几成概率生成新世界？”

莲心：“……”

“你在失去了花瓣和莲叶的守护后，还有多大把握？”黎漾追问他。

莲心避开了她的视线，道：“道友，这是我的使命，就像你要守护自然系一样，我也……”

“首先要活着！”黎漾打断他道，“如果人都死了，还谈什么使命！”

莲心：“！”

黎漾察觉到了他神态上的松动，赶紧又道：“你仔细想想自己的使命，莲域是不是让你生成新世界？如果概率低到只有千万分之一的话……那你只是在这里送死，并不是达成使命！”

很显然，黎漾这话戳穿了莲心急于隐瞒的事实。

尤其是“千万分之一”这个精准的数字，更是让莲心彻底瞒不住了。

莲心苦笑道：“道友，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我也要试一试。”

黎漾的心倏然揪紧。

她只是诈一下莲心，没想到概率真的这么低。

说来也是，如果能够轻轻松松生成新世界，上三界那些神尊们也不用那样费尽折腾了！

如果每一任莲心都成了新的莲域，那星界与星界之间，早就像界域与界域之间，可以随意连通了。

黎漾深吸口气，道：“我尊重你的使命，但你不能胡来，什么都可以从长计议，包括生成一个新世界。”

她坚定道：“先跟我回去，我来帮你想办法！”

莲心摇摇头道：“我不能跟你回去……”

“为什么！”黎漾又道，“等有把握了，我们可以再回一次莲域，等出来时你就又在空间裂隙了，到时……”

“我舍不得。”莲心终于撑不住了，他眼睛低垂着，声音带了几不可察的哽咽，“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会更加舍不得离开你，到时……我将无法忍受这里长达千百万年的孤寂。”

他终于看向了黎漾，银灰色的眸子清寂孤冷，却又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焰在闪烁：“道友，我会因为你而忘记使命。”

黎漾只觉得心脏砰的一声，有什么浓郁的东西喷涌而出，瞬间流窜至她每一根神经，让本就敏感的精神体遭受了难以言说的强烈冲击。

“莲莲……”她喃喃出声。

“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我很享受独自存在。”莲心缓缓说道，“在莲域的时候，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感应不到花瓣和莲叶的存在，我待在莲域的中心，守着数不清的莲子，这对我来说并不痛苦，反而十分惬意。”

他继续说道：“所以当我第一次来到这空间裂隙，我并不觉得难受，这里什么都没有，这里很安静，而我只需要等待，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成功的概率，这也是我的使命，我没什么好纠结的，也不会感到痛苦。”

“就算空之神王将我带离这里，我也依旧选择用装死来应对一切。我很擅长把自己与周围隔绝，因为我从诞生那一刻，就注定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那90万年，对我来说也只是眨眼就过去了，与在莲域的日日夜夜没有任何区别。直到你的老师将我带回了华夏界域……我感应到了你的存在……

“这很奇怪对不对？我把自己与所有人都隔绝开来，却唯独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熟悉感。”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至今我也想不明白，但那一刻我选择了向你求救。然后……”

他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对黎漾说道：“我待在你的精神海里，看到了世界的广袤，看到了人性的复杂，看到了亲情，友情……看到那许多斩不断也不想斩断的紧密联系……”

听着莲心的讲述，黎漾明白了那个清除心虫任务的含义。

与其说她是莲心的心虫，不如说旧世界的羁绊成了莲心的心虫。

莲心注定不属于那个世界。

所以他哪怕活了数不清的岁月，也从未与那个世界有过牵扯。

莲域将他隔绝开来。

他也在自我隔绝。

直到黎漾的出现，打破了这层厚厚的墙壁，让他真正地感受到了旧世界的一切。

他对旧世界的眷恋，成了他的心虫。

他放不下旧世界，又如何生成新世界？

这生成新世界的概率，本就低于千万分之一。

所以，如今的莲心待在这空间裂隙中，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黎漾握住他的手，道：“你告诉我，你想不想跟我离开？”

莲心：“……”

“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道友！”

“告诉我。”

【清除心虫任务，进度为10%】

“道友，”莲心忍着神经撕裂一般的痛苦，说道，“我想……我很想，但是……”

“那就没有但是！”黎漾果断道，“你的使命是生成新世界，可你在这里是完成不了使命的，所以跟我回去！”

“可是回去了……”

“哪怕终其一生，我也会帮你找到生成新世界的万全法子。”

“……”

黎漾又道：“即便到最后，我也找不到这法子，那我陪你一起回到这里。”

莲心：“！！！”

“人终有一死，可如果畅快活过，那最终和你死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归处。”

黎漾又道：“况且，你还有希望生成新世界。”

“可我……”莲心无法想象那一刻，他如果陪伴了黎漾一生，是绝不可能在她死去后独活的。

别说一生了，只是这么短暂的陪伴，他已经……

黎漾：“到时的话，到时再说！”

她强硬道：“反正你现在不许死！”

莲心：“道友……”

黎漾语气放缓，又说道：“你还记得吧，我和道无的天地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