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干什么去了?
卢氏明显比大咧咧的崔栋观察更细致, 她察觉到百里漾与颜漪周围的气氛无比的和谐融洽不少, 旁人几乎都很难插入进去。她无奈又无语地瞅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这两位显然方才正相谈甚欢、气氛也好, 偏自家这个不解风情的愣是要过来给扰乱了。没办法,卢氏只好对两人以目表示歉意。
崔栋浑然不觉自己干了什么坏事。他让百里漾看他小舟上载着满当当的莲子, 特意从舟尾提起一只大号鱼篓,万分得意道:“五郎, 你看我捉到的大鱼, 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正好拿它来熬汤喝。”
这条鱼确实大, 被头朝下塞进鱼篓里,整条尾巴都露在外面,活力十足还很有劲,被崔栋连鱼篓一起提起来的时候还在不停地甩动身子,尾巴拍在鱼篓口发出“扑扑”的声响。看得出崔栋为了捉这条大鱼确实是费了不少功夫,衣服上好几块颜色都被水洇得变神色,大腿一下都是湿的,脸上还有几点泥渍。
“这一船的莲子喝一整月的莲子百合汤都足够了。”百里漾有些无语道,但崔栋捉到的这条大鱼颇令他眼前一亮, 问,“你是如何捉到的?”
崔栋哈哈大笑,“这笨鱼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一头扎进密集的藕杆里出不来了。本来我还不曾发觉,谁叫它为了脱困在那疯狂摆动自己,弄出动静来,这不就落在我手里了。”他乐得大白牙花都呲出来了,提着鱼篓跟炫耀战利品似的。
这样大的湖,大鱼是必然有的,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深水处活动,在不撒网或是垂钓的情况下,要捉到这样的一条鱼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今日偏偏就让崔栋遇上了一条“搁浅”的大鱼,说他是运气爆棚都不为过。
“这鱼一看就与你我有缘,上了岸就将它炖了。”百里漾也乐道。
于是,这条自寻死路的大鱼被决定了此生的命运。到了稍晚些宴请就席时,这条大鱼作为主料被熬成了一锅味道鲜美浓郁的鱼汤,每个就席的人都分到了一碗。鱼肉鲜美加上厨子的手艺非凡,使得鱼汤滋味极好,许多人喝完都忍不住再续了一碗。
等到日落黄昏,天色渐暗,与崔栋与卢氏作别之后,众人也各自回家了。
同行一段路之后,乘坐马车的颜漪与百里漾、百里澄姐弟俩道别。看着马车的影子悠悠地走远,百里漾心中知道这大约是他们成婚之前最后一次见面了。
“舍不得?”百里澄看着弟弟这般依依不舍的模样,笑语道,“你再挨上半月就能将人娶回家了,到时候日日见着,也不必受这相思之苦了。”
“阿姐。”百里漾讨饶似地唤了一声。
百里澄发现自己这弟弟还真是面皮薄羞涩,禁不住笑着摇摇头,似模似样叹道,“少年慕艾,情之所致,阿姐又不是不解风情之人。”
她一直觉得她这弟弟是个奇人,至少放眼整个湛京也很难找出如同他这般纯情的男子,洁身自好,从不乱来,甚至他有时候表现得都不太想是一个“正常”的男子,若非是一母同胞所出的亲兄弟,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另一个套着男子假壳的女郎了。不过五郎有如此性情真的很好,她很乐于有这么一位胞弟。
“……”百里漾发现长姐这促狭的性子有时候真的是太不友好了,他不想同她说话了,只抿着唇骑在马上不说话,以此来抵挡来自长姐的取笑。
之后的半月日子都很平静。
潜伏在草原深处的密探将离渊那边的情报传回湛京,朝中众人方才知晓为何之前离渊人来侵扰过一阵却又突然没了动静。原来是乞罗扎汗再次病重,这一次可与之前的都不一样。原先几次虽是病重,但人还活着,并非油尽灯枯,再熬上三五年也未必不可。可这一次,乞罗扎汗是真的要死了,他熬不住了。
七月初时,乞罗扎汗便已病重到连日昏迷不醒,半夜数次说胡话,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左右亲近之人皆有预感,他们的汗王这次是真的要熬不过去了。这些人大多都有自己支持的王子王侄,纷纷传信出去想催促他们回来抢占先机。于是,那些在王庭之外的王子们皆抛下手中的一切赶回王庭,回到乞罗扎汗身边,要争那汗王之位。在这般情况下,乞罗扎汗原先提出的那套“功高者为王”的继承规则就没有了用处。如今那些王子们都跑回去争抢汗王之位了,自然无暇也无力再来扰边。
这对于大衍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按照之前的想法,与离渊一战不可避免,可若是能拖上一段时间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也是好的。
朝中之事自有大臣各尽其责,也不大轮得到百里漾一就封在外的诸侯王去操心。不过细心的大臣注意到近来每逢议事,江都王也多会列席在旁,虽然很多时候是不说话只默默听着,可他的存在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江都王议事列席必然是皇帝的意思,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们在此也见不到江都王。大臣们面上无异,心思却活动开了。不过有些事情皇帝没有明着表示,他们也只敢在心中暗暗猜测,面上并无人对此提出什么。至于有些人会不会因此心中大为着急而暗中联系自己的主子,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百里漾每日按部就班地过自己的日子,他会在朝会的日子去上朝听政,会每日去椒房殿给皇后请安侍奉汤药,有时候会去东宫坐一坐,与陪可爱的小侄女玩一玩游戏。
阿荧是皇后如今唯一的孙辈,自小便备受长辈宠爱。皇后时不时就要小孙女一回,甚至还在椒房殿的偏殿之中为阿荧布置了床榻和小书房,闲暇时皇后会在小书房之中手把手地教导她读书习字。
今日百里漾来椒房殿见皇后时,皇后就在教阿荧作画。作画是雅事,可要画得好也是一件大难事,不仅要有天赋,还得勤学苦练。皇后在此道上颇有心得,世人也以得到皇后的画作为荣。可惜皇后善画,她底下的三个子女都没有继承到她的天赋,连同百里漾在内,画技只能说是过得去,出彩的却是没有的。
皇后常常以之为遗憾。子女没有继承到她的天赋,皇后便想着在孙辈身上使使劲,不过她如今唯一能够使劲的对象只有阿荧了。
“五郎来了。”皇后见儿子来了,让他先在一旁坐着。掌宫令给百里漾上茶水点心,他也悠然坐着看她们作画。
等了约莫两盏茶时间,祖孙两人停止作画,宫人拿来水给二人净手,皇后用干布将阿荧小手上的水渍擦干了。百里漾这时凑上前去看经皇后教导过阿荧的画作。嗯,画风稚嫩中带着大家修改指导的痕迹。画的是两节矮矮胖胖的竹子,竹叶也很圆润,瞧着颇是憨态可掬。
“五叔,你看我的竹子是不是很好看?”阿荧见百里漾欣赏她的画作,可高兴了,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欢喜。祖母都说她画得很好呢,比阿爹姑姑他们都厉害多了。
百里漾很捧场,把阿荧狠狠夸了一顿,哄得她眼睛都弯成月牙状的,乐得不行。这时候快到阿荧午睡的时间,太子妃已在东宫等着女儿。皇后吩咐人将阿荧送回东宫去。临走之前,阿荧摇晃着细嫩白胖的小手与皇后、百里漾道别,小小一团,格外软萌可爱。
皇后直到看着阿荧的小身影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百里漾的目光之中饱含深意。百里漾看到了,知道皇后是何意,可他不太想懂,借着喝茶错开皇后的目光,又觉得这样不好,便开口问道:“阿娘唤儿子进宫有何事吩咐?”
“你过几日就要成婚了,叫你进宫是想看看是否还有何处不妥当的地方。”皇后对这桩婚事极为上心,平日里更是花时间与心思盯着婚事筹备的进度的。
百里漾明白皇后对他的用心,很是感动,郑重行礼道:“阿娘已为我处处思虑周全了,并无不妥之处。”
两世为人,他是真将皇后视为母亲的,她给了百里漾一份真挚的母爱,尽自己的全力护着他成长,换了旁人他很难活到现在。他是很庆幸能够成为皇后的孩子的。
“无有不妥便好。”皇后能够分辨出百里漾说这话是否真心,心中那份担忧减去许多。
这桩婚事到底是赐婚,且婚事也算得上仓促。皇后其实好担心他们婚后处不出感情来的。好在前日长女来同她说那日崔栋小两口邀约他们去园子玩耍的情形,长女说:“五郎面皮薄,嘴上不说,心里必是喜欢的。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皇后当时心中宽慰,过一两日又忍不住将儿子叫来自己亲自看过才算安心。喜欢一个人的情绪是很难藏得住的,至少百里漾在皇后眼中藏不住-
作者有话说:下章就成亲。
第57章 成婚
“这一眨眼你便要成亲了, 当真是时光易逝。成亲之后便是大人,许多事情便不可胡乱任性了。”皇后摸着百里漾的头,既高兴又感慨。
百里漾听着这话, 又看到皇后鬓边掩藏不住的几缕银白,禁不住有些心酸。他如同幼时般依偎在皇后身边,笑道:“儿子再如何长大不也永远是阿娘的孩子么。难道成亲了,阿娘便不管我了么?”
“你啊。”皇后一指点戳了下百里漾的额头,“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撒娇买痴。”虽然是这么说, 语气之中却尽是慈爱与宠溺, 可见是十分受用的。
时间飞逝, 很快便到了成亲的日子。
八月初六,上上大吉。
整个湛京城之人皆知今日有一件大喜事要发生, 皇帝与椒房之子、一方诸侯王的江都王要迎娶定国公家的长女。帝后对这桩婚事极是重视,负责筹办婚事的有司丝毫不敢有半分懈怠, 力图将婚事办得尽善尽美,使之成为日后人们谈论时赞叹不已的一大盛况。
诸侯王大婚, 一应仪典规制早有章程。成亲当日, 百里漾换上婚服之后须至皇宫太庙祭拜告慰百里氏的先祖, 再拜谢帝后,敬谢养育之恩。
帝后今日亦着盛装,帝王冠冕威严,皇后凤袍威仪。二人并肩而立,看着阶下身着衮冕行三拜九叩之力的百里漾,心中情绪不免起伏激荡。行礼之后,帝后对着儿子皆有训诫之语,这是必然要有的礼仪。再之后,皇帝从仪典官手中拿起一柄玉如意, 交到百里漾的手中,露出笑意,告诉儿子,“去将新妇接回来,我与你阿娘在此等候你们。”
百里漾抬眸,看着身前的父母双亲,双手接过玉如意,郑重点头,“阿爹阿娘,我去了。”
迎亲的队伍比崔栋成亲那日的还要浩荡壮观。身穿红甲的卫士在前面开道,道路两旁有金吾卫执戟维持秩序,仪典官跟随在侧,手执御赐玉如意。跟随的乐师亦一路鼓奏礼乐。
百里漾骑在被精心装饰过的高头大马之上,看着道路两侧人头攒动只为一观盛况的百姓,听着耳边不绝的喝彩道贺之声,对于自己今日成婚从一种不真实感变成了现在真正双脚落地的感觉。他今日是真的大婚了,他在迎娶一名女子的路上。
成亲是两个人的事。百里漾想到今日这场盛大的婚礼之中不止他一个主角,另一个主角还在定国公府等着他去接她,心中不由涌起激动与喜悦。他脸上洋溢着笑容,应着周边百姓的道贺声招手。
迎亲队伍从江都王宅出发,往定国公府去。两座府邸的主人不是皇帝亲子就是倚重的国之重臣,故而两府皆距离皇城很近,相互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百里漾带着迎亲队伍的一群人一路吹吹打打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定国公府门前。
“来了来了,迎亲队伍来了。”定国公府张灯结彩,府门大开,门前聚集了一大批国公府的亲朋好友。此前被打发去看迎亲队伍何时来的人远远地望见队伍拐进国公府所在的这条街,当即狂奔回来报信,让这边的人准备好。
百里漾来到定国公府门前时,被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这阵势稍惊了下,但也很快镇定下马,领着迎亲的人往府门走来。他入府门倒是不难,大家热热闹闹、客客气气地将他迎了进去,倒没有受到如崔栋迎亲时的例行为难。
究其原因,他不是一般的新郎官,大家都要顾忌着他的身份,不至于太过刁难他,但也真的不会一点为难都没有。时下婚姻嫁娶,女方这边要通过刁难一番新婿来显示对新妇的看重不舍以及对新婿的警告(类似若不好好待他家女儿,绝不使有好果子吃)。
虽然百里漾得以毫无阻碍地进了定国公府的大门,但他也极为上道,一路承受着这些人的道贺,一路将携带的喜钱散与女方的这些亲友。喜钱备的份量很足,亲友们接到喜钱,感受到里面的份量,连连喊道:“新郎大气,新妇将来有福气。”气氛闹腾而热烈。
百里漾被一路簇拥着到了新娘的闺房之前,这次在门前却不得入了。定国公次子颜青梧率人挡在闺房前,先是同百里漾行礼,随后道:“我父有言,七娘吾女,自幼养于膝下,素珍之爱之。今日七娘出嫁,父兄与我皆不舍。大王若娶,请过此关。”
早知此行接亲不会一直顺遂,百里漾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人家自小如珠如宝呵护在手心的女儿要嫁入你家,自此成为你家的人,你不受些刁难、展示一番决心如何能让女方家安心将女儿送交到你手上。何况嫁他便是嫁入了天家,不比寻常人家,更需要他展示愿意呵护新妇的决心。
百里漾上前抱拳道:“但凭吩咐。”
如同前不久崔栋接亲时能文善武的傧相呼喊来一群助阵壮声势,此刻百里漾身边的人也不少,有人喊着,“有什么考验招数快快使出来罢,我们新郎官着急,迫不及待要接新娘回去拜堂成亲了。”
他这么一喊,身边一大群人呼应附和,声浪极高,百里漾自己听着都觉得脸上的热意就要冲上颅顶了。好在出发之前他也脸热过一阵,对着镜子发现并不如何明显,否则若是叫人发现他羞红了脸,还是挺令人觉得难为情的。
他正庆幸,谁知道女方亲友那边的女眷里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快看啊,新郎官脸红了。”一言引得百里漾直接被全场瞩目,要是脑门能够冒烟,他想他已经被蒸熟透了。
闺房之外热闹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进来,新娘即将成妆。天不亮时,颜漪便被叫起梳妆打扮了。她要嫁的人身份极其尊贵,自然这场婚礼也会无比的隆重。成婚所用的礼服是与诸侯王同等规格的,厚重而大气端严,穿在颜漪身上,独有一份别致的气韵。
曹氏今日亦着喜服,她正在为女儿的妆容做最后的收尾。看着成妆之后更显容色动人的女儿,又听着外面热闹得声音,曹氏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她的女儿今日要嫁人了,既高兴又不舍。待迈出这道门之后,女儿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而女儿嫁的又是镇守一方的诸侯王,成亲以后就要随夫婿返回封地,日后母女相见不知要到何年何夕。
这般想着,曹氏不由红了眼眶,眼泪即将落下来时,她连忙用帕子拭去,说道:“这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才是。”
“阿娘。”颜漪轻唤了一声。她知道母亲在担忧不舍,自己此刻内心也不平静。她现下厚重的礼服与繁复的妆容在身,不好用太大的动作,便伸出手握住了曹氏的,劝慰道:“您不必为女儿担忧,我回过得还很好。江都王会是一个良人的。”
外面热闹欢腾的声音时时在耳边响起,在一群算得上是嘈杂的声音之中,她间或听到了百里漾断续的声音。颜漪想起与百里漾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她能够确信百里漾真的与众不同,他看自己的眼神有欣赏、赞叹,澄然透彻,半分污浊都不曾沾染。嫁予这样的男子,对她来说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闺房之外,百里漾正在引弓射绣球。这便是定国公府给他设的关卡,过了就能够入得闺房接到新娘。虽然颜青梧放话将绣球射下才能进门,但这桩婚事毕竟是圣旨赐婚,定国公府还真不至于不让百里漾接走新娘,故而这关设得足够精巧。
距百里漾六十步之外立起了一个类似辕门、以红绸装饰的木门,顶上的横木中间位置以红绳向下悬挂一只大红绣球,但在红绳与绣球之间贯连着一只约碗口大小的玉环。百里漾要做的就是用箭射断玉环中间的红绳,从而射落绣球。六十步的距离不算很远,可要求射断红绳却又增加了难度。
“大王,请吧。”颜青梧伸手一指旁边仆从手捧的托盘上呈放的弓箭和箭矢。
这一关于百里漾来说并不难,在场之人大多都听说过他一回湛京就在越国长公主的游园会上与顾晟开比箭的胜绩。他深吸口气,朝着颜青梧抱拳后拿过弓矢,动作无比利落,直接拉弓搭箭,对准了那玉环中的红绳,放弦。箭矢飞出,正中红绳,绣球直直掉落下来,被早就等候在下面的人直接接住,欢呼着跑过来送到百里漾的手里。
这下没有人再拦在百里漾面前,身边的人叫喊着,“接新娘,快去接新娘啊。”簇拥着百里漾往闺房靠近。场面随之再一次欢腾起来。
“新郎过来了。”闺房之内的人亦时时关注着外面的动静,见一大群人朝着这边过来了,忙跑回内室报信。她前脚进来,后面热热闹闹地一群人就簇拥着百里漾进来了。
百里漾一眼就看见了盛装打扮的颜漪,忍不住呼吸为之一滞。颜漪手执一柄合欢扇遮住了面部,正面看去他也只能看见因隐约露出来的莹白面部。他知道颜漪平日的样貌就很美,,盛装之下的模样也不知是如何的动人。
新郎对着拿着合欢扇的新娘都能够看呆了,周围人见状不由轻笑出声。笑声将百里漾从发愣中唤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得又是一阵脸上发红。大概脸皮真的是练出来的,这一路过来他都不知道被多少女眷笑话过了,这会已经开始浑然不怕了。
第58章 婚礼
“新郎官傻愣着做什么, 快吟唱却扇诗啊。”饶是百里漾觉得自己已经练出了一点脸皮了,周围的女眷们依旧可以观察很多体现他青涩、傻愣愣的细节,自己笑作一团。
如今百里漾与颜漪面对面, 中间隔着一丈的距离,互相都给一大群人簇拥着,周围的人都在起哄着让新郎吟唱却扇诗。
却扇是迎亲过程中的一环,百里漾前世时也曾听说过这一婚礼礼仪,细致的内容那时没有研究过, 不知道与大衍这边的是否一致。按照大衍这边的婚俗礼仪, 新娘在闺房之中梳妆打扮, 待成妆之后以一面上有并蒂花开绣面的团扇遮挡面部。新郎来到闺房接新娘时,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之下吟唱却扇诗, 直到新娘愿意将团扇也就是合欢扇拿下来为止。也只有这样,新郎才能真正将新娘从娘家接走。
前几日朝廷派来的礼仪官在为百里漾讲解整个婚礼的流程时自然也说过“却扇”一礼。百里漾当时被礼仪官说的各种繁复的礼仪闹得头昏脑乱, 听到此处时脑子突然岔开了思绪,觉得这“却扇”很好, 有这一道流程, 至少双方在拜堂成亲之前都不会弄错人, 即便成婚双方在此之前彼此都不认识,但周围人却不会认不出来。这样就避免了出现新郎或者新娘换人的突发情况。
却扇诗也是早早备了好多首的。百里漾整理了仪容仪表,抬手朝眼前的颜漪微微躬身做礼,紧接着开始吟唱却扇诗。四周之人因为他的动作而忍不住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在百里漾吟唱到第三首之时,双手执扇的颜漪终将合欢扇从面前移开,露出了真容。
众人齐齐欢呼着“般配”之语,称赞他们两个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在这片洋溢着喜悦且热闹的气氛里,婢女拿来红绸带,百里漾与颜漪一人牵住了红绸带的一端。众人见状纷纷让开道, 百里漾便牵着颜漪走出闺房。
闹腾了这么一阵,百里漾终是接到了颜漪。在离开定国公府之前,新人还需要拜别父母。拜别曹氏之后,新娘登车,礼乐重新奏响,迎亲队伍开始朝着皇宫的方向进发。
去时与回时的心情又有些许不大一样了。百里漾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不断发出热烈的恭贺之声,比去接亲时更加热情洋溢。这次接到新娘后,迎亲队伍中有人一路不断地朝两侧抛洒新铸的喜钱,意思是天家有喜事,要与民同庆。
不知怎么的,越是靠近皇宫,百里漾便越是紧张。他不知道此时坐在婚车之内的颜漪心情如何,是如同他一般的紧张、喜悦,还是怀揣着对未来的忐忑、担忧。他想要回头去看,哪怕明知有婚车挡着他不可能见到里面的颜漪,但这是大街上,他的一举一动皆有旁边的礼仪官指导,提醒让他不要失态。
这次的大婚仪式选在清泰殿中举行。这座宫殿向来是天家用作举行一些较为重大仪式的地方,诸如帝后圣寿接受臣子朝拜、皇嗣们的加冠礼以及婚礼等等,但因为高皇帝定下的就封之制的原因,皇帝的子嗣之中在这座宫殿中举行过婚礼的也就是太子以及定安王了,而举行过加冠礼的只有太子一人。
清泰殿远看宽阔宏伟,换算一下差不多是百里漾前世时大半个足球场那般大。大殿前方是一条长长的步道,两侧皆有手持长戟佩红甲红饰的甲士,婚车进入步道,在殿前台阶前停下。喜童上前将婚车之内的新人扶下落地,随后将系着红绣球的绸带重新给两人执上一端。
迈上台阶,清泰殿便近在眼前。素日里厚重的殿门在今日齐齐打开,守卫殿门的郎将肃立在前。从外向里一眼望去便可见殿内顶端正中央的位置之上设有一极宽大的宝座,如今皇帝与皇后已然端坐其上。从殿门向里一直到陛阶之前的左右两侧皆肃立着朝臣与命妇,他们的品级不低,三品以上的大臣和命妇才能在殿内。
此时的百里漾重新换上了衮冕,头戴九旒冕,这乃是诸侯王制式的婚服。大衍以黑色为尊,衮服更是以玄色为底,上有九章之纹,以金丝织就。胸前悬挂组玉,以金镶玉带束腰,戴青龙佩,腰间更是配有一柄二尺余的玉剑作为装饰,瞧着就极为端庄有仪又俊朗不凡,容仪令人侧目。
按礼制,衮冕是所有礼服最为庄严隆重的一种,即便是已经成为一方诸侯王的百里漾一年之中穿着的次数都极少。但今日是他迎娶王妃的日子,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时刻之一,再怎么隆重都不为过。
从百里漾与颜漪进入皇宫之后,礼乐一直在奏响。每当他们越过一道宫门,礼乐也随之变化。如今到了清泰殿前,奏响的礼乐曲调明显变得更加庄肃。
在这场婚礼之中,负责婚仪指导的礼仪官便足足有十数名,每到一处便有新的礼仪官接上,引导礼仪的进行。至清泰殿外时,礼乐止,礼仪官唱礼道:“新人至!”
这一声是叫给殿内的人知晓的。
不多时,殿内的礼仪官的声音传来,“陛下有令,新人进殿。”
候立在殿外的百里漾与颜漪在礼仪官的引领之下手执着挂有大红彩球的红绸带并肩缓步进入了清泰殿内。踏着铺在坚实平整的地砖上绣有寓意吉祥图案的地毯,越过左右躬身齐齐参拜的大臣与命妇,径直走到了距离宝座阶下三丈远的地方。
殿中之人皆肃穆。百里漾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有数不清的目光落在他与颜漪的身上,此刻他们就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他不想去探究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之中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因为他从迈入大殿的那一刻开始耳边便只剩下了三种声音,一是礼乐声,二是他与颜漪迈进的脚步声,三则是自己胸腔之中“砰砰砰”的心跳声。
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成亲,说不紧张是假的。可如今衮冕在身,冠冕珠帘垂下,众目睽睽,不能有别的动作,只能昂首挺胸大步朝前迈去。
到了陛阶下的这个位置,左右之人便不再是大臣与命妇。左侧是太子与太子妃、栎阳长公主还有越国长公主之座。右侧则是定国公夫人曹氏,她是江都王妃的母亲,故在此有一坐席。而本来作为王妃父亲的定国公也该列席,只可惜他奉皇命镇守边关,重任在身,不能也赶不回来参加女儿的婚礼。
宝座之上,帝后看着一对瞧着就无比般配的新人朝他们走来,相视一笑,面上齐齐露出满意与欣慰之色。
吉时到,礼仪官从阶下走出,手持圣旨,展开,除帝后外殿内之人皆跪下。礼仪官开始宣读皇帝给新人赐婚的圣旨,之后便是一篇赞扬两人如何般配、祈愿神明给予他们这段婚姻祝福的贺词,充满了溢美之词。
再之后,便是拜堂了。在帝后、以及这满殿王公、公卿及命妇的注目之下,百里漾与颜漪开始行礼。先是面朝殿外,礼拜天地,然后是叩拜帝后,最后才是夫妻对拜。除了最后的拜礼,其余皆是跪拜,并拜三拜。
到了这里,礼仪还没有结束,还有很重要的一环——册礼。
天家娶亲,到底是不同寻常。颜漪除了嫁给百里漾这个人成为百里氏的儿媳之外,她还成为了江都王的王妃。王妃者,正一品。故而在拜礼之后,还要授王妃印绶,正式确定她江都王妃的身份。这一项是由皇后亲授的。另外,宗正也列席婚礼,在礼成之后,将颜漪的名字加入到百里氏的玉牒之中,标志着她正式成为百里氏家族的成员。
皇后自宝座上下至颜漪身前,身旁的掌宫令亦跟随在她身后,手捧着呈放着江都王妃印绶的托案。皇后看着身着王妃规制的礼服,眼里的笑意很深,唇角也扬起弧度,在礼仪官念了册文之后,从托盘拿起印绶,交到了颜漪手中。她先是按照流程说了一些诫勉的话,而后语气变得轻柔,“日后你们便是夫妻一体,望尔等能够倾心相待、相互扶持。”
这便是皇后身为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真诚的祝愿了。
颜漪郑重躬身拜下,“儿臣谨遵殿下教诲。”
百里漾听得眼睛一热,眼眶瞬间变得有些红,但他还记得这是在清泰殿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忍住了,同颜漪一同拜谢皇后。
在这些礼仪结束之后,新人拜别帝后,登车朝着江都王宅而去。按照高皇帝定下来的规矩,皇嗣的成婚之礼是在清泰殿举行,婚宴则是在皇嗣离宫开府后的宅邸之中进行。若是在宫中进行,那边是储君才能有的规格和待遇了。因而百里漾与颜漪成婚的今日最后还是要回到江都王宅,这里才是属于他们的家。
那些要前来参加婚宴的王室宗亲、公卿大臣们亦要往江都王宅来庆贺新婚。而在江都王宅的婚宴之上,气氛就活泼欢快多了。
照例新郎要去宴席上招呼客人。百里漾在吩咐了婢女好生照顾王妃之后,换了一身简便的礼服便去了前院。
前院开了许多席,前来道贺的人很多,一见到百里漾出现便齐齐恭贺他新婚之喜,还来了一群人过来要敬酒。这是一群“熟人”。之前崔栋成亲时去参加婚宴的这一批人大部分也都来到这场婚宴之上,还要加上定国公府这边的亲朋好友。
第59章 大婚
很好, 这次婚宴又将之前的那一群武将武官们给凑到了一起。
百里漾见到这帮人就不由得眼前一黑。好在比较庆幸的是,这些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让百里漾醉着进洞房。谁不知道帝后对这桩婚事的看重,何况他们也不敢去惹定国公啊, 这可是他的嫡长女的大婚之日,若是因为他们让新婚之夜新郎官醉得不省人事,怕不是等着挨收拾一顿。
于是这帮大老粗们在给百里漾敬酒时变得尤其矜持与斯文,手里的酒杯换成了茶杯大小,一个个宛若手里捏了根绣花针, 偏嘴里大嗓门洪亮地喊着, “恭贺大王新婚之喜, 祝大王与王妃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生他十个八个的大胖小子。”
“……”百里漾听着有种额头想狂冒汗的感觉。
十个八个的倒也不用生这么多。他更想要香香软软的可爱小闺女来着,他与颜漪的相貌都不差, 他们若是有孩子,孩子一定从小就特别的软萌可爱、聪慧活泼。而很快意识到自己不经意就顺着他们的话想了什么的百里漾不由得面上发红, 而今夜就是洞房花烛之夜……脸上的温度只觉得愈发高了。
这些人对着百里漾只是敬酒走个过场, 但对着别人可就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了, 而这个“别人”就是崔栋。百里漾大婚,崔栋忙前忙后地也帮了不少忙。至婚宴上,顾忌着百里漾身份高敢灌他酒的人并不存在,太子与栎阳长公主可都在旁边盯着呢,谁敢放肆?
崔栋拍着百里漾的肩膀道:“还说让我替你挡酒呢,你瞧瞧,这哪有我的用武之地?”他此刻喝了不少酒,都是方才与他回湛京之后重新联络或者是新认识的小伙伴在宴席上勾肩搭背喝的,他酒量好, 到目前为止已经干趴两三个了。
“我现有一句良言给你。”百里漾余光已经瞥见了不远处的那一群武官武将们正两眼放光像是在寻找猎物,似乎他们已经发现他身边的崔栋了。他看向崔栋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怜悯,“”
“什么?”崔栋对百里漾的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根本毫无所觉。他不去管百里漾说了什么,扯着百里漾走到一处角落里,从袖子掏啊掏的,动作有些不利索,“我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
百里漾狐疑地看着,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好东西给他,莫不是人已经喝醉了罢?关键的是这货一边掏袖子一边还警惕地张望四周,更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了。百里漾不想理他,刚要转身走,崔栋已经把东西拿出来并无比迅速地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百里漾摸到了一点丝滑柔软的感觉,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绢布。他觉得惊奇,崔栋给他这个东西做什么,他隐约看到里上面有墨色的印记,是文字、图案?这时候并不流行用纸张作为文字的载体,多是用竹简或者布帛,但后者价格较为昂贵,一般人用不起。百里漾和崔栋他们自然是用得起的。
不过,崔栋到底想干什么?
崔栋眯着眼睛往四周打量侦查了一番,见有人似乎朝着这边走过来,他赶紧压低声音说道:“这东西你赶紧看看,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的好。往日里你不肯要,这会儿你总不能拒绝了吧?”
瞧着崔栋这般鬼鬼祟祟、形容猥琐的姿态,配合着这话,百里漾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崔栋塞给的这东西是什么,顿时黑了脸,手上也觉得烫手得很,直接给他扔回去,“我不要,你给我拿回去。”
“怎么能不要呢?”崔栋急了,欲凑近了在百里漾耳边说话,被百里漾一巴掌抵远了,他还不肯放弃,还想凑过来,“以往你就不爱亲近女子,那方面一点经验也无。这要是入了洞房……那什么不是麻烦了么?”
崔栋之前就惦记着这件事,可越是临近婚事,百里漾就越是繁忙,有时候都找不到人影,他自己也有一些事情绊住了脚,然后就忘记了。今日百里漾大婚,他记起来了,想着在人进洞房之前给出去。
百里漾咬牙切齿,低喝道:“闭嘴。还有,我会!”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虽然前后两辈子加起来确实没有实战经验,但他在前世好歹也是受过一些那方面的系统教育的,也不至于真的把他当无知小白。
“你会?!”崔栋声音顿时拔高了一个度,吓得百里漾恨不得直接拿酒壶塞他嘴里算了,扭头就走,理他做甚。崔栋还想再追,但百里漾作为今日婚宴的焦点,一离开这边就有人过来向他敬酒了,东西是彻底不好给出去了。
“贤侄,原来你在这里啊,可让我们好找啊。”崔栋刚走两步要回到宴席上,迎面就被一群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他们面上满是热情,上来就要与崔栋勾肩搭背,万分豪迈道,“上回在你的婚宴上与你喝酒可是痛快,至今想来还是意犹未尽。那时候不好耽误你,现下可好了。走,与叔叔伯伯们去一醉方休。”
崔栋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百里漾之前说的“良言”,原来他那会儿就看到这群人在寻自己了。这时候再拔足而逃是来不及了,只能接受现实。崔栋自婚宴之后看到这群人就有点头皮发麻。往日他自诩酒量过人、千杯不倒,但在这些叔伯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他是真的喝不过这些不知道在酒缸里泡了多少年酒腻子。
“照我看咱们这么多小辈里就数栋哥儿最合我老魏的脾气了。上次大柳家的儿郎,志哥儿,那酒量是真不行,半坛子不到人就倒了,没继承到大柳你的风范啊。”
“你个大老粗懂什么。人家志哥儿从小读书,那就什么来着,文质、对就是那个文质彬彬,儒雅得体的。”
“我是不懂。啧啧,还是得羡慕大柳,四个儿子,两个都会读书。你再看看我家那六个小崽子,拿起书本就喊头痛,宁愿去校场练四五个时辰都不肯读书。”
“啧啧,我说你个魏大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有这么炫耀自家儿子的么?”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将婚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不过这些已经与百里漾没有关系了,招呼了一圈婚宴上的客人之后,他便退下了。席上无人敢灌他酒,但人家来道贺敬酒他都要小酌一杯以示感谢。一圈转下来,他亦喝了不少。
不过新郎官的酒里掺水是基本操作,这种事情就是百里漾不说底下人也会帮着去做的。看着百里漾将解酒汤一饮而尽,何光宴由衷贺道:“臣贺大王新婚大喜,愿大王与王妃并蒂连理,永结同心,福乐延年。”
“近来辛苦你了。”百里漾说道。
何光宴作为此次随他上进岁贡的江都属臣,入了江都王宅之后干的也都是家令的活。前有岁贡,后有他大婚,连轴转似的忙得脚不沾地,很是辛苦。
“此乃臣分内之事。”何光宴口称“不辛苦”,面上是一派真切的笑容,“大王娶得王妃,我们心中皆无比欢喜。如此吉时良辰不可辜负,臣便告退了。”
寝房就在不远处,百里漾抬眼望去,内里通明的灯火将檐下台阶都映照出了一地的红。想到里面正坐着他的新娘,百里漾眼中透出几分喜色,欲抬步过去却闻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的酒气,不由嫌弃,转身去了浴房。
仔细将自己洗干净之后,百里漾重新出现在寝房之前,迈步过去。他的动静早被新房的侍女发现,在他进来之前忙入内向王妃报知,寝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虽是紧张,可人人脸上都是洋溢着喜悦的。
坐在百子帐内的颜漪听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藏在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捏紧了,她面上还算镇定,在百里漾踏入房门时起身,“妾恭迎大王。”
“不必多礼。”百里漾伸手稳稳扶住了颜漪的手腕。碰触到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明显地颤了一颤,目光错开了一瞬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周围都是伺候的侍女,百里漾镇定下来,与颜漪一同坐在床榻之上。侍女将准备好的合卺酒双手呈给二人。此处呈放合卺酒的容器很纯朴,将苦葫芦一剖为二,酒置于其中。两人各执一半,身子朝彼此倾去,交缠手腕,饮下了合卺酒。
合卺礼完成后寝房中伺候的侍女在恭贺新婚大喜之后尽皆退下,房中就只剩下了一对新人。不远处的桌面上置着的龙凤双烛燃烧着,间或发出“噼啪”的细小声音在安静的寝房内皆传到了两人的耳中。
百里漾紧张。
这是他头一次与颜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以往距离最近的一次是在上次游湖时的小舟上,即便是同乘一舟他们也只是各自在一端。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颜漪的模样,尤其此时靠得近了,两个人之间只有两掌之隔,他便能够看得更加真切清楚了。
百里漾自见到颜漪第一眼时便觉得她好看,如今灯下看美人,更是如此。
成妆之后的颜漪将乌黑光泽的秀发盘起成髻,露出光洁如玉般细嫩的脖颈,一些细碎的青丝散落在上面,让人有种想要上前去拨开的想法。他这才发现她耳下稍后一些位置的颈上竟有一颗圆润可爱的小痣-
作者有话说:晚了一点,不好意思。
第60章 新婚之夜
他看得入迷却不知道被他看的人从一开始的紧张羞涩到无奈。此时此地颜漪很难忽略百里漾直愣愣看着她的目光, 见对方一直不动,她也受限制,只好无奈叫了一声, “大王。”
“嗯?”百里漾下意识应声,对上颜漪稍显无奈的目光才知道自己干了傻事,面上一红,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找补一下,尔后抬眼便见到了颜漪满头华丽繁复的头冠和发饰。
按大衍当初定下的礼制, 皇后之数为九, 王妃下一等, 其数为六。故而颜漪发髻上的头冠以及配饰凑足了六龙六凤,造型精致美观, 重量却也绝不容小觑。大婚整整一日,颜漪都戴着这套头冠配饰, 想想都觉得脖子酸痛。
“我帮你把头冠先取下。”百里漾说道。他倾身过去,伸手为颜漪解下沉重的头冠配饰。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如何下手, 好在有颜漪指点, 这才顺利地取了下来。
百里漾将头冠放好, 转身回到婚床之上,再次与颜漪面对面。没有了冠饰的固定,颜漪满头青丝如瀑散落,好些垂在腰腹处,或调皮地搭在肩上,映衬着洁白无瑕的脖颈,一黑一白,显出极致的美。
从前百里漾都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好颜色之人,就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盯着颜漪愣神了两次。为了缓解尴尬, 他轻咳一声,问道:“今日大婚忙碌,可有用吃食?”
在去宴席招呼客人之前,百里漾就有亲自吩咐过婢女照顾王妃这方面的问题。藩王大婚的仪式繁琐,何时举行什么仪式都规划细致。在这种情况下,若无特别吩咐,新娘是很难吃到东西的,这一整日下来,必然会又累又饿。
“在婚宴是已用过了,妾谢大王体贴。”颜漪谢道。仪式繁复消耗体力,身心皆疲累,她一开始惊讶于百里漾做这样的吩咐,转念一想她了解到的百里漾的为人性情又不觉得惊讶了。
这是颜漪今日第二次在他面前自称“妾”了,百里漾知道这在当下是没有问题的,是谦卑的体现。因为即便是夫妻,可君臣之义当先,王妃在诸侯王面前依旧是矮了一头的。可他不喜欢颜漪对着他用这个自称。他们既成了亲,自是夫妻一体,平等相待。
“日后在我面前不要用这个称呼了。”百里漾只是一瞬皱眉又舒展开来,轻柔道,“我们是夫妻不是么?”
颜漪本来因为百里漾突然的皱眉以为他不悦,下一瞬却听到了他这么说,身心在这一刻全然放松下来,心也落到了定处,眉眼间露出的温柔笑意让百里漾仿若看到了山花烂漫盛开,情不自禁朝颜漪靠近过去,撑在被褥面上的手却硌到了什么,重压之下直接破碎发出一道轻微的“咔嚓”声。
“……”百里漾眨眨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后知后觉想起按照惯例新婚之时会在新房婚床上面撒上桂圆、红枣、花生之类有吉祥寓意的物什,他看着颜漪,“似乎忘记清理了,叫人进来清理吧。”
颜漪看着这样的百里漾觉得有些好笑,也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拉进了,亲近了许多。她含笑点头,“妾、我也需要去将妆容卸下。”言语之中将自称改了过来。
百里漾心中高兴,随即又盯着颜漪的面容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为新娘上妆之人的手艺很好,颜漪今日面上的妆容化得恰到好处,不仅没有遮掩她本身的美貌,反而令她增添了一种别样的风情,令人见之便眼前一亮,越看越着迷。
侍女皆在寑房外等候传唤,闻听二人有吩咐便进入收拾床榻或伺候王妃卸妆沐浴。
百里漾再进房之前便洗漱沐浴过了,眼下便在房中等候颜漪回来。
桌面上的龙凤红烛相对燃烧着,火苗微微摇曳,不时冒出一点“噼啪”的火花声,它们是要一直燃烧至天亮的,寓意新人白头偕老、日子红红火火。
百里漾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忍不住脸上发热,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他是见过猪跑的确实没有错,可到底没有吃过猪肉不是。而今夜之事也是不能免的,这桩婚事的初衷决定了今晚是不能敷衍过去的。
紧张的情绪又重新浮现,百里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在见到卸了妆后只着单衣的颜漪心跳直接漏停了一拍,后面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
天光破晓,雾气还未散去,视野所及皆蒙上了一片白茫茫的朦胧。更夫的梆子敲过五下之后,江都王宅之中陆陆续续开始点亮了灯火。
寝房之外已齐齐列了一行侍女,手上皆端着洗漱的用具以及备好的衣物,只待里面之人吩咐喊进便进入伺候。而在寝房之内没有动静穿出之前,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寝房之内,桌上的一对龙凤红烛刚刚尽数燃烧完毕,滴流而下的残蜡凝结在烛盏之中。不远处的床榻之上的两个熟睡的人安安静静的,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相拥着。
不知过了多久,相拥的两人中有一人缓缓动了。百里漾率先从熟睡之中醒来,先是意识苏醒了一点,眼皮微动,张合几次后才缓慢睁开,意识慢慢回拢,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
睁眼便于朦胧的光亮中看到了满目的大红之色,花了一点时间让他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昨日是他与颜漪的大婚之日,记忆回拢,昨日的经历都慢慢在脑海中回放,从前往定国公府迎亲到婚礼再到最后面的洞房花烛夜,尤其是最后面的种种画面……以及现下怀中拥着的温热柔软的躯体。
百里漾以前就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是香香软软的,而如今的这副身体真遇上了也不是他以为的那么能够自控得住。昨夜里的记忆到了后面就变得无序凌乱以及火热。如今掌下柔软的躯体也再一次提醒了他昨夜发生了什么,还有就是身体里依旧残存的悸动。
百里漾赶紧屏气凝神,将身体的悸动慢慢平复下去。察觉到怀中的人还没有醒,他怕惊扰了颜漪的安睡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天色方亮,透过窗扉可见外面人影不时来回走动。他算着时间尚且富裕,也不着急叫醒怀中的人。毕竟,她昨日加上昨夜是真的很累的。
这么想着,百里漾忍不住又是脸上一热,似乎他昨夜里是有点没有节制了。本来大家都是头一回,而这种事情若是男方不体贴受罪的也多是女方。他在开始之前亦是这么想的,前期也是这么做的,但是渐入佳境之后,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了。他不由得有些懊悔,浅浅地反省了一下自己。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怀中人突然动了一下。百里漾知道她要醒了,忙低头去看,在颜漪睁开眼眸的那一瞬间让她看到自己的笑容。
人初醒来时都是混沌的,需要时间让意识回归,颜漪也是如此。看着百里漾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迷蒙了片刻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发觉了他们当下以如何亲密的姿势相拥在一起。
“大王,早安。”颜漪稍稍撤开了一点身子,同百里漾说了新婚后第一日的第一句话。
因为怀中人的动作使得他们原本亲密无间的身体有了一点距离,流动的空气很快将那片空出来的距离填满,百里漾有一点点不宜察觉的失落,但这并不影响他此刻的好心情,也对颜漪说了新婚之后的第一句话,“早安啊,王妃。”
“大王要起了么?”颜漪问道。她其实稍微一动便感觉到了身子的不适,忆起昨夜里的混乱,面上忍不住一阵发烫。不过,他们既已成了夫妻,这便是应有之事。且昨夜里的百里漾也是足够照顾她的感受的。
自颜漪醒来之后一直在关注她的百里漾没有错过她眉头微蹙的神情,心下不由更加懊恼了些。
两人都已醒来,便要起床穿衣洗漱。一声令下,外面等候的侍女便推门而入,伺候二人洗漱更衣。寝房很大,两人各占据了一边,由各自身边的人伺候着完成这些步骤。等两人再碰面时皆已收拾打扮齐整了。
新婚第一日,百里漾和颜漪依旧着红色,但已不是成婚之日的大红,而是稍显深沉一些的朱红。百里漾的装扮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是束发戴冠。而颜漪最明显的变化是将脑后的青丝向上梳起挽成了妇人的发髻,身上的朱衣以鸾鸟为纹饰,一举一动皆端庄秀雅,令人惊叹。
“时辰还早,厨房准备了早膳,我们先用过一些再过去。”百里漾朝着他的新王妃伸出手,一边说道。他本意是想牵颜漪的手,可颜漪初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明白过来后便觉得羞涩,于是迟疑。周围都是侍女与仆从,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手的动作无疑太过亲密了。
百里漾发觉了颜漪的为难与羞涩之后,也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当了。毕竟这才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一日,彼此之间的相处还是会有一些不自在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以示恩爱对于颜漪来说还是进展太快了些,也有些难为情。
百里漾的面上也浮现了些许尴尬与不自然,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与颜漪并肩行走。颜漪想要落后他一步,却总是被百里漾放缓步伐持平,三两次下来,她也知道他的意思了。原来昨夜时他说的“夫妻一体、平等相待”并非虚言,是真的要将她放在与他等同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