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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夜月(10)

马车在暴雨中疾驰, 密集的箭矢与雨点急促钉打在车壁,木板发出崩裂声,顶不了太久了。

“哗啦——”

一道惊雷劈落, 车轮猛然撞上凸起的石板, 整个车厢剧烈一震。直将苏云青从座椅上甩了下来。

窗口的血娃娃, 扭曲的半张脸闪着诡异又嘲讽的笑。

“夫人!当心!”车夫阿明在外费力抵抗, 为她博取一线生机。

忽然……“咕咚”一声。

血腥气瞬间弥漫。

她抬头,狂风掀开车帘,车夫无头的尸体在雨中喷涌鲜血, 骤然向外栽倒。

“咔嚓!”

飞箭卡进车辕, 突然断裂,车厢四分五裂。苏云青被惯性猛甩飞出去, 重重砸进泥泞。

她咬牙撑起身子,回头望去,黑沉沉的雨幕里,黑影窜动,冷箭破空斩雨, 不绝于耳。

苏云青来不及多想,浸透拎起裙摆,跌跌撞撞冲向巷口。

雨雾模糊她视线的同时, 也遮蔽了追兵的视野,沉重的脚步声踏在泥坑, 紧追在她身后。

分岔路口。她猛地转头, 芳兰与盲婆正站在屋檐下躲雨,茫然无措。

远在巷子外的灯火一盏盏熄灭,黑暗逐渐吞噬街道。

银紫色的闪电惊闪而过。

苏云青嘶声大喊,“跑!”

她随即冲向另一条岔路, 引开追兵。

芳兰浑身一颤,眼见苏云青的身影消失黑夜。

芳兰快速反应,拽紧盲婆的手,头也不回疯狂往即将消失的灯火处逃窜。

苏云青这方,街尾越来越近,只差一点路程,就能抵达大道。

将军府的屋塔已隐约可见……

忽然,一道黑影骤然从旁闪出,一只手扣住她的喉咙,浸了迷药的帕子死死捂住她的口鼻,不给她动弹的机会,麻袋从头瞬间套下。

“唔……!”

苏云青失去挣扎的力道,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黑,脚轻头重被人扛在肩头。

失去意识。

……

“现在怎么处理?要笔钱跑吗?”阿武粗犷沙哑的嗓音混着浊重的喘息,从窗缝里挤出来。

“你轻点!经不起你这么作践。”柳晴柔虚弱声音像被揉碎,猛喘了两口才缓过劲来,透着丝撒娇的责怪意味。

阿武陡然发了狠,床板不堪重负,‘咔嚓’一下散架了,“为你了,老子连官都丢了!那些过命的兄弟,总要给个交代!不夜坊的舞姬,哪个敢给我摆臭脸!就你金贵!”

“啪”脆响一声炸在雨夜。柳晴柔半张脸被扇偏过去,汗湿的碎发糊在红肿的颊边。

“转过去!”他扣住她的柳腰,将人直接翻了个身。

柳晴柔:“你!”

“我什么!老子问你现在怎么办!”阿武心有不快,积压多年的怨气总算有了宣泄之地。这么多年,柳晴柔对他爱答不理,拉开界限,如今失势知道来找他了。

听信她的鬼话!为了她,连多年拼来的官位都彻底弄丢了,难道以后回去乞讨!

“少和我提不夜坊!”柳晴柔声音尖锐,突然炸毛,剧烈挣扎,反手一巴掌甩回给阿武。

屋里的两人瞬间打了起来。

阿武掐住她的脖子,把逃跑的人拉回身下,“当年是谁红着眼求老子救你一命!用完了就扔,如今落难倒想起我来了?你可真是下贱啊,柳夫人!为了你,老子连弟兄都出卖了!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了你懂吗!”

他对柳晴柔可谓是又爱又恨,越爱越恨!

柳晴柔指甲在男人粗壮的胳膊上抓挠,刮出数道血痕,“舞姬一死,长越就是苏家明面上唯一的儿子!你慌什么,你争不到的位置,难道我们儿子也争不到?要不是你太废,我们娘两至于这么多年寄人篱下?!”

“放你娘的屁!”阿武的手掌蓦地收紧,挺直腰杆猛地发力,撞得她吃痛一声,“你真当老子是傻子?你第二年就怀上苏济的种,不就是盘算着,若事情败露,进可做苏家主母,退可拿孩子要挟我?你什么打算,老子会不知?!”

他扣住她的下巴,把她被打肿的脸掰过来,逼她直视自己,“老子现在要官职!要实权!我问你,把人绑来了,到底怎么处置!”

柳晴柔仰头疯笑,“杀了她们!你这个蠢货,你以为绑了人,萧叙就会来救?还是指望靠她们捞笔横财?”

她凌乱的发糊了双眼,讥讽道:“你以为萧叙会乖乖让位,把金卫台拱手送你?!”

阿武身形一滞,两眼发懵,“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说把舞姬杀了,就告诉我怎么夺位?!?!”

“哈!怎么多年,你还是蠢得出奇。”柳晴柔眼底满是嘲弄,狂笑不止。

阿武发狠冲撞,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碾碎,“你他妈敢耍老子?!”

柳晴柔皱紧眉头,忍受着痛苦,讥讽笑道:“芳兰早前都与我汇报过了,萧叙根本不爱苏云青,那些恩爱,都是假象,她在萧府低声下气,过得好不如意!哈哈哈哈哈,阿武,你现在和我在一条船上!你不弄死她!死的就是我们两个!”

“你找死!”阿武彻底失控,犹如疯兽撕咬猎物。

柳晴柔的挣扎声支离破碎,话语艰难从唇齿间挤出,“把……知道我们苟且的人……全杀了!你还有何官位坐不上去?!改日……我让长越认你这个爹……不就完了?!”

阿武:“杀人?老子就彻底完了!”

“你已经杀了!!!替死鬼是你金卫台的人!你现在……还有退路吗?!”

雨声连绵不绝。

刺骨的寒气从脚升起,仿佛被丢进了冰窖里,冷得浑身发颤。

模糊的对话声钻入苏云青的耳中。

她浑身一颤,猛然惊醒。

屋内,痛呼与喘息交织,殴打声仍未停歇。

心跳如擂鼓,苏云青呼吸如被压迫。

今日这出,确实超出她的预料,她原以为柳晴柔会先救苏长越,再来对付她,却不想对方竟如此迫不及待,要她性命!

视线被麻袋遮蔽,脖颈被粗绳勒紧。苏云青强忍晕眩,透过麻套的缝隙观察四周,背缚在身后的双手在泥泞中摸索。

突然,忽地她指尖触到一具躯体,躺在她身边僵硬、冰冷没有动静。

她顺着那人手臂往下摸,摸到一双苍老粗糙的手。

这是……盲婆!

她没逃掉?

苏云青指尖发颤,继续摸索,终于触到一块锋利的碎瓷。她费力割动麻绳,释放勒出血痕的手腕。

她呼吸急促,边张望边解开脖子上的麻绳,扯下麻套。

转头一瞧,地上躺着的,果真是盲婆!

芳兰呢!

她环顾四周,发现她们被丢在一间破败的木屋旁,与湿透的柴火堆在一起,淋着大雨。

不远处,废弃的木屋旁是一条幽深的长湖。这估计是柳晴柔多日里的藏身之所。

柴火被雨水浸透,柳晴柔孤注一掷要她死在今夜。

可为什么还没动手?

难道是要一笔勒索?

芳兰不在,被抓住的只有她和盲婆。

巷子里,她抛下盲婆跑了?……还是艰难甩开追兵回府报信了。

屋内,暧昧的声响渐渐平息,一场疯狂的欢爱即将结束。

苏云青手忙脚乱,解开盲婆身上的束缚。

她大脑飞快转动,凌乱披散的发丝糊在脖颈,柳晴柔顺走了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她下意识往腰间探去,好在荷包还在……

苏云青低声唤着盲婆。

盲婆浑身一抖,从迷糊中苏醒,“夫、夫人……是我拖累您了。”

柳晴柔计划杀了所有人,今日不在巷子里劫他们,也会有人趁夜杀进盲婆屋中取命。

"别说这些。我们该走了,动作要快些。"苏云青正要搀扶盲婆起身,却见她双腿一颤。

盲婆:“走……走不了了……”

苏云青低头一瞧,大雨冲刷着满地的血迹。

他们居然挑断了盲婆的一只脚筋!雨水与血猩之气交杂,她居然因紧张而没在一开始察觉出来!

“忍着点!”她慌忙撕下衣袖,给盲婆包扎,“别怕,不会不会有事的……”

盲婆泪如雨下,“是我……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到京城,被他们发现……也不会牵连你被他们追杀。”

苏云青强装镇静,心中却慌的不行,不知阿钥他们如何了,有没有遇险。码头透出的很可能是假消息,阿武怎会知晓她们在走船。究竟是阿武设的局,还是另有其人?!

苏长越?!还是小道士白无诀,到底是谁。

苏云青粗略给盲婆包扎好伤口,屋内暧昧的声响戛然而止,不知是歇息了还是……突然,屋里的昏黄的灯光点亮,两道模糊的人影隐隐约约映在窗纸上,正忙着穿衣。

不妙!

这附近应该没有阿武的人,苏云青一把架起盲婆的胳膊,撑着她往前走。

“坚持住。”

盲婆的血越流越多,这么走回去显然不可能。

苏云青找了处灌木,将盲婆藏了进去,她安置好盲婆。低头一瞧,血迹已然渗透出包扎的绸缎。盲婆面色惨白,咬紧牙关,呼吸孱弱。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苏云青再次扯下干净的衣料,摁住她的伤口,防止血迹引来注意,“我能引开他们……”

“等将军赶到,我们就没事了。”

她虽这般安慰盲婆,可自己心里却没底。不知芳兰是死在半途,还是逃回府报信,萧叙未必会来救她,他会不会借此机会顺手除掉她……一概不知。

她计划在湖边找船,靠自己逃出去。

苏云青才从灌木中离开,往湖边行了两步,木屋的门突然打开。

“苏云青!”柳晴柔尖利的嗓音划破雨夜。

第62章 夜月(11)

苏云青转身就逃, 泥浆在脚下迸溅。她的身影踉跄无比慌乱,但女子终究比不上男子的速度。

阿武很快追上她,扣住她的肩膀, 将人往树干上用力一甩。

苏云青整个人飞出去, 后背重重砸在树干, 腰椎一阵刺痛。

她趴在地上缓气, 迷药的劲还没过去,疼痛又再次传遍四肢百骸。

尝试了几次,都未能从地上爬起来。

两双鞋靴停在她的面前。

"跑啊?"柳晴柔扶了扶歪斜的金簪, 踩住她的肩胛骨, 纱衣滑落露出暧昧红痕,“苏云青, 你不是很厉害吗?”

泥水灌进鼻腔,苏云青呼吸艰难,雨水打在脸颊,窒息感似得她的头愈发眩晕。

柳晴柔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人从泥水里提起来, 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你觉得落到我的手里,你能跑得出去吗!”

苏云青余光落在阿武身上, 他的眼神始终黏腻在柳晴柔裸.露的香肩上,显然意犹未尽。

柳晴柔声嘶力竭道:“去把那个瞎子找出来杀了!”

阿武脚步微滞, 仍站在原地, 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还愣着干什么!”柳晴柔猛地甩头,累赘的金簪在凌乱的发间晃动,“要不是你非要缠着我,我早把她另一只腿筋挑了!”

她的目光落回苏云青的脸上, 沾满泥水的脸,狼狈又倔强。柳晴柔突然又改了主意,她嘴角扭曲,活像个精神出常的疯子,“不、不对,要折磨,折磨死她们才对。当初的毒怎么没毒哑那个瞎子。”

“要不是因为你!我何故沦落至此!”她恶狠狠瞪住苏云青,欲扬手再挥去一巴掌。

苏云青眼底寒光骤闪,睫毛微颤,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指节泛白,“因为我?柳晴柔,你沦落至此,是报应!为了一己私利,你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

“报应?!”柳晴柔抬手要掐住她的喉咙,“我当初就不该心善留你一条性命,早该在那时候和你母亲一起,弄死你!”

话音未落,她趁其不备,揪住苏云青的长发,拖向湖边,“看到没有!你娘当初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就是在这里被淹死的!她在水里挣扎,在水里求助,在求我救她,真蠢!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她死的时候,说的什么吗?落雪天的冰湖,她绝望的眼神,我至今记得,她求我放你一命!”

“而今日!”她猛地拽紧苏云青的头发,逼她直面湖水,“就是你的死期!”

苏云青眯起眼眸,看着湖水倒映中的自己,眼底愈发幽深。

阿武常年在金卫台历练,对血猩味及其敏感,哪怕有雨水冲刷,也只是延缓了判断,此时他已经朝盲婆的反向靠了过去。

苏云青死死注视着阿武,手指悄然摸索向腰间荷包,她猛地扯开,借力翻身,对准柳晴柔口鼻摁了上去,“谁死,还不一定!”

柳晴柔猝不及防,猛吸了一口,浓烈的药味瞬间灌入肺腑,火辣的灼烧感令她眼前一阵眩晕,脚步踉跄朝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浓厚的药味同样飘进苏云青的鼻腔,她咬紧牙关,忍下不适,趁势扑向柳晴柔,一把扯下她发端的金簪。

寒光闪烁,对着她的脸用力划下。

“啊啊啊啊啊啊!”柳晴柔凄厉的叫声划破雨幕,滚烫的鲜血从脸颊滑落,她捂住脸,惊恐万分,“苏云青,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尖叫的声引回阿武的注意,他快步回头,瞳孔骤缩,抓住苏云青再次甩了出去。

柳晴柔歇斯底里道:“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阿武转眸柳晴柔血肉模糊,恐怖的脸,目光锁住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苏云青。

她脚下踉跄不稳,手掌紧攥金簪,面对他锋利的匕首,眼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拼死一搏的狠厉。

匕首在阿武手指间翻了个转,他脚踏淤泥朝苏云青冲来,苏云青深吸着一口气,临危不乱,观察着他的动向与匕首的握法,猜测他心中的计谋。

阿武应该没有取她性命的想法,她还有利用价值,够他与萧叙谈判,换取筹码。

但断手断脚,他绝对做得出来。

苏云青观察着刀锋所向,匕首刺亮她的眼眸,她侧身躲避,千钧一发之际,金簪与匕首擦锋而过,火星迸溅!

判断正确,惊险躲过一刀。

居然冲她脸而来!

然而,阿武划了空,刀锋一转,转换方向,变招顺刺。

苏云青立即捕捉,再次做出反应,她力气抵不过,但至少能智取躲避。

但这么躲闪终不是长久之计。

以阿武的性子,只要柳晴柔死,他绝对只顾自身逃命,现在就看她和柳晴柔谁先死!

忽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视线模糊不定,若是不反应够快,阿武这刀将会刺穿她的肩膀。

她手脚开始产生刺痛,四肢百骸的血管开始发涨狂跳。

不远处,柳晴柔正捂着脸惨叫,鲜血从她指缝间不断流下滴入泥中。

“还能躲吗!”阿武突然收刀,改了招式,朝苏云青肚子猛地一记重踹!

苏云青重摔在泥泞之中,熬不住剧烈的疼痛,唯一的武器,金簪脱了手。

刀光在雨间闪烁,阿武庞大的阴影压下,匕首竖起直朝苏云青刺下。

苏云青拼尽力气,快速锁定金簪的方向扑去。

却听,“噗呲!”一声!

匕首穿破血肉,鲜血瞬间炸开喷溅在苏云青脸颊。

她僵硬着身子,别过头去,一道灰影支在她的身上,比阿武的刀先到一步。

“滴答滴答。”炽热的血落下,盲婆的脸逐渐在苏云青眼前清晰,她嘴角溢血扯出一抹牵强的笑。

“夫人……你瞧,药很管用,我能看清你的脸了……”

“阿婆!!!”苏云青瞪大了双眼,抓住金簪准备反抗的瞬间,阿武抽出刺穿盲婆胸口的匕首,盲婆突然暴起,用尽力气抱住阿武,拼死托住他。

“快跑!”

“夫人……快跑……”

阿武为了甩脱她,在她身上连刺数刀,血像开阀的泉水,在地上流出长河。

苏云青没有逃。她转身冲向柳晴柔,金簪在雨中划出凌厉的风。

冰冷的雨水从苏云青的面孔滑落,她一簪又一簪,划破柳晴柔的皮肉。当阿武挣脱盲婆束缚时,苏云青心一横,抓着柳晴柔,往水中一跃。

刺骨的湖水让癫狂的柳晴柔骤然清醒,这份清醒激发了毒发,她脸色诡异的青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苏云青正要查看盲婆,突然被柳晴柔钻了空子,一股蛮力将她按入水中。

苏云青憋着一口气,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头上的力道突然松了。

柳晴柔仰头喷出一口乌血。

岸边的阿武及时刹住脚步,弃了下水的想法。

"哗啦!"

苏云青破水而出,大口喘息。昏暗的夜雨,柳晴柔像条濒死的鱼般扑腾,七窍渗出的血在惊雷下恐怖骇人。

她指着苏云青问,“你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苏云青面色淡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彼之道。一些毒罢了,这不是你最擅长的手段吗?”

“什么?”柳晴柔瞳孔一震,她事事小心,从见到盲婆的那刻起,就时刻留意着苏云青。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脑海白光一闪。

“是那杯茶!还是糕点!”

苏云青向她靠近,局势逆转,把她的头摁进水中,嘴角的笑惨白冷血,“都下了。”

柳晴柔在水中挣扎着,扣住她的手腕,苏云青把人提起来。

“有话要说吗,柳夫人。”

柳晴柔疯狂挣扎着浮出水面,脸上的惊恐再掩饰不住,“你你你,你不是也吃了?”

苏云青扯起红唇,答案显而易见,“所以,那又如何呢?”

“疯子!!!”柳晴柔满口鲜血。

为了杀她,苏云青居然恨到给自己也下毒!

“我不吃,你会吃吗?!”苏云青将人又摁了下去,眼底只有让柳晴柔陪葬的狠劲,“柳晴柔,我娘当初如何在水里挣扎,你不是说记得很清楚吗?!”

柳晴柔沉下去又浮了上来,她所在的位置,已染上了一圈血迹。

湖面泛起剧烈的波纹。当柳晴柔再次浮起时,周围已晕开一片血红。苏云青拽下柳晴柔发间的金钗,毫不犹豫地刺入她雪白的脖颈,钗尖没入三分,却并不急着拔出来。

湿漉的发丝挡住苏云青眼底翻涌的暗潮与快感。

“杀人偿命,柳晴柔!”

柳晴柔的头被死死按进水中,双手疯狂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混杂着腥臭的血飞溅在苏云青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始终一眨不眨,手里握钗的劲又加了一分。

突然,柳晴柔爆发最后一丝力气,拽着苏云青一同沉入水底。苏云青拔出金钗,鲜血顿时在水面晕染。

苏云青趁机挣脱,破水而出时一把揪住柳晴柔的头发将她提起。

似没想让她这么轻易的死去。

“想死个痛快?”她掐住柳晴柔的脖子,拇指堵住她汩汩冒血的伤口,“说话啊,你不是有很多话要与我说吗?再不说可就没有机会了。”

柳晴柔咕噎两声,喉咙滚动间,血从苏云青堵伤的指腹喷涌,“是、是那个荷包,你也会死,你也会死……!”

苏云青忽然笑了,沾血的唇艳得人发凉,“你还吃了苏府里最后一顿饭吧。毕竟再不吃,就没东西吃了,一个糕点怎么会顶饱呢?”

“你的剂量比我大,当然是你先死,那个荷包,无论你嗅进去多少,不过是帮你激发积累的剧毒罢了。”

“你瞧,这不是就毒发了吗?”

柳晴柔:“苏云青……你残害朝中命官家眷,你就不怕……被治罪吗!”

苏云青掰过她的脸,迫使她看向岸边纹丝不动的阿武,讥诮道:“柳夫人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没有身份,我如何会被治罪?”

“看看你选中的情郎,这么久了,可有半点救你的意思?他就眼睁睁看着你死!”

“你倒是给他带到了一个好地方,助他来京驻足。让他知晓,这辈子万般情谊皆是虚无,要为自己谋取仕途!”

“我若死了,他会来救你。可我若杀了你,他只会掉头就跑!”

“要来赌一把吗!”

苏云青暗自收紧手指,柳晴柔满脸的鲜血,染红她的手指,在柳晴柔准备反抗之际,她突然往水中摁下她的脑袋!

随即快速收手,与她保持一定距离,防止同归于尽。

苏云青胸口炸开般剧痛,她眼前阵阵发黑,咬着唇,一口鲜血忍不住喷出,踉跄着沉入水中,又挣扎着浮起……

第63章 夜月(12)

阿武如个雕塑般握刀立在岸边, 阴森的目光紧锁湖面,苏云青暂时无法靠近。

柳晴柔的呼救声,从湖面飘来, “阿……阿武……救我……救我……”

她绝望望着阿武无动于衷的身影, 融在雨幕之中, 双手徒劳拍打水面, 每一次挣扎都让脖颈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死亡的阴霾无限放大,击碎她的傲慢,恐惧从眼底漫出。

她看向近在咫尺的苏云青, 绷直手却如何都够不着。她后悔了, 突然嘶喊,“是苏济……是你爹, 亲手把你娘骗过来的,他明知你娘不会水,却推她下湖,眼睁睁看着她困在冰层沉没湖底!”

“是他……是他说……你娘挡了他的仕途,你娘知道他原来不堪入目的身份……”

苏云青眼底恨意翻涌, “你们……一个都逃不过。”

柳晴柔艰难推着水,昂起脖子喘息,眼里只有讥讽, “你杀得了我,难道还能弄死一个朝廷命官?那才是你的仇人!”

苏云青:“柳晴柔你有勇有谋, 懂得逆天改命, 但你万不该踩着人命往上爬,害了人,就要付出代价!”

柳晴柔癫笑不止,“付出代价?……这世道谁的脚下……没有成堆的人命!苏云青……今日你杀了我, 明日你脚下也会多出一条人命!”

苏云青闷笑一声,乌血从她嘴角滑落,她始终挂着笑意,缓缓拭去,“是吗?行得正,站的稳,各凭本事。若有那一天,我就等着我的报应!你这条命,我要定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乱暴雨。

苏云青一口顶在喉咙的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苏瑶!”萧叙的声音划破雨夜。

柳晴柔不甘心用尽最后力气嘶喊,“阿武……救我……”

可那男人,闻见来兵,早已转身逃窜。

她望着苏云青朝岸上靠近的身影,无力挣扎,脑海里的画面与当初她娘死时重合。

苏云青她赌对了……

寒光乍现!

萧叙反手掷出的长剑,精准贯穿阿武膝骨。

凄厉的惨叫声如鬼泣,阿武轰然倒地。

萧叙飞身下马,正要跃入湖中救人,却见苏云青浑身是血爬上岸,湿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她死死盯着湖面,直到柳晴柔沉下去,湖面没了动静,才松开紧咬的牙关,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她咽下喉间突涌的血腥,身子摇晃,脚下踉跄,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离,向前栽去。

“苏瑶!”

坚实的臂膀将她牢牢接住。

她靠在他怀里,浑身冰冷,肩膀哆嗦,虚弱残喘着气。

贺三七带着黑甲军紧接而来。

萧叙冷眼扫过爬行在地的阿武。“带走!”

“是。”贺三七利落上前擒住阿武,猛然将长剑拔出。

苏云青手脚发颤靠在萧叙怀里,模糊的视线忽见芳兰跟在后头急匆匆赶了过来,她远远停住步伐,并未上前来,而是确认苏云青没事后慌张寻找盲婆的身影,在瞧见那倒在泥潭中的人时,仓皇抬头,心慌得看向苏云青的方向,又迅速低下头去。

苏云青微微一怔,雨水顺着萧叙紧绷的下颌线滴落,“是芳兰找的你?”

萧叙无视她的话,脸色骤沉,“苏小姐,别告诉这些在你算计之中。”

苏云青埋进他的颈窝,艰难咽下一口鲜血,吞咽声在他耳畔清晰可闻。

萧叙只以为是他再次猜对了,揭穿她的心慌,“你是不怕死?”

苏云青气若游丝,“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呢。”

萧叙直言不讳,“你还有利用价值。”

“……盲婆怎么样了……”

萧叙脚步突然顿住。侧眸看向黑甲军的方向,贺三七蹲在盲婆身旁查看一番后,对他们沉重摇了摇头。

萧叙的身影挡了大半视线,苏云青已无力抬头,却已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盲婆凶多吉少。

苏云青默默转过脑袋,往他怀里缩,“我给她选了十几处铺子,最后才定下这间。”

“铺子位置很好,离衣铺只隔两条街。”

“萧叙,你没去见过,那里真的不错。铺子不大,但连着个小院,她眼睛不好,不用走太远的路,累了就能回屋歇息……”

“师父帮她瞧过眼睛了,这么多年,虽然不能痊愈,但能看清轮廓,我给她置办了不同形状的家具,颜色分明,十分有趣,她将来熟悉了,一瞧就能分别出那是什么,就不会再磕着碰着,受伤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我的仁慈,会害了我自己……可若不是她告诉我柳晴柔的秘密,我如何才能扳回一局,为我娘报仇……”

萧叙沉默着翻身上马,臂弯紧箍苏云青,眼神示意贺三七处理后续。

苏云青自始至终埋在他怀里,嘴中絮叨着,“……可我却害了她。”

“萧叙,我知道我若想开间铺子,需要你的允许,所以……我今夜就想着带她去见见你,我们把铺子定下来,择日选好日子,就能开张了……”

一行人淋着大雨,出门太急,来不及牵过马车。

芳兰局促站在一旁,战战兢兢递上一件外衣,萧叙睨视她一眼,接过,裹住苏云青湿透的脑袋,驾马飞驰而去。

苏云青的呢喃声渐渐微弱,最后靠在他怀里不知不觉晕死过去。

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在雨夜,眨眼间回到侯府,他单手抱着苏云青翻身下马。

周叔浑身湿透来不及打整,捂着渗血的胳膊匆忙从府里迎出。

“少主!”

他们半个时辰前才狼狈回府,还未出门,就被侍从拦下,告知一个时辰前芳兰神色慌张回来报信,说夫人遇袭,少主丢下琐事迅速召集人马四处寻人。

此刻对上萧叙冰冷的眼神,周叔立即明白,自己违背主子命令随阿钥外出送货,酿成大错。

“去领罚。”萧叙丢下一句,大步往府中去。

周叔垂头应声,“是。”

阿钥拽住瑟瑟发抖的芳兰,“盲婆呢?”

“我我真的尽力了……”芳兰的嘴唇发白,眼底满是内疚,“盲婆跑不快……如果等她……我们都会……”

“她让我先跑,让我快回府报信……救夫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丢下她的……”

阿钥叹气,拉她进屋,“先去换身衣裳,一会儿还要伺候夫人。”

芳兰哆嗦着,雨水糊了满脸,“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夫人她……她会原谅我吗?”

所有人都知晓,苏云青很重视盲婆,她将盲婆视为为数不多的亲人……

……

苏云青在剧痛中恢复模糊的意识,下意识翻身躲避,手臂传来一阵刺痛。

下一刻,一只温热的大手,将她按回原地。

窸窸窣窣两道话语声传进苏云青耳朵里。

“真会来事。”张远达拔出染血的银针,在烛前细细端详。

乌血总算退了。

“什么病症?”萧叙声音低沉。

“侯爷难道不清楚?”张远达瞥了眼昏迷的苏云青,没说实话,“这副身子什么情况不知道?淋场雨能要她半条命上次开的药,怕是半点未沾。”

萧叙不语。

张远达:“侯爷,若想要她的命,不妨直言,何必这番折磨人。”

萧叙语气骤冷,“张大人,你知道的事情,难道不比我多?陛下是何意思,你比我清楚?”

“难道要把我的儿女,送去当质子?!”

张远达冷嘲道:“儿女?生不了。以她现在的身子,怀上都难,更别说生,除非想一命换一命。”

他收起药箱,“待她醒了,让她去春花阁找我。”

萧叙颦眉,“何时会醒?已经睡过半月了!”

张远达:“下次只会更久。”

“……”

张远达观察一番,抬首道:“差不多了,让她明天来趟春花阁。”

……

苏云青醒时,已经到了夜半时分。屋内摇曳的烛火,将半遮的纱幔映成暖黄色。

她轻微蠕动了两下,床幔外的身影立刻禁止,书卷被轻搁在案上。

“醒了?”萧叙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未歇息的倦意。

苏云青撑起身子,苍白的手指撩开纱幔。

窗外的月色如水清透,萧叙倚坐在窗边榻上,长发披散,衣襟微敞,夜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拂动他额前几缕碎发。

“将军,……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我应该在哪?”萧叙起身,倒了杯温水递来。

苏云青捧着茶杯小口啜饮,借着氤氲的热气偷偷打量他。昏暗的环境下,他的轮廓格外深邃,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忍不住小声问:“将军怎么在……我的房中……”

萧叙:“瞪大眼睛看清楚,这是我的房间。”

苏云青呆滞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这才注意到房间的陈设,玄色帷帐,檀木案几,火虎纹的红色军旗下架着佩剑。

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那我怎么在你的房间。”

总不能是她自己梦游走来的吧……

萧叙一时哑声,“没事了?”

苏云青感受了片刻身体状况,发现毒素已清,只是四肢还有些乏力。

“张大人来过了?”

萧叙眸色骤深,“你怎么知道?”

苏云青:“我猜的。”

萧叙拉过椅子坐下,木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似要好生审问一番的架势,“苏云青。”

他倾身逼近,指骨勾起她垂在肩前的发,“说说吧,这次又瞒着我谋划了什么?差点玩丢自己的性命。”

苏云青:“阿钥和周叔呢?”

“没死。”

苏云青松口气,“那阿武在哪?”

萧叙:“大理寺。”

苏云青:“将军要滥用私刑?”

“苏云青,现在是我在问你话!”萧叙一掌拍在床柱,震得帷帐晃动,半垂而下——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明天更完“夜月篇”最后一章,要请一个月假外出[无奈],6.4号回来开始日六补章[红心][红心][红心]

第64章 夜月(13)

苏云青被吼得缩起脖子, 声音轻了几分,“我只是担心将军滥用私刑,受牵连。”

她细弱的声音从半垂的纱幔中, 犹豫传来。

空气间静了几分……纱幔缓缓飘动, 阻隔在二人之间。

萧叙手背伸去, 轻撩纱幔, 二人视线撞在了一块,他别过眼,挂了起来, 顺手接过她的杯子, “你已经牵连我了。”

“我睡了多久?”苏云青注视他,转身又为她添来杯温水。

“十五日。”萧叙环臂立在床边, 居高临下望着她,忽然唤了声她的名字,“苏云青。”

“嗯?”苏云青掀起眼皮,呆滞望着他。

“睡傻了?听不懂我的话?”萧叙语气不耐烦。

苏云青摇摇头,沉默片刻后, 开始轻喃,“十五天……”

她想了会儿,“盲婆呢。”

萧叙喉头一哽, “……既然醒了,就滚回自己的屋去。”

苏云青也不争辩, 拖着沉重的身体慢吞吞地挪下床。

不知是久卧初醒, 还是因盲婆突然故去,她的动作迟钝,支撑身体的腿,一时没反应过来, 膝盖一曲,一只手及时搀住她。

“怎么了?张大人的药不管用?”萧叙待她站稳才松开手。

“没有……”

她这副神魂出窍的模样让他回想起那夜偏房里一夜未灭的烛火。

“用过的被褥和枕头一起带走。”他语气不自觉地放软。

苏云青乖乖抱起锦被,萧叙说什么她做什么。

朝门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那……床单,我要一起带走吗。”

“……”

她轻抚着被面,“这套被褥,好似比我的要厚,料子真好,很舒服些,谢过将军忍痛割爱。”

萧叙揉了揉太阳穴,“张大人命你明日去一趟春花阁。”

“我知道了。”苏云青顿了顿,“阿武,将军打算怎么处置。”

萧叙眸色一暗,“夫人认为呢?”

苏云青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谋害命官家眷……杀了他,理由我为将军找好了。”

萧叙一怔,他原以为会听到什么妇人之仁……哪知来了这么一句。

“这就是你的计谋?”

苏云青不语,但答案显而易见。

萧叙:“床单也带走。”

转身离开的苏云青又被一句话召唤回去,她把床单一同收刮干净,怀里被褥堆得老高,连路都看不见了。

“苏小姐,你把东西全带走了,不给我留点?”萧叙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床板,嘴角抽搐。

苏云青笨拙转过身来,“嗯?不是将军让我带走的吗……”

萧叙从柜子里取出新被褥,使唤她,“换上。”

“……”苏云青抱着满怀东西,转头看着他,“……”

萧叙自然接过她怀里的被褥,眼神示意她干活。

苏云青哀怨地铺起床单,本是没什么胃口肚子,这活动两下,毫不避讳,‘咕噜噜’疯狂叫嚣。

萧叙:“饿了?”

苏云青点点头,抚平被褥,准备接过他怀里的被褥,却被他侧身避开。

“跟我走。”

萧叙径直往苏云青的房中去,把被褥往她床上一丢,示意她把粗糙的麻布床褥换成新的绸缎。

他斜倚在门边等待,余光忽然扫过窗边那副棺椁。

苏云青铺好床又跟着他一路来到膳房。

夜已过半,府里的佣人早已歇息,只剩几个值夜的侍从。

萧叙点起灯,挽起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在食架前驻足,自然而然问了一句,“吃什么?”

苏云青脑子发懵,“嗯?将军要做饭?”

萧叙侧眸睨她一眼,“难不成你做?”

苏云青还是觉得不可置信,狠狠掐了把大腿,疼得疼得倒抽冷气,眼泪都飙出来了,才确定自己没做离谱的梦。

……那更离谱了……

“你做什么?”萧叙凝眉,“张远达给你吃错药了?”

苏云青:“???”

这句话应该她来说吧。

她揉了揉大腿,开始报菜名,“干菜闷肉、清蒸桂鱼、肉沫酿茄子、酸豆角鸡胗……”她掰着手指报菜名,眼睛越来越亮,“哦对麻辣鸡要抄干一点、糖醋排骨要多汁拌饭……”

“…………”萧叙额角青筋直跳,“全是荤腥?一道素菜没有?”

苏云青:“茄子不算素菜吗?”

“这么多你能吃完?”

苏云青捧着空碗坐好,期待眼神眼巴巴望着他,“将军不会做?”

萧叙冷哼一声,转身去打了个鸡蛋。半炷香后,苏云青面前出现一碗煮成浆糊的素寡鸡蛋面。

“……”苏云青仰头,扫了眼惨不忍睹的灶台,像打了场激烈的恶战后终于把倔强的大铁锅驯服了。

做饭这件事,他们两个半斤八两……

萧叙用帕子擦拭手上水渍,甩到一旁,“吃。”

“……”

她能不吃吗。做不出来,让她满怀期待报什么菜名啊,这胃口彻底被挑起了,只能靠碗没点味的‘浆糊’填饱肚子。

筷子戳进去,成糊的面条顺着筷子滑溜溜缩回碗里,她试了两次,无奈默默换了汤勺。

嘴里“咔嚓”一响。

“……将军,你的蛋壳打进碗里了。”

还没她下的面好吃……

简直如同嚼蜡。

苏云青在萧叙审视的目光下,艰难吞咽整碗浆糊,默默擦了擦嘴。

萧叙抱臂而立,“饱了?”

苏云青挤出抹笑容,点点头,喉咙还卡着糊面

不敢不饱。

“将军审问阿武,能带我去顺道看一眼吗?”

萧叙冷下脸来,“你去做什么?”

苏云青扬起唇角,“我去看看,他如何死的。”

萧叙眸光一凛,她那双澄澈的眼里,暗藏着与他如出一辙的阴鸷与狠戾。

“你明日先去春花阁。”

“我的身体没事了。再不去阿武怕是活不了那么久。”

“他一时半会死不了。”萧叙掸了掸衣摆,转身往外走,“张远达让你先去趟春花阁,晚时我会去接你。”

……

春花阁里,药香混着怒火。

苏云青被指着脑袋,狠狠数落了一遍。

“你胆子真大啊!看了几本破册子就敢擅自配毒?”张远达拍案而起,青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手指戳着她的脑袋。

“若不是萧叙把我保出来,你是打算一起和那什么柳晴柔同归于尽?”

“我再晚到几天,你的毒就渗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了!”

张远达气得白胡须炸了起来。

苏云青垂眸盯着案几上几本册子,淡定道:“《毒经》,我研读过解药配方,剂量也有了解,但是你把门锁了,所以才耽搁了解毒时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来找解药没找到,所以打算和柳晴柔拼个你死我活,比谁命硬?”

苏云青:“她入腹的剂量比我多三倍,她会死,我不会。”

“你也快死了,你还不会!”张远达抄起几本册子砸她身上。

突然,他又欣慰道:“不过,医学是个半吊子,毒径你倒是有点天赋。”

苏云青蹲在地上,收拾册子,“嗯。”

静默片刻。

一把铜钥摔在案几上。

张远达:“备用的。”

“毒可救人,也可杀人。但杀人的毒,可不是下给自己的!”他压低声音,“下次早点解毒,时隔太久,毒会蚀骨,到时就算驱散,也会照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苏云青摩挲着钥匙,“多谢。”

她一整日都被困足在春花阁中,忙得焦头烂耳,已然快忘了时辰。

窗外暮色已沉。

小厮慌慌张张叩门:“阁主,侯爷在外等了一个时辰,已经不耐烦了。让我唤您快些放人,不然要亲自来请了……”

张远达摆手,放苏云青离开,“今日学到这里,这几日都往春花阁跑。”

“好。”苏云青刚一出门,迎面一头撞进了萧叙怀里。

萧叙大掌扣住她的腰窝,扶她站稳,“真够让人久等。”

他没急着直接带她去大理寺,而是在春花阁吃了顿七分饱的晚膳。

……

阴暗的地牢,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那股又冲又腥的味道无比冲鼻。

苏云青一只脚才跨进去,就有了退缩的想法。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萧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忍着口气,大步跨入。萧叙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穿过那片鞭打惨叫之地。

重刑牢里,阿武被铁链悬吊在刑架上,上身布满刑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两根铁钉贯穿膝盖,怪异扭曲,一着地就是钻心的疼。

“咔嗒——”铁门打开。

贺三七正用钳骨夹烤红薯,见他们来了忙起身迎上去,给萧叙递上皮质手套。

萧叙一袭墨色劲装踏入地牢,戴上手套,突然向苏云青伸出掌心,似想扶她跨过面前的血泥滩。

苏云青望着他的手套,犹豫了片刻。

萧叙:“干净的。”

苏云青这才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借力跨过。

贺三七嘟囔着,“苏小姐还挺娇气。”

苏云青被萧叙带到一旁坐着。

素白的裙摆尽管再小心,也难免沾上一圈污秽。

阿武人鬼难辨的模样,可比当时罚商泓要残忍的多。

贺三七把烤好的红薯取出来,放在盘子里,还没吃,眼睛往旁边扫去,默默推过自己的心肝宝贝大红薯。

“喂,你们俩吃饭没,吃红薯吗?”

苏云青瞧了眼四下环境,一点胃口没有,“你在这里烤红薯?”

贺三七掰开红薯,甜香奇异地和血腥气交织,“人是铁饭是钢,那火盆烧那么好,不丢两个红薯,我心里憋得难受。再说了,打人也是个体力活好不好。”

苏云青给他推回去,“不吃,我们吃过了。”

贺三七:“吃过了?你们都不给我带点来?!”

萧叙拎起一桶冰水,泼醒阿武。

阿武吐出一口鲜血,意识模糊看过来,“呵,侯夫人也来了。”

苏云青淡然转眸望去,“我不来,如何给你定罪?”

萧叙若有所思站在她身边,褪下一支手套递给她。

她慢慢套上手指,皮质还残留着萧叙的体温,大了一圈的手套,宽松包裹住她的根根手指。

萧叙拿起火盆里烧红的钳骨夹,漫不经心抹去手柄上的炭灰,递到她手中。

苏云青拿着沉甸甸的铁钳,缓步走向阿武。

火光映照下,阿武的瞳孔剧烈收缩,倒映着渐渐逼近的火钳。

苏云青立在阿武身前,声音轻柔,却令人汗毛立起,“你的人,劫了我的货。”

阿武:“什么货?”

“东码头走船的消息,是你透出来的吗?”

阿武:“你发什么疯!”

"滋啦——"烧红的铁钳猛地刺入阿武手腕,皮肉瞬间焦糊冒烟。

“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问你!走船的消息是你透出来的吗!”苏云青眸光一变,手腕一翻,“劫我的货!杀我的人!”

阿武凄厉的叫声在地牢中回荡

贺三七津津有味啃着红薯,望着阿武手腕的血哗啦啦往下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嘶,有点残暴。”

萧叙环臂而立,注视着苏云青看似娇小的身影,为了报复,爆发出骇人的力量。

阿武惨叫连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码头的事,不是我干的!”

“东码头的事不是你干的。”苏云青微怔,随后扬起嘴角,“那你说说干了什么?”

阿武的左手手腕已经血肉模糊,白骨森然,现在更是被烧红的钳子掐住,疼得整个人抽搐到冒冷汗,嘴巴泛白,无法合拢,唾液挂在嘴角。

“……改……改变你马车行迹,在巷子里劫走你……”

“不、不对,是柳晴柔,是柳晴柔指使我干的……”

“不对,是她一人干的……”

“哦?”苏云青冷笑着,“要我把她的尸体抓过来,让她认罪吗?你就不怕,被她缠上,她夜里来找你索命?”

阿武已经神志不清,眼底只有惊恐之意。

苏云青:“东码头的事,不是你干的,又是谁干的?”

实在是,太巧合了。

阿武:“我不知道!我……我就是收到一张密信,说你心思缜密,定会让侯府的人陪同铺主送货……说那晚是个好时机……”

“密信?”苏云青颦眉。

除了柳晴柔,还有谁想要她的命。还是要阿钥的命?

就在苏云青沉思时,一只大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萧叙站在她身后,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带着她的手用力下压!

“咔嚓!”

铁钳彻底碾碎了阿武的腕骨。

“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云青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松手,却被萧叙死死扣住。

鲜红的血顺着铁钳杆子滑落,滴到她的手套上,蹭得皮料‘油光锃亮’。

萧叙扣住她的腰肢,俯在耳边低语,“苏小姐,下手还是不够狠呐。”

苏云青双肩发颤,四周的环境昏暗无比,血味更是将整个屋子包裹。

“哗啦。”

阿武浑身抽搐,裤.裆突然湿了一片。

骚臭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刺鼻的臭味更加让人难受,苏云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苏云青知道他的用意,杀鸡儆猴,以提醒她不要做出任何毁坏他利益的事。

萧叙松开她。

苏云青急忙退到一侧。

萧叙抽出钳子,拍打在阿武脸上,“五年前临安的税贪案,账本被谁动过?”

阿武眼神涣散,嘴角的涎水混着血沫往下淌。

“废物。”萧叙突然松开钳制,“在金卫台十余年,档案你怕是一页未翻,妄想担此重任?”

“伤了本侯的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贺三七奉上两纸文书,放阿武的血,摁着他的右手签字按下血印。

他弹了弹文书,丢下一句,“择日行刑。”

‘啪’一下,阿武的断掌落了地。

萧叙翻看文书,交给贺三七,丢下骨钳,为苏云青褪下手套,揽住她的腰走出地牢。

刚出地牢,苏云青再忍不住,推开萧叙,扑向花丛干呕。

“呕……”

萧叙睨着她弄脏的裙摆,“苏小姐,既要看戏,又受不得血腥,当真是娇贵。”

苏云青胃部痉挛,干呕几声,话都说不完整,“你也没说……是这样的……场景。”

“大理寺不染血,苏小姐以为好酒好菜招待吗?”萧叙长臂一揽,拦腰将人抱上了车。

才上车,帘子突然被掀开,贺三七叼着红薯挤进马车,掀一屁股入了坐。

“饿死了,去将军府讨顿晚饭。”

饭桌上,苏云青拍了拍胸腹,灌了几杯温水压下胃里的翻腾。这才知晓方才萧叙带她吃个七分饱的用意。

不然看完这一趟,她怕是能吐个昏天暗地,三天咽不下饭。

贺三七鼓着腮帮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那盲婆葬在了湖边,京城里……怕……有人掘坟。”

苏云青喝口温水,“掘坟?将军得罪何人,连死人都不放过,还会掘坟?”

萧叙语气随意,“不满意?现在派人挖出来,你自己去埋。”

“……”苏云青垂下眸子,“不必了。”

她一时也不知该将盲婆葬在何处才好。

盲婆漂泊半生,既不喜欢旦州,对京城也陌生。

湖边至少景色不错,阳光充足,平日也无人打搅,倒是得来一片清净。

改日带些醉仙糕去看她。

贺三七突然问,“对了,你那医铺怎么办?”

苏云青沉思片刻,“卖了。”

万草堂有规矩,弟子开不得医铺,她留着铺子,也无用,不如卖了算了。

贺三七下意识偷瞄萧叙,欲言又止,转开话题。

“阿武已经画押,今日留了口气,判决明日处刑。”

“好。”苏云青冷淡道:“你们吃吧,我先回去歇息了……”

说罢她起身回了房。

待她离去,贺三七摇了摇头,看向萧叙,“她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萧叙:“盲婆和她娘死在同一片湖里。”

“怪不得……”贺三七倒吸口气,“不过这些时日,她遇到的事情,确实冲击过多。”

“这最近,不是有个赏春花?不如带她前去,散散心?”

萧叙:“我很闲?”

“金卫台现在没什么大事要处理,那些阿武的同党怕引火烧身,多数从金卫台请辞告老还乡了。”贺三七压低声音,“再说,圣上最近盯你盯得紧?”

“赵公公都来多少趟了?如今你得势,不得掩盖锋芒,让人知晓你是个沉迷美色的昏庸侯爷?”

萧叙挑眉,“怎么?有你喜欢的姑娘前去赏花?”

贺三七:“什么?我是担忧那个苏大小姐……别把自己憋死了。”

好心没好报啊!——

作者有话说:多写了点嘿嘿[亲亲][亲亲][亲亲]6.4号回来日更6千补章!爱你们呦[红心][红心][红心]不要抛弃我[爆哭]记得回来找青青和山哥[哈哈大笑]到时见啦~

第65章 苍山(1)

苏云青今日在春花阁被教训了一顿, 试毒到深夜才回,肚子咕噜噜直叫唤。

“夫人回来了?”周叔侯在府里,迎了上来。

苏云青这几日忙昏了头, 这才想起某事, “周叔, 上次让您带阿钥压货, 害你受了牵连。”

周叔笑得和蔼,顺手接过她背回来的厚重书卷,“哪有什么牵连, 只是几道板子, 不碍事。倒是夫人,将整个侯府的人吓得够呛, 这一连几日,气氛都压抑的很。”

苏云青活动酸痛的肩膀,疑惑问道:“为何?”

总不可能是萧叙关心她的死活。

周叔摇摇头,叹息道:“夫人一病不起,如何能不叫人担忧, 况且……赵公公那方逼得紧,来过几次……说圣上想要小侯爷,您这边再没动静……怕是要给少主纳妾了。”

“嗯?纳妾?!”苏云青心中不妙。是因为传消息的问题?导致皇上无法及时获取信息, 怕她与萧叙为伍?

皇上已察觉苏府嫁妆一案里,萧叙有猫腻, 却查不出半点可疑。为了明君名声, 抓起官员逼问也不妥。

况且,就算官员被审问,那些还款,也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全都清得了账。

“夫人没事就好,侯府添子,可以慢慢磨过去。”周叔带苏云青来到膳房,“贺小将军给您留了烤红薯,吃些?在春花阁连待数日,张大人怕是没让您按时用膳。”

苏云青抓起凉透的红薯,哀怨道:“周叔,这红薯一点不顶饱。”

周叔走到一旁,揭开盖子,热气瞬间腾升,“知道知道,给您留了好些饭菜,少主还命膳房炖了高汤。”

苏云青两眼发光,“多谢周叔……”

十几道菜分开摆在精致的小碟里,分量不多,却能让她的小鸟胃每道菜都能尝鲜,转念一想,“这该不会又是您偷偷留的吧,将军会怪罪的。”

周叔端出饭菜,“府里已经取消了按时用膳的规矩,只是夫人依旧不可入膳房,不过若是饿了,随时唤厨娘做顿热饭即可。”

他拿出碗筷递到她面前,“这些都是少主为你留的。”

苏云青端碗的手一顿,不可置信扫了眼,“将军?”

打得什么鬼主意?给她下毒了?

苏云青边吃饭,边猜测萧叙的用意。

周叔:“阿武被处死,他的同党也被翻出一并处置……金卫台许多事物等着少主处理,他这几日彻夜未归。”

苏云青鼓起腮帮子,“周叔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周叔:“少主这几日忙得找不着头。”

苏云青圆溜溜的杏眼眨巴两下。

他很忙,和她有什么关系吗?大忙人不是一直都很忙?

周叔绕了一大圈圈子,终于把话拉回来了,“这……都说河西的花,一到春季开的上好。”

“???”苏云青不明所以看向周叔,“怎么扯到花上了。”

“夫人喜欢花吗?”

“不喜欢。”苏云青答得果断,没有片刻犹豫,低头继续用膳。

“……”周叔话噎在喉,“可我听街坊女子都说,那花美得甚美,赏心悦目,夫人想去瞧瞧吗?”

苏云青当即闪过一个诧异的念头,试探一问,“将军……是要邀我去赏花?”

杀人放火,周叔顺手。但受命邀人赏花,头一回,别提问的多别扭。

“……嗯。”

苏云青:“赏花,我就不去了,这几日落下了功课。日日都需去春花阁,耽搁不得。”

周叔紧忙道:“少主已经在张大人那为您请好假了。”

“啊?”苏云青汤勺脱手,“什么意思?张大人同意了?”

周叔局促站着。

“……嗯,很‘愉快’的……同意了。”

少主以利剑架脖要挟,张大人只能点头批假。

苏云青:“所以……我去非去不可?”

周叔点了点头。

这萧叙在搞什么?他什么时候还喜欢那些柔柔弱弱的花了,真是吃错药了。

“将军呢?”苏云青大脑宕机,“我去与他说一声,春花阁要事过多,抽不开身。”

周叔:“夫人忘了,少主忙于金卫台的事,彻夜不归。”

“……”

原来方才说的,连忙数日是这样,就是怕她找上门来,婉拒此事?

苏云青摆摆手,“罢了罢了,明日是我独去?”

周叔恭敬道:“正是。我送夫人前去。”

“将军?”

“金卫台事务繁忙。”

“……”

苏云青累了几日,这一觉睡到了天荒,无人扰她,若不是几近午时,周叔忍不住了,才来唤她起身。

“夫人,还未歇息好吗?”

苏云青睡眼朦胧起身换衣,忽见芳兰送来一套鲜红的纱裙。

迷迷糊糊的睡意猛地清醒,她惊道:“芳兰,快将这衣裳拿去烧了!”

侯府何时能出现红衣了!

虽说朝中朝服为红,但早年间,贺家与萧家,就已得了批准,有权不入早朝,况且这两家常守边关,不然朝中还不知要死多少朝官在萧叙刀下。

芳兰在门前驻足,“这是周叔交代的。”

“周叔?”苏云青困惑不解,束发的手,骤然停下。

芳兰走进房来,“夫人是不是忘了,今日要去赏春花,红衣是为博一年的好彩头。”

苏云青对这些节日全然不知,她从前也不曾留意,不曾参与,“是吗……”

她其实是喜欢红衣的,鲜艳耀眼,但萧叙不喜欢,会触了他的霉头,惹他不快。

不过,今日就她一人前去,应该没事。

芳兰将衣裳放置在她身侧,“夫人快些试试看,车已备好。”

河西有一片花田,各式各样的花都能在花院里瞧见,一到春季,便美得出奇。

大老远便闻到花香芬芳之气,弥漫在空中。

苏云青从车上下来,乱花迷了眼,堵在心底多日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周叔捕捉她发楞的情绪,“夫人,喜欢吗?”

苏云青:“好看。”

周叔牵着马儿,“夫人在花苑里走走玩玩,花田是一对老年夫妻所种,他们靠卖花为生。里面还有花制的糕点可吃,若是喜欢也能在此住下,游玩几日。”

“夜里还有桥满楼的招花宴。”

周叔莫名介绍了半天,苏云青狐疑道:“周叔不与我进去?”

“招花宴,那是年轻姑娘公子的席宴,我这个老头,就不去凑那热闹了。夫人玩得开心。”

苏云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叔就已经驾马远去,徒留她在原地。

她放眼望去,远处几点小人,陆陆续续有人从另一方来到了花园里,而自己走的是偏门,留了清净。

偏门能赏的花也有不少,漫山遍野的明黄色迎春花垂挂在拱门前。

苏云青一袭红裙在花间无比耀眼,她穿过拱门,找了处小圆桌,点了两碟糕点,一个人坐着慢悠悠品茶。

赏春花是世家公子与小姐相互结识的好节日,远处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

“欢雪,我听说你哥被刑部左侍郎担保出来,如今在他府里做了个门生……”

“好了,不要再说了。”苏欢雪觉得丢脸,显然不想谈这种事,甚至蹙起眉头,有些不耐。

脚步声逐渐从旁侧掠过,苏云青沏茶慢饮,透过花的缝隙,看着两道身影走过。

赏花宴苏欢雪在此,想必是苏济有意撮合她的婚事。苏长越拜了师,如今就剩苏欢雪还没嫁人。苏家被搅得一团浑水,苏济又要忙着寻人攀附关系了。

柳晴柔死后,她的下人都已被驱散。墙倒众人推,连往日忠心耿耿的刘嬷嬷,如今都怕引火烧身,跑没了影。

苏长越倒是长脑子了,不再依靠他爹,而是认准了刑部左侍郎这个师父,甘愿屈尊降贵,给人做个提包研磨的门生,听说连不夜访都不光顾了。

“苏小姐。”

车辘碾着碎花而来,李淮单手控制轮椅,单手提篮点心,从旁走出。单手控制轮椅,显得十分不受控制,找不准方向,左偏右偏。

苏云青骤然回眸,起身去搀扶他的轮椅,“殿下怎么不将食篮放在腿上。”

李淮怔了下,正准备说的话,卡在咽喉,勾起抹善笑,回她的话,“我怕一个不留神,糕点撒了。”

苏云青推他坐到桌边,“殿下怎么在此?”

“赏花宴,不正是为未婚的公子小姐所办?”食篮放置在桌,李淮逗笑道:“苏小姐出现在此才有些怪了。”

苏云青:“我单纯来赏花。”

“赏花?京城河西的花开得确实漂亮,冬去春来,冬水既能开出艳丽的花,也能带来致命难逃的瘟疫。”李淮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手指拨弄着白瓷花瓶里的小黄花,“迎春花。生在帝王家也是好的,虽然无权无势,但至少吃喝不愁。”

苏云青微凝眉。临安瘟疫,她走船得到过这个消息,爆发已有两月。五年前临安出现海匪引起暴乱,修复拨了大量银子,但全被海匪洗劫一空,无法预防,难以收复,最后弃了,成了自生自灭的鬼城。

她直言问道:“殿下怎么忽然提及这事?”

“苏小姐不知此事?京中知道的人应该有不少。”李淮叹息,望着四处绽放的花,眼底感慨万千,“……天灾人祸……百姓受罪。好了,不扰苏小姐赏花散心的雅兴。”

李淮摆出食篮里的玫瑰糕,“方才我见花田婆婆端着盘未上架的糕点朝这方来。”

“未上架的糕点,稀有的很,还没到季节,一般人可吃不着。我正好撞见,一问才知原来是特地给侯夫人送来的。”

“尝尝看,应该还热乎着。”

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香甜,苏云青犹豫片刻,却并没有吃那盘糕点。

李淮夹起一块放在她碗中,“何必客气。”

“糕点应是将军差人所制,有劳殿下为我送来。”苏云青打回他的借花献佛,为他添了杯茶,“殿下来赏花宴,是陛下的意思?”

李淮端起茶盏吹散热气,“苏小姐好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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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该去与世家小姐相谈才是。”

李淮大笑道:“我比萧叙年长,这么多年,要真有世家小姐看得上我,我又怎会到如今还是个孤家寡人?”

苏云青:“殿下仪表堂堂,温柔细语,哪家姑娘不喜欢?”

“那总不能要我一个办不了事的废人吧。”

“什么?”苏云青脑子没转过弯。

李淮含笑道:“陛下与我说,萧叙凶猛似虎,就是苏小姐身子不好才迟迟没有子嗣。”他懊恼锤了锤自己没有自觉的双腿,“而我,你看看我这双腿,哪家姑娘会喜欢一个废人。”

苏云青哑声。原来他说的废人是这个意思。

李淮:“没权没势,空有个王爷的头衔,还是个做不了事的废人,哪家姑娘看到上,就算瞧上了,哪家大人会同意?”

“陛下是见侯府喜事和睦,这才急着让我来找个姑娘,早日成家,赐个封地,好让我走远些。”

苏云青给他添杯茶水,对此不言不语。

李淮突然莫名其妙问了一句,“苏小姐心地善良,若是早前与苏家谈亲,苏小姐会答应吗?”

苏云青倍感震惊,“殿下莫要说笑,我如今是侯府夫人,且为陛下钦赐婚约。”

李淮:“那就是不答应了。”他笑着缓和气氛,“不要慌张。你看若是放你这么好的人身上,你都不乐意,那些为了攀龙附凤的小姐更不会点头答应了。”

苏云青:“说来这事,殿下当年意气风发时,先皇不就为您赐过一场婚约?”

她的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让李淮面上的笑容,骤然僵住,像是突然掀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眉角不可控的轻微抽搐。

苏云青:“顾家小姐?”

李淮很快恢复平和,“若没伤了腿,她应该是愿意嫁的。”

应该愿意?

苏云青:“听闻殿下与顾家小姐情投意合,二人时常相约骑马,在明翰堂贵为同窗。后来殿下腿伤,陛下也为你们二人赐过婚约。”

李淮:“冥婚……”

苏云青怔住,“什么?”

李淮:“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先皇为平息乌余,赐她公主名号,赏给了乌余和亲,等我醒来时,已晚。”

“再后来,她死在了乌余,乌余发兵,朝中内乱,皇亲贵胄死了大半,萧叙辅佐陛下上位。”

苏云青:“……那……为何还要为您赐婚。”

李淮叹息道:“他们隐瞒了消息,陛下说要将她接回来,若她不嫌弃我,要赐我大婚,借此收走了我以往的权势,后来才知,她早已死在了乌余。”

“一个和亲公主……在那样的内乱之中,能受何对待,嫁去不过两年,香消玉殒。”

“苏小姐从何得来的消息?那已经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

这件事,苏云青上辈子只是听说,是因苏济想为苏欢雪说下顾家次子的婚约,她才偶然得知。

李淮:“是萧叙告诉你的?说来他与顾小姐也是同窗,与顾家小姐也算有旧情……”

苏云青微怔。

“旧情?”低沉的男声,从白色的花门外传来,“北轩王殿下忘不下的旧人,还是莫要牵扯在我头上的好。”

萧叙一袭墨色玄衣,抬臂拨开花丛,微屈身从成群的白花中信步闲庭走出来。

李淮却是意料之中,沉笑道:“侯爷原来是带苏小姐赏春花来了。”

他边说着,边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细品。

“许久未见,侯爷。”

萧叙冷笑一声,坐到苏云青身旁,若无旁人端起她的茶盏,对着她的红唇印饮了口茶润嗓。

“不过是去厨房交代个糕点的功夫,殿下就截下了糕点,来伺候本侯的夫人饮茶赏花。”

他提议咬重了‘本侯的夫人’几字。

李淮缩起眉眼,视线紧盯着瓷杯边萧叙弄花的口脂印,印红他的唇角。

他别过视线,“苏小姐独自饮茶,好不孤单。”

萧叙放下瓷杯,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转动杯子,将那刺目的红印侧对李淮,让他看个清楚,“陛下让殿下去寻个姑娘娶回家中。您闲坐在此,是‘不务正业’?”

李淮嗤笑道:“我两手空空,无权无势,何来正业一说?倒是侯爷忙得找不着北,还能抽空陪苏小姐闲逛花宴。”

萧叙添满茶,两指并拢给苏云青拨去,“我们夫妻二人的约会,殿下在此,不觉得多余?”

苏云青默默喝茶,不理会他们之间的硝烟。反正她也只是个被推来推去引起纷争的挡箭牌,一出好戏,她边吃边赏就是。

李淮:“是吗?听说苏小姐前些时候,遇上了些事……,也是该出来散散心才对。不然闷出心病可不好。”

“我也是担忧着苏小姐,连睡十五日未醒,再不醒来,侯府怕不是要纳妾了。”

萧叙冷下脸来,“殿下还是先顾及自己的好,侯府还未有纳妾的想法。”

“那就是以后会有?陛下恩赐,侯爷您能不从?难道要为了苏小姐,抵抗浩荡皇恩?”

苏云青被夹在中间,在紧绷的气氛中,两颗圆溜溜的眼睛来回研究游走,嘴里的糕点一点没停,吃得津津有味。萧叙命令送来的糕点,应该没毒。

李淮总找萧叙的不快难不成是因为顾小姐?

她拖着腮,观察着他们。

萧叙自然的为她添满一杯茶,推了过来,似看懂她藏在眉宇间的猜忌。

“我在明翰堂不过待了短短两年,与顾家小姐说过的话,不过十句,不及你与她常年逃课驾马,冬日悦球。你与她的情谊冠在我的头上,顾小姐怕是会心寒不已。”

“萧府只会有一个当家主母,苏云青是我萧叙此生唯一的妻子。皇恩赐婚,我萧叙有本事,逆了便是。削位受罚,也不在意半分。”

话令人感动,苏云青却毫无波澜,要不是了解萧叙的为人,心底还真要为此触动了。

他这话,不过是随口一说,目的也只是为了展现两人假面的感情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李淮扫了眼两人,目光染上雾霾。萧叙是在故意噎他,为了自身权势,不敢反抗皇权,待人走茶凉才知后悔。

“是啊,你萧叙本事滔天,上能驱外敌,下能安朝野。”他从朦胧的茶雾后掀起眼皮,语气平缓,“父皇病入膏肓,朝中危机四伏,太子意外身亡,人人虎视眈眈伺机而动,而我意外落崖坠马,生死不明。萧叙,父皇遗旨上,写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萧叙面不改色,“没有遗诏。”

李淮怔了一下,死死盯住萧叙,试图从他眼底发现异样,但这人镇定自若,毫无破绽。他随即噗嗤一笑,“罢了,做个闲散王爷也没什么不好。”

桌子上陷入良久的沉默,李淮饮完杯中茶水,锤了锤腿,哀叹道:“待我醒来,便已听闻顾家小姐封为公主,赐嫁乌余。”

多数皇子死于非命,他也算是靠着双废腿逃过朝中危伏。而后,萧叙辅佐李澈上位,李澈逼他交出实权,换回的却是顾家小姐早已离世的消息。

“萧叙,那件事你知晓吗?”

萧叙冷声问,“什么事?”

李淮扯出抹笑来,“顾家小姐。”

死在外头,尸骨无存的事。

萧叙:“不知。陛下命我攻打乌余平乱,我才得知她的消息,再将消息传回。”

李淮:“萧叙,李澈早已知晓此事,你当真不知?是先知再去,还是去了才知?”

萧叙沉下目光,“先知后知,重要?”

李淮缓了会儿神,忽然大笑,“……也是,你我有同窗之情,自是不会隐瞒我半分。”

他转眸对苏云青道:“苏小姐可能不知,你与她有三分像。”

萧叙当机立断道:“半分不像。”

苏云青慢悠悠吃着自己的糕点,不理会他们的针锋相对。

李淮:“如何不像?神韵魄力,如何不像?”

萧叙眸光阴沉,“本侯的夫人,绝不会像一个死人。”

李淮眸光黯淡,笑意却不减半分,“萧叙。苏家小姐很是有趣,能嫁入萧府,得你欢喜,你们二人确实有缘。顾家小姐,原也是这番天真,魄力也十分耀眼,奈何入了乌余蛮荒之地,磨平了性子,她是不堪屈辱,自刎而亡,这才导致乌余有了由头,引起两国争战。”

萧叙:“殿下,既然早已查出,又何必问我半分?”

李淮:“是啊,乌余不起纷争,你如何能杀死帝师,辅佐皇兄坐上皇位,换取荣华富贵,权倾朝野,娶妻生子。人生在世,没有人比你更成功了。”

萧叙好意提醒道:“殿下,当心祸从口出。”

李淮笑对苏云青,“罢了,早已是往事。如今能在苏小姐身上看到半分神韵,亦是不易。”

他抬手正准备端起玫瑰糕,却被萧叙抢了先,端起放置在苏云青面前。

“花田的花婆知晓你要来,特地为你准备的玫瑰糕。”

苏云青望着还剩最后两块糕点的盘子,“……”

她都吃完大半了,才给她端来呢。

李淮:“特地?花婆如何知晓苏小姐是何人,想来是侯爷特地嘱咐的,这春季没有的玫瑰糕都能弄来,你们二位的感情,是要羡煞旁人?”

萧叙蹙起眉头,对赖着不走的李淮很是不悦。

“夫人觉得如何?”

苏云青低头瞧了眼指尖捏着的半块糕点,点点头,“味道不错,将军要不要尝尝看?”

说罢,她顺手递到萧叙唇边,恩爱夫妻的戏码,她已经如火炖青。

萧叙抬眸望了眼注视着他们的李淮,又垂眸看向她泛红的指尖捏着一块花芯糕点,张唇咬了下去。他小心避开她的手指,却不曾想,唇瓣还是不留神触碰到了她的指尖,微凉的触感从他唇珠掠过。

苏云青收回手,下意识拍了拍。

萧叙:“……”

嫌弃他?

苏云青拍了下掌心,才将落下的渣子拍干净,她想着这两人估摸着还要针锋相对半天,没她什么事。

她便顺势起身,往花丛去,蹲在一旁拨弄田里的小花。

萧叙目光追随着她,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裙,蹲在花前,铺开一地,金光从上而下,洒在她微拂的发间。他盯看半晌,竟没升起半分躁意。

李淮不想和萧叙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他滚动轮椅,转了个方向,正想朝苏云青去。

哪知对面那人忽然起身,一把握住轮椅后的把手,把人换了方向,朝门洞外推去。

“殿下该去干正事了。何必恬不知耻,缠着本侯的夫人不放。”

李淮一个文人扯着轮椅,拧不过这个‘蛮人’半分力道,整个人直接被丢到了花丛外。

苏云青拨弄着身前的小黄花,甚是喜欢,忽然一道阴影从身后压下。

她仰头瞧去,萧叙背光而立,正低头瞧她,两人顿时撞上了视线。

空气瞬间凝固两秒。

她眨巴眨巴眼,小声询问,“将军,戏还要继续演吗?”

萧叙:“不然?”

苏云青回正脑袋,扯下一朵小黄花,起身面对他,勾起抹笑来,“将军喜欢花吗?”

“不喜欢。”

“……”

还演不演了……

苏云青嘴角抽搐,小声提醒,“您该说喜欢。”

“不喜欢。”

“……”

算了。

萧叙长得像根旱地里拔起来的大葱,仰头看他,费苏云青脖子。

苏云青折下朵小黄花,起身对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底下头来。

萧叙杵那一动不动,睨视着她。

苏云青:“你底下头来,太高了,我够不着。”

“做什么?”

“低下来,你不就知道了。”

萧叙犹豫了会儿,边俯身边警告道:“休要对我做什么出格的……”

话还没说完,耳尖一凉,小黄花别在了他的耳尖。

板着脸的臭冰块,耳尖突然多出朵突兀的小黄花,滑稽中带了丝俏皮。

苏云青未忍住,闷声一笑。

“苏云青!”萧叙扯着脸,抬手要拽下来,手腕在半空被她握住。

“做什么?将军长得真俏丽。”苏云青艺高人胆大,指尖挑弄他的下巴。

“找死?”萧叙别过头,甩开她的手指。

“不是你要演的戏吗?”苏云青目光往花丛后瞧,附耳对他道:“北轩王殿下可看着呢。”

他们二人贴近的动作,在背后看来就像是,萧叙拽着她的手,拉入怀中拥吻。

而现实,却是萧叙快被一个‘无辜’的小黄花‘调戏’到冒火了——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啦!亲爱的宝子们!!!本来计划23点发,提前写完了,提前发上!

本章留评发红包呀~对你们爱爱爱爱不完[狗头叼玫瑰]

第66章 苍山(2)

车轮碾过落花的声响渐远, 苏云青从萧叙身旁探出一只眼睛,确认李淮的身影彻底消失后。

她立刻甩开方才还拽着的手腕,揉了揉笑僵的嘴角, 变脸比翻书还快。

演得真累。

萧叙:“怎么?”

苏云青懵懂问道:“嗯?什么?”

萧叙盯着她, 一言不发。

“人走了。”苏云青摊开掌心示意他戏演完, 可以走了, “将军不是事务繁忙?你可以回去了,我吃完点心就回府。”

萧叙低眸,注视面前叉着腰费力昂头盯着自己的‘小矮子’。他取下耳上小黄花, 两指一弹, 花茎一下戳进她的发髻正中央。

“……”苏云青取下花,腹诽道:睚眦必报。

萧叙轻挑眉峰, 负手转身,悠然坐回桌案边。

苏云青提着裙摆跟上前。

“你不走?”

萧叙目光扫过李淮用过的茶盏,那本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却被李淮抢了先。他收回目光,又落在她四周皆沾满口脂的杯沿, 拇指用力一拭,腾出一块地,就着她的唇印, 覆上唇齿抿了口茶,侧眸注视她承着阳光疑惑的脸, 那脸上写满了生怕他留下的模样。

他问:“我去哪?”

“回去啊。”

“我在这碍着你了?”萧叙纹丝不动, 全然没有挪地的想法。

苏云青话噎在喉,挤出几字,“倒也没有。”

见鬼了,大忙人屁股沾胶, 赖着不走是什么意思?不是她散心吗。

她抬袖瞧了眼自己的红衣,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我的红衣,又让将军暴躁了?”

萧叙:“没有。”

“没有?”苏云青困惑扫他一眼,弱弱来了一句,“……病……好了?”

萧叙不耐烦道:“去赏你的花。”

苏云青环顾一圈,“这里的花我赏完了。”

“……”

“将军带我出来,是为了散心吧……我以为您不会来……”

萧叙横她一眼,满眼写着‘少自作多情’,“我来查税案。”

“哦。”苏云青拍拍衣裙,作势要走,没两步又听身后跟来脚步声,“将军不是去查案?”

“晚些桥满楼的招花宴,还有百种花膳。夫人累了就先回吧。”萧叙掠过她,径直往花野处走。

“……”苏云青正要与他‘分道扬镳’。

忽然就听一道低沉的声音,碎碎叨叨开始报菜名。

“花茶酪、玉花虾、清花酿、玫瑰冻、梨花羮……”

苏云青脚下一顿,眼睛倏亮,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自觉反跟在了他身后。

“百种?”

萧叙明知故问:“嗯?夫人喜欢?”

“那我还是陪将军吧。”

萧叙淡淡‘嗯’了声。

两人并肩行于花野之中,等待黄昏时的招花宴。苏云青时不时附身轻嗅花香,阳光明媚,心情舒畅,便将花香分享于他,奈何,那是个不识趣的冰块脸,走得极快不说,对花也不闻不问。

他到底赖在这里不走干嘛,查案就查案去。

远处隐约可见几座高塔,想必那就是今晚能品花的招花宴了。

玄色的身影,依旧快速穿梭在花海,衣摆掀弄,娇艳的花摇摇欲坠。

苏云青快步上前,好奇问道:“将军,帝师不是您恩师吗?为何杀了他?”

她果然知道如何挑起他的怒意与厌烦。

风声骤止,萧叙驻足,和善气氛一扫而空,他沉着脸,阴恻恻回过头来。

“你说什么?”

帝师的事,苏云青也一直好奇,传闻帝师屹立三朝,历代皇帝皆是他亲选带出来的学生,陛下册封太子皆要经过他的许可,地位不容小觑,但却在李澈上位前离奇死于明翰堂内,传言是萧叙暗中所杀。

若真如北轩王所言,有遗旨一事,倒真有可能是萧叙为辅李澈上位,动了脏手。

但她在侯府书房中,看到不少出自帝师之手的卷册,这些书她在明翰堂蒙灰的旧室中同样看过。从历代皇帝讲到兵法布阵,再到朝中要臣。

明翰堂废弃的书,侯府里却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手抄版。

抄版纸张泛黄,字迹稚嫩,定然是萧叙在明翰堂求学间所制。

能得多书言传,让萧叙年纪轻轻在朝得以重用,册封上将,若非恩师,她实在想不出第二道关系。

‘咕咚’一朵血红的花坠落在地,周遭陷入冰点。

迎面扑来一股威压,他仅仅是站在那,杀气便控制不住汹涌的往外溢。苏云青喉头发紧,回过神,视线瞬时被那双漆黑的眸子咬住,冷汗直冒。她下意识生出逃离的想法,退了两步。

好像这件事,不只她分析的那么简单,触及了他的霉头。

她拎起裙摆,毫不犹豫,转身就跑,生怕慢了半步,萧叙杀人放火。

然而,她才迈步就被一股力道拽回,猛地一扯,一阵天旋地转,鲜红的纱裙划过半空。

一个想跑,一个想扯,两个力道都没放过彼此,用力过猛。苏云青敌不过他,脚下一崴,整个人失去重心,手在空中胡乱一抓,反抓住了萧叙衣襟。

萧叙一股新燃起的怒气还没来得及爆发,瞳仁一震,两人猝不及防一同栽进花丛,娇艳的花瓣四炸而开。

苏云青脑袋短路,傻在了原地。

花瓣纷飞间,她仰躺在花野,萧叙撑在她上方,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狂跳不止的脉搏上。

粉色花瓣‘咚’砸在她的眉心。

完了,好像……把他惹毛了。

气氛诡异又尴尬。

“苏小姐还不打算松手?!”

萧叙恼怒的声音自她颈窝响起。

苏云青呆滞望着碧蓝的天,脑子给自己过了百种凄惨的死法。

萧叙扯开她勾在他后颈的手臂,怒气冲冲爬起身,将马尾墨发往肩后一甩,掸去身上的晦气。

刚刚那股还没爆发的气,突然断了,一时竟然莫名其妙续不上。

他一股气憋在肚子里,怒视着仰躺在地的苏云青。

苏云青缓缓坐起来,“……”

“我对将军没有恶意,只是在明翰堂罚跪时,偶然见过与将军书房中相同的卷轴……,所以北轩王殿下方才一说,我便生了好奇……”

萧叙立在一旁,清理扎在身上的花瓣碎叶,冷眼旁观,没有扶她一把的想法。

“苏小姐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心里应该有数。扯谎的能力也别费在我身上,你再不济也是苏家大小姐,就算惹了祸事,明翰堂的先生也不敢日日让你罚跪。”

苏云青:“明翰堂想罚我跪何须先生出手。”

萧叙默然片刻,问出一句,“李家?”

苏云青理理裙摆,“嗯。”

“经常?”

“嗯。”苏云青:“所以翻看些书打发时间,不是正常?”

两人四目相对,萧叙的情绪她还是难以猜透。忽然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窸窣声响

有人听墙?

苏云青蹙起眉头,看了眼平静下的灌木,又望向不为所动的萧叙。

萧叙:“人走了。”

苏云青:“……我闯祸了?”

萧叙挥去肩膀的落花,“倒也没有。”

毕竟失足的意外,也算一出恩爱戏码。

苏云青疑惑看着萧叙。他不去追?那就是并不在意。

“北轩王殿下?”

萧叙半垂眼帘,掩去眸中暗芒,“顾家。”

苏云青:“顾小少爷?他为何要来听你的墙角?将军查的税案与他有关?”

“我似乎警告过你,好奇心会害死猫。”

“……”苏云青懒得再套信息,能知道一点皮毛也行。她别过头去,一道阴影打下,一只手掌心摊开在她面前。

她困惑地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萧叙:“崴到脚了?”

苏云青不可置信盯着他怪异的举动,“将军……您这是……吃错药了?”

话音一落,徒留一片死寂。她这才反应过来,竟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萧叙没了耐心,将人提起,“盯紧顾家。”

苏云青活动脚踝,没什么痛感,万幸没伤到筋骨,“将军让我来此,是为了盯着顾家?你的老相好?不是为了让我散心吗?”

“那不是我的老相好。”萧叙蹙紧眉头,不悦的情绪直接挂在了脸上。

“噢……我该盯着他们哪些事?”

“你能盯明白?”萧叙横她一眼,丢下一句转身走了,“招花宴自己往前走。”

“嗯?什么意思?”苏云青莫名被呛了一句,目送他的背影走远。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怀疑她盯不明白,又何必让她盯着,再说也没讲明白盯什么事。

苏云青懒得纠结,转身朝招花宴的方向走去。

今日萧叙着实反常,行为举止别扭怪异,话语耐心多了不少。帝师激起的怒意不假,但他竟硬生生憋了回去,破天荒没掐死她,还……扶把。

总不会是对她动了心,只能是他要开始算计她了。

平日杀人放火算计旁人,他信手拈来,可惜与姑娘家的相处,他没经验,这般生硬的表演,他漏洞百出。

山风拂过,火红的裙摆在山丘肆意翻飞,苏云青停步,眼底隐晦不明注视山坡下的人影,直到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她才自顾自往招花宴的方向走。

招花宴人声鼎沸,宾客满座。她找了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瞧了一圈才发觉,什么招花宴红衣博.彩头,除了她一个人,没人穿这么显眼。

她享着微风,才饮一杯酒,苏济刺耳的声音就从旁传了过来。

霎时没了心情。

苏济拖着苏欢雪,忙着给她找个郎君出嫁。

“欢雪啊,这是顾家公子,年少有为,无论是家室背景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好郎儿……”

苏欢雪心不耐心,直言不讳道:“爹!我的价值,就是为了给你攀附权贵的吗?”

苏济冷下脸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苏欢雪只觉得心寒,苏济连死两个夫人,面上没有半点悲伤,摆了七日灵堂,便觉丧气不吉匆匆扯掉,只为招花宴给她寻个如愿郎君。

“我说了,不嫁就是不嫁!”

苏济扯着她的胳膊,压下声来,咬牙切齿警告她,“苏欢雪,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也别逼我今日当众教训你!”

苏欢雪胳膊被拽得刺痛,在望向许明哲那方时,眼眶瞬间通红,满是委屈。

苏济已经与顾大人相谈起了婚事,这顾大人哪看不出苏济心底的盘算,对这门婚事那是避了又避。

顾家官职虽然不大,但京城的府邸牌匾上写的可不是顾府几字,而是公主府。

先帝亲赐顾家小姐公主身份,足够顾家靠这名头吃上三辈子,傲气自然是有的。

说来,苏济或许正是向顾家学的‘卖女’求荣的戏码。以苏家的地位,下嫁联姻他瞧不上,向上攀附别人瞧不上,也就只有顾家,官品相仿又有名头,再适合不过。

苏济把自个吹得天花乱坠,又是自己贴嫁妆,又是要个低彩礼,甚至说什么苏欢雪温柔贤惠,体贴知心,能容忍顾小少爷纳几房夫人,听得苏欢雪脸都绿了。

顾家不好把事情闹得太僵,不能直言,又借着天气不好婉拒苏济定的大喜日,又是借着今年与他家儿八字相冲,不易婚嫁为由,拒了又拒,就是甩不脱这个苏济。

“顾大人,我儿如今在刑部左侍郎府,受侍郎亲自教诲,将来必能在刑部担大任。而我大女嫁入侯府贵为侯夫人,与萧贺两家……”

苏济话未说完,转头就见苏云青喝着花酒,冷淡看着他们这方,后头的话顿时噎在喉咙。

顾大人讪笑道:“苏大人怎得这么急切与我顾府联姻?苏小姐知书达理,那么多大人上赶着踏破苏府的门呢,苏大人何必着急。”

那苏家公子担什么大任,刑部的官是那么好做的?一个府里的门生,端茶倒水和府里小厮没什么区别,自降身份,在外丢脸的事,在苏大人嘴里吹成了个香饽饽。

而那萧贺二府,早在苏大小姐大婚当日就已看清苏济的嘴脸,早早撇清了关系。

他们顾家,还不想沾苏家这股子衰气。

苏云青指骨在桌上轻叩。打量坐在一侧默不作声的顾帆。顾帆为何要偷听萧叙?莫非与顾家小姐离奇死亡的一案有关?

突然,一道身影截断她的视线。许明哲推着李淮走到她的面前。

李淮张望一圈,定格在她身旁的空位上,“苏小姐怎么独自坐在角落饮酒?”

苏云青挤出抹笑,撒谎不打草稿,“夫君去后厨帮我取糕点了。”

许明哲低笑一声,“噢?倒真是未曾想过,萧叙那样的冰山,也会体贴入微照顾苏小姐,看样子是没纳妾一说。”

苏云青睨他一眼,转言对李淮道:“殿下今日招花宴,该把握机会与其他姑娘交谈才是,不然回去怕是不好给陛下交差。”

还没等他们打打嘴皮子功夫,顾帆那方在掠过她一眼后,忽然开口,“父亲,我愿意娶苏家的欢雪小姐。”

苏济笑得合不拢嘴,与那铁青着脸的顾大人敬酒好言。

李淮回过身去,“嗯?苏家这是急于找喜冲丧?顾家公子同意了,这门婚事,怕是能成。”

许明哲朝那方投去目光,淡道:“我看未必。”

李淮:“顾帆在背后,早已从他爹的手中接下大权,他应予的事,他爹可不敢多言。”

如许明哲所料,不乐意的人并非顾家,而是苏欢雪。

“我不愿意!”

苏济咬紧牙关,“婚嫁乃父母之命,由不得你。”他转头换了副嘴脸,与顾大人商议起这门婚事,任凭苏欢雪哭闹,视而不见。

天色渐晚,苏云青淡定饮了几杯酒,“殿下,我夫快回来了,你们待在我的身旁怕是多有不妥。”

“哒哒哒哒。”缓慢的拄拐声,从旁侧响起,花婆佝偻着身子,苍老的声音道:“今日是招花宴!此为红袖添花,挂彩头,牵袖招花喜入缘。”

“刷”一下!三座桥满楼的花塔,灯笼瞬间点亮,整个花丛间,变得耀眼无比。

熙攘声紧随着截然而止。

花婆见状,述说着今夜招花宴的规则,“三塔三花三缘人。”

随着话音刚落,几个小厮扛着无比壮观的半扇竹筒入内,将数百道甜点承了上来。

花婆和蔼一笑,解释道:“百花糕中仅有三块有点珠花,选中的三人即可分别入三塔,寓意红袖挂彩头。掷下红袖,有情者可接,此为招花入缘。”

“红袖双条,一条为实,一条为虚。若塔下非缘人所念,缘人可斩袖主动断缘。”

“有缘者,可在花田良地,种下花树,系上红袖。亦可再品另外百种珍稀甜点。”

竹筒摆到了苏云青面前,她坐的位置较为偏远,面前已不剩几块花糕可选。

还没等她出手,李淮抢了先,给她选了一块放在她的花碟中。

苏云青:“殿下?”

她端起花碟要退,小厮却带走了竹筒,“抱歉这位小姐,糕入花碟,不可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