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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没说呢。”她穷追不舍,“表兄,上回我们去雍地,你不是说待姑妹回咸阳住,你就要与她说开长谈一番吗?”

“没到时机。”

“什么时候才到时机?”

“表兄。”

“表兄!”

嬴政干脆捏住她的嘴巴。

弄又弄不了,睡又睡不着,她精力旺盛,他却好不容易平息下来……

睡到后半夜,妻子肚子咕噜噜的响声吵醒了嬴政,他睁开眼睛,她抱着肚子坐在床榻上,见他醒了,声音很小说,“我不是故意饿的。”

他扶着额头哭笑不得。

孕期容易饿,他提前做过功课了,是以膳房的膳夫们这段日子轮番值夜,防的就是王后后半夜叫膳。

不多时,香喷喷的一碗鸡汤面摆在了般般的跟前。

她吃得香,连汤都喝的底朝天。

嬴政伸手擦去她嘴角的油星子,“还想吃什么?”

不知是吃饱了还是如何,她有些呆呆的,好半晌才说,“酸芦菔。”刚说完口水就流了出来。

芦菔是般般熟知的萝卜,这时候称作芦菔。

膳夫准备充足,王后要,立马端了一碟子。

她要吃,也吃不了太多,连着啃了三四条手指这么粗、这么短的酸芦菔就吃不下了。

吃饱了她睡下了,这么一折腾,天色蒙蒙亮,嬴政也该起身了。

般般一觉睡到正午时刻,侍医来请脉,确定身子无碍,她便想让他去趟甘泉宫。

“回王后娘娘的话,晨间王上已使人去甘泉宫为太后诊过了脉。”

“结果呢?”

“约莫是累着了,休息两日也就罢了。”

侍医们都是人精,太后都卧床了,他诊出的结果再怎么康健,也不能打太后的脸不是,可也不能欺瞒王上,那可是大罪。

是以,遇到这种情况,说些无伤大雅的不算病的病倒也没错。

整个后宫在般般的统治之下,她的耳目何其的多,晌午饭刚用了没多久,牵银进来附耳道,“甘泉宫那边派人去查了长信侯近些日子的动向。”

般般侧头看了她一眼,这并非是她有意探查王太后,实是下头的人想表忠心,宫里众人的一举一动都想趁机报给她,用来换赏钱。

王后在秦国可不单单是地位稳固,与秦王成婚多年,秦王始终没有纳妃,王后如今还怀着孕。

王太后虽然是太后,一辈子也就到这里了,而王后来日诞下子嗣,会是下一个王太后,巴结谁还用想吗?

姑妹是终于发现嫪毐并非忠贞不二了吗?

般般诡异的松了口气,从羹儿说嫪毐在外寻欢作乐起,她便满心的不忿,只是嬴政不许她说。

他说:“你要做这个恶人,来日难保旁人不会怨你。”他对于人性看得最清楚。

也不知如今嫪毐暴露,是他自己作死,还是有嬴政的暗中推动。

“赢月在何处?”

牵银道,“永宁公主正在甘泉宫侍候汤药。”

再怎么说,姬长月如今也是赢月明面上的亲娘,是要过去服侍。

“难怪。”般般嘀咕。

难怪昨晚嬴政说姬长月是心病。

也不知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没过两日,姬长月派车马去雍地接自己的亲信到咸阳。

般般见过那个侍女,当日她与嬴政一起去雍地时,就是她代替姬长月忙前忙后的,名字叫青灼,行事很干练,瞧着约莫二十多岁。

般般接见她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她多嗅了两下,还以为自己是出于怀孕而闻错。

“青灼姑姑是尚在哺乳期吗?”她看了一圈这青灼,见她身材丰满,尤其是胸前,再加上那股奶味。

“王后好眼力。”青灼老实道,“奴婢的孩儿半岁了。”

这些日子般般对孩子挺感兴趣的,“哦?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带孩子累不累?”

青灼露了笑,“是两个男孩儿,倒是不累,那小两只皮似的紧。要奴婢来说,王后娘娘随行伺候的宫奴们何其多,娘娘只需每日看一看孩儿便可,其余的有人照料,不会累的。”

“你说的也是。”般般点点头,让她走了。

入了夜,寂静无声的咸阳城外,青灼一左一右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孩,她对面站着一个身着披风的女子,黑色披风的帽子将她的身形完整的遮掩妥当。

“走得越远越好,如今的局势,赵国稳当,你去邯郸吧,在那里生活,永远也别再回来,我会每隔一段时间通过姬家商铺给你拨钱。”

“这些钱足够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你们娘三挥霍都挥霍不完,你就当他们是你的孩儿,对谁也别说!你听清楚了吗!”

青灼擦擦眼泪,“娘娘,您不再抱一抱他们么?”

原来披风女子正是王太后姬长月。

她面色有几分苍白,“最后看过一眼便也罢了,”她苦笑一声,“他们是我犯的错,不杀他们已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给他们的最后仁慈了。”

“娘娘……”青灼面色哀哀,“娘娘您吃苦了,这不是您的错。”

“都是那嫪毐,得势便猖狂,靠着您封了长信侯,竟做不到忠心不二,趁着您不知晓…寻欢作乐便也罢了,还在嫪国养了二十多名姬妾,他实在可恨!”

“这就是男人。”姬长月面色冷凝,觉得深信不疑他的心的那个自己甚是可笑,“是我太天真,经历过这么多,竟然还敢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

“真叫我恶心!”

“青灼,你跟了我多年,我如今只信你。”姬长月自嘲,“你别叫我失望,趁着夜色,你快走。”

青灼含着泪被推上了马车,久久的望了一眼姬长月,头也不回的放下了幕帘,怀中的两个孩儿开始哭泣,仿佛知晓发生了什么。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离去,姬长月回身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开此地。

青灼无声落泪,哄着孩儿,一味地呢喃‘作孽啊’。

忽的,马儿长嘶鸣一声,马车晃动不堪,外头传来惊呼声。

青灼一把掀开幕帘,“怎么——”

话没说完,她的神情顿时僵在脸上。

入目的正是秦王的亲兵,戎甲加身,气势斐然。

她吓得噗通一声跪在车中,整个人抖如筛糠,脸皮子不断颤动,两股战战,几欲去死。

夜色之中,王驾的幕帘被绑着,露出半张秦王锋利的眉眼。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青灼怀中的两个襁褓上。

第69章 逼他造反 “我可是秦王假父。”……

“下来!”

青灼被人拿长戈指着,被迫从马车上下来,脚底板刚踩到地上,她便腿软的狼狈扑倒。

很难形容这一刻究竟是什么滋味。

在她面前的不是什么普通的权贵之人,而是秦王,一国之王!

更是是太后与假寺人私通生下的两个孩子的亲哥哥。

她浑身上下使不上力气,想要抱紧孩子,身体却不听使唤,襁褓滚落到地上,两个孩儿哇哇敞声哭泣。

双腿使劲儿,勉强起身,下一刻,重新摔倒。

身体上的恐惧原来是这样的直观,不可违逆、无法抵御。

她甚至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喉管哆嗦着发出沙哑的怪声,牙关打着颤浑身虚汗。

这可是大罪,足够她被五马分尸十回!

一双手矮下去抱那两个襁褓。

青灼认得他,他是府令秦驹,乃是秦王最宠信的贴身寺人。

他抱起两个襁褓,眼瞳倏然移动,悠悠然的瞥她一眼,几乎是这一瞬间,她的僵持和恐惧被打破了,她膝行往前爬,用力将脑袋往地上砸,“王上!求王上饶这两个孩儿一命啊!”

“他们才半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他们是无辜的啊!”

这声音凄厉悲惨,如同漆黑夜色中的乌鸦,令人胆颤。

“他们有没有罪责,非你一介贱奴能断定。”秦驹掐着纤细的嗓音,语态高高在上,噙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盛气凌人。

王驾中的秦王始终不曾开口,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来。

一只手臂强健而有力,宽袖褪去,露出十分美型的肌理,在月色下皮肤白得宛若阴冷的尸体。

“别——”青灼伸出手,眼睁睁的看着秦驹将其中一个襁褓递到了秦王手中。

她绝望的卸气,跪趴下,喃喃道,“要杀要剐,都冲着我来吧,不关太后的事,太后也是被蒙骗的。”

青灼自十三岁便跟在太后身畔,随她从王后坐到了太后之位,起初她并不受宠,太后身旁的大侍女未央离宫嫁人,还有些人都被打发走,她始终默默无闻,凭借嘴严听话的优点被带去了雍地。

若非能跟在太后身边服侍,她早死了,当年她被亲爹勒索每月交钱回家,否则便要打死她的母亲,这些都是太后帮忙摆平的。

她用一柄铜钗杀了她那个作恶多端的亲爹,结果母亲竟然一头碰死在棺材上,一同殉葬了。

她当时心如刀绞,尖叫痛哭。

杀父果然是会有报应的。

青灼闭上眼睛,任由涕泗横流,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后。

——“孩子是这么抱的么?”

一道淡淡然的嗓音从王驾中传出,清而浅,没什么情绪。

青灼狠狠一愣,慢慢抬起头来。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只能瞧见秦王的腿,光影流转,在他的衣袍、肩膀上留下痕迹,唯独一张脸落满了阴影,叫人看不真切。

他正抱着襁褓,面向她,色泽极淡的唇线被扯平,神色模糊。

“问你话呢?!”青灼狠狠被踹了一脚,清醒了过来。

“啊,哦,是……是。”她嗫嚅着,迟疑不已,忍不住比划一下,“需将婴孩的头放在臂弯处,这样孩子能舒服些。”

“这样?”

他果然按她所说的,调整了一番抱孩子的姿势。

“是的。”青灼无所适从,无措的攥紧手指,跪坐在原地。

她不知道秦王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他并没有打算杀这两个孩子?

他静静地抱着那孩子,随着节奏逗弄他,好半晌后,喟叹一般说了句话,“他的鼻子生的真像寡人。”

这话没人敢接,即便是秦驹。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孩子交给了秦驹,“太后都与你交代了什么。”

青灼不敢隐瞒,一字一句全都吐了个干净,她说这些并非是要出卖太后,而是寄希望秦王看在太后识大体的份儿上,对她开恩。

“这么说,太后是恨上了长信侯?”

青灼听见这话,略显犹豫,她也摸不清太后此刻的想法,“这……奴婢不敢断定,起码是失望了,并且下定决心要与他分开了。”

上首又是沉默。

难捱的沉默。

青灼后知后觉秦王大抵是想听‘恨’的,她急忙张嘴想要改口,“其实——”

“她缘何反悔?”

“什么?”

“按你所说,太后一早奔着产子后立即杀子的目的去的雍地,缘何要反悔?”

原因秦王难道真的不清楚吗?不,他定然清清楚楚。

青灼一瞬间汗如雨下,她不聪明,但也没有傻到一点敏觉都没有,太后是舍不得,下不了狠手,毕竟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双胎、是她的亲生儿子,这十个月的每一日,她都会比昨日更加的心软。

这是真相,却不能说。

……也不敢说。

她咬着牙关,脸色苍白,“太、太后想将他们送走,便是为王上着想,为了王上,她愿当没生过这两个孩儿。”

见他没有应答,青灼情急之下伸手去扒王驾车底,“王上,太后最爱的儿子是您啊!”

“放肆!你的手不想要了!”秦驹一惊。

‘铮——’的一声,一旁列阵的长戈落下,青灼撕心裂肺:“啊!!!”

痛意令她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小节自手腕断掉的手掌落在车上,秦驹嫌晦气赶紧拿袖子拂去,鲜血合着飞扬的尘土,将那平整的切面弄脏。

青灼痛得快要昏迷,硬生生的拿衣袖掐着按住自己断掉的手腕,整张脸煞白无比,冷汗将她的衣衫整个打湿。

她努力抬起头,汗液滑落眼睛,混合着血液,视野内一片模糊的红。

她看见秦王摆了摆手,声音忽远忽近,随着她的心跳声传递进耳廓,“既然太后已为你安排好了后半生,寡人何必阻拦,倒显得寡人不近人情了。”

“你去吧。”

她不可置信,捧着手腕愣愣的趴在原地。

王驾缓缓离去,那些秦王亲兵也跟着一同离去,没有任何一个人再调转过来给她一剑、亦或者是砍掉她的头。

她活下来了?

青灼茫然,驾马的车夫从包里取出来药粉,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给她上药包扎,“姑娘,我们还走吗?你这要赶紧去医馆才好啊,恰好距离此地最近的六疾馆路途不远。”

不对。

青灼失神的看着忙来忙去的车夫,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他放我一条命,便不会放那两个孩儿活。”

她又哭又笑,笑的格外难看,哭腔掩埋嗓音,“那他为何要那般抱着孩儿,还问我姿势对不对!!”

车夫叹了口气,不知是发牢骚还是怎么的,方才他也是吓得够呛,差点以为自己小命要交代在这里,这会儿话也多了,“因为王后也怀孕了不是吗?哎,他随便问一句罢了。你怎会以为做王的人,会对那两个孩儿留有余情?”

“这要搁我,我也得杀啊。”

“啧啧,搁谁谁都得杀啊。”

这声音越传越远,青灼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回宫的路上,秦驹大气不敢喘,奇怪的是那两个孩儿竟然也不哭了,一个个安安静静的躺在襁褓里,眼睛看来看去的。

要他说,这两个婴孩当场摔死都不为过,他也并不认为秦王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不立即杀了定然有他的原因。

“长信侯如今在何处?”嬴政平静问。

“有咱们的人盯着,他也不敢自己到雍地住,”毕竟那里是秦国旧都,就算是旧都那也算是秦宫,嫪毐算哪根葱?他根本没资格住,“他现下在太原郡。”

“听说又带了一位舞姬回府,灯火彻夜不熄。”

“青灼私自带这两个孩儿到咸阳来,臣已派人打点,帮着她药昏了长信侯放在那边看守的宫奴,药的分量放的足足的,起码能让他们昏迷三日。”

嬴政听罢,没什么反应,从鼻腔中淡淡的嗯了声。

般般正要吃夜补,嬴政回来了,她露出可乐的笑脸招呼他,“表兄回来啦,今日好晚,很忙吗?快来一起吃,此为我新让膳坊研制出来的炸货。”

“炸鸡、炸鸭、猪肉脯、还有蔬菜呢,沾上蘸料可解馋啦。”

嬴政一改在外头的冷淡无情,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身上脏,我先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

“好~那我等你一起吃!”

般般坐在椅子上左等右等,又到床榻边靠着继续等,最后干脆到窗边斜倚着。

等到她都困了,嬴政终于出来了。

她一把扑去,“你怎的这般磨蹭,都要凉了,我生气了。”

“是我不好,让膳房重新炸制一份,这些分给宫人吃吧。”

“那好吧。”

般般发觉,今日的表兄特别的温柔,“表兄的手怎么了?这么红。”

不知是他搓的太用力导致的,还是在外头受伤了,有的地方还有血丝,般般大惊,捧着轻轻摸摸,拉着他到屋里翻找药膏。

“表兄可是秦王,怎能如此不小心呢?有什么交给宫人做便是了,秦驹呢?喊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她竖起眉毛,气愤无比。

话音刚落,秦驹弓着身子老老实实的‘哎’了一声,杵在屋边。

“无碍,碰到脏东西罢了。”嬴政摆摆手,让秦驹退下,“他如何能做我的主?别为难他了。”

秦驹得到解脱,赶紧窜了出去。

他嘀咕着,干脆到膳房去催膳夫弄快点,两个主子等着吃呢。

“表兄这是心情不好了?”般般只当他是在朝政上遇到了什么难题,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眨巴眼睛装乖巧懂事,“那表兄摸摸我,我是干净东西。”

“……”

嬴政的思绪被打断,“你是东西?”

般般:“啊?我不是东西啊。”

“……”

“……”

“不是。”

他无奈至极,捧着她的小脸,拇指指腹陷入她脸颊的软肉,不轻不重的道,“真真是蠢人一个。”

她不依不饶,要让他忘记这两句对话,“别人说怀了身子会变笨,这不是我的问题。”

“我怎么觉得,表妹从前也这般?”嬴政喊了一层清浅的笑意,说罢,与她额头互相抵着。

“你觉得错了。”般般忍不住贴近小脸,主动亲他。

他很快错开脸庞,时而轻时而重的吻她的唇瓣。

般般能感受得到他绵密纤长的眼睫扫过了她的眼睑,她的心一阵乱跳,这秦宫的夜晚万籁俱寂,唯独彼此的心跳这样剧烈、呼吸这样烫人。

而他沉寂着满身的温柔,带着独特的清冽与缠绵将她淹没。

那年夏日潭边,表妹手中那条甩动的鱼尾,将溪水弹飞,溅到人脸上,被水滴迸射到脸上的微妙触觉,冗长至今,经久不消。

一吻罢,他复而啄吻她的唇角,随后是脸颊。

“我们上药吧。”她戳了戳药瓶子。

“好。”嬴政欣然伸出手,将带着伤的一面朝向表妹。

般般打开药罐子,在灯下认真为他抹着伤口,“下回不能伤害自己,我们不是说好了?谁欺负我们,我们便要他好看。”

这是两人幼年挂在嘴边的诺言,她还记着呢,这会儿特意拿出来说。

“好,知道了。”他就这样笑着,点头答应。

上好药净了手,秦驹带着新炸好的吃食回来。

尤其是炸鸡,被炸的金灿灿的,外头裹着一层金色的东西。

“这是何物?”

“这是裹了一层鸡蛋和细磨过后的面糊糊,你尝尝!”

嬴政盯着看了会儿,古怪的试探性咬了一口。

入口外酥里嫩,约莫是新鲜的鸡肉,竟然还出汤汁了,那层酥壳外头被般般撒了一层干料,奇异的滋味被完美的混合。

“好不好吃?”她歪着脑袋,不肯错过他的丁点表情,如同做了好事索要夸奖的小狗。

嬴政慢腾腾道,“瞧起来,你已经偷偷吃了好几次了。”

“……”这样明显吗,“没有呀。”

“若非如此,你怎肯等我一起?第一口竟先给我吃?”

“我有这么坏吗?”她不甘心。

吵吵嚷嚷的,一日又过去了。

这日长信侯下了朝,一个小厮急急忙忙从雍地回来,见了长信侯立即附耳过去说话。

嫪毐听罢,脸色骤变,“你说什么?!派人去寻啊!”

“寻不到。”小厮心生畏惧,“青灼姑姑也不见了。”

青灼是王太后往日里信赖的宫奴,嫪毐脸色阴沉不定,“回去!”这必须得回秦宫去找姬长月。

一队人马慌慌张张重新入宫,经过咸阳宫群落,内监见到他竟然不让,“再往后面走便是后宫了,您若无要事,身为臣子不便入内吧?”

这白面内监叫江玉井的,嫪毐都想给他一巴掌,“你看清我是谁了吗?胆敢拦我?”

江内监笑意不变:“长信侯。”

嫪毐一咬牙,恶狠狠道,“我要去见太后,有要事相商!让开!”

江内监略感为难,“长信侯,太后交代了不见您。”

“不见我?”嫪毐不肯相信,以为这死内监在故意整他,“让开,我亲自去甘泉宫问太后。”

上一次见面姬长月还好好的,怎会忽然不肯见他。

许是嫪毐的表情太过于扭曲阴狠,江内监目光多了几分新奇,“长信侯如此神态,倒不大像寺人了。”

嫪毐表情倏然顿住,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你胡乱说什么?不见便不见,我下回再来便是。”走前,他还没忘记狠狠瞪了一眼江内监。

他看这死内监不顺眼,而且就凭他刚才那句话,他也升起了提防心。

迈过这两日,胎儿正式五个月,这下终于穿了略宽松的衣袍也能看得出来一些些了。

“这孩儿乖得很,我竟一点不觉得难受。”般般与朱氏有许多话要讲。

朱氏拿手指比着女儿的肚脐到小腹的位置,“正的很,正的很。”

“孩儿还小呢,五个月肚皮也只是微微鼓起来罢了,还不到你难受的时候。”

“你这两日夜里睡的如何?”

“没什么,就是老是饿,还要频繁起夜。”说到这里,她有些羞恼。

朱氏掩唇而笑,比着她的肚皮柔柔道,“它住在这里,压着你的肚子,自然让你频频起夜。”

“夜里尽量平躺着睡,你睡姿打小便不好,动不动翻来覆去的,一会儿朝左边一会儿朝右边,你可得控制些。”

母女俩说着话,牵银忽然进来大喊不好了。

“何事吵吵嚷嚷的?”般般皱眉问。

朱氏含着笑并不说话,不耽搁女儿立威。

牵银脸色骇然,“王后娘娘,不好了,江内监使人过来传话,说他的徒弟这两日住他的屋子,被人闷死在了被子里!”

“?”般般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来。

在她管辖的后宫中,多年来不曾出过人命,她虽然是主子,但也很珍惜这些宫奴们,生病了给药材看病,没衣裳穿也给补贴,这两年,生大病的都很罕见,更别提莫名其妙死一个宫奴了。

般般‘腾’的一下站起身。

朱氏吓了一跳,忙扶着她,“你瞧你,不要大动肝火。”

“我要去找表兄,”般般脸色慎重,关键时候脑子转的不算慢,“这绝非小事,阿母,有人能在宫里头无声无息弄死一个人,那我与表兄还绝对安全吗?”

朱氏一听,也觉得不好,“那你快去,那你快去。”

坐在去承章殿的肩舆上,般般戳着太阳穴,第一反应便是嫪毐,嫪毐如今行事可太无章法、无顾忌了,其他人干不出这样明目张胆的恶事,想杀人总要迂回婉转,哪有这样直白的?

刚到承章殿,便撞见秦驹正在汇报一则消息。

“……有人说长信侯近来心情不好,频频酗酒,一次酒醉后,他与旁人发生冲突,直言说自己是秦王假父,让旁人给他跪下磕头,那人听了这样的惊天秘密,立即过来向您禀报。”

般般目瞪口呆,“假父?”

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嬴政猝不及防看见妻子,连忙将人扶着安置到软榻上,不愿让她发火,他自己便说了,“是我在背后推动的,到了收网的时候,你勿要动气。”

“现如今他已经酒醒,恐怕也想起来自己都说了什么,不吓死也要去半条命。”

般般微愣,那看来江内监的事情真是嫪毐干的了,“你要逼他造反吗?”

“他最好会。”嬴政若有所思,看向秦驹,“这话传入相邦耳中,他是何种反应?”

第70章 秦王印玺 “若嫪毐有异心,不需我儿亲……

相邦吕不韦会有什么反应?

秦驹俯身,“相府并无特别的动作,只是相邦驾马去了甘泉宫。”

王太后与相邦一同摄政,他是可以自行出入甘泉宫而无需知会秦王的,只是这两年他为了避嫌,已经不怎么去甘泉宫了。

“母后到底病着,怎能受此烦扰?”嬴政轻轻抚摸着妻子隆起的肚子,目光专注。

秦驹微微颔首,心领神会,后撤两步子转身出去。

“表兄。”

“怎么,”嬴政对她莞尔,“你安心些,外头那些纷扰都打扰不到你。”

般般欲言又止,将手轻轻的覆在他的手背上。

此时,甘泉宫内。

听闻相邦拜见,姬长月侧过头,他已立在门边。

多年不曾如此近距离相见,姬长月的目光落在吕不韦的脸上、发上、肩上,“想不到,你也生了华发…你也会老啊?”

这话中夹杂着溢于言表的讥讽。

吕不韦摆摆手,镜心垂着头看向姬长月,姬长月微不可察的点头,她带着其余宫奴们一同退去,并将门关好。

他立在原地,幽幽然叹了口气,“太后病了。”

“我是病了。”

姬长月轻轻抚摸自己的鬓发,铜镜中倒影出她仍旧美丽、却挂满了疲倦的脸庞,“病的这些日子,每一日都恨不得再也不用醒过来。”

吕不韦望着她揽镜自照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后提步走近,“当务之急,嫪毐必须要死。”

“嫪毐?”姬长月一怔,转过头来,没太明白,“你说什么,难道他闯了什么祸?”

“你不知道?”吕不韦立即道,“他竟在酒馆大放厥词,当众称自己为‘秦王假父’,你以为王上会放过他吗?”

‘砰——’的一声,铜镜被失手打落在地,姬长月的脑袋一阵轰鸣,她遥遥的望着吕不韦,白面迅速升腾起一层淡淡的红,她急怒攻心,竟坐不稳了。

他当即据理力争,“太后,嫪毐不能留了。”

姬长月骤然回身,将思绪抽离,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吕不韦,你如今这么说,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这不也是为了你吗?”吕不韦急促之下,竟忘记了分寸,一把握住了姬长月的手腕,“你是大秦的王太后,更是秦王的母亲,难不成你要亲自在王上的脸上抹上一道黑吗?!”

“这难道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姬长月忽的提高了嗓音,“你装什么大局为重!从来你的心里便只有你自己、你的大局!”

“其实最坏的就是你!!”

“你活该!你怕了啊?”

眼见吕不韦表情变了又变,她哧哧笑出声。

“我是不会杀嫪毐的,你要杀他,除非先杀我。”姬长月刻意抬高了下巴。

“现在不是你故意使坏的时候,你都四十了,不是年轻的小姑娘,你怎么还不懂?”吕不韦攥着她手腕的手隐隐用力,他压抑着怒火,强装耐心,“待他死了,这件事情过去,你要如何报复于我,我什么意见都不会有。”

“我没跟你开玩笑,”姬长月扬手挣扎,没挣脱,刻意吼他,“我是不会杀嫪毐、杀我孩子的父亲的!”

“?”

吕不韦眉头狠狠皱紧,又舒展开,脸上写满了罕见的失控,“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她恶狠狠的扯开自己的手腕。

吕不韦的手在空中不断颤抖,手背上的皮肤因为苍老不复年轻时的苍劲有力,他的神态有那么几瞬间完全空白,“你——”

他完全失去语言了,手背的颤动,顺着小臂蔓延至眼角、脸庞,甚至是头皮,呼吸跟着粗重放缓,眼球一瞬充血,他震撼大于愤怒,“你疯了!姬长月!”

“我是疯了,从你带着异人外逃,将我遗弃在邯郸起,每一天我都是疯的!!”姬长月畅快的恨着,“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相邦?哈哈哈哈哈!”

吕不韦眉眼一痛,他忍无可忍,“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已经过去了,你不是好好的做了王后、太后吗!”

他还敢提这件事情?还敢这么说?

姬长月的情绪猛地失控,“过不去!过不去!!!”她疯狂挥舞宽袖,谁都可以提唯独他不能,也没资格,“在我这里永远也过不去!”

“你知道赵人是怎么对我的吗!是怎么侮辱我的吗!”她疯了一般,声音嘶哑,“你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吕不韦从她这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什么,“你——”

“我就要对嫪毐好怎么了?”她抓住吕不韦的衣襟,发泄似的大喊大叫,就像个要跟大人对着干的小孩,“我就是要对他好!他虽然比不上你们所有人,却愿意花时间哄我开心、愿意对我好。”即便后来有权有势他变心了,爱玩了,这些不能改变他当初对她的好,她是不愿意跟他继续在一起了,却没有打算磨灭那些年的美好回忆,“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的为何要如此对我!!”

看着姬长月疯癫的神态,吕不韦的那句‘他是骗你的’堵在嗓子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本就是这么一个不甚聪明,甚至有些愚蠢的女人,可她也知恩图报,爱憎分明,虽泼辣,但心地不坏。

“那个孩子在何处?”吕不韦冷静下来,态度放的平和,“嫪毐不杀,可以,那孩子留不得。”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杀我的孩子?”姬长月狠狠丢开他,“我把孩子藏好了,你是找不到的。”

“你疯了!”吕不韦记不清自己说了几句你疯了,他当真觉得姬长月无可救药,“私生子留不得!如果王上的血统被怀疑,大秦要大乱,你以为你的太后之位是谁给你的?”

“你少这么假惺惺的,我政儿当年被质疑血统,也没见你自尽以证清白。”姬长月嗤之以鼻,“你心里真有大秦,真有政儿?”

“这如何能一样?”吕不韦苦口婆心,“当年之事是华阳太后恶意编造,为的是替成蛟夺王位,是子虚乌有的,压根没什么人相信。若你与嫪毐有私生子的事情被曝光,只会进一步坐实当年的谣言。”

太后能与嫪毐生下私生子,那秦王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与别人生的?

“那他就完了!等着他的是被嬴氏宗室推翻!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姬长月愣住,连连向后退了数步,仓皇的面色骤白,“这…这不可能……”

“谁才最重要你分不清吗?”吕不韦恨铁不成钢,质问她。

“政儿…政儿!我的政儿最重要。”这还用选吗?姬长月慌了神。

“你究竟将那孩子藏到哪儿了?”吕不韦赶紧道,“我会帮你。”

“邯郸。”姬长月瞬间泪溢满,想起大儿子嬴政,她心一狠,闭上了眼睛,“杀了吧,那是一对双胞胎,是我的侍女青灼带着他们,想必此时他们就要到邯郸了。”

吕不韦收到准确的消息,扭头便要走,到了门口停下脚步,“那嫪毐?”

姬长月没有回头,“容我再想想。”

吕不韦叹了口气,避免夜长梦多,他开口道,“嫪毐受我的指引到你身边去,你的所有喜好都是我告诉他的,他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你自己分辨分辨吧。”

姬长月猛地回头,门口哪里还有吕不韦的身影,她站不稳,身子连连歪斜,直至后腰抵在方桌旁,宽袖将桌上的东西拂到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她尖叫着将所有能抓到的东西抛掷到门上。

听见身后传来若有似无的凄厉尖叫,吕不韦脚步微顿,扯了扯唇角,重新望向前方,提步离去。

他掩藏于宽袖下的手臂,竟然还在轻微的颤抖着。

来不及细想,刚出甘泉宫,他迎面撞见了秦驹。

他前脚刚入宫,后脚秦驹就过来了。

若无秦王的示下……

吕不韦立即收起所有不必要的情绪,紧着心弦露出一抹笑,“府令君,要去甘泉宫啊?”

秦驹侧手示意,旁边的寺人端着一只托盘出现,上面放着一只白玉瓷碗,汤药呈现浅褐色,散发着徐徐热气。

他和眉带笑,捏着嗓子细细道,“太后身子不适,王上寻了方子为她治病,这是侍医新研究的药,这不,刚熬好便急哄哄命仆送过来了。”

“相邦可是有要事相议?太后身子不好,不能长久的劳心,还望相邦体恤。”

吕不韦点点头,“正是,正是,王上孝顺,我也很欣慰哪。”

“那我不便打扰了,这就出宫去。”他指了指外头,示意自己要走了。

秦驹赔笑,侧身相让。

望着吕不韦的身影远去,他收起了笑,

端着药进入甘泉宫,镜心立在门边,轻轻敲敲门,“太后,府令君来了。”

秦驹揣着手臂,手指轻轻敲击自己的手臂,瞥过眼睛与镜心对视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镜心垂下头,将袖口折起来的纸取出递给他。

他接住藏进袖口,冲她赞许点头,示意待会儿会有赏赐。

不多时,服侍太后用完药,秦驹回到了承章殿,那封折好的书信他没有打开看,直接呈予秦王。

嬴政微微顿住,探出的指尖在书信上犹豫了足足有三四秒,才捡起翻开。

秦驹弓着腰,不敢看。

他心里清楚,秦王犹豫的那几秒钟,恐怕是畏惧看到的内容不是自己想看的。

嬴政一目十行,整篇书信看下来,宽阔的肩膀稍稍放得松弛,慢慢坐了下来。

‘相邦问:谁最重要你分不清吗?’

‘太后答:政儿最重要。’

这两句话,他反复看了三遍,旋即重新将书信折起,丢进了火盆中,待火舌将泛黄的纸吞没,燃为灰烬,他重新带起笑意看向秦驹,温和道,“传膳吧,不早了,给甘泉宫送些太后爱吃的。”

“诺。”秦驹松了口气,旋即示意,“王后还歇着,这边?”

“传吧,寡人叫她起身便是。”

般般睡着,被表兄喊醒,说是该用晚膳了。

揉揉眼睛,被扶起身,她懒懒的不愿起,伏在他的怀里喃喃,“我方才做梦了。”

“梦见什么?”

“梦见表兄要过生辰,姑妹做了鸡丝面给我们吃……好久没吃了。”

“阿母还病着,待她好了,定愿意再做给你吃。”嬴政怜爱妻子,轻轻抚摸她披垂在后腰的三千青丝,“先吃膳坊做的吧,你不是也爱吃么?”

“我只是随口一说,怎能劳累姑妹。”般般撑起身子,打起精神来,“我们吃饭吧!”

今日的晚膳很简单。

卤的软软的鸡肝被切片装盘,配了蘸酱;

两碗红枣鸭血蔬菜汤;

新鲜的竹笋炒肉片、炖鱼片、

一小碗蛋黄拌饭。

这些都是吃了对孕妇身子好的,做成了般般爱吃的口味。

这会儿她少量用上一餐,待到夜补再用一顿,后半夜大概率会饿醒,届时还会再吃。

侍医说要少吃多餐。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整个人都呆了,“我阿母还在昭阳宫,我把她给忘了!”

“你忘了,我可没忘。”嬴政敲了一下她的脑壳,“早早派人送舅母出宫去了。”

般般松了口气,幽怨的瞪他一眼,继续香香的用膳。

入了夜,两人一同回到昭阳宫,嬴政帮妻子简单的擦洗了身子,抱她回到床榻上,自己也梳洗过一同躺下。

般般下午睡多了,这会儿压根睡不着,“表兄,你有没有派人盯着嫪毐啊?”

“盯了,”嬴政翻看着书籍,“他这会儿多久如厕一次,吃了几口饭我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噫,说的怪恶心的。

“那你觉得他会如何做呢?”她想要平躺着,又忍不住要挨着他,干脆脑袋枕在他胸膛上,横着躺。

“他恐怕正在想办法,想要活命唯有谋反。今日一整日,他就像是秋后的蚂蚱,蹦达的厉害,不断联络门客、舍人以及他的亲信与党羽,目的是为了招募人马。”

“当年他被册封为长信侯,凭借母后的宠信,他效仿四公子的做法在家中豢养数千门客与舍人,这些都是依附于贵族的宾客与家臣,若想要招兵买马,倒也不是难事。”

“这才多少人?”般般撇嘴,“那秦国人也不是傻子呀,怎会因为一点钱就跟着他们做会掉脑袋的大事。”

说罢,她想起无论是秦国还是其他诸侯国,都会有一些吃不上饭的亡命之徒,而且嫪毐招兵买马,也不一定会告诉这些人他是要做什么的。

嬴政没说的是,他截获了嫪毐偷偷送出城的书信,那些书信的目的地是三晋,他想要联络这三个国家来给嬴政施压。

到时候他成事,愿意割让土地给他们。

三国若当真出兵攻秦,嬴政必定要派兵去往函谷关列阵抗敌,咸阳城的守卫便要薄弱了。

他不会如嫪毐的愿,但可以将计就计。

这种事态一步一步按照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的滋味,很能振奋人心,嫪毐反叛,将是嬴政送给自己最盛大的一场亲政礼。

他甚至都不愁亲政后要如何收拢人心,不枉费他多番布局与筹谋。

吕不韦的人马赶到邯郸,并未找寻到太后所说的青灼,多番探查,与送她的车夫取得了联系,得到的消息令人毛骨悚然。

他心知,大势已去。

姬长月接到书信,展开一看,整个人吓得脸色煞白。

只见那书信只有三个字:王知之。

只三个字,万分简练,足以吓的人胆寒。

姬长月彻夜难眠,次日清晨,顶着疲惫的面容与黑眼圈去了议政厅。

秦驹立在议政厅外面,看到王太后过来并不惊讶,侧身迎她入内,“王上等您许久了。”

姬长月后脊背僵住,勉强扯了扯表情,捏着袖子进去。

“政儿。”她喃喃,视野中嬴政的身影出现,她的泪顷刻间落下,“大王——”

嬴政有力地手臂倏然托起母亲,这才没让她狼狈的跪在自己跟前,她一味地道歉,说‘阿母对不起你’。

“阿母这是何必。”嬴政将其扶起,“您不能跪我。”

她无措自至,“你是,何时知晓的?”

“带表妹去雍地探望你那次。”嬴政定定然,“至于那些令人、那个假寺人,我一开始便知。”

姬长月失去力气,自嘲道,“我竟以为能瞒得过你,是啊,你可是王,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你怎么……”

嬴政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看着儿子的眼睛,姬长月冥冥之中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她顿时捂嘴落泪。

“我一直以为,你站在你父王那边。”

“父王对不起阿母,我对他的怨并不比阿母少,”嬴政认认真真,“旁人不知,阿母为了保护孩儿受的苦,我怎会不清楚?”

“无论何时何地,孩儿都不会弃您。”

姬长月泣不成声,伏在儿子宽阔的肩中,“是我错了。”

“阿母没有错。”嬴政为母亲擦泪,“只是,我需要母亲‘错’一回。”

“什么?”姬长月不解其意。

嬴政将桌案上的秦王印玺取来,递给姬长月。

这秦王印玺是这次姬长月从雍地回来之后,就交给嬴政的,她已经做好了儿子亲政的准备,自然没打算继续持着秦王印玺。

“不出所料,嫪毐会入宫见您。”

姬长月大惊,“你要把秦王印给他?这不行!”

“您不是也还对他抱有希冀,我愿以此印帮阿母证他的心,不是给他,只消给他留下可偷窃的余地足以。”

姬长月彻底愣住,如何想不通儿子能直接把印玺给她,便是做足了后手,分毫不畏惧嫪毐呢……帮她试探嫪毐,恐怕也只是顺带的。

姬长月慢慢接过秦王印玺,“若他有异心,不需我儿亲自动手。”

她是个典型的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女人,或者说,她必须要亲眼看见。正如当年所有人都说嬴异人不会接她了、不要她了,她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