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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太子醉宿未起 “表兄你说句话呀!”……

表兄不说话,般般吓得腿软,一味地推搡他,“表兄,你说话呀。”

许是她的推搡起了效,又许是她若隐若现被吓出来的哭腔让他回归现实,嬴政握住她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气,嗓音放得格外轻,“般般,先生死了。”

她募然呆滞,“什——”

他的眼尾泛起一抹幽幽然的红,与身后的夕阳融为一体,叫她分不清到底哪一处更红。

“先生与舅父一家离开赵国的路上遇到了截杀。”

这话无异于五雷轰顶,般般的天要塌了,整个人开始颤抖,她控制不住想起自己跟随表兄离开邯郸时遇到的围杀。

一场暴雨将至,咸阳城门大开,姬家一家坐着马车仓惶的进来。迎面便瞧见了太子仪驾。

般般老远看到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大跑奔腾,“阿母!阿父!”她边跑边喊,身后数个寺人与宫女追着要为她撑伞。

她一概不管,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奔走路途上险些丧命的父母。

姬修衣衫凌乱,鬓发散落,仓促的接住女儿拥入怀里,“我的乖女。”即便如他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也难免面露哀色,泪泣连连。

“我阿母,我阿母呢?”

庞氏艰难地下车,露出帘内包裹得严实的朱氏,她面庞通红眼睛已然哭肿了,“你阿母路上早产,见不得风。”

朱氏颤不成声,“姬昊先生为了保护我们,自请断后,被连射数箭……已经,不成了。”

庞氏道,“当时你动了胎气早产在即,这也是无奈中的无奈,姬昊先生武艺高强,阿修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当下竟……,薛氏昏过去了,她的孩子在车中,暂由我照顾着。”

般般心头一哽,不自觉侧过头去看。

推车中,白布遮盖下,一位成年男子的身形被凸显。

嬴政站在车前没有靠前,秦驹急忙给他撑伞,为他擦去衣袖和肩膀上的水珠,雨幕如柱,片片阴影横隔在他的身上,神态令人看不真切。

他就这么望着姬昊的尸身,一言不发。

姬修跪在地上,语序颠倒不已,“出城门有先生的打点,我们一早贿赂一名小卒,出去的时候压根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谁料到未曾走十里地,忽冒出众多蒙面人。”

“太子殿下派去的秦兵孔武有力,可一人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有预谋的伏击,他们也尽败了。”

他从胸前掏出一只竹筒,“这是临终前先生让我交给太子殿下的。”

一直静默朝尸体立着的嬴政听了这话,转过头来。

般般瞧见了他骇然的神态,光影中他面部的骨骼被格外的突出,长眸绷直了,暗骘自眼角迸射,紧抿的唇下是咬牙切齿的憎恨。

“赵国,邯郸,”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中汹涌着雄浑的怒火,“孤绝不会——”

关键的话没出口,是他克制又隐忍的吞了回去,唇角当即淌出血珠。

是他用力闭嘴时咬出来的。

般般眼瞳里燃烧着的是同样的火焰,她走过去握住表兄的手,脸上尽是赞同和鼓励,亦被染就了溢于言表的杀心。

秦王听说太子的启蒙先生惨遭截杀,已然亡故了,也是唉声叹气,“怎会有这样的事情,赵国总是如此,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秦人,当年是寡人,如今是寡人的孩儿。”

“早知如此,寡人该多派遣些秦军护送,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年的子楚与吕不韦出逃赵国,也是死里逃生,几次险些命丧外地。

吕不韦宽慰他,“王上何必自责,他赵人想杀姬昊,有一百种方法,此即为其一罢了,他们的目标并不在王后母家。”

“王上当听闻这句话,不能收为己用之士,尽杀之。”

“赵截杀姬昊,便是如此了。”

“听闻赵王意在令姬昊做太傅教导太子,姬昊不肯,最后却教了太子殿下,此举早已被赵王怨恨,赵太子与太子殿下不睦已久,姬昊之死是必然的,端看何时死罢了。”

“话虽如此,”秦王忧虑,亦心疼太子,“传令下去,令太子休沐三日,好生歇息,不必故作奋进,送他老师最后一程吧。”

寺人躬身应下:“诺。”

吕不韦笑笑,“王上慈爱。”转而道,“赵狼子野心,竟敢截杀太子殿下的先生。”

说着,他躬然起身,左手覆右手,恭恭敬敬上奏,“臣以为,应当即发兵攻赵!”

这如何不算是师出有名。

秦王本优柔寡断,没说定到底何时攻赵。

听见这话,他不做犹豫,当即握拳,“寡人允准,待明日早朝详议此事!”

姬长月特特去看了姬昊的尸身,恨得咒骂不休,仿佛那段屈辱的过往重新打在了她的脸上,“以最好的规格下葬姬昊!他于政儿有恩,断不可轻慢!”

婢女正要出去,她叫住了她,“慢着。”

“姬昊还有一遗孀,遗孤才不过一岁,”姬长月在屋内走动,思索片刻后道,“下令接姬昊的遗孀入宫,她的孩子也带进来,我要亲自教养。”

婢女大吃一惊,“王后,这……姬昊先生固然重要,可您不该如此抬举他,奴婢听闻那薛氏容貌不俗,而今不过二十有七,放在宫中实在不妥。”

姬长月一听这话,稍愣住,随即舒展开眉目,“你说得对,让我再想想。”

“太子何在?”

“太子殿下现下在灵前呢,姬小娘陪在身侧。”姬家都被安置妥当了,王后出手阔绰,直接在咸阳买下一座豪宅,内里一应仆从应有尽有,规格直逼君侯。

姬长月叹了口气,“政儿还不知晓要多伤心呢,他是个重情的孩子。”她当即决定要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待姬长月带着食盒羹品来到灵前,看见的便是跪在牌前的嬴政,一国太子不可为外人守孝,因此他穿得一身玄色,并不沾白。

般般跪在他身边,时不时便啜泣的擦眼睛,嘴里念叨不停,“我还没有当面跟先生道歉,说我不讨厌先生了呢。”

姬长月自觉今日不知道叹了几口气。

回忆起昔日在邯郸姬家的日子,虽然没如今权利财富都把握在自己手里来得爽快,却也温馨幸福。

那时午后她偶尔瞧见的便是姬昊引领着两个小豆丁在树下,边纳凉边摇头晃脑的,姬昊健谈,教书诙谐幽默,时常逗人发笑。

般般去的不多,政儿学的东西于她而言晦涩难懂,她总是小鸡啄米,不一会儿便困得躺在政儿的腿上休憩。

现如今,兄妹俩一如既往的挨着,诙谐幽默的先生却从树前笑影变成了头顶的牌位。

“政儿。”

肩头被轻轻安抚着,嬴政抬起头来。

姬长月嗓音放的柔缓至极,“吃些东西吧,”听闻太子在灵前跪了一天一夜,“若是姬昊先生知晓你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他不会高兴的。”

嬴政重新转回头看着牌位,不为所动。

姬长月补上后半句,“况且,你不吃般般总要吃。”

他听罢稍稍出神,仿佛是忘记了表妹一直陪着他。

一刻钟后,桌案前般般捧着陶碗喝肉羹,不住的偷看表兄,见他真的动筷吃东西才放下了心。

“这道蛋羹好克化,多用些。”姬长月将其搅拌开,一人分食一碗,“放了些醋提鲜。”

“很美味,多谢姑妹。”般般乖巧道谢。

姬长月抚了抚她的笑脸,“你阿母早产生下一位男婴,你去看过了么?你该去瞧一瞧,”

般般闻言摇头,“看过阿母了,小弟弟还不曾见过,知晓阿父阿母与大母无碍,我就放心了,姬昊先生亡故我更担心表兄。”

她想的是等表兄的三日休沐日结束,她会立即出宫回家住。

“也好。”姬长月软了软神情。

用了膳,嬴政仍旧话不太多,又到灵堂下待着。

般般梳洗过才去寻他,他正抚着带血的竹筒,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里面是什么啊?”般般忍不住好奇。

嬴政微顿,嗓音带着轻微的沙哑,“是一份六国策论,先生知晓自己可能无法活着赴秦了,难怪要跟舅父一家一同出发,许是怕舅父一家单独出发也会遇到截杀。”

可惜他只是太子,无权调兵迎他回来。

“我们会为先生报仇的,表兄。”般般要他鼓起士气。

嬴政没有说话,许久后,牵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是我不好,这一天让你吃苦了。”他一天一夜没合眼,表妹竟然寸步不离陪着他,以往爱娇懒惫的人,一声不吭,不喊困不说饿。

“我心疼表兄。”般般直起身子,轻轻搂抱住他的肩膀,生涩的拍拍他的后背,费力安慰。

他闭上眼眸,揽了她的腰,脸庞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三日转瞬即逝。

太子照常出入呈坤宫,诸位太傅授课正常,未见太子有任何被影响之处,秦王倍感欣慰,邀他一同饮酒。

嬴政并不会喝酒,非常不适应,次日起的晚了生起了秦王的气。

秦王畅怀大笑,指着他对吕不韦道,“寡人这个儿子虽说看着温温和和的,却总是一个表情,无甚乐趣,今日终于不同了。”

嬴政抿唇,不说话。

吕不韦看出了些什么,含笑之余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太子。

私下,他拦下了嬴政,问他:“殿下可是仍怨臣?怨王上?”

嬴政客气笑笑,“并无,相邦多虑了,不过是昨日饮酒太过,头疼欲裂,实在高兴不起来罢了。”

太子欲走,就算是一国丞相也阻拦不得,他陷入了沉思,盯着太子的背影看了片刻,悠悠然回身离开。

谁成想一扭头就撞见了一宫婢,“相邦大人,王后有请。”

吕不韦吓了一跳,一惊一乍的扭头去看太子的身影,对方早已经消失在宫道上,他紧绷着心绪,皱眉压低声音,“王后?王后又有何要事?”

宫婢不卑不亢,“大人去了便知晓。”

嬴政一路往踏雪轩回,这段路很长很长,可他走习惯了,竟也觉得挺短的。

刚走到踏雪轩门口,便瞧见门边乱糟糟的。

仔细一瞧,竟是宫人们在收拾行李。

他心里咯噔一下,泛起一丝不快的涟漪,厉声质问,“这是做什么?”

牵银正正好立在一侧招呼呢,行礼问安罢,解释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小娘已禀明王后,王后也同意了,今日小娘要离宫回姬家去。”

嬴政脸色顿变,略动的唇角霎时间扯平。

牵银被他的变脸吓得差点跪下,“殿下,小娘今晨一直派遣宫人到东宫去,可东宫的人都说殿下醉宿未醒,到了午后您又去了咸阳宫,竟不得闲,小娘并非有心瞒着殿下。”

“她呢?”嬴政这二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

“到意映宫去了,想来…就快要归来。”牵银两股战战,踏雪轩跪了一地人。

第22章 刻意为之的手段(二合一) “亲额头与……

话音刚落,竹林小道一侧传来走路声。

竟是姬小娘归来了。

牵银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稳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姬小娘的小脸上犹挂着笑意,剔透的眸子灿灿然,她瞧见太子殿下后立即抱怨:“表兄昨夜醉宿了?我寻你寻不到呢。”

太子殿下一言不发,径直攥了她的手将其扯入踏雪轩。

姬小娘未解其意,被捏的痛了大呼小叫的。

这一地的宫人纷纷抬头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寺人捉摸不透:“牵银姐姐,这……我们还要继续么?”

牵银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先停下罢。”她直觉小娘怕是走不了。

“你干什么!你弄痛我了。”般般一头雾水,只觉他没酒醒耍酒疯呢,心里生起了气,“你晓不晓得自己的力气有多大,放开我呀。”

他的确倏然放开了她,她本在用力抽手,没防备险些跌倒,幸而扶住了屏风。

沉重的屏风被她弄得歪去几寸,差点倒地。

“表兄!!”般般捂着手腕大喊大叫,气得不行。

他猛的回过身,一张俊脸黑漆漆:“为何总想着离开我?我对你不好么?”

被他的神情震慑到,般般不自觉后撤了半步,被他那样对待的恼怒顷刻间荡然无存,她反应了会儿:“我只是回家呀…”

原来是因为此事生气呀?可她又不是不告诉他,还不是他的错。

“表兄你生气了么?”到此处般般仍旧笑嘻嘻的,“我不是要离开你,你怎的会这般想呢?”

她敏感的觉察到表兄脸上除了愤怒之余,还夹杂着一种她还看不太懂的焦虑,这股焦虑催促着他愈发的怒火中烧。

此时此刻的他很吓人,可她知晓他不会伤害自己。

“那这是在做什么?”嬴政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喉头几次滚动,最终还是用了他最最克制的说辞提问,“回家?需要收拾东西么?你不打算回来了是不是。”

“啊?”般般迷茫,她颇为无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是要出宫去,但是我阿父阿母搬到咸阳来了呀,就在宫外,我们还是能每日相见的。”

那么住在宫里还是宫外到底有何区别呢?

她还是要每日到宫里念书呢。

“我们——”

“我不允许!”

她话还没说完,他慕然提高声音沉沉的打断,“此事休要再提,不许便是不许!”

“让他们把行李搬回来,好生安置。”说着,他便要出去吩咐宫人。

般般傻了,愣了许久,眼见他当真要出去,一把扯住他,“不要。”

见她不听话,嬴政的脸色微沉。

两对眸子,一对暗藏火焰,另一对充斥不解。

“为何?”她偏执的要问个答案。

嬴政毫不犹豫,“没有为何。”

他不说,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令她感到陌生,那股生疏感再次袭来,令般般害怕。

她不可置信,“你莫不是要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

“什么叫关在这里一辈子?”这句彻底引燃了嬴政,“你说你不会离开我,不舍得与我分离,这些都是骗我的吗!”

嬴政眼含失望,面容铁青,“全是骗我的吗!姬承音?”

这次他头一次这般叫她,般般急了,她不管不顾的推搡开他,何污蔑的话通通宣泄出来,“你混蛋,你把我当宠物吗,只能围着你打转?那你凭什么不跟着我?凭什么是我跟着你?”

“宠物?你便是这样想我的?”嬴政勃然大怒,他不管不顾的去抓她的手臂。

“我讨厌表兄!!”般般已然委屈上头,鼓足了所有的力气一股脑朝他推去,这当然是气话,可她顾不上了,“我讨厌表兄!”

嬴政本也没有用上十足的力道抓她,被推了个正着。

沉重的屏风终于摇晃着倒下,发出一阵轰鸣,圆桌上的花瓶被砸落发出清脆的声响,瓷片散落一地,鲜艳的花瓣伴着水珠滚落的到处都是。

而他动作僵住,眼瞳倏然上移定格在她的脸上。

她骂完,扭头负气逃跑,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牵银等人听见里面的声音,十分担心太子殿下对小娘用粗,可他们只是宫人怎敢阻拦太子。

她跪在门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不多时,小娘冲了出来,提着裙摆头也不回的跑走,满脸泪痕。

牵银一头雾水,迷迷茫茫的犹豫着起身,门边传来走路声,她抬起头看去。

太子殿下出现在门边,衣衫略乱,玄色衣袍如黑夜浓稠阴郁,垂落的左手正在往下滴着鲜血。

牵银大骇,膝行上前捧住太子的小臂,一看才知他的手掌上扎了两锋利的瓷片,看质地是花瓶碎片。

碎片边缘深嵌掌心,血肉迷糊,暗红的血液粘粘滑落。

他的手掌在细微的颤抖着,或许是疼的。

“快传侍医!!!”

般般出宫去了,她要离开镇守宫门的侍卫不敢阻拦,更遑论她有王后赐下的手牌,宫门外一早侯着王后派的人,她只消上车即可。

回到姬家,她的泪水要哭干了似的,心里的委屈一丁点都不曾少,反而愈演愈烈。

庞氏没想到般般竟然归家,一把搂了她,“乖宝,你回来了,太子殿下呢——”她向后看了一眼,没看到太子仪驾。

谁料,这一问,乖孙女当即敞开嗓子嗷嗷哭。

庞氏被震住,不停问她怎的了,是与太子吵架了不成?

般般摇头不肯说,一味地趴在大母怀里抽噎。

不过回来了全家高兴,旁氏命人做一大桌子的好菜,般般收拾好心绪到主院瞧朱氏。

朱氏沉沉睡着,还在坐月子,听到外头的动静,说是小娘归家了,忙叫人扶自己起身。

般般也不敢扑过去,只好坐在床榻边:“阿母,你如何了呀?”

朱氏抚了抚抹额,随意一笑:“我无碍啦,倒是你,你是怎么了?”

般般伤心的抹眼泪,“我与表兄吵架了,日后许是再也不会和好了。”

见了阿母她心无芥蒂,一五一十将今日发生的全数托出,边讲边抽噎,可见是委屈到了极致。

朱氏听罢,长叹了口气,“罢了,若是你不愿,日后便在家中,阿母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站在我儿这边、为你着想为你忧虑的。”

她朝般般伸手,将她轻轻搂抱入怀,“不哭了,阿母抱。”

般般抱着阿母才觉得有片刻的安心。

“只是,”朱氏的声音再度响起,“只听我儿说的,太子殿下只怕是很害怕与你分开。”

“害怕?”般般没听懂,轻轻起身,小脸莹满疑惑。

朱氏沉默片刻,柔声道:“般般,这些事不是我一介平民可随意评说太子殿下的,你自己仔细想想便也罢了。”

“他亦父亦师的先生亡故,月姬自来待他严厉,与王上又并无父子之情,身边怕是唯有你而已。”

般般懵懂,好似听懂了又一片迷惘。

朱氏见状不太对言,摸摸她的头,“不懂也无碍。”

她从前想着旁人配不上她的女儿,秦国太子身份尊贵无匹,秦国乃是六国之最,能嫁与秦国她替女儿骄傲。

怀了次子,她优柔许多,褪去权贵的光环,她开始思虑女儿是否适合到宫廷中生存。

到家中用膳,大家都不提太子殿下,倒是和乐的吃喝玩乐着。

夜幕降临,丛云带般般去她的院子看,叽叽喳喳的兴奋着一一介绍:“小娘,这些,这些,那些通通是家主按照邯郸家中的布置来的,你瞧着是不是眼熟啊?”

般般连连的哇,不住点头,“阿父待我最好了,不过这宅子是姑妹赏赐下来的,好大呀,比邯郸的家大了两倍呢。”

丛云小小声,竖起手掌遮掩,“小娘,听闻王后赐下的这座宅子,规格是比着君侯来的,尊贵的很呢。”

“不晓得王后是否会向大王替家主讨要君位。”

昔日华阳夫人不正是替自己的弟弟讨封了个阳泉君么?

“啊?”般般眨眨眼,不确定的想着自家阿父不是当官的那块料。

姬昊先生在时,姬修也时常到这边听讲,他还不如般般理解的多呢,他只会做生意,开铺子。

哎,他当官不行吧。

陪着丛云说话到深夜,般般躺下睡觉,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睡不着。

夜色寂静,无边沉默。

她伏起身瞧了一眼,丛云坐在床榻边守夜昏昏欲睡,而她望着窗边的夜色,茫然的升起一分后悔。

她那么说表兄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翻来覆去的妄图浸入睡眠,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一整夜,般般蜷缩在床上不得安稳。

最近半月表兄总陪着她一同入睡,她要听故事,他便给她讲,对待自己,他的耐心仿佛无穷尽的多。

是了,他的先生将将亡故,她开始觉得他可怜,可转念一想,他已是一国太子,要何物没有啊?他又有何可怜的。

两种想法不断在脑中交织,她想起午后她一股脑发泄心中的不满,说他只把她当宠物,他震怒中划过眼底的那一抹受伤。

可是她要回家他不许,他凭什么不许?

她要说服自己的生气是正当的,朱氏的那句“他害怕与你分离”却不断回响在耳畔。

其实,她也害怕分离,只是他给她的好太多太多,乃至于她从未想过两个人会分离,她有太多底气,脑袋里装着的事情很少,想的也很少,不会考虑未来会有的变数

可他不一样,又或许是他经历过太多太多的别离。

原来,当时他眼睛里的焦虑是因为这个吗?

他会一眼看不到她、不知晓她在做什么就担忧和害怕么?

般般腾的一下坐起身。

丛云正在打瞌睡,惊醒过来揉揉眼睛,“小娘要起夜吗?”

“我……”般般不知晓该说什么,心里翻涌着一股冲动。

这时,外面提灯走来两个小厮,在窗外喊人,“小娘,小娘,太子殿下来了。”

般般迅速赤脚跳下床,从云霎时清醒,趴在地上捡起两只鞋子匆忙跟上。

外头天色蒙蒙亮,夏日里天长,此时也不过将将寅时四刻,万籁俱寂,唯独街上的晨膳铺子早早开了门,往外搬着蒸饼的器具。

新居偌大,般般匆匆奔至前院已是气喘吁吁,满堂之人侧目已对,她忽的放慢了脚步,踟蹰的立在门边。

跑来做什么?她问自己,她没错。

此想法刚落……

上首之人忽的起身,几步近前来左右交替检查着她,确认她无虞后稍稍松神,随即目光停在她赤着的脚丫上。

般般反射性心虚,表兄不爱见她赤脚踩地,说了她数次了,说什么寒气入体对身子不好。

可这是夏季呀。

她理直气壮,却下意识缩起右脚藏于裤腿后,脚趾蜷起,仿佛这样便能躲避开他人的视线审视。

“般般啊,太子殿下不放心你,你瞧,天色未亮便来寻你了,”说话的是庞氏,她已然梳洗过,只是走路不方便,经历赵军截杀一事,腿脚彻底不利索了,需要拄拐,“你可勿要与他闹脾气,好好儿的,好吗?”

般般垂头听着大母急切教导的声音,不知为何平白无故生出许多的烦躁,本要出口的那句‘表兄’也硬生生吞了回去。

为何不是他与她闹脾气,这样说起来仿佛都是她不懂事。

那股经由独自入睡孤寂带来的后悔,在这一刻重新消散。

嬴政目光盯着垂头拒绝说话的表妹,面色是冰一样的冷凝,可他从不是会任由情绪取代理智的人,他微垂视线,几息后,那对眸子缓缓地重新抬起,以一种笑吟吟的姿态:

“好了,此事不多议了,是我不好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回家乃是人之常情,我不该阻你。”

般般心里正腹诽着该如何与表兄辩论,不成想听见这话,她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和疑惑,“表兄?”

“你可原谅我?”他轻轻抬手,抚她的面颊。

他都道歉了,她还怎么……

“我……”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实则当晚便后悔说气话了,可这话她有些说不出口,视线一转,她瞧见表兄摸自己脸的手上包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表兄,你的手?”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午后那场争端,她推搡了表兄,他待她不防备竟当场曳倒了屏风与圆桌,花瓶碎裂一地,他的手是——

‘唰’的一下她的眼泪当场横流,心中唯一的那些芥蒂瞬间荡然无存,她不管不顾的扑进他的怀里内疚的哭。

嬴政在表妹入怀的下一刻,闭上眼眸深深呼了一口气,旋即睁眼露出一抹冷静。

他没有任何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有松了一口气的……那种滋味很难形容。

般般这一哭,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被打碎,冷凝的气氛稀释殆尽,亲昵重返。

她一会儿要带嬴政参观姬家的新居,一会儿关心他手掌伤势如何,昨夜睡了没有,不过最终还是绕回了回姬家之事上,这是重中之重。

般般带太子参观新居,姬修等人十分有眼色,一直没有出面打搅。

“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拉他于亭中坐下,与他打商量,“我到宫里半月,回家半月,表兄意下如何?”

既然表兄唯有她了,她陪陪他也未尝不可嘛。

嬴政微微蹙眉,“不可。”

“宫中的太傅可并不会为你罢课。”

“?”般般不情愿的重新想,“那我每月回家十日?”

嬴政仍是摇头。

“九日?”

他开口了,“若你想回家,我陪你回来用膳玩耍便是。”

这是一天都不许了?

般般可不接受,干脆让步到最大:“那五日!!”

他正眼相看,“你……”口吻略带迟疑。

“好啦好啦,四日!就这般说定了,我晓得表兄答应,表兄最是说话算数!”她怕他再说些不中听的,一股脑的推搡他的后肩膀,“回宫回宫,哎呀,我们已经达成一致啦,就小嘴巴闭上,先不要说话了,我家许多人还在歇息呢。”

嬴政果然没有再说话。

他不讲话,上了马车后的般般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一月休沐四日,虽说比许多个公主与公子休沐的都多,却让她诡异的想起前世命苦的女高中生。

……也是一星期放假一天,封闭式住校。

坏了,她成命苦的女高了?

这么一想,她还有些不忿,怎么瞧都觉得表兄是万恶的——啊此话不能乱想。

但许是争吵过后的和好会比寻常更加腻歪一些,她上了马车便腻在嬴政身侧,嘴里嘟嘟啦啦说许多话,说起昨日她归家后发生的事,说起昨夜辗转反侧睡不下。

她虽素日里蛮不讲理,擅狡辩以及污蔑旁人,可遇到严肃之事又软软的非常会自省,“昨日是我口不择言了,表兄从未将我当做宠物,我说的都是气话,表兄把那些都忘了吧。”

“我知晓,我从未记怀。”他轻轻摸摸她柔软的发丝,“不要自责。”

“那你的手…”她扁了扁嘴,欲言又止半晌,“疼不疼呀?”

“不疼。”他摇摇头。

般般低声说他是骗子,都出血了怎会不疼?就是嘴硬罢了。

摊开他的掌心,纱布之下鲜红的血迹浸湿,隐隐有染红纱布的趋势,看起来是午后包扎了之后到现在都没换过药。

“药在何处,让秦驹拿来,我要给表兄换药。”这纱布瞧起来快没用了都。

车下的秦驹机灵,听见这句仿若没听见,弓着腰一味往前走。

“出来的太急,没带,回宫我命人换药,吓到你可怎地是好,你一惯胆小。”嬴政含笑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我才不胆小。”般般这话说的没有底气,不过秦驹身为太子殿下的贴身寺人,太子受伤还要出行,他怎么可能不带好所有妥帖之物?

不过寅时他便来寻她,也着实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倒也符合。

她迟疑片刻,也不再多想。

从云侧头看了一眼秦驹,秦驹抬眸冲她示好笑笑,她也跟着笑一笑。

这时候不方便交谈,不过秦驹极有眼色,主动要帮从云拿她背着的包袱。

从云心怀警惕,立刻捏紧包袱摇摇头,示意自己可以。

姬家距离宫门并不远,马车行进了约莫三刻钟,般般便瞧见了威武高耸的宫门。

她率先跳下马车,下马才瞧见今日马车上竟铺着厚厚的一层软垫,这是遗以往不曾有的,即便要在里面滚上一个时辰也不会受伤,她上来的太急,不曾察觉脚下的软绵。

拿手掌一比,它竟有她的两个手掌那么厚,抬起头望过去,不仅如此,马车内的各个死角亦或者尖锐的角落具铺设了绒绒的软垫。

嬴政紧随其后下了马车,玄色的肩头遮住了她的视线,“怎么?还想上去再歇会儿?”

他打趣她,她撇嘴扭过头,“我要回踏雪轩才睡,表兄要为人家带假,今日我就不进课了。”

“好,都依你。”他又哪里会不听她的。

两人一同牵着手回到了秦宫,踏雪轩外,牵银翘首以盼,望见来人喜不自胜,忙迎上去,“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万安!”

“小娘,您回来啦!”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般般轻轻拍拍牵银的小臂,侧开身子让出从云来,“这是从云,是我自小的女侍,如今也进宫做宫奴,不过她可与普通的宫奴不同,你们好好待她,日后还是她贴身侍候我。”

往常进宫的宫人,不经过层层筛选和检查是绝进不来的,这位从云一来便跳过了这些步骤,绝有太子的放纵。

牵银心一沉,微不可察的看向太子,顺势屈膝行礼:“诺。”

太子无甚反应,也没看牵银。

牵银的心沉入了谷底,她微微咬唇,旋即友好示笑,“从云姐姐随我来吧。”

从云含着笑点头,路过踏雪轩门前,细致的瞧了一遍,最后不咸不淡的盯着这牵银打量。

牵银如何察觉不出从云的审视,她心有不甘,面上故作乖巧,“姐姐难怪是贴身服侍小娘的,通身气度也与宫人不同,瞧起来竟跟富家小姐一般,令奴婢心生敬仰了。”

见她换了卑称,从云笑笑,“你说的不错,家中自来宠爱小娘,又并无别出,我与小娘感情亲厚,在家中的待遇自然也是极好的,否则小娘随着太子殿下回秦当日,我便会被发卖了出去,而不是在家中荣养。”她这话中有话,自然是在暗中警告牵银。

别以为她在姬小娘身侧跟了些日子,就能压她一头!

这人呐,有两位,但姬小娘的大侍女之位,却只有一个。

从云收拾妥当出来,竟见太子殿下还未走,他垂首俯腰,而般般踮起脚尖在他额心落下一个浅浅的亲吻。

太子明显愣住,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额头。

从云露出笑脸,站在一侧瞧着,并不走近。

般般亲罢回落原地,背着手在身后羞涩道,“虽然不晓得表兄说的亲额头与亲脸颊有何不同,但我知道表兄喜欢人家,那我也亲你额头。”

她顿疑片刻,似有些不知怎么论述,“我是不会离开表兄的,倘若有一日表兄说不在喜爱我,我会非常伤心,我也害怕与表兄分离,非常非常非常。”

“我与表兄的心是一样的。”她不擅长说这些深沉的话,没讲几句边局促的换了个话题:

“等你回来,我们一同用晚膳,我让从云做我们在邯郸吃的食物。”

她摆着手,与他道别。

嬴政有着浅浅的惊愕,慢慢的,他回过了神,眼底的复杂一闪而逝,他露出一抹浅笑。

“好。”

离开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太子不曾传肩舆,秦驹也不敢不叫,只好令人在身后不远处跟着。

他心里打腹稿,寻思着该说些什么。

却见前头太子手上缠绕的白纱被揭开,一条一条坠落在地上,他一边捡一边跟上,“殿下?这是……”

纱布上染透血迹,却并非太子的血迹,他的伤势的确不轻,可咸阳宫里何种速效药没有呢?

即便太子惯用手并非左手,侍医也不敢马虎,用了最好的药、最好的手段替他包扎。

当时上了药没多久,伤口就不再流血,创口已被侍医精心的处理过,不只是如何做的,瞧起来像没有伤口一般,不过他的手掌略红肿,留有两条瓷片划伤的红痕。

他缠绕了那般多的纱布,特意染上鲜血不过是为博取姬小娘的心疼,殿下分明成功了,怎地不太高兴的样子。

还将这些纱布尽数拆开丢掉了呢?

总不会是后悔欺骗姬小娘了吧。

第23章 表兄辛苦了(二合一) “他总是心疼她……

太子离去,踏雪轩上下松快欢乐起来,尤姬小娘自家中带进来一位奴婢,说明她日后就在宫里住下了,不会再因此事与太子争吵。

这两日踏雪轩上下紧绷着的心弦彻底放松。

没有人愿意回永巷。

般般回到自己熟悉的居所,让从云将日日春的花种取出来好生醒一醒,待她睡醒要亲自种它。

从云哄着般般入睡,将她离开邯郸之后赵国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

“当日送太子殿下归秦的赵臣郭开,竟做了公子偃的伴读。”对上般般惊诧的视线,从云颇为纳闷,“不过,太子殿下能平安返秦这事,公子偃不太满意,发了好大的火呢,但不知他又做了什么,没两日公子偃就与他重归旧好了。”

般般若有所思,“表兄说那个郭开是个听赵偃话却又贪慕钱财的小人,果然他有两把刷子,起码是个油嘴滑舌的主儿。”

从云点点头,转眼又想起一事,“与你们一同玩耍的太子丹也已回了燕国。”

这话一下子引起了般般的好奇心,“太子丹是要回去继承王位么?”说到太子丹三字,她倏然回忆起自己当时第一次听闻太子丹而感到的耳熟,略略怔愣,她不自知的摇头,“…他不会做燕王的。”

从云还没说呢,自家小娘已经自问自答了,“小娘怎的晓得?”

般般道,“我阿母说过,燕王正是因为防备忌惮太子丹,才将他送到赵国做质子,又怎会让他做燕王。”

这的确是朱氏说的,但般般的确信却不是因此,而是从后世她知晓的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明了的。

大名鼎鼎的荆轲刺秦王故事,她还记忆犹新,每个文言文字都历历在目,但除了知名或者耳熟能详的故事之外,其他的事情她便不太知晓了。

又闲说了些旁的,般般睡下。

这一觉一直到正午时刻才醒来。

简单梳洗过,牵银从外头打帘进来,先行一礼,随后道,“小娘,王后娘娘传您一同用午膳。”

“正巧不知道该吃什么呢。”戳到般般心窝了,她赶紧换了身衣裳,带着从云和牵银赶往甘泉宫拜见。

从云初进宫,虽说趁着早晨般般睡觉的功夫粗略将大部分的宫殿摸了一遍,但到底没有牵银熟练,她只能细心记着这些路。

路上,牵银精心的嘱咐,“小娘,奴婢听闻大王与王后发生了争吵,大王拂袖而去,王后许是心情不好。”

从云面露异色,王后宫中的事情她都知道?

“吵架了?”般般微惊,“你可知晓是因为何事?”

牵银不好说的太清楚,而且她也并非全然明白,“仿佛是为着发兵的事情。”

那她的潜台词就明了了。

王后此番传召是为了纾解烦闷解乏。

从云笑笑,哄了般般道,“小娘,王后心情不好,您待会儿可要多哄哄她,没准王后娘娘高兴了赏您首饰。”

牵银在旁边听着:???

这么哄人能有用?说的也太直白了吧?人总要有逆反想法的罢?

下一秒般般点头,朝从云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那是自然的。”

牵银:“……”说到底,是我太委婉了。

可恶,少一个功劳。她不甘心,隐晦的剜了一眼从云。

从云只当没看见,小样,谁了解小娘多,这还用说么?搁老娘跟前装老成懂事?

她最了解小娘,小娘其实并不笨,只是不大爱动脑子思考事物,她天真,对世间的恶知之甚少,能想到的最大的坏事就是罚人不吃饭、罚人打扫屋子,因此她思维单纯,与她交流,那一定要说字面的话,多一层意思她不会去深度思考的,但你要她去细想,她也能想明白。

不过当下,她根本也无需动脑子罢了。

不多时,甘泉宫到了眼前。

太子半夜不睡出宫接小赵姬回宫的事瞒不住这些猴精猴精的人儿,因此见了她,大家都很敬重,跪下行礼的行礼,迎接的迎接。

一路畅通无阻。

王后大赵姬斜倚在榻上,目空窗外,听到通传回神,小赵姬已然到了跟前。

这一大一小两位赵姬出自一家,在咸阳宫里只怕是亲之又亲了。

般般娴熟的行礼,笑脸灿灿地,“给王后娘娘请安。”

姬长月没好气的斜睨她,“我竟不知,你也有如此守礼的时候了。”

般般不等她叫起,笑嘻嘻的靠在她的身边,“我回家了一趟,现下王后跟前的我是新的我。”

“王后娘娘如此貌美,实乃倾城之姿,叫人难以挪目!”

姬长月乐出声,捏了她的鼻子,“你就跟你表兄学吧,拿腔拿调的。”

“那姑妹不许笑。”般般撒着娇,伸手按住姬长月翘起的唇角。

姬长月说她讨打,恰有宫人进来禀报膳食已布好,两人一同出去用膳,姬长月感慨,“若我再生个公主,有你一半可爱,大王定然十分宠爱。”

般般睁大眼睛连忙去瞧人小腹,“姑妹怀小孩子了么?”

“看什么呢,”姬长月宽袖摆了一下,没好气的摸着肚子,“没有呢,若是有了我何苦如此说。”

她忧愁的不是这个,而是秦王子楚的宠爱几乎都在她身上,可这么多日子过去,她的肚皮仍没有动静,传了侍医,都说她身子康健,并无大碍,那有问题的不就是……

子楚的子嗣的确稀少,只怕并非他不好女色,他身子目下来看没什么大问题,但后宫长久无人受孕也是个怪处,莫非是他早些年在赵国食不果腹、常年遭遇赵人针对,留下了什么病根。

最小的公主栎阳六岁,如此说来,宫里有六年没有新生儿的啼哭声降临了。

想来想去也无法,幸好她已有一子嬴政,否则岂不是成了当日的华阳夫人。

大小赵姬随性说着些话,外头有人来禀报,“王后,芈良人与公主栎阳来了。”

刚想就到了。

也是真的晦气。

姬长月嘴角略抽,正想生气,立在她身旁的婢女一手虚握掩唇部轻咳了一声。

姬长月的怒气忍了下来,面无表情道,“叫她们进来吧,这时候来见我,许是当真有十分要紧的事情呢。”

般般自觉不该留下见后宫里的人,姬长月按下她的肩膀,叫她只管用膳便是,旁的不许多管,“你就坐这儿吃你的,这一桌子都是你素日里爱吃的,别管那些人。”

姬长月霸道,但对自己人很大方的。

般般乖乖继续用膳,姬长月也坐了下来,并无挪个地方接见妃妾的打算,端的是傲慢与轻视。

芈良人牵着女儿栎阳一同进来,率先瞧见了王后身侧的女童,稍愣,迅速垂下眸子行礼问安,栎阳一惯懂事,见到嫡母敬重的很。

只是,她身为秦妃向王后行礼,那女童竟然不偏不倚的受了,一点没有起身避开的意思。

芈良人脸色微僵,来不及遮掩,便瞧见了王后盯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姬长月看向栎阳,“二公主可用膳了?过来陪般般一同用一些罢,我与你阿母有要事要谈。”

这不是询问,而是直接的安排。

一国公主竟然要陪一介富商之女用膳,说出去都能笑掉别人的大牙。

栎阳哪里有说不的权利,垂首称诺。

芈良人轻轻拍栎阳的肩膀,示意她赶快过去,旋即随着王后宽大的红色裙摆到了前厅。

等人走完,栎阳稍稍松了口气,转头便瞧见姬小娘咬着筷子盯着她看,见她看过来,马上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笑脸。

“公主,这个好吃,你尝尝。”

坐下第一句,她没说别的。

栎阳被弄的懵了一瞬,迟疑着动筷夹起,没有立即送入嘴中。

“怎么了,没见过这种菜么?”般般为她解释,“这是赵国菜式,片好的鸡肉片,浇的乃是特制酱料,茱萸许多,因此稍辣。”

“啊,我尝尝。”栎阳没说她方才的迟疑是脑海中一闪而过这菜会不会有毒,“果然咸香可口,微辣味鲜。”

两人一同用膳,栎阳实在吃不下了,她是用过膳才来的,谁知晓甘泉宫这时候才传午膳,她忍不住了,“姬小娘,你就不好奇我阿母有何要事要与王后娘娘说?”

般般‘啊?’了一声,问她:“你要说与我听吗?”

“……”栎阳小心翼翼道,“姬小娘,你可听说我父王要出兵攻打东周国。”

这倒是问到般般了,她问,“不是要打赵国么?”

栎阳点点头,语气倏然急促了些,“是是,原本是要的,赵国竟敢截杀王兄的先生,是要狠狠打他们一番挫挫他们的锐气,最好能攻下邯郸,攻占赵国,你说呢?”

般般反应过来了,她又不是真的傻子,不过她会装傻,“我也是这般想的,不过王上的决议非我等可以撼动,”说着,她忽的问,“芈良人是东周人啊?”

能让秦王子楚在关键时候调转矛口,定然是东周犯得错比赵国更大,她身后站着太子与王后,决不能承担任何话术,也不会帮任何人办事。

不是说这姬小娘蠢笨如猪么?

她怎么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

栎阳不自然一笑,声音逐渐低微,“确实如此。”

“我阿母是东周贵女,当年被送给父王远赴秦国,已经多年不曾回家看看,她近日思家,整日以泪洗面,我心疼她。”

见姬小娘没反应,栎阳慢慢说了实话,“东周式微,不堪大秦进攻,何况战来战去苦的不还是平民百姓么?为何非要打仗呢?”

许是知道最后分裂的诸国迟早要一统,般般对此感慨不大,不过也安慰她了,“到了最后万土归一时,战争才能彻底结束,否则这纷争是永远也不会停歇的,这么多国家割据,谁甘愿比谁弱?谁不嫉妒他国的强盛?”

“公主心疼百姓是好事呢,是百姓之幸。”般般轻轻拍拍栎阳的脑瓜子,笑眯眯道,“若你担心你阿母,不若去求大王,让他将你阿母的外家接到秦国来呀。”

栎阳怔愣,摸了摸被姬小娘摸过的地方,惘然的瞧着她。

姬小娘仿佛没有家国情怀,不如说……她当真认为大秦是正统,是唯一,她乃秦国公主,在这么想之余也会怜悯母亲的外家,她却根本不会,提到攻打赵国时,她脸色都不曾变一下,一丝一毫的抵触也没有。

为什么?赵国不是她土生土长的家乡么?

她的单纯与呆傻是装的吧?扮猪吃老虎?

这么想着,栎阳怎么看姬小娘的憨然的笑脸,都觉得别有深意,她不敢多留了。

哎,二公主怎么只吃了几口就说饱了要走呢?

般般叹气,还没给她介绍其他赵国菜色呢,她安利不到,就挺难受的。

等她用完膳都困了,姬长月才带着隐隐的笑意回来,后面跟着许多端着托盘的婢女。

“哇,是芈良人送给姑妹的吗?她要你当说客呢!”般般跑过去挨个看。

“你怎地知晓?”姬长月转念一想,挑起眉头,“栎阳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说了为何非要打仗呢,说到头来都苦了百姓。”

“呵,猫哭耗子假慈悲。”姬长月不屑拂袖坐下,“当日王上要攻打赵国,怎么无人跳出来说打仗都是苦了百姓?”

般般摸摸托盘上的金银珠宝,回过头来,“姑妹答应当说客了?”

“答应归答应,我可没说一定做成。”姬长月令人重新传一桌膳食,“我本也支持王上迅速攻打赵国,没想到那东周竟胆大至此,他频频联纵其他诸侯,共同商议攻秦之计!”

她冷笑连连,“胆大包天,自知式微,就该安分缩着!这种时候跳出来做跳梁小丑,真真是欠打。”

般般接不上话,吃着水果一直笑。

好在姬长月也并不需要她接话,她大抵只是需要一个情绪出口,到了秦国都是敌人,后宫的妃子与她有着天然的利益敌对,做不成朋友,子楚跟她说不到一块儿去。

这么一想,就想到了吕不韦。

她转念道,“薛氏安顿的如何了?”

一旁的婢女出声答话,“王后,相邦大人进退得体,已为薛氏置办了宅院,说是待她出了孝期,愿为她相看一个绝不输于姬昊先生的好男人。”

姬长月哼了一声,“我当如何,看来吕相畏其夫人之威,不敢收用了薛氏。”

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婢女怕姬小娘误会什么,忙好言相劝,“许不是因此呢,王后您想,姬昊先生可是太子殿下的启蒙老师,他的遗孀太子殿下是极为重视的,若相邦不办好了,岂不是得罪了太子殿下。”

般般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后,吃完果子揉揉眼睛,困顿道,“姑妹,我困了。”

姬长月听了这话,从善如流摆手,“那你回去歇息罢,对了,这些好东西你瞧瞧有什么喜欢的,尽都带走。”

自然又是一顿撒娇卖痴,空着手去,满载而归。

回到踏雪轩,般般研究了一会儿新到手的珠宝首饰,尤其喜爱一条圆珠链子,这时候珍珠是极为珍贵的东西,比金子还要珍贵。

这可是一整条的珍珠项链,价值千金呢。

从云为她戴好,夸赞道,“小娘真好看,这圆珠衬得您愈发的白了。”

般般是极白的,她的肌肤乃是一种不曾经过一丝一毫暴晒的嫩白,纯粹无暇,因而稍微勒一下便红痕顿显,需要好生呵护。

牵银铺好了床出来,“小娘,现在就歇息么?我去打水,您梳洗一番?”

“待会儿吧,我不困呢。”般般没回头,只摆了摆手,“对了,把日日春的花种取出来,我要种花!”

从云抿唇笑:“诺。”

牵银一头雾水,方才从甘泉宫出来,小娘分明一副困倦的不行的模样,怎地到了踏雪轩就不困了。

外面热成一片,许是热的不困了。

她忙多添了一盆冰,端进来放置在屏风一角。

般般在邯郸时,请了花匠教她如何种花,她还算得心应手。

从云将醒好的花种取来,她开始种了起来。

忙活了一整个午后,踏雪轩竹林前的土壤里,一个小坑一个小坑水润润的,种子已然播下,只等佳音。

晚膳前,她吩咐从云做些赵国菜色,便滚到床榻上歇息了。

是脸上的冰凉的触觉弄醒了她,她半醒未醒的撑开眼皮,瞧见一道模糊的人影,他正在摸她的脸。

“表兄……”

嬴政搂住她的腰,“还没睡醒,就要抱了?你今日辛苦了。”

“嗯……”她歪歪斜斜的应着,眼皮一翻快要又睡过去,手却不忘记搂着他的脖子,“日日春…我都种了……是邯郸的那些种子。”

那些都是嬴政亲手为她挖的日日春开花散籽收藏的。

“我看见了。”嬴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困了再睡会儿罢。”

般般努力睁开眼,坐起身,“不行,我饿了。”

嬴政:“……”

看来饿了比困了更要紧一些。

摸到了胸前的链子,般般清醒了,揉着眼睛问,“表兄,你看它好不好看?”

“阿母赏给你的?好看,”嬴政细细品鉴了一番,“与表妹甚配,梳个凌云髻则更添美色。”

“凌云髻,凌云髻,你就爱这一个。”般般翻了个白眼,无论他问表兄自己该梳什么头,他都毫不犹豫说凌云髻,可她都梳腻了,他还看不腻,“看了这么久,表兄定然也学会了。”

嬴政听了这话还真手痒了,跃跃欲试,“有何不可?来。”

般般:“?”

话都没说,被他拉走了。

只可惜嬴政不大会通头,又控制不好力度,几次弄疼了般般,她捂着脑袋拿脚踢他小腿,“疼,轻些!”

“好好好,我轻些。”嬴政放柔了手,颇有些手足无措。

手里的发丝细而柔,如同上好的绸缎,稍有不慎便会从他的指缝滑落,好不容易通顺了,他开始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步骤梳发。

只是,在牵银手里仿佛有灵性的乌发,此刻宛若不听话的小兔儿在他手心来回滑着垂落。

般般通过铜镜瞧见他左手手掌裹着的一圈薄薄的白纱,“表兄的手好了么?怎地白纱变薄了。”

嬴政专心梳头,“嗯,侍医有法子。”

“侍医真厉害呀。”般般想起了自己的燎泡与口腔溃疡。

过了些片刻。

“好了么?”

“没有,稍等片刻。”

……

“还没好么?”

“…呃。”

“好了好了好了。”

般般撑起脑袋,仔仔细细的瞧着镜子,“?”

“这是凌云髻?”

这不是两只兔耳么?

她扬起手,嬴政起身便跑,“该用膳了,表妹,快走吧。”

般般气结,体谅他手不方便,没好气的叫牵银过来为她重新梳头。

梳好头出来,嬴政已经坐下等她了,他还不曾动筷。

秦驹弓腰倒了些果酒。

“表兄怎么开始饮酒了。”

嬴政只道,“酒量太差,该练一练。”

想来是之前跟秦王子楚饮酒醉宿了快一天,他要胜过这关,表兄自来要强,无论有何不会的,一定会弄到自己会为止。

般般想起了一件事,“你们先出去吧,我与表兄有话要说。”

秦驹看向嬴政,嬴政点头,他当即招呼其他宫人一共离开。

“有何事,不会是气我给你梳的头,要与我一决胜负?”嬴政还有闲心玩笑。

般般瞪他一眼,旋即坐到他身侧,正经起来,“表兄,我觉得姑妹与吕不韦有些怪怪的。”

嬴政倏然停下动作,“嗯?”他眯起眼睛。

她将在甘泉宫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了,说完便摆出一副求解惑的模样。

嬴政陷入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此事你别管了。”

旋即,他问般般,“你怎么瞧出来的?”她不是于此方面笨拙迟钝么?

“因为我想起来,阿母曾说过姑妹昔日是吕不韦的姬妾呀,我看姑妹仿佛很寂寞,没人说话的样子,那她与大王的感情定然不是表面这么好,她与吕不韦是朋友么?”

嬴政叹了口气,摸摸表妹的头,“母后不会的,她只是在拉拢相邦。”秦王子楚能给她的,吕不韦给不了,她不可能跟吕不韦旧情复燃。

何况她还有嬴政这么个儿子,她目下要的绝非是情爱之事,但是她定然与吕不韦更说得来倒是真的,“我会抽空多陪陪她的。”

“好奥。”原本般般也是疑惑姑妹对吕不韦的态度,嬴政为其解惑,她便不再想了,“我以后也多多陪伴姑妹,常去寻她玩!”

“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般般确实不觉得自己辛苦,因为她什么也没做呀,但是她稍微做些什么,表兄便说她辛苦了,很心疼她的样子。

“表兄辛苦了。”她笑嘻嘻的为其夹菜,“表兄多吃,你往日最爱吃吃这道鱼生了。”

第24章 她对他的痴迷 “你的心分走了几片?”……

无论芈良人如何游走期间,到了月底,秦军集结正式冲着东周进发。

东周毫无抵抗之力,末代君主东周君被废为了庶人,周朝彻底断绝。

吕不韦打了胜场,立下赫赫战功,秦王子楚简直不知该如何宠他,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给他。

班师回朝这日,般般与嬴政一同立在城墙边观看,吕不韦驾马而归,旌旗高扬,形成一抹鲜亮的红。

“相邦的确什么都懂。”般般有些感慨,“从此以后再没有大周了。”

“西周与东周分别被秦所灭,已经彻底招了六国的眼。”

嬴政没有回头,“无论主战亦或者主和,秦在他们眼中都是虎狼之国,早在惠文王称王时,秦便已经惹怒了天下人。”

般般哼了一声,“当日其他国也称王了,为何偏偏对秦称王而感到不满,如此不公平。”莫非是双标啊?

什么人呐!

嬴政摸摸表妹的头,城墙之下的秦军怎么也走不完,人头攒动着,“认为秦挑战了周王室的权威罢了,秦不再受周王室的控制,打破了原有的平衡。”

还有其一,则是秦不断对外扩张引起了惊慌。

这话他说的无所谓,语气轻飘飘的,话里话外透着一股不然呢的理所当然

般般安静靠在表兄的胸前眺望远处的天际线,落日余晖铺天盖地,将整个咸阳笼在一片橙黄中。

晚上北宫大宴,举国来庆。

般般新裁了一身衣裙,一早到宫门口迎姬修与朱氏。

朱氏抱着已经可以出门的男婴,对般般说道:“你弟弟的名讳已经有字可选。”

天热,男婴襁褓并不厚,薄薄的一层,他生的圆头圆脑,正在唆自己手指,眼睛闭着呈现一条细缝。

怎么这么丑啊,比上次看还丑。

般般勉强看了好几眼,看不出与自己有任何相似之处,“哦,叫什么呀?”

姬修笑笑,“孩儿的眼睛长得像极了姐姐。”

“……?”般般不可置信。

“姬承竑。”

“姬承竑。”般般跟着念。

朱氏点了点头,解释道:“《周礼》有言:故竑其幅广,以为之弱,则虽有重任,毂不折。”

“愿我儿来日胸襟竑阔也就是了。”

般般听了这话,鬼使神差的问:“此字意解告知大母了不曾?”

“还未,这是路上我与你父亲一同想出来的。”

“大王方灭了东周,字是好字,可别随意说与其他人听。”

姬修一愣,慢慢反应过来,朱氏忙说,“那是自然的。”

而后她颇为感慨,“你长大了,比你阿父阿母更为敏感。”

住在宫里与住在家里到底不一样,般般已然有了公主之风范。

如何能令人不骄傲呢。

晚宴的席位照例是与诸位公主们坐在一处,般般与栎阳、炀姜挨在一处,上回炀姜在这里翻了般般一个白眼。

般般坐下,冲他人行礼。

好家伙,炀姜又给了她一个白眼。

般般安安稳稳坐下,偷偷也翻了回去,就你能翻,呵呵。

翻完白眼抬起头,恰好太子入席,诸位起身行礼,她混在人群中悄悄抬头偷看,恰好他览视整殿,目光经过此处稍作停留,两人就此对视上。

她做了一通鬼脸,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张嘴吐舌。

嬴政:“……”

很快移开目光。

温和的嘴角险些没能压住。

不断有大臣凑过去与太子说话,他周遭围了颗球一般,将他困在人群中心。

正说着话,时间到了,寺人尖锐着嗓门的声音由没内及外。

秦王子楚与相邦吕不韦联袂而来,伴在身侧的则是王后赵姬。

现场诸人整齐划一地安静下来。

秦王上首说话,般般无聊,却不敢故作慵懒状,挺直了腰身目不斜视。

余光忽的瞥见一道水光,她稍稍侧目。

公主栎阳差距到姬小娘看她,正要垂头,一只软帕被递了过来。

她微怔,攥来快速沾干净眼睛,“多谢。”

般般小声提醒她:“今日是个喜庆的好日子。”

栎阳如何不知呢,只是这会儿越有人要来提醒她,她反而负气,“我如何不知道。”

这话,竟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般般惊疑不定,也懒得再说了。

牵银跪坐在一侧为她倾倒果子汁,声音几不可闻的提醒:“小娘,芈良人出自周王室,如今外家家破人亡,二公主怎能高兴的起来。”

般般恍然,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说的好日子一词于她而言是伤害。

她原以为芈良人是周贵女,栎阳当日没有反驳,原来是王室之后…

难怪她说让栎阳祈求大王接外家入秦,她会避而不谈。

——“别给本公主哭丧着一张脸,连累父王罚我们的话,本公主跟你没完!”

一到压着的极低的声音从身侧挤过来。

般般与栎阳一同侧目。

说话的竟然是扬着笑脸的公主炀姜,她随大流笑到脸有些僵,下巴却仍旧高抬,一副自傲的模样。

“本公主是否该庆幸,你今日不曾上妆。”

栎阳沉下脸:“关你何事,你闭嘴。”

般般隐隐感觉炀姜好像是在提醒栎阳别哭丧的那么明显。

只是她怎么这般说话?

她心下好奇,看了她好几眼。

炀姜目光挪开,飞快瞥了一眼般般,眼疾嘴快,“你也闭嘴。 ”生怕她趁自己不注意又说出点什么惊世之语。

般般:“我——”凭什么闭嘴。

炀姜捂住耳朵,嘀嘀咕咕,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般般:“……”好好好,神经病!

不多时正式开席,宫人上菜,般般动筷吃了些许,许是为着规模和时候,许多热菜已经慢慢冷掉,油花漂浮。

越往后的越难以入口。

般般捡着又吃了两口,后面基本插着桃片解闷着吃,吃了两片发着呆将其叠在一处,叠了一颗桃子心形。

秦驹躬身从后间过来,引来无数目光,搁下托盘中的菜色,他嗓音温温柔柔的阴柔至极:

“小娘,太子殿下点的炙乳猪他吃着还不错,让仆送半只过来。”

盘子一碟一碟取下来,“此为酱羹,这道酱菜也是您往日里爱吃的,虾饼更是才出锅。”

就知道表兄心里惦记她吃不好呢。

般般登时喜滋滋起来,将果盘放回他的托盘,“那你把这个给表兄。”

秦驹弯腰应承着,看了一眼果盘,顿时忍不住笑意迸发,“诺。”

炀姜本抻直了脖子装作高冷的偷看,看清果盘中的心形桃子,嘴角狠狠抽搐两下,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虽说极少以此形表明心意,可这时候已有不少心形物品,鸡心印章、菱心印章也是有的。

在场人鬼使神差就懂了姬小娘摆的图案是何种含义。

栎阳心里就两个字:腻歪!

两人盯着秦驹带着果盘回去,太子殿下看见果盘稍愣,慢慢的才反应过来,他嘴角狠狠抽搐,耳朵却通红。

“……”

“……”

炀姜/栎阳:原来王兄吃这一套?!

栎阳心里冒出一分怀疑,要不她也试试?

下一刻自己否决自己。

……算了罢,呃。

其他几位公主早早垫过吃食,因此尽管席间的菜品不尽如人意,倒也不饿,她们象征性动动筷子就放下,端的是维持着公主的高贵自如仪态。

唯独姬小娘吃的满口生香,头也不抬,一门心思都放在跟前的好吃的上。

连有人叫她都没发现。

牵音撞了两下般般。

般般嘴里咬着一口豆叶蘸酱卷肉片,发觉周遭鸦雀无声,不少人目光投过来。

上首秦王目光示意,望着这边,王后赵姬抬起宽袖掩住脸上的好笑,冲她使眼色。

般般迟疑起身,几下将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大王。”

秦王就知晓这小姑娘压根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心里还挺惊奇,“寡人问你在食何物?仿佛与宴餐不同,怕不是太子给你开的小灶啊?”

般般语塞了一瞬,“是承音央求太子殿下的。”

“果然是一条心的。”秦王乐和出声,“你可不用护着他,你们自幼一同长大,情分非同寻常,竟不是寡人能比得上的了。”

这话往小了说是吃味,往大了说是暗示太子不孝,底下的人顿时脸色各异。

不过秦王并无此意,他只是随便说说,打趣而已,还不等太子请罪,王后含着笑意哼道:“王上知晓便好,政儿可怜,自幼不曾享过亲父之爱,王上要好好补偿他才是呢。”

嬴政起身请罪:“父王,儿臣疏忽了,请父王恕罪。”

秦王倍觉扫兴,摆摆手,“如此大惊小怪作甚。”

他对王后道,“寡人前些日子邀太子一同醉饮,他不胜酒力昏睡一整日,我们父子俩畅所欲言,感情已胜过许多寻常父子。”

王后听了这话,嗔怪他一眼,“好啦好啦,太子醉酒之事也只有你这个做爹的才拿出来取笑。”

秦王一挥手,“将寡人跟前这道翠饮寒虾分给太子与承音小娘。”

般般忙行礼谢恩,殿内开始有臣子出来说太子殿下情深义重,将人好生恭维一番,马屁拍了无数。

般般坐下,拨弄了一下这道翠饮寒虾,发现它竟然是生腌虾,虾黄十分明显一小块。

牵银为她剥了壳,她尝了一只,弹牙且肉质紧实,带着一股脆甜。

吃不了的人只会觉得它腥的不行,恰好般般爱吃这口。

接下来王后频频赏菜给姬家,秦王子楚也赏了两道,一时之间,姬修备受关注。

公主赢月顾不得羡慕了,她正对蒙恬翘首以示,上回举办的赛马节他终归不曾去,竟连太子的脸面也不给。

她暗暗骂了句如此自傲,难不成还看不上她堂堂公主?

晚宴结束,席散,北宫外没人敢长久驻足,般般跟随公主们一同出来,一眼便瞧见赢月与一少年立在台阶前说话。

那少年姿态恭敬,拱着的手始终不曾放下。

炀姜一把拽住般般的衣袖,“你干嘛,站在此处还不够看呢?被她发觉我们偷看她的丢脸,她会发疯的。”

“我又不偷看,我要走了!”般般抽出自己的袖摆。

“不行。”炀姜再度拽住她,“你回踏雪轩要经过那里。”

“你有疾?”般般实在忍不住,真诚发问。

“你放肆!你放肆!”炀姜咋咋呼呼,恨不得跳起来骂她。

“再大些声儿,月公主就听见了。”

“……”

炀姜被迫闭上嘴,手死死拽着般般,探头探脑皱着眉头瞅着那边,嘴里喃喃自语:“这死蒙恬,他竟连公主都看不上,他要反天了不成。”

般般:“万一蒙恬看上的是你。”

“你闭嘴。”炀姜打了个冷颤,看见般般翘起的唇角,她反应了过来,“你故意的,姬承音,你果真胆大包天得很。”

“都是公主宠出来的。”般般无辜,她骂她,她都没反应,只会说放肆。

炀姜蓦然脸颊涨红,“不要脸。”谁宠你了!

她竟也不偷看了,带着婢女扭头就走。

般般叉腰而站,还说不是有疾?

下一刻,一道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传来,“姬小娘,你在看什么呢?”

般般浑身僵硬,慢慢扭过头去,只见原本站在不远处的赢月近在咫尺,娇俏的脸蛋蕴着溢于言表的恼恨。

“……我说我刚巧路过,公主信么?”

“你觉得呢?”

没想到被迫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罪魁祸首还跑了,早知道放才不挤兑炀姜了,不然这会子还有个人一起顶锅。

恭恭敬敬的行礼赔罪,般般尴尬的厉害,如坐针毡。

赢月顾及着有外人在,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罚般般,但又咽不下这口气。

般般抬起头飞快看了一眼公主身侧的少年,这是她第一次见蒙恬。

嗯,没有表兄高,皮肤比他稍微黑一些些,呈小麦色,鼻梁高挺眉毛黑浓,一对星眸也正在看她。

两人对视上,他示好笑了笑,坦然而灿烂。

牙齿好白。

看起来有些傻。

“你就是太子殿下的……呃,表妹。”蒙恬不知原本要说什么,到了关键地方顿了一下,摸了摸后脑勺换了个词。

“你就是蒙恬。”般般点头。

“小娘知晓我的名字?”蒙恬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要她细说。

赢月见此,脸色一臭,当即拦在两人中间。

蒙恬往旁边挪了一步,嘴速极快说了句公主恕罪,转头对般般兴致勃勃的,“可是太子殿下提到了我?太子殿下是如何说我的?”

“表兄说你骁勇,策马射箭百发百中。”

蒙恬怪叫一大声。

般般与赢月被吼得一激灵,两个少女忽的站到了一起。

“太子果然器重我!真攒劲呐!”蒙恬亢奋的脸庞通红,抬起胳膊掐了掐自己的肌肉。

“……”

“……”

般般扭头看赢月:“?”这是你喜欢的人?

赢月:“……”诡异的,她读懂了这姬小娘的未尽之语,“他平时还是很正常的,你不懂。”

蒙恬嘴巴不停,念着什么要报效太子,一路竟然走了,把两个少女抛在身后。

“好神奇的人。”般般喃喃,“下回你设宴邀了表兄一同,再邀蒙恬他定会赴宴。”

赢月:“王兄才不搭理我,”她把这话秃噜出来后才反应过来她与她不对付,但话都说了再收回多没面子,“那你来?”

般般眨眨眼睛,伸出手指点唇,“公主,你要白使唤我么?”

“?”赢月上下瞧了瞧这姬小娘,勉强问,“你要什么?”

“太傅布下的课业……”

“我帮你写。”

般般举起一根手指,“一个月。”

赢月脸色抽动两下,毫不犹豫就要反驳。

般般立即多伸出一根手指,“那就——”

“成交!一个月便一个月!”赢月抢断夺话,心有余悸,怕她反悔,“明日开始。”

“下月我设宴,你记得请王兄莅临现场。”

“好。”般般笑嘿嘿,冲她摆手,“那明日见,公主殿下。”

回到踏雪轩,嬴政正歪在小塌上看书简,“怎的这般晚才回来?”

他离席的时间明明比她还晚,却先她一步回来。

般般蹭过去把今晚发生的事情系数说罢,“表兄,到时候我邀你,你要去哦。”

“你拿我做筏子,赢月允诺了你什么?”嬴政轻飘飘的瞧了她一眼。

般般讪讪然,“没有什么……”触及他的眼神,她改口:“她帮我做课业。”

嬴政忽的压近她,“你。”

般般疑问,被他迫近的向后仰,手掌撑在身后的小榻上。

嬴政漫无目的一般的逡巡她的脸颊,“那盘桃子是被切成片的,表妹的心也是如此啊,不是调戏炀姜便是戏弄赢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