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窗外是薄妤最熟悉的面容, 那样年轻,美丽,不曾老去。
“妈, 是你吗?”
薄妤仰着头, 颤抖哽咽。
她怕眼前的身影只是她的想象,怕她的想象被风吹散。
姜薇从窗外飘进来,关上窗,落到薄妤的面前,温柔地倾身环住薄妤。
“是我,宝贝, 是妈妈。”
薄妤抬起双手想要抱住妈妈,却抱不住妈妈,妈妈只是魂, 她碰不到妈妈,她僵硬地屈着双手, 像个走丢的孩子爆哭出声:“妈——妈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好好好, 嘘,宝贝,别哭,小点声,被人听到的话,妈妈就该走了。”
薄妤死咬住嘴唇, 不敢再哭出声,但忍得她全身都在颤抖,一颗颗豆大的眼泪连串地掉落。
姜薇轻抚女儿柔顺的发,轻拍女儿纤瘦的背:“好了, 宝贝不哭……小妤小时候刚到妈妈的腰,小妤现在长这么大了,都和妈妈一样高了……”
薄妤再忍不住,牙齿在唇上咬破血,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哭声。
姜薇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哭过太多次,来之前也哭过,鬼哭狼嚎是那样难听,她不能让女儿听到。
她就像女儿小时候那样,一声声温柔地哄着女儿,说着女儿小时候有趣的事转移女儿的注意力。
可薄妤不再是小孩子,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好哄,她满腔的想念,自责,惊喜和痛苦无法转移,全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她哭得停不下来。
姜薇今晚有时间陪女儿,就耐心地哄着女儿,耐心地等着女儿慢慢平静下来。
十六年不见,女儿的每一声哭泣都让她心疼,女儿这十六年来是怎么度过的?
许久许久,薄妤的哭声才渐弱下来,衣服都已经哭湿,她从母亲怀抱里抬头,仔仔细细地看她日思夜想的母亲。
是母亲。
仍是母亲离开那一日的模样,是她和母亲吵架那一日的模样。
弯弯的眉,明亮的眼,唇边一对若隐若现的梨涡,总是用温柔又慈爱的目光看着她的模样。
“妈,我好想你……”
薄妤还要再哭,姜薇捂住女儿的嘴巴,吓唬她:“好了,不许哭鼻子了,再哭鼻子,妈妈就要走了啊。”
薄妤忙忍住,只剩一下下地、无声地用力抽噎。
姜薇笑着轻抚女儿的脸颊。
走的时候,女儿才七岁,一转眼十六年过去,女儿已经长大,她刚在窗外见到女儿的第一眼是有些陌生的,可再看,分明是她记忆里的模样,柔和的,可爱的,那样像她的女儿。
如今女儿亭亭玉立,如此漂亮。
“原来你真的能看到鬼,”姜薇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薄妤哭到发红的鼻尖,“奶奶听道长说你体弱多病能看到鬼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妈妈变成鬼了,你能看到妈妈了,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的幸运的事?”
薄妤鼻子发酸,想笑着点头,又想要哭泣,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姜薇失笑着轻抚薄妤的眼睛:“小时候,你的眼睛就像妈妈,现在长成大姑娘了,更像了。”
像明月一样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眼下有一对和漂亮的卧蚕。
“连这里都这么像。”姜薇轻抚女儿的卧蚕。
薄妤流着泪,下眼睫被温凉的魂气弄得发痒,将脸往母亲手心里埋。
她碰不到母亲,但可以感受母亲温凉的魂气。
好想妈妈。
妈妈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了。
“宝贝,看看妈妈。”
姜薇退开了一些,转圈。
薄妤抬头,方看到母亲的穿着,是她给母亲做的那一套新中式的套装。
上身是杏色的缎面刺绣衬衫,下身是粉杏色的缎面刺绣鱼尾裙。
妈妈穿起来这样合适,这样美,量身定做的一样,腰线流畅纤细,气场柔和散发着暖意。
“……我送你的衣服,你收到了?”
“是啊,收到了,妈妈穿着好不好看?”
薄妤又哭又笑:“好看,好美,你真的收到了,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这可是我女儿给我做的,我女儿若是设计师,一定会拿大奖。”
姜薇言语间流露出了骄傲。
为女儿感到的骄傲。
眼见女儿又要哭出声,姜薇再次上前来捂住薄妤的嘴:“小哭包,不许哭。”
听到“哭包”两个字,薄妤目光滞住了两秒。
谢吟婉就很喜欢叫她哭包。
可是谢吟婉已经走了。
薄妤忍着眼泪点头。
“妈,我给写的信,你也都收到了吗?”薄妤小声啜泣问。
“收到了,小妤给妈妈写的信,送妈妈的衣服,还有小妤做的那条蒸鱼,妈妈都收到了。”
母亲都收到了,薄妤开心又害怕地哭着,她还想问母亲原谅她了吗,母亲还爱她吗,又怕母亲消失,不停地擦掉眼泪,一秒不敢移开视线地看着母亲。
姜薇笑着把她的女儿搂进怀里:“妈妈尝到了你亲手做的那条蒸鱼的魂,很香,很鲜,小妤会做饭了,厨艺这样好,以后可以给自己做喜欢吃的东西,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可以好好地爱自己,妈妈放心了。”
姜薇没说,她是今夜离开酆都城才收到的。
在酆都城内,鬼魂收不到亲人送去的一切东西,出城才能收到,却很少有鬼魂可以出来。
如果她知道女儿那样自责痛苦,她一定会想办法逃出来,早些来看女儿。
“妈,你能原谅我吗?原谅我和你发脾气。”
薄妤哭着,终于问出口。
姜薇眼睫轻轻颤抖,忍住泪意,轻声笑说:“傻孩子,你和妈妈发脾气是因为你想让妈妈陪着你,你那么喜欢妈妈,妈妈怎么会生你气,怎么会不爱你……新年快乐,妈妈独爱的女儿。”
薄妤哭了很久才停下,和母亲坐在床上,她屈膝抱着膝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
母亲不是恶鬼,母亲还是这样漂亮,没有变化,这样熟悉,是她记忆里的母亲,好像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
看着看着,薄妤才后知后觉:“妈你是怎么进来的?家里院子周围埋了很多符,拦了很多鬼。”
为什么呢?
母亲是怎么来的?
姜薇温声说:“人有善恶之分,鬼也有善恶之分,那些符是保护你们的,是拦住对你们有恶念的鬼魂的,而大多数有善念的鬼魂都有了去处,不会成为孤魂野鬼。”
姜薇挑眉说:“所以妈妈是特别的,怎么样,妈妈厉不厉害?”
薄妤轻轻笑了:“厉害,好厉害。”
母亲的语气还和她小时候一样,总是让她为有一个这样的母亲感到骄傲,感到自豪。
姜薇抬手,薄妤笑着与母亲击掌。
她碰不到母亲,但又能看到她们的掌心好像贴在一起。
“奶奶,姑姑,还有姐姐,她们对你好吗?”
姜薇把女儿的手握在手里,柔声问。
“她们对我很好,很好。”
“那就好。”
“……你想知道我爸怎么样了吗?”
“不想,他不重要,妈妈只担心你,你过得好,妈妈就放心了。”
那个薄情的男人,不配得到她的惦记。
她虽没有看过那个男人的命薄,但她见过很多相似男人的下场,不会有好下场,死前死后都会受折磨。
她生前太傻,傻到放弃工作,放弃自我,陷入自我怀疑中,陷入自怨自艾中。
她应该在薄勤第一次提出让她放弃工作的时候就离开薄勤。
即便无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她都避不开那天的山洪,她都会有一死,她也应该在死之前,过一场以自己为主导的人生,不依附于薄勤,不听从于薄勤。
她将她醒悟的这番话讲给女儿听。
没办法,无论到什么时候,做母亲的都希望女儿能过得很好,所以她也逃不开死后还要“好为人师”的指导。
薄妤认真听着:“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小妤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薄妤与母亲说她没有在薄氏集团工作,与母亲说她和好朋友开了共赢投资公司,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资本,她没有依附于薄勤,没有依附于薄家。
有朝一日她离开薄家,她也会过得很好。
姜薇欣慰地看着女儿:“小妤比妈妈强。”
薄妤摇头:“没有,我没有你厉害,没有你伟大,我没有救过那么多人。”
“谦虚。”姜薇笑着点点女儿的脸。
薄妤没有说,是因为她见到了母亲受的苦难,她才会有今天的“自我”。
多年前,就已经是母亲给了她指引。
姜薇看向桌上的娃娃,她力气轻微,用了力,才将娃娃勾得飘到她面前:“这就是谢谢吗?”
薄妤点头:“她今年五岁了。”
“很可爱。”姜薇笑着拿起娃娃:“像你。”
薄妤不好意思地摇头,把脸埋在膝盖后,只露着眼睛看母亲。
“你喜欢的人呢,有她的照片吗?给妈妈看看?”
薄妤神色微变:“你没见过她吗?”
姜薇眉心蹙了蹙:“什么意思,她是鬼吗,女儿?”
薄妤呼吸变得急促,稳住声线解释说:“她叫谢吟婉,谢吟婉是鬼魂,我在中元节那晚认识她的,她答应过我,她会带你来见我,我以为是她让你来的……不是她让你过来的吗?妈你没见过她吗?她看起来和我同龄,她很漂亮,穿着魏晋汉服那样的衣服。”
姜薇凝思:“不是她,让我回来见家人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使者。”
薄妤怔住,不是谢吟婉兑现承诺帮她找来的母亲吗?
姜薇有很多疑惑不解:“小妤别急,慢慢讲给妈妈听。”
薄妤在信中只说她有了喜欢的人,她恋爱了,她很开心,让母亲放心,没有写谢吟婉的身份名字,她不想母亲担心她竟和一个鬼魂谈恋爱。
到此时,她将她和谢吟婉的相处相恋讲给母亲听,略去了梦中的事不提,略去了她阳气衰竭昏迷的事不提,讲谢吟婉附身于谢谢守护她,讲谢谢有了能量,谢吟婉有了实体,讲她们恋爱,讲谢吟婉突然不告而别,讲她从土地庙那里知道谢吟婉是帝女。
“原来是帝女谢吟婉,”姜薇明白了一些事,“我出来的时候,听说有一个帝女回去了,那么应该是她派人送我出来找你的,她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你吗?”
“没有……”
“她为什么会突然不告而别,是她误会了什么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薄妤不敢说实话,怕母亲也离开她,她摇头。
“妈,回去是指回去哪?你是从哪来的?你受苦了吗?”
“放心,妈妈没有受过苦,那个地方叫酆都城……你想听吗?”
“想,我想听。”
姜薇温柔地托住女儿的双手,讲给女儿听。
阴间有很多殿,她当时刚到第一殿,就被带到了酆都城,酆都城是大帝娘娘所在的地方。
“大帝知道我救了很多孩子的事,她问我是想修仙,想投胎,还是想留下。
“我问她,留下能做什么。
“她说我若留下,就需要永远留下,不能再走出酆都城,往后做和阳间一样的事,监督惩恶的小官,做些文书工作,记录成册,更像一个小科员吧。
“我想,我走得太突然了,家里有个小朋友一定很想我,我应该留下,希望百年之后还能再见到她。”
薄妤抱着枕头掩住哭泣的口鼻,竭力不发出哭声。
“没想到今夜,突然有使者来送我出城,让我回来看看家人,”姜薇笑着拂开薄妤哭得湿湿的碎发,“我就回来了。”
她没有说,酆都城讲规矩,没有鬼魂可以离开酆都城。
谢吟婉既然已经逃出酆都城,却突然回去……
如果真是谢吟婉让她出城的,那么很可能是谢吟婉用自己的自由,向大帝换来的让她回家见女儿的自由。
薄妤抽抽搭搭地问:“妈妈见过姥姥姥爷和舅舅了吗?”
“等会儿你睡了,我就去见他们,但我只能在梦里见他们,他们醒来会忘记……见过了,妈妈就满足了。”
“那你会留下很久吗?你还会回去吗?你可以不走吗?我不想你走。”
薄妤越说越急:“你别走,你别走行吗?”
姜薇按住薄妤肩膀,略一沉吟:“小妤,谢吟婉为什么离开?”
薄妤僵住。
“小妤,告诉妈妈。”
“……没有误会,她只是兑现承诺想帮我找到你,就突然走了。”
薄妤泪流满面。
姜薇看了薄妤片刻,轻叹摇头。
她的女儿在说谎,她看得出来,她知道。
她也看得出来,女儿很喜欢谢吟婉。
“你很瘦,小妤,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轻抚女儿的脸颊:“小时候的你,有一张小圆脸,现在的你,这样清瘦,这样不快乐,这样痛苦。”
薄妤不停地摇头,眼泪模糊:“没有,我没有生病,妈我没有……”
“是她的阴气,让你生病,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
“你是我的女儿,妈还不了解你吗?”
“不是的,妈你别走,我不怕阴气,我感觉不到你的阴气,我可以吃药,我可以多去道观,我可以把阳气养好,妈你别走,我求求你……”
“又哭鼻子。”
“妈我求求你……”
“宝贝,别哭,听妈说。”
薄妤咬破嘴唇,血迹染红贝齿。
“妈妈的好女儿,好好生活,好好享受生活,享受人
生,妈妈爱你,妈妈永远爱你,谢吟婉她也一定很爱你,她兑现了承诺,她让妈妈见到了你。
“向前看,小妤,向前看,充实地过你接下来的余生,不要再自责,不要再痛苦,以后,会再见到妈妈的。
“好好生活,我的好女儿。”
第52章
元旦假期, 薄家人早上一起吃早饭。
薄妤早上醒来眼睛是肿的,在房间里冰敷很久才稍微消肿。
下楼吃饭时,众人都看出来她哭过, 眼睛发肿, 眼里又有红血丝。
薄倩把人拽过来,抱在怀里揉乱薄妤头发,又故意用冰凉的手掐薄妤脸蛋,薄妤被弄得哭笑不得,心情莫名好了些,转身躲姐后面去, 薄蜜笑着挡住薄妤。
“小丫头,过来吹蜡烛,今天南嫣给你做了个蛋糕, 庆祝一下你重获新生。”薄倩招呼薄妤。
薄静娴今日放假在家,小声嘀咕了一句“偏心”。
薄倩兜头一个巴掌拍下来:“放屁, 你上次过生日, 我没给你发红包?”
薄静娴登时闭了嘴。
薄妤醒了以后, 薄勤回来看过薄妤,之后又出差走了。
薄勤这样频繁出差,让薄妤感觉很熟悉,出轨外面有女人时便这样。
“谢谢。”薄妤对南嫣说。
南嫣心情很好的样子摆手:“客气什么,快吹蛋糕,尝尝味道, 是桃花香味道的。”
薄妤片刻发怔,而后点头,像是忘了刚说过谢谢一样,又说了一遍谢谢。
众人将“祝你生日快乐”改成了“祝你新生快乐”, 薄妤闭眼许愿,希望还能再见到谢吟婉,眼眶发红地吹了蜡烛,给各位分蛋糕。
薄妤尝了一口蛋糕,桃花味道清香甜软,谢吟婉一定很喜欢吃,她想。
“姐,”薄静娴嫌弃南嫣,也嫌弃蛋糕,没吃,殷勤地给姐盛粥加菜,“你病刚好,多吃点。”
薄妤今天穿一身亚麻的素净白衣,长发挽着,手腕上已经没有常戴的那一条佛珠手串,只有颈间戴着奶奶给她的符包。
她今日气场格外温和素雅,对薄静娴点头道:“谢谢。”
薄静娴老老实实的样子,昨夜在酒吧熬夜跨年,今早三点才回来,打了个哈欠,安静吃早餐。
薄蜜多瞥了两眼薄静娴,总觉得这薄静娴没安什么好心,薄妤昏迷的时候,她瞥见过薄静娴在安全通道里边按微信边笑,估计是跟她那个妈在报“喜讯”。
“对了,姐,”薄静娴关心的样子,侧头问,“你昏迷那么久,怎么也没见你女朋友来医院看你啊?就是祝英姐朋友圈发的那个‘小婉’,她是有事,还是怎么回事啊?但有事也该来看看你吧?不会是个渣女吧?或者是个骗子?”
薄妤喝粥的动作停住,黏稠的粥从白色瓷勺边缘慢慢滴落下去,像白色的蜡油滴在手背上。
一滴落进碗里,薄妤手背晃了一晃,薄老太太的眼皮也跳了一下。
薄蜜皱眉:“薄静娴,你要是闲得……”
薄妤按住了姐的手。
薄妤放下勺,慢条斯理地轻拭唇角,放下纸巾,她侧头看向薄静娴:“我女朋友叫谢吟婉,希望你记住,她不是渣女,也不是个骗子,她很爱我,她永远都会爱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一起说了吧。”
薄静娴被姐的“她很爱我,她永远都会爱我”给肉麻到了:“姐,我不是故意和你作对,我是担心你,你昏迷的时候,我让人去帮你找你女朋友,可我全市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一个叫谢吟婉的人,我就是担心她是个骗子。”
“薄静娴,安静吃饭不好吗?”薄老太太放下了筷子,沉了脸。
“一家人边吃饭边聊天,热热闹闹的,奶奶别生气,”薄妤忽然失笑,单手托腮,问薄静娴,“谢谢你的关心,放心她不是骗子。对了,静娴酒吧最近生意怎么样?”
薄静娴脸色微变:“我和你说你女朋友的事呢,你问我酒吧干什么。”
薄妤侧头:“葛阿姨,薄静娴的酒吧从中元节那晚开业起到现在,一共赔了多少钱?”
管家:“昨晚大小姐刚问过账,共赔202万7千。”
薄静娴急了:“葛姨!”
薄妤:“葛姨,小妹前期一共投了多少?”
管家:“投了540万6千。”
薄妤颔首:“那就是亏了800万。”
薄静娴跺脚:“姐你怎么算账呢!不到800万!”
薄妤笑笑,又问:“那个大一新生帅哥,他又骗了你多少钱?”
薄静娴眼睛突然睁大:“你调查我?!”
“是关心你。”薄妤纠正。
薄静娴重重呼吸,鼻孔都变大了。
薄妤微笑看向奶奶:“奶奶,小妹不擅长做生意,新年新气象,今天开始就停了小妹的酒吧吧,我安排人接手,我会经营好,如果我经营得不好,年末从我分红账上扣就行。小妹很聪慧,她应该只是被国内那些不入流的坏人骗了,影响了,您安排她去国外读书吧,也以防又被国内男生欺骗。”
薄妤这话说得太突然,像所有人都没料想过的窗外那棵安静的梧桐树会突然倾斜砸向房子掀起波澜,桌上顿时陷入安静。
过了十多秒,薄静娴失声喊道:“薄妤,你疯了吗!奶奶,你别听薄妤胡说!我不出国!酒吧我也不给她!凭什么我好不容易经营的店铺要让她坐享其成?!奶奶,她是疯子,她被那个谢吟婉骗了,她要抢我的东西!”
薄老太太没有出声。
她一直希望薄家能和和睦睦,但显然,是她异想天开了,和睦的家庭需要每个家庭成员都是善良友善的。
“我看是你疯了,”薄倩撕着全麦面包片,轻荡着腿,边吃边说,“不到半年赔了八百万,也不知道你的经商能力是像你爸还是像你妈,葛阿姨,就按二小姐说的办,准备送薄静娴出国,每个月开销您算一下,只多给她两成钱,她不够花就饿着,大哥要是想偷着给他小女儿钱花,那我也跟大哥算算他这些年赔的钱。”
薄静娴敢怒不敢言,握紧双手,双目猩红地死瞪薄倩。
“这就是你妈教你的礼貌,这么瞪长辈?”薄倩淡淡地问。
薄静娴嘴巴紧紧抿着,继续瞪薄倩。
薄倩猛地拍桌:“再瞪老娘把你眼珠子抠下来信不信!”
薄静娴全身一抖,被吓得哭出来,急忙地站起来往奶奶身后躲,抱着奶奶的胳膊哭,谁不知道薄家三女儿是杀夫弃子的最狠的角色!
薄蜜事不关己地笑了笑,给薄妤和南嫣碗中加菜,举起早茶与两人碰杯:“看到了吗,我们家里还是姑姑最有魄力,都学着点,新年快乐。”
姑姑曾在第三次家暴她的丈夫身上连砍数刀致死,也与冷漠旁观母亲被打的亲生儿子果断断绝关系,是生是死不过问,只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是一块七斤六两的脂肪,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外人最怕的薄家的女人,拥有着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子该学的魄力与力量,远离肮脏东西,只讨好自己,爱自己。
薄妤和南嫣轻轻碰杯,薄妤眸光深邃地多看了一眼南嫣。
薄妤:“南嫣,新年快乐。”
南嫣思量着轻轻点头:“新年快乐。”
薄静娴在家里哭作不想去国外,薄妤不愿听,当天带上谢谢去道场找宋光明道长,对道长道谢养魂之事。
宋道长未多说,只道举手之劳罢了。
薄妤请教问:“道长,如何养魂,您能和我说说吗?”
宋道长看到了薄妤眼里的执着,知道这孩子还要在这情劫里继续渡劫,喟叹摇头,示意今玄送薄妤下山。
薄妤不甘心,又问:“道长,请问我怎么才能增强自己的阳气,您可以和我说说吗?”
“多晒太阳,多与大自然相处,在户外多做冥想,内心坚定,不要让纷纷杂杂的事情扰乱自己的内心,身体自会有力量。”宋道长给薄妤的是这样的寻常答案。
薄妤抱着谢谢点头道谢,神色一如来时那样温和。
今玄同师父一起见的薄妤,看到薄妤如今的清瘦,今玄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是她的错,她不该给薄妤开药,让薄妤经历这一场磨难。
人与鬼,如何能相爱。
不该相爱的。
今玄送薄妤离开,低声问:“你还想晚上出门去找她,是吗?”
薄妤没有否认。
她抬眼看着山上积攒的皑皑白雪,想起梦中的雪,想起谢吟婉光脚踩在雪地中的那一幕,那样圣洁,那样若仙。
“生病很难受,你应该爱惜自己。”今玄送薄妤走到车边,语重心长地说。
薄妤莞尔:“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会爱惜自己,所以我才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养魂和增强阳气么,没想要伤害自己。”
今玄回头仰视道场,已经看不到师父的身影。
师父曾说,这是薄妤的情劫,薄妤躲不过去,只能经历它。
这四季,冬去春来,循环往复,或许薄妤也能等到花开。
今玄终究不忍看到薄妤生病难受,从鬼门关走第二遭,她低声说道:“之前你手上的那串佛珠,你戴了很多年,它才能为你挡了一命,你没有命再可以丢了,以后不要再喝我给你开的袋装药了。你若是非要晚上出去,就只能出去一次,不要出去太久,回家后多休息几日,多晒太阳多与大自然接触,把阳气养起来,养好,才能出去第二次。还有多听经书,回头我把经书名字发给你,可以养精固气。”
薄妤轻声笑了:“类似产生抗体获得免疫是吗?那我明白了,谢谢今玄道长。”
今玄:“你……哎。”
薄妤失笑,眸中已恢复了熠熠神采:“我知道了,谢谢你,今玄。”
“对了,还有。”
“什么?”
“猫狗不怕阴气,可以带上它们,它们能为你挡些阴气。祝你好运,薄妤。”
“谢谢,谢谢。”
下山后,薄妤和舅舅联系要过去看看他们,问他们哪天时间宽裕一些,订好机票后通知奶奶。
奶奶没有阻止,毕竟薄妤能从公司突然消失让谁都找不到,就说明薄妤有本事再次脱离众人的视线。
薄妤以前那些年没出门只是她不想出门罢了,她若想,她总有办法。
“可别跟你姥姥说你给我衣服的事啊,”老太太穿着薄妤给她做的厚衣服,想显摆,又克制不能显摆,小声叮嘱,“就当作没这事,不然你姥姥肯定要吃醋。”
薄妤失笑,没跟奶奶说,其实她每次都给姥姥做了同款的衣服邮寄了过去,不说是知道奶奶肯定要唠叨她不注意眼睛。
“你们两个小老太太,都是老小孩。”薄妤笑着捏捏奶奶的脸。
老太太笑着捏回去:“你是小小孩。”
薄妤昏迷的事,薄老太太自作主张没跟姜家人说,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能见到鬼,宋道长也不知道,她被家人误会霸道专横,早就认了,薄妤姥姥和姥爷岁数大了,她无论如何不能吓到那两个老人家。
薄妤在姥姥和姥爷家里住了三天,第二天的时候和舅舅一起去灵仁山看母亲,不经意地打听他们近期是否梦到过母亲,舅舅说不记得,好像跨年那晚有梦到,醒来又想不起来是否真的梦到过。
薄妤明白母亲已经见过他们,为母亲放了心。
姥姥姥爷和舅舅还是很忙,总会接到单位和工作上的电话,薄妤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想,如果母亲还活着,母亲也一定如此伟大地忙碌着,她永远为他们感到骄傲自豪。
半个月后,薄静娴大包小包地哭着跟姑姑走了。
有姑姑在国外管着薄静娴,或许能把薄静娴长歪的性格管回来。
倘若管不回来,姑姑会果断由着薄静娴自生自灭,多一眼都不会看。
看薄静娴自己的造化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到了四月份,春暖花开时,薄妤带着谢谢来到奶奶的桃花林采摘桃花瓣,采好后带回家晒干,等以后见到谢吟婉时,给谢吟婉做桃花酥吃。
薄妤摘累了,就会坐到画板前继续画画。
她发上带了一条白色发带,发带垂到缎面的白色衬衫上,素雅从容。
手腕轻挑,画笔轻勾,薄妤唇角扬起笑。
“……薄小妤,要不你还是放弃画画吧?”
祝英背着手站在薄妤身后,连连摇头啧啧。
薄妤已经很努力地在画谢吟婉了,可谢吟婉实在太美,她画不出谢吟婉的韵味,画不出谢吟婉的十分之一,她现在还在练习画眼睛,画上画的是她自己的眼睛。
薄妤气得喊人:“南嫣,南嫣你过来看,我画得不好看吗?”
南嫣也来摘桃花瓣了,提着小筐跑过来,笑着摇头:“哪有不好看,明明很好看。”
祝英无语,抓起南嫣小筐里的花瓣吃。
吃得南嫣皱眉:“不涩吗?”
“不涩,是甜的,你试试。”
“真的?”
“真的。”
南嫣拿了一片花瓣放入口中,几秒后,想吐不能吐,气得喊着花瓣喊人:“薄妤,你这朋友太坏,太会骗人了!”
薄妤回头看祝英,祝英已经笑着跑远。
挺好的,薄妤笑着想。
祝英说珠宝设计师Nancy这两个月的设计灵感增多,卖得很好,南嫣可能快要得到自由了。
晒干桃花瓣后的某个夜晚,薄妤出门到酒吧看账目,之后给谢吟婉和母亲烧了些新和衣服零食等物过去,找了个新片区遛弯。
路边又添了一些鬼,薄妤抱着谢谢,带憨憨和肥肥坐在路边,和两个新来的女鬼随意聊天。
薄妤问:“谢吟婉,帝女,你们认识吗?”
两个女鬼点头:“听说过。”
这三个月来,薄妤每三天出来一回向鬼魂们打听帝女谢吟婉,哪里还会有鬼不认识,八卦传得可是很快。
薄妤深深地叹息:“她是我女朋友,她甩了我,她现在在酆都城,如果你们有朋友可以进出酆都城,请你们帮我跟她说一声,她女朋友已经病入膏肓了,她再不回来看我,她女朋友就要变成鬼魂了。”
憨憨和肥肥:“……”
这三个月,它们的主人,最开始还是对路边鬼说:“你们能帮我联系上谢吟婉吗?她在酆都城,帮我和她说一声我很想她,我想见她,可以吗?”
后来主人就变成:“谢吟婉她欠了我很多钱,你们谁能帮我找到她,我有赏。”
后来变成:“谢吟婉甩了我,我今晚就要上吊,请你们帮我传消息到酆都城。”
又变成:“我要谈恋爱了,我喜欢比我小的,嘴甜的,乖巧的,请你们帮我转告给谢吟婉,让她来参加我的party。”
变成:“我要死了,我病入膏肓了,我想见谢吟婉最后一面。”
它们的主人已经学会鬼话连篇了。
今晚这两个女鬼有点特别,因为她们给薄妤带来了一个新消息:“听说帝女好像又从酆都城里逃出来了。”
薄妤心跳蓦地加快,无意识地抱紧了谢谢:“‘又’?怎么说,是真的吗?你们有谁见过她吗?”
母亲那晚对她形容过酆都城那个地方,是一座很大的城,城里面的制度就像故宫一样,很严格,很难进出。
母亲离开时说会帮她打听谢吟婉,帮她寻找谢吟婉,但三个月过去,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见过,都是听说。”两个女鬼是一对,十指紧扣着说。
其中一个女鬼说:“对了,我听说帝女好像受了惩罚,被大帝用了锁
魂火链。”
“锁魂火链是……什么?”
薄妤呼吸发紧,心口发疼,好似正有烈火灼烧她的心脏。
“是锁在脖子上的火链,古装片看过吧?就是那种锁脖子的链子,链子上有火,火链是鬼魂最怕的火,连帝女都怕,锁魂就是用来锁住鬼魂的,不让鬼魂再逃,若是非要挣脱锁魂火链,烈火会灼烧喉咙,会让鬼魂说不出话,会让鬼魂生不如死……不过不挣扎就好啰,不挣扎就不疼。”
薄妤不禁抓紧谢谢,大口呼吸。
憨憨和肥肥感受到了女主人的痛,汪汪喵喵地蹭薄妤,安抚薄妤。
薄妤浑浑噩噩地回家,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在黑暗里发呆。
如果谢吟婉逃出酆都城要承受那样的痛苦,那她宁愿不再找谢吟婉了,她希望谢吟婉永远没有疼痛。
她翻身盖紧被子,全身都发疼。
她后悔这三个月胡说八道的造谣了,如果谢吟婉真的信了,真的回来找她,真的想要挣脱锁魂火链,怎么办?
谢吟婉一定很疼。
薄妤没注意,躺在缝纫机上的谢谢的身体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谢谢的脖颈周围逐渐生出一道红痕,像被火烧过一样。
再然后,谢谢费力地翻身,很久很久,才翻过来,又过很久很久,一步步费力地爬向薄妤。
一整晚过去,终于在日出前,她爬进了薄妤怀里,趴在薄妤的锁骨上,睡去。
第53章
清晨, 春日暖阳照拂百年梧桐,春风轻揉枝叶,光影的碎钻在沙沙响的叶子间摇晃, 薄妤在暖融融的春光中醒来。
睁眼, 侧身望向桌上的谢谢。
谢谢安静地躺在那里,乖巧,安逸。
薄妤倾身取来谢谢,手指轻抚谢谢明亮的眼,微笑的唇,软绵绵的脸。
今日的感受有些特别, 说不上来,有点像离家许久终于归家的久违的安心,可她和谢谢又没有离开过家。
也可能是因为, 她这一晚睡得很沉?
自从谢吟婉离开、她从医院昏迷醒来以后,她就经常失眠, 或是睡着了又总醒来, 昨晚却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安眠到清晨。
“是你回来了吗?”
薄妤轻声问,用指腹点了点谢谢的脸。
以前有谢吟婉睡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总是睡得很沉,察觉不到谢谢在她房间里飞来飞去,也感觉不到谢谢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只有用摄影机记录方知晓。
此时,谢谢没有回应。
薄妤又问了两声,谢谢依然安静。
轻轻抓起谢谢的马尾辫盖到自己的眼睛上。
“想你了,谢吟婉。”
没有回应。
薄妤心中希望熄灭, 失望涌上心头,用力地将谢谢按在胸前抱着,久久地抱着。
又过三日。
薄妤带了些纸钱,馒头,酒肉和水果来了土地庙,在烧火盆中烧了这些东西。
火有味道,薄妤抱着谢谢站得远一些,抬头仰望山里夜空繁星,那样明亮闪烁,像添加了细碎金箔纸的闪粉颜料洒在漂亮的画纸上。
那一对女鬼说的话,会是真的吗?
“二小姐吃点宵夜吗?”
保镖姐姐从车边走过来问。
薄妤瘦了太多,老太太担心薄妤身体抵抗力不够,偶尔让保镖跟在薄妤身边喂食。
薄妤这两天耳边总会飘出那两个女鬼说的话,怕自己开车走神,这又是盘山路,不安全,就让保镖姐姐开车带她过来的。
“好,给我拿个老婆饼吧。”薄妤胃里是有点空了。
老婆饼。
老婆。
谢谢小幅度地抬了一下眉,她还记得老婆饼这个甜点,也很喜欢听到薄妤说“老婆”这两个字。
保镖姐姐给薄妤递来了老婆饼,这是家里阿姨做的,保镖姐姐特意用油纸袋装着,不会弄油薄妤的手。
薄妤笑了一下:“谢谢姐姐。”
姐姐。
谢谢小幅度地抿了一下唇。
她不喜欢薄妤管任何人叫“姐姐”,可薄妤来的路上和现在,叫了好多声的姐姐。
若是以前,她一定要惩罚薄妤不可,要扒了薄妤的衣服,还要用发带铐住薄妤的双手双脚。
可她现在没有资格再管着薄妤了。
薄妤吃东西很慢,过许久才吃完很小的一个老婆饼,谢吟婉不眨眼地安静地看着薄妤,看薄妤吃饭时一动一动的唇角,看薄妤偶尔抬头看星星的脖颈,专注又迷恋。
快到午夜时,薄妤进庙里,关上门,低声询问:“阿婆,您听说过锁魂火链吗?”
土地婆婆意外:“你从哪听说的这东西?”
薄妤问:“确实有,是吗?”
土地公公拿着酒壶走过来:“小姑娘,就算她出来了,你也受不了她的阴气,她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她不会现身的;如果她没逃出来,你就更别找她了,那东西可疼着呢,你也不想她承受那样的痛苦吧?”
薄妤忽然耳鸣,尖锐的耳鸣,像车轮滚过她的耳膜。
“她真的被锁魂火链锁住了,是吗?”
两位老者对视,眼里都闪过不落忍,不忍心对她点头。
“酆都城是很讲规矩的,赏罚分明,她若是积了功德,大帝一定会奖赏她,她若是犯了错……哎,孩子,回去吧,别再找她了。”
“对了,还有你散播的那些谣言,别再胡说八道了!她若是还没逃,听见你胡说八道,她那臭脾气,还没被火链灼烧呢,先要被你气死!”
薄妤眼前忽然出现谢吟婉被烈火灼烧的画面,那高温火焰燃进了薄妤的眼里,灼得薄妤眼睛疼,心疼,五脏六腑都在疼。
“就没有办法了吗?她就要一直被锁着吗?要被灼烧多久,总有个期限吧?我找人给她诵经有用吗,可以减轻她的痛苦吗?我把我的功德都给她,这样可以吗?”
“……什么都没有用,赏就是赏,罚就是罚,或许她已经逃出来了,孩子,回去吧。”
薄妤双脚沉稳地钉在原地,她执着问:“有期限吗,要锁多久?既然规矩严格,赏罚分明,总该有时间的,对吗?几个月,几年,还是几百年?”
土地婆婆于心不忍,忽然怒喊了一声:“好了,告诉你,她已经逃出来了,但她肯定不会去找你了,你就死心了吧!”
薄妤心中先是一喜,随后又是疼得阵阵痉挛。
谢吟婉如何逃出来的,谢吟婉受伤了吗,喉咙被烧坏了吗,疼不疼?要多久才能不疼?
谢吟婉现在在哪?
薄妤轻道:“婆婆,我不怕阴气,如果你们见到她,可以让她来找我吗?我现在身体已经很好了,或者我们一个星期见一面也可以,我想见见她,哪怕一次只见一分钟也好。”
土地婆婆摇头:“她不是普通鬼魂,她自己的阴气,就能抵上我们很多鬼魂放在一起的阴气。人都贪心,何况鬼魂。今天见面一分钟,明天就想见面两分钟,循环往复,又要重蹈覆辙。所以如果她对你有情,她一定会克制自己,一定不会再让自己的阴气伤害到你……”
土地婆婆说着,又看了一眼薄妤包上挂的娃娃。
娃娃身上没有任何阴气,但颈间红痕若隐若现,看来真被那锁魂火链伤得不轻。
“她……她可能换了一种方式守护你。回去吧,孩子,养好身体,照顾好自己,以后才有缘分能再见到她。”
从土地庙离开后,薄妤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晚上出去了。
婆婆的意思是如果谢吟婉不想见她,那她就怎么找谢吟婉都没有用。
于是她给谢吟婉写信,每晚一封信大骂谢吟婉说话不算数,骂谢吟婉是个坏鬼;对谢吟婉说她存了很多桃花酒,以后要自己喝了,一瓶都不留给谢吟婉了;还威胁谢吟婉,说
要把谢谢烧了。
可始终是她的独角戏,谢吟婉没有任何回应。
明明谢吟婉说过的,只要谢吟婉不回去,就能收到她的信。
她还用谢吟婉教她的方法召唤谢吟婉,也没有将谢吟婉召唤过来。
骗子。
「你死了,或许就可以。」
在她问谢吟婉,她什么时候可以碰到谢吟婉的时候,谢吟婉这样回答她。
可她后来碰到了谢吟婉的身体。
她在碰到谢吟婉实体的时候,她就该知道,谢吟婉是个骗子。
大骗子。
可能是因为最近没有沾过阴气,这段时间的夜里,薄妤总是睡得很深很沉。
虽然薄妤还是很清瘦,但睡眠变好,气色就恢复了一些。
林昭月一部戏杀青,回来休息,约薄妤和祝英在火锅店吃饭,还是上次一起吃饭的那一家。
一楼散厅里,林昭月给几个热情粉丝签完名合完照,回头问薄妤:“明天我也有空,明天我们去你家玩吧?正好明天周末,我陪奶奶打麻将。”
薄妤想起谢吟婉在包厢洗手间里吃醋缠她的事,那是她们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一天……还让她手累得不轻。
薄妤有些走神,林昭月了然薄妤可能想起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女朋友谢吟婉了,不多问,问祝英:“你去不去?”
祝英问:“我要是去的话,打麻将的人是不是就多了?”
林昭月问薄妤:“你家都有谁在?”
薄妤本就胃不好,最近消化也不好了,吃点东西就饱,现在逐渐回神,托着腮笑看两个好友:“奶奶,我姐,南嫣,她们三缺一,只能从你们两个人里二选一了,你们俩打一架吧,看谁赢了,决定谁上桌。”
林昭月立即笑眯眯地说:“我上桌,祝英不上桌,祝英陪狗玩。”
她抱着祝英胳膊又推又撒娇:“让我玩嘛,好英台,让我玩嘛,好不好嘛。”
很想上桌玩的祝英:“……”
薄妤笑:“祝英可以和我姐一把牌,我和奶奶一把牌。”
林昭月立刻拒绝:“不行,祝英还是和南嫣一把牌吧,不然她给蜜蜜姐乱支招,蜜蜜姐肯定骂她……要么我和蜜蜜姐一把牌也行,我挺久没见蜜蜜姐了,怪想她的,蜜蜜应该不会骂我,蜜蜜姐要是骂我,我就黏她亲她。”
单独挂在椅子上的谢谢,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薄妤非要跟鬼谈恋爱,够心术不正的。
薄妤的这两个朋友也很心术不正,一个好像暗恋薄妤的继母,一个好像暗恋薄妤的姐!
谢谢看向薄妤。
薄妤咬着饮料吸管挑眸端详林昭月,忽然摘掉吸管,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说起我姐,我姐好像谈恋爱了。”
林昭月脸色肉眼可见地大变:“蜜蜜姐谈恋爱了?什么时候?”
薄妤眼底闪过笑意,随意地戳着吸管说:“没有,逗你玩呢。”
林昭月:“……”
祝英:“……?”
三人各怀鬼胎地低头吃着东西,没注意旁边一个拿着两碗自调火锅蘸料还托着水果沙拉和饮料的人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走来。
恰好薄妤要起身去洗手间,那杯饮料直直地撞向薄妤……却突然拐了个弯!
饮料杯子摔到地上,瓷杯碎裂,一滴饮料都没碰到薄妤。
薄妤心里一惊,立刻看向谢谢。
她刚刚清楚地看到那杯饮料在空中拐了个弯!
谢谢穿着和薄妤同款的白衬衫,衬衫外戴了一串珍珠项链,笑眯眯地张着嘴巴看她,和平时一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薄妤心跳咚咚咚地跳得又急又重。
“怎么样怎么样,没碰到吧?”
林昭月和祝英忙起身过来看薄妤,转圈地看薄妤,拿蘸料端饮料的人对薄妤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美女你没事吧?”
薄妤还未能从谢谢脸上移开视线。
杯子怎么会拐弯,杯子怎么可能会拐弯。
只有谢吟婉可以!
“薄小妤?”祝英叫道。
薄妤心跳剧烈加快不止,很久才从谢谢脸上收回目光,回头对三人说:“我没事,没关系。”
仔细听,她声音还有些颤抖。
服务生很快过来收拾好了地面的碎片,薄妤仍在回想刚刚本该碰到她身上的那一杯饮料,时而看向她旁边椅子上乖巧又可爱的谢谢。
会是她看错了吗?
吃完饭后,林昭月要喝奶茶,薄妤开车带两人去奶茶店。
路边没有停车位,三人下车沿着街边散步走过去,已经五月份,傍晚气候适宜舒适。
没多久,林昭月又被粉丝认出来了,挨个合影。
林昭月上次休假回来后调整了心态,她现在想做什么做什么,只把拍戏当工作,下班后的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逛街没化妆,口罩也没戴,这才总是被粉丝认出来。
围上来合照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快要影响交通,林昭月不再合影,薄妤护着林昭月快步往前走,忽有一个男人大迈阔步地从前方迎面走过来,方子脸,横眉冷目,来势汹汹。
薄妤不混圈,但听林昭月说过一些八卦,看这男人的凶狠眼神就很像是林昭月对家的狂热粉丝,薄妤下意识将林昭月护到身后,已经做好对方若是要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她就立即用Alpha信息素压制回去的准备。
却见对方忽然来了个平地摔,快两百斤的大体格摔在地上掀起一阵灰,他藏在身后的塑料瓶也摔了出去。
薄妤:“?”
林昭月:“……?”
“他咋突然摔倒了?”林昭月踮脚从薄妤肩膀上探过来诧异问。
薄妤低头看挂在她包上的谢谢,心头再次飞快掠过某个猜想,心跳再次乱了节拍。
“可能脑袋不好使吧。”薄妤心不在焉地说。
林昭月的粉丝冲过去捡起了那个塑料瓶,将瓶子和人一起拍照留证据,喊着让林昭月快走,三人奶茶也不喝了,扭头上车回家。
坐进车里,林昭月拍着胸脯后悔,以后还是别这么招摇过市了,还是得戴口罩小心翼翼的。
回到家里,薄妤洗漱过后抱谢谢到客厅,观察憨憨和肥肥的反应,但它们俩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害怕谢谢的表情,和之前一样乖乖趴在她身边。
不是谢吟婉吗,今天发生的事只是巧合吗?
回到房间,薄妤坐在桌前画画,时不时地戳戳谢谢的脸和肚子。
“是你吗,谢吟婉?”
谢谢安静无声。
“神仙,你要玩手机吗?”
还是无声。
“谢吟婉,你晃一下脑袋,我给你跳舞看,好不好?”
无声。
薄妤将谢谢放到缝纫桌上,又给谢谢拍了一张谢谢确确实实躺在桌上的照片。
之后薄妤躺上床,关了灯,闭上眼,努力不让自己睡着,想要清醒地感受谢谢有没有动。
不能再用摄影机了,谢吟婉已经知道摄影机是做什么用的,如果谢吟婉不想出现,摄影机就录不到谢谢的反常。
可困意渐渐浮上来,薄妤还是睡了过去。
待薄妤睡熟以后,谢谢从桌上站起来,她还没有完全恢复,依然无力,飞不起来,她只能慢慢地挪动自己,很久才挪动一步,爬到薄妤的锁骨上趴好,心满意足地轻轻勾了勾唇。
睡吧,我的小妤。
以后我都会如此默默地陪着你。
月儿弯弯,薄妤有谢吟婉陪着,在梦中无知无觉地沉睡。
但薄妤定了一个凌晨一点的闹钟,当闹钟突然响起的瞬间,她迅速抬手按向自己的锁骨——
按到了!
真的按到了!
薄妤按着不松开,打开灯,看到了正趴在她锁骨上的谢谢!
谢谢:“……”
一人一娃大眼瞪小眼。
“谢吟婉,真的是你!”
薄妤喜极而泣,用力
抱紧谢谢。
“谢吟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吟婉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她嗓子已经被火链伤坏了,再也发不出动听的嗓音。
再也不能在谢谢的身体里和薄妤说话。
她也不能飘出谢谢的身体,薄妤会承受不住她的阴气。
已经失去过薄妤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她永远都不想再看到薄妤阳魂离体无知无觉不认识她的样子。
薄妤哭着,笑着,注意到了谢吟婉的沉默。
她放开谢谢,轻声问:“谢吟婉?”
谢吟婉没有说话。
薄妤心底的惊喜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谢吟婉,你是不是说不出话了?”
曾经那个喜欢说话的、喜欢黏着她的谢吟婉,在挣脱火链的时候是不是很痛,是不是永远都无法再开口了?
薄妤轻碰谢谢的脖颈喉咙,碰得很轻很轻,唯恐碰疼了谢吟婉,她轻声问:“还疼不疼?”
谢吟婉安静地看着薄妤,到慢慢闭上眼睛,不愿再与这一双写满心疼的眸子对视。
她怕自己会心软。
疼,但远没有看到薄妤昏迷醒不过来时的样子疼。
人间这样好,人间有五彩斑斓的颜色,她要她的小妤再在人间活百年。
薄妤擦去脸上泪水,轻碰谢谢的脸:“没事,你说不出话了也没关系,我教你认过字了,等你愿意的时候,你可以写字给我看……”
“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以后我多陪你晒太阳,你心情和身体都会好起来的。一年好不了,我就陪你五年,十年,五十年,总会好的。”
谢吟婉用力咬住唇。
“我不怕阴气了,谢吟婉,你别担心我……或者你来梦里,我在梦里不怕你的阴气……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预计还有两章完结,然后就写甜甜的番外啦!
这几章我也写得好痛苦[爆哭],但确实我在开文的时候就写了好多伏笔,要写两人短暂地分开一下下,你们别嫌我拖,是因为真的有个剧情要写,一开始就想好了,不写出来我会觉得遗憾……还有两章,马上马上了!HE,happy ending哈!
第54章
谢吟婉没有心软。
无论薄妤怎么和她说话, 怎么求她,她都安静着,安静得像是已经离去。
是她喜欢的薄妤, 是她爱的薄妤, 她如何能不顾及薄妤的安危。
她对薄妤说了那么多次“我就杀了你”,不曾有一句是真心的,如今到头来,这世界上唯一能伤害薄妤的,却真的只有她谢吟婉,这世间造化多么会作弄人。
薄妤的眼泪夺眶而出, 却再无那道好听的、拿她无可奈何又宠溺妥协的声音唤她“哭包”。
薄妤抱着谢谢哭睡过去,慢慢死了心。
但翌日早晨睁开眼,新的一日, 薄妤又有了力量。
她红肿着眼睛,轻轻摸着谢谢的脸说:“谢吟婉, 我知道你一定没走,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你说过我们已经被月亮的红线绑在一起了, 我们也已经成了亲,所以不管你怎么不理我,我都会理你的……那我们学习吧。”
谢吟婉突然清醒:“??”
救命!
薄妤抱着谢谢坐到桌前,定制课表,力图让她的谢吟婉变成高材生。
薄妤指她桌上的花:“这些花是给你准备的,你要是听够了, 你就挥动花瓣品出一个‘停’字给我看。你昨天有力气挪动饮料,有力气绊倒那个壮汉,你应该有力气挥动这些花瓣吧?”
思量着,薄妤又拿了铅笔和纸张放到谢谢面前:“你要是没有力气挥动花瓣, 你就挪动铅笔给我写个字,或是写一个竖就行,只要你写字给我看,我就不再教你学习了,好不好?”
谢吟婉:“……”
薄妤奸诈!
“还有你是鬼魂,你和道士不两立,道士可能只知道如何让鬼魂不舒服,不会愿意告诉我如何能让鬼魂舒服,但我就把你当作活马医了,我明天就去山上问问道长有没有让鬼魂舒服的办法……还有道场的气场可能会让你不舒服,明天我把你放在家里,你乖乖在家。”
谢吟婉:“……”
要和今玄见面了吗?
“我应该会见到今玄,但你放心,我只喜欢你。”
谢吟婉:哼。
轻轻勾了下唇。
薄妤轻言细语:“谢吟婉,你不能说话了是不是?没关系,我喜欢的是你,你不能说话也没关系,我们以后可以用文字交流,哪怕交流不了,接下来的年年月月,我们能互相看到对方也已足够,或者看不到也没关系,让我知道你在我身边也让我很满足了。”
谢吟婉的脸颊轻贴着薄妤的指腹,感受着薄妤的暖意温柔,在薄妤的软言柔语中轻轻闭上眼。
这样好的薄妤,叫她如何能不爱。
“你从没有和我说过你看不到颜色,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再教你认一遍红绿灯吧?那个是有规律的,来学习吧,小谢同学。”
谢吟婉倏地睁开眼。
救命!她不想学习!
今天祝英和林昭月来家里打麻将,两人来了以后都没上桌,一个坐在南嫣身后,一个坐在薄蜜身后,谢谢坐在薄妤腿上。
薄妤暗暗觉得她们三人有点好笑。
“不对,蜜蜜姐,”林昭月下巴搁在薄蜜的肩上,手从薄蜜侧腰穿过去,摆弄薄蜜的牌说,“你妹手里肯定和这个,我刚刚盯着她捣鼓了,蜜蜜姐你别打这个,你打这个,千万不能让你妹和牌。”
薄蜜只当林昭月是个喜欢黏人的小丫头片子,林昭月又是薄妤的好朋友,从小就这么爱黏人,喜欢动手动脚,她没在意,她又主打陪玩,输了钱也无所谓,当是哄她们开心,就顺着林昭月说:“可以,听你的,打这张牌吧。”
林昭月笑盈盈地把三筒打了出去。
薄妤推牌:“和了。”
林昭月:“……”
众人皆笑。
“对不起蜜姐,”林昭月把脸往薄蜜身后躲,脑门贴着她蜜蜜姐的香香后背,可怜巴巴地说,“我太笨了,对不起。”
“没事,”薄蜜笑,“小妤贼着呢,她刚刚是故意那么挪牌的,不怪你。”
“哎呀我姐真好,原来我姐知道我会出错牌,”林昭月满嗓嗲音,抱着薄蜜左右摇晃,“我姐还宠着我,我姐真好。”
薄妤:“……”
到底是谁姐啊。
南嫣回头笑问祝英:“你要玩一会儿吗?”
祝英是她的大老板,给她投资的大老板,她得特殊对待,而且她签合同用的是母亲的名字,她和母亲姓氏不同,祝英和薄妤还不知道Nancy就是她。
早就知道Nancy是南嫣的祝英:“不用,你玩吧,我看看南嫣姐还能输多少,我还没见过谁这么会输的。”
南嫣气笑了,嗔怪地回头推了祝英一拳,这祝英什么都好,就是总气人!
祝英承了这一拳,扭头对奶奶说:“奶奶加油,赢光南嫣姐。”
人人都称盛南嫣为南嫣,只有祝英偶尔会叫“南嫣姐”。
南嫣无奈地摇头。
薄妤左手揪着谢谢的耳朵玩,右手摸牌,轻笑说:“今天谁赢,谁请吃大餐啊。”
说着看向奶奶。
老太太大笑:“好!”
老太太可太喜欢这些美好的女孩子了,笑着看看这个,笑着逗逗那个,又笑着叫管家阿姨给五个女孩子添花茶。
她今天感觉到薄妤的心情好了很多,薄妤唇边总是挂着笑,就似拨开云雾那般豁然见晴朗的好心情模样。
“两个小朋友下周有空也过来玩。”老太太热情邀请说。
祝英刚要点头,林昭月摇头:“明天我就复工了,下周来不了,下个月再来玩,对了,我朋友设计的公园下个月开园,奶奶,南嫣,蜜蜜姐,下个月我们一起去逛公园吧?”
老太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