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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曾风上回见陈棉棉的时候还很嚣张,这回却是木呆呆的,傻站在远处。

陈棉棉主动跟他握手:“挖掘机这事,你是头功。”

挖掘机是李开兰为了儿子运作过来的,这个功劳她就不抢了。

她又说:“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个懂操作的,教民兵队如何操作挖掘机。”

曾风紧裹着羊皮袄,手还烤着火炉,说:“我会。”

陈棉棉不太相信:“你会开挖掘机,你什么时候学的?”

又说:“曾风同志,技术岗可不是靠吹牛就能拿下的,你要说会就真得会。”

曾风手拧眉心:“我舅就在挖掘机厂工作,那东西于我就是玩具。”

见妞妞朝他伸手,他抬手,接到根细细的,上面亮晶晶,还洒着芝麻的小麻花。

接过麻花咬了一口,他哽噎:“但我还以为,我妈不会管这事儿了呢。”

妞妞惊呼:“xuxu,哭哭。”

曾风猛吸鼻子:“你才哭哭,叔叔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

但其实他确实很难过,也抑制不住的想哭。

因为就在八个月前为了保他爸,他要上公安局自首。

李开兰坚决反对,还破口大骂,说自己从此就当没有曾风这个儿子。

流氓罪至少五年,她不希望儿子为了爹,去背那个罪名。

后来还是秘书给她打了镇静剂,她才停止闹腾的。

但老爸出轨儿子善后,置母亲于何地?

曾风真以为母亲从此不管他的事了。

可是她回东北才多久,挖掘机就给他送来了?

大家是挤在货运站站长的办公室里,围着炉子烤火呢。

陈棉棉说:“怀胎十月是你妈,临产痛的是你妈,她怎么可能会不管你?”

又酥又脆,甜甜的麻花,曾风吃完还得舔手指。

因为虽然前段时间黄秘书又送了他一些粮票,可是又被人偷走了。

他被迫,也只能天天吃高梁,糜子和谷子。

而当有了挖掘机,他就不需要再捡煤球了,教别人开挖机也是劳动嘛。

他又说:“其实我妈原来很苗条的,也不丑,但生曾丽时难产大出血,那时候又没有奶粉,怕曾丽活不下来,她就拼命吃啊吃,把自己吃成了个大胖子。”

妞妞看他还在舔手指,把自己口水哒啦的手指伸了过去。

她的手指上好多蜂蜜,甜甜的呢,给叔叔吃。

曾风嫌她手指脏,推开了。

而他上一秒还在为老妈伤感,下一秒已经在跟陈棉棉谈条件了。

他说:“我需要一件特种棉衣和一双特种棉靴,还有,我一到公安局那帮公安就傻笑,不搭理我,你去帮我报案,看是谁他妈一直在偷我的粮票!”

又气急败坏的说:“有人盯着我呢,专偷我的粮票。”

他没那么清高,打完了黄秘书,还要问人家索要各种票据来享受。

但已经连着三次了,每次他要到粮票,眼不丁就没了。

要不然曾风也不会被饿瘦成如今的鬼样。

头一回陈棉棉知道,是魏摧云偷的,那后面呢,难不成还是他?

她忍着笑说:“偷羊毛不能逮着一只羊偷,偷粮票也是,可恶的小偷,怎么就只盯着你偷粮票呢,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报案,让公安帮你查,看小偷是谁。”

说话间林衍带着一帮紧集召集的民兵们,扛着绳索和木头,浩浩荡荡的来了。

挖掘机将归民兵队直接管理,也算一笔财富,人人喜笑颜开。

随着火车一声进站鸣笛,陈棉棉把妞妞交给赵凌成,迎着寒风出了门。

除了民兵,还有一帮列车货运员,个个手上,耳朵上全长着累累黄色大冻疮。

而偷曾风粮票的人,魏摧云跳下车来,看到他先甩鞭子。

曾风只看陈棉棉,唇噙一抹微笑:“说吧,你是想请那帮驴日的,还是要请我卸?”

魏摧云甩鞭子:“驴日你爹的,骂谁呢?”

曾风还是得先躲到陈棉棉身后才敢骂:“驴日你爹,日你家祖宗三代!”

脚步蹭蹭,魏摧云已经甩着鞭子冲过来了。

陈棉棉高举双手,大声说:“有请曾师父为咱们卸车!”

再拦着魏摧云:“闭嘴吧你,他会开挖掘机,能帮咱们卸车,你能吗?”

林衍带头鼓掌,还特地上前,对曾风说:“有请!”

这年头会技术的就是高人一等。

魏摧云之所以尊重各个基地的军人们,就是因为人家懂技术。

挖掘机是露天运送,用螺丝直接拧在车板上的。

他总还是不放心,先打开一架的挖勺,确定曾风能转动它,这才卸螺丝。

而被他欺负到爆菊花,曾风找到机会能不报仇?

曾风小时候经常玩,懂得如何正确利用挖勺的力量腾挪,卸的棒极了。

但卸一台他就故意说:“日他爹,要问谁爹,姓魏的爹!”

小狗日的,这不摆明了骂魏摧云?

深夜,寒风烈烈,但魏摧云却被气的火冒的呼呼的。

可是没办法,包括他在内,现场除了曾风,就没人会开挖掘机。

而要没他,大家就要用绳索棍子,肩膀硬生生的往下抬。

魏摧云气的咯咯咬牙,也想好了,曾风再有粮票他还要偷,全给他偷光光!

但其实曾风心里也不好受,不,他好难过。

哪怕最终扳不倒曾强,他也必须去揭发,并跟对方划清界线。

因为黄蝶那个雷太大,祁嘉礼的案子目前看形势也很好。

而只要祁嘉礼能回去,以他的性格和手腕,任何一个间谍都休想逃得掉。

不过曾风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件的出发点是帮母亲。

可是李开兰在逃离曾强,并到东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运作挖掘机。

挖掘机的收货人就是他,而且他卸到最后一台的时候,闻到车里的味道很熟悉,于是揭开驾驶座的盖板,就见里面堆的满满的,全是桃酥饼干和巧克力。

还有一双厚墩墩的大棉鞋,一件狍子皮的大棉袄,一双棉护膝。

里面还有一张纸,也就一句话:小风,吃饱。穿暖。

那是李开兰写的,她文化程度不高,更不会写信,她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就只交待了几个字。

老爹只会用亲情绑架他。

但老妈呢,哪怕被他背刺,对他的要求也只有吃饱和穿暖和。

驴日的曾强,曾风要他好看!

第二天腊月二十八,就劳改的右派们都能放假。

也能领到面粉和羊肉大葱,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了。

也是在今天,祁嘉礼的事也被登到了军报上。

虽然还没有判决结果,也只有一篇批评文章,但批的只是他管理不严,账目混乱的问题,并没有指他通苏。

陈棉棉是在回基地的火车上看到的报纸。

搞政治的敏锐性,她大概扫了一眼就说:“他没问题了。”

赵凌成接过报纸来看,却是反问:“怎么没有平反的标题?”

陈棉棉笑着说:“他本来就有罪,又何谈平反,要我猜得不错,暂时他还回不了部队,而是会去一个既军事化管理,但又农业化的地方。”

赵凌成脱口而出:“兵团。”

陈棉棉说:“如果是我帮他安排工作,就安排到兵团去。”

祁嘉礼懂农业,到了兵团能提产粮好立功,那么将来,他就还能走得更远。

陈棉棉曾经帮他,也是想自己将来能走得更远。

但之前曾风提过,说祁嘉礼更希望她待在家里培养妞妞,确定吗?

还有,他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应该也有城府,看得出来曾风就是个两面派。

那他怎么还会答应曾风,说将来会委以他重任呢?

他又准备给曾风什么样的重任?

且不说这个,目前过年只放三天假,而在祁嘉礼的案子结束之后,黄蝶的案子就要正式开庭了,陈棉棉和赵凌成,马骥几个作为证人都得到场。

也在今天,军法的传票终于到了。

一起来的还有李开兰四天前拍的电报,说她已乘坐火车,从东北起程。

算一下,大概明天晚上,她人就到军区了。

而今年过年基地虽然没有文工团来唱歌跳舞,但是文艺活动也不少。

而且在如今,基地外面,别的地方都是露天电影。

但基地的大礼堂里不但有暖气,而且是全天候循环播放电影,啥时候都可以看。

就一点不好,只有八部电影,也就是传说中的样板戏,总共八部。

看来看去的,大家全都看腻了,看的人也就很少。

赵凌成向来工作不带到家的,但今天忙忙碌碌的,从单位搬来好多东西。

而且应该都属于管制品,因为马骥一趟趟的来签字,都烦了,劝赵凌成:“你也真是的,费那么大的劲,一趟趟的跑,审核,要我说,还不如在家躺着呢。”

终于所有人全部离开,赵凌成还要搬衣柜。

陈棉棉刚吃完晚饭,正躺床上给妞妞读故事书呢,也问:“你到底要干嘛?”

赵凌成系上围裙防搞脏,干活儿,却说:“你们不用管,等着就好。”

过会儿,他又把个木箱子放到了床头柜上。

看他打开,陈棉棉有点印象了:“我在省城的时候见过这东西。”

妞妞喜欢听那个故事,《珊瑚岛上的死光》,见妈妈不读,抓起来自己磕磕绊绊的读,但不一会儿,孩子惊讶的发现,在挪开衣柜后,墙上有画面了。

而且出来的,全是跳舞的小人儿,好漂亮啊!

她可算放下了书,等爸爸调出低低的音乐声,孩子认真看了起来。

陈棉棉也教闺女:“电影放映机,这个叫作《胡桃夹子》,是一首芭蕾舞曲。”

微型电影放映机,还是去年,李开兰带着她和妞妞一起看过的。

这东西基地也有,就《胡桃夹子》,在五十年代,它在国内属于反复放映的。

赵凌成也不知找了多少人,办了多少手续。

而且一旦她向革委会举报,赵凌成私底下看这种东西,绝对要劳改。

但显然,赵凌成也发现了,他的妻子不但不伟光正,而且很喜欢这种堕落的东西。

当然了,妞妞生在这个贫脊的时代,住在贫脊的大漠里。

主要是为了女儿,赵凌成冒着被下放的风险,把好看的芭蕾舞曲搬回了家。

妞妞也果然喜欢,全程眼睛都不眨一下。

直到两个小时的电影演完,困的撑不住的小家伙才可算睡着了。

陈棉棉也困了,就准备起身,刷牙洗脸上床睡觉。

而赵凌成一直在搞卫生,为了遮掩音乐声,还特地放了歌曲在外面。

陈棉棉要出门,见他站在门上,还戴着围裙,打了个哈欠,就问:“卫生还没搞完?”

赵凌成伸手拦住妻子,掐腰一搂,低声说了句:“完了!”

陈棉棉想去洗涮,而且人不可能永远撒谎,她就说:“解了围裙呀,多难看。”

再推男人:“去把外面的音乐关了吧,睡觉。”

她说得很正常吧,可赵凌成蓦的就生气了:“你不是说我系着围裙最好看?”

顿了顿又说:“还说是……”

陈棉棉想起来了,为了让这男人多干活少哔哔,她说过,围裙是男人的制服诱惑。

她连忙改口:“好看的,好看极了。”

但赵凌成已经生气了,因为怕外面的人听到,他提着个小收音机,但凡有人进楼道,他就在家门口放。

他还得时不时看着小卧,大卧室的窗外,看有没有小孩儿摸过来,听到声音。

媳妇和闺女享受芭蕾艺术时,他负责站岗放哨。

而且他早知,他这媳妇儿比柳燕和黄蝶俩加起来都狡猾,大概也只有就云雀可与之媲美。

但他又上当了,他真的以为围裙是制服诱惑,他今天傻乎乎穿了大半天。

……

男人生气了,双手抱臂,双眸里满满的,死寂的寒冷。

陈棉棉去拉他胳膊,却发现他肌肉是硬的,她的力气都不足以掰开。

她只好放下身段来哄,柔声说:“电影可好看了,我和妞妞都可喜欢看了,谢谢你。”

见男人一动不动,也不吭声,陈棉棉掂脚,舔他耳垂:“上床吧,我服务你?”

见他仍不动,她鼻尖抵着他的鼻尖问:“嗯?”

赵凌成垂眸,不敢望妻子那张随着岁月而愈发白皙,精致的面庞。

他甚至不争气的想,如果她还是原来那黑乎乎的,两坨高原红该多好。

那时候他对她欲望的,甚至没有本能的性冲动。

而直到现在还没露面的云雀如果是个女性,他想,她哄男人,大概就有陈棉棉的功力吧。

顿了半天,他终于哑声说:“唐天佑讲过云雀的事。”

陈棉棉大惊,也好奇了:“他把云雀招供出来啦,那到底是谁?”

第69章 调情

唐天佑确实知道云雀。

因为对方跟他爸, 唐军座一直是单线联络。

而据他所讲,云雀跟林蕴是同时期进军统的,属于元老级别。

而且在他小时候,云雀还曾去过他位于南京的家。

他远远见过, 那是个穿旗袍的女人。

但看对方后来发的电报, 说他(她)已经结婚, 有妻有子, 也就是说他是个男性。

至于云雀到底是男是女还是人妖,唐天佑倒没所谓。

他专门跟赵凌成讲优秀间谍云雀,依然是为了贬低和辱骂母亲林蕴。

因为林蕴泄密导致飞机出事那件事早就解密了。

林衍会被邓西岭栽赃, 也是唐军座指示云雀促成的, 以报复他的背叛。

唐天佑也拒绝承认林衍是他舅,且以林衍为耻。

……

陈棉棉一直以为云雀是个女性,但这咋又变成男人了?

她亲手帮赵凌成解围裙, 说:“该不会性别为男, 但他原来一直在伪装女人吧?”

有名的影片《蝴蝶君》就是, 主人公是男人, 却一直在伪装女性。

但那只是陈棉棉的瞎胡想, 赵凌成选择理性分析。

他先说:“他应该是个年龄跟我差不多, 或者比我稍大点的男人。”

顿了顿才又说:“云雀已经发展到二代了,一代是女性, 但是已经退休了,目前活跃的是二代云雀, 按年龄他应该是一代云雀的儿子, 他自己还有个儿子。”

赵凌成的推测更加合理。

因为林蕴如果活着,也已经有五十多岁了。

而妈妈是间谍,把儿子培养成接班人的可能性就很大。

但跟赵凌成同龄又在西北待过的, 军人,知青,亦或者是下放的干部?

陈棉棉突然想起来:“红旗渠上面有个五七干校,隶属兵团,里面全是戴眼镜的文化人,干上一段时间就会提干离开,云雀会不会就是五七干校里的干部?”

其实综合唐天佑的口供,赵凌成分析,云雀应该不是在军工基地,就是在东风基地待过,俩基地也从一个月前就启动了新一轮内查,所有人又得被扒着查一遍。

而赵凌成最怀疑的,是刚刚调走的曾云瑞。

这趟到省城,他俩会再见面。

到时候他会试探的,看曾云瑞到底是不是云雀。

但当然,这些目前他还不能跟陈棉棉讲。

因为如果曾云瑞真是云雀,他可能在之前就已经利用陈棉棉传递过情报了。

赵凌成摘了围裙,转身进洗手间,关门:“时间不早了,你先睡。”

陈棉棉笑问:“你是要冲澡吧,我来帮你搓搓背呢?”

再轻敲门:“我还会按摩呢,手法超好喔。”

卫生间地上铺着两件包浆的大棉袄,赵凌成今天必须把它洗出来。

他又被妻子骗了,这回也下决心要晾她一段时间,语气也硬的不行:“不需要!”

不等陈棉棉邀请又说:“其实那方面,我没所谓的。”

这年头,人们的娱乐也就床上那点事,但他竟然都不要了?

且不说赵凌成到底能硬多久,陈棉棉本以为她不可能见到唐天佑。

但大年初二这天,赵凌成把新洗的棉袄棉鞋打包,又装了一大包的大麻花小油饼,还把他新洗的,陈棉棉的特种棉袄,并一管口红递给她,说:“去见唐天佑。”

陈棉棉一个机灵:“大过年的,他要去北疆了?”

这管口红是黯豆沙色,她不太喜欢,她喜欢另一款,亮豆沙色的。

但她拉开抽屉才想换,赵凌成却说:“那个更配褐色,显白。”

再团过妞妞:“来,爸爸帮你梳头发。”

一岁七个月的小闺女,头发已经能扎出五个小揪揪了。

如果可能,赵凌成想用彩色的橡皮筋,但可惜他只能买到黑色的。

妞妞的棉袄还是当初曾丽买的,里面又是毛衣又是毛背心的,套的鼓鼓囊囊。

小家伙只要摔倒,因为衣服太多,自己都没法爬起来。

而等赵凌成打扮好闺女,陈棉棉也已经收拾好自己了,出卫生间问:“怎么样?”

她的棉袄还是赵慧送林衍,他又转赠给她的。

因为太过宽大了总钻风,她让售货员小贾帮她改小了一些。

上回去东风基地时赵慧还送过她一副墨镜,但她装在兜里,暂时先没戴。

赵凌成的小心思陈棉棉最了解了,他不但在军工方面一心要超英赶美,媳妇孩子的也不想输给唐天佑,就希望她和妞妞都尽可能打扮,闪瞎唐天佑的狗眼。

他说到做到,最近几天可硬气了,都是自己一床被窝单独睡。

他还在生气,性生活都拒绝过。

但对于她外貌的点评很公允,他声音沉哑:“特别漂亮,漂亮极了。”

他其实就算放到将来,也是个很优秀的,叫陈棉棉愿意走入婚姻的男性。

也就一个毛病,小心眼,还爱唠叨。

过年就已经立春,暖和了,院子里家属们在闲聊。

陈棉棉怕太标新立异会脱离群众,所以低着头走,而听她们聊的话题,好像是说后勤处某个军人的媳妇在老家病死了,大家想撮合姜霞再嫁,正在劝姜霞呢。

但姜霞失踪在沙漠里的丈夫高高帅帅,还特别会疼女人。

后勤处那个又黑又丑,她就不太情愿。

说回赵凌成他们。

马骥开着车并不出基地,而是沿石子路直接到东风基地。

妞妞的记忆力有点吓人的,因为经过核废料湖,遥望远方高高耸立的发射塔,那儿现在是空的,但她指着就要跟爸爸讲:“那那,大飞机,飞,飞jiu啦!”

赵凌成拿把小梳子帮女儿梳乱发:“还会有新的大飞机。”

妞妞点头:“姑奶奶,开!”

在她的理解中,大飞机都是由姑奶奶来驾驶的。

再往前就是泉城的更西边,石油小镇了,一条国道直通北疆。

脚下是个三岔路口,一边是核基地,一边是东风基地,再往下走就是军工基地。

唐天佑戴着手铐和脚镣,此刻站在押运车旁,正在朝国道编号碑撒尿。

而他撒出去的尿落地就结成了冰柱,高高竖立在界碑上。

他笑了:“有点好玩喔。”

四个身形瘦削皮肤黝黑的特种军人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唐天佑已经游说过这帮人很多次了,也终于死心了,因为这帮共党就跟他爸形容的一样,又臭又硬,冥顽不灵,他也冻的受不了了,就说:“开门,我要上车。”

但一个军人大力把上他肩膀并向后一扭,然后立正。

唐天佑是王牌飞行员,视力当然好,远远看到辆来辆,正是押自己去核基地的那一辆,一猜来的就是赵凌成,虽然冻的发抖,却也立刻挺起了胸膛。

随着赵凌成下车,特种军人们立正敬礼。

他把装棉衣的尼龙袋递给军人们:“上面烫了囚服二字的,给他穿着。”

再拍一大包年货,看唐天佑:“不要送给任何人,留着自己吃。”

他是重刑犯,有单独的牢房。但赵凌成担心他会把吃的送人,然后自己饿死。

唐天佑还沉浸在幻想中,双手推包裹:“顶多一个月就会换俘。”

马骥和几个负责押运的军人全在笑,笑他白日做梦。

赵凌成声音冷的像冰茬:“你爸倒是很想换俘,但你觉得蒋大总统会同意吗?”

唐天佑自信满满:“拜托。宋夫人知道吗,那是我干妈。”

从大陆卷走了十亿美金的宋夫人是他干妈,所以他们父子为蒋家王朝肝脑涂地。

但毕竟只是干儿子,而且蒋大总统一心反攻,能为了他而同意换俘?

这可恨又可悲的傻瓜,不去北疆劳改他是不可能醒悟的。

面对赵凌成,他还要指着鼻子骂:“你们就是一群狂热的战争机器,,恶魔,你们把老百姓圈禁,囚禁在这不适宜人生存的地方,驱赶他们做苦力,虐待他们,等回到湾岛,我要上联合国控诉你们。”

且不说不可能换俘成功。

就算真的能换俘,赵凌成也不可能叫他活着离开的。

上联合国控诉,叫联合国批准老美核打击。

国军的理由荒唐而可笑:为了拯救被囚禁的老百姓。

而赵凌成带着媳妇孩子来,本来只是想炫炫妻子的美貌和女儿的可爱。

但他赫然发现,能打击到唐天佑的,依然是陈棉棉。

她没下车,只拉下车窗打了声口哨。

赵凌成应声回头都愣了一下,因为不知何时他媳妇戴了副墨镜。

唐天佑戴着脚镣呢,回头看到个红唇烈的墨镜美女,也下意识应了一声:“嗨。”

陈棉棉本来扎着头发的,刚才解开了,此时长发迎风飞扬。

她缓缓摘掉墨镜,启唇:“听说你有五个女朋友?”

气场不基于美貌,而是眼界和知识,几个押送的军人都有点看呆。

赵总工的媳妇儿,革委会主任,今天气场好强大。

脚镣哐哐,唐天佑上前几步,他可是个多金的花心大少,这就开始调情了:“小姐贵姓啊,我刚刚订了一台法拉利250,可惜你不去湾岛,不然我带你去兜风。”

又问:“知道法拉利250吗,一台需要两万美金才能买到喔。”

妞妞本来趴在妈妈肩上,此时扭头:“呜?”

又来个陌生叔叔,也是光头,跟她爸一样,皮肤白白的。

陈棉棉轻撩长发,却是笑问:“我去湾岛能做什么呢,到军中特约茶室做慰安妇吗?对了,听说你很有钱,光顾过的慰安妇应该不少吧,你可真光荣。”

湾岛军队直到九十年代还有公妓,也就是慰安妇。

但那件事湾岛军方对外是不承认的。

唐天佑笑着说:“小姐,我们没有慰安妇,那都是共党的抹黑喔。”

他也知道公妓不光彩,特地申明:“我和女性也都是自由恋爱,自愿发生关系。”

陈棉棉也不跟他争辩,重新戴上墨镜,说:“你们有慰安妇,我们有娘子军,恭喜你唐少爷,幸好你不是落在我们河西娘子军手中,否则……你活不过三天。”

可惜窗户得大力拉才能拉起来,要不然陈棉棉还能更有气场。

妞妞也抿着嘴巴,在努力帮妈妈拉窗户。

唐天佑已经被俘,他爹能量再大也救不了他,他的余生也将只有劳改。

他只是目前还没意识到,他回看赵凌成:“她是谁?”

他以为没有女性愿意待在这种戈壁大漠中,有也是被共党囚禁起来的。

但没想到竟然有那么一个美人儿,还是娘子军,这种鬼地方有女性能自愿待着?

赵凌成依然语声冰冷,听上去毫无感情波动:“没听到吗,娘子军。”

唐天佑的眼睛和鼻子都跟赵凌成很像,但嘴唇跟唐军座的比较像,要厚一些。

要说陈棉棉只是某人的妻子,他还敢继续调情。

但要说她是娘子军,很有可能负责关押他,怕挨打,他可算没那么嚣张呢。

但再看双手拍着玻璃哈气,头上五个小揪圆圆的妞妞。

看着孩子跟赵凌成如出一辙的眉眼,他反应过来了:“那是你的孩子吧!”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小婴儿是任谁都喜欢rua一rau的。

何况他们拥有一个母系的血源,唐天佑盯着圆嘟嘟的小孩儿,笑了。

但接着他就又开始发癫了:“赵凌成,她应该生活在漂亮的城堡里,穿着公主裙抱着洋娃娃,而不是像现在,生活在这种撒尿都要冻掉屌的鬼地方……”

赵凌成只申请到五分钟的见面时间,已经到了。

特种军人们来押唐天佑上车,他边退边喊:“林蕴也会希望她是个公主!”

随着车门哐的一声关上,他被送去了远方。

赵凌成回到车上,妞妞还得跟爸爸八卦:“那个xuxu,被,被suo起来啦。”

赵凌成轻嘘口气,哑声说:“他活该!”

开车的马骥说:“北疆不怎么太平,姓唐的这种态度,怕是要吃枪子。”

又说:“上面不是想把他留在泉城吗,听说是您不同意?”

北疆在1962年,也就是大陆与苏闹分裂时,曾经有几万人冲开防线去了苏联。

当时领袖下的命令是不发一枪一弹,竖枪送他们离开。

那些人以为去了苏联就能有好日子过,结果天天被毛子押着在那边种土豆。

于是就有很多人又偷偷往回跑,但边防已然收紧,只要靠近国境者,格杀勿论。

曾司令曾经提议过,说把唐天佑留到泉城,并且放到红旗农场去。

意思是把唐天佑当成个策反任务,让陈棉棉去干。

但赵凌成拒绝了,因为唐天佑个人名下的存款超过千万美金。

当他等不到老爹换俘,他就肯定会逃跑。

曾司令当然也知,他派的也不是任务,他是想用唐天佑,毁了陈棉棉的仕途。

侧首瞄媳妇,她已经把墨镜装起来了,头发也扎起来了。

赵凌成无声舔唇,他都没想到,她在面对唐天佑时会有那么强大的气场。

他甚至有点怀疑,把唐天佑交给她,说不定她还真能策反成功。

……

说回正题,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三,陈棉棉终于又要去省城了。

在路上他们并没有碰到曾风,但下火车时,妞妞看到了,曾风其实也在软卧车厢,只不过他和押送他的军人们是单独包了一间卧铺,而且黄秘书亲自负责接人。

妞妞指曾风,对妈妈说:“xuxu也,光光头啦。”

来受审之前得先理个发,所以曾风现在也是个光光头,在远远朝着妞妞挥手。

也有人专门来接赵凌成,而且不是别人,正是他怀疑可能是云雀的,曾云瑞!

曾云瑞先敬礼,又亲自替赵凌成开门:“上校,请上车。”

再看妞妞,笑着说:“我总听黄琳说,这丫头将来凭自己就能出国。”

他和黄琳夫妻俩私底下特别迷恋国外,是没机会,要不然早跑到国外去了。

在他们的认知中,只要优秀的人才,也该都去国外生活。

赵凌成却问:“明天的庭审规格怎么样,副统帅那边有人出席吗?”

林副统帅就是曾司令他们的最高上级了。

因为涉及到秘密揭发,按理副统帅会派人到场。

曾云瑞点头:“有他办公室的两位同志专门下来,监督庭审。”

曾司令自己心黑,但想不到儿子比他更黑,会秘密揭发他。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上面派下来那俩人是来听取揭发一事的,还以为他们是来监督他,不许他徇私枉法的。

儿子一直被劳改他也心疼,本来想干预一下搞个轻判的。

但上面下来人专门盯着,他就不太敢了。

也只能再苦一苦曾风,继续劳改,以后他再想办法来帮他洗白了。

曾司令刚刚主政西北,必须在副统帅那儿留个好印象。

赵凌成他们依旧是住在西北宾馆,跟之前一样的客房,安静而清幽。

曾云瑞安顿他们住下,就要带赵凌成去见曾司令。

陈棉棉抽空问:“听说司令夫人也来西北了,住在哪儿,我想见见她。”

大过年的乘坐火车,李开兰是昨天到的西北。

她现在也不住宾馆了,住在军区内部,干部家属所住的地方。

曾云瑞说:“她在小白楼呢,但是病着,应该不见客。”

陈棉棉点头,但又问:“曾丽也在小白楼吗,我去看看她也行。”

曾云瑞却说:“组织安排她去亭城工作去了。”

曾丽被老爹派出去,李开兰又不见客,那明天的庭审她如果也不出席呢?

陈棉棉又说:“既然司令夫人病着,我去看看她吧?”

污蔑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说她是疯子,精神不正常。

曾云瑞挠头,却说:“算了吧,司令夫人精神方面有点小问题,不方便见客。”

再催赵凌成:“走吧总工,曾司令还等着您汇报工作呢。”

赵凌成掏手绢帮闺女擦口水,并说:“我晚上估计要到凌晨两三点才能回来。”

再说:“你自己打饭,记得推婴儿车去,路太远,抱孩子太累。”

虽然俩人在床上冷战,但是他们在生活中的默契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李开兰虽然来了,但显然依旧被软禁着。

如果想她明天能出庭,就得陈棉棉想办法找人,并把她解救出来。

而赵凌成手里有黄蝶犯事的证据,而且一直带在身上。

但当然,他没傻到带那些证据去见曾司令。

放在宾馆他也不放心。

而证据,在陈棉棉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把它藏在了妞妞的婴儿车里。

所以他才要专门提醒,叫她出门的时候,别忘了推婴儿车。

陈棉棉也不知道那些证据到底是什么,但是,她必须把东西交给李开兰。

所以赵凌成前脚出门,后脚她推着妞妞也出门了。

上回她来的时候办过家属通行证,可以到大礼堂,食堂和医院等外围单位。

穿过食堂到单身宿舍区门口,陈棉棉问警卫:“姜瑶同志在不在?”

再亮家属证:“我是她朋友,有事找她。”

警卫翻阅了一下单子,出来敬礼:“抱歉,嫂子,她去亭城出差了。”

陈棉棉又打听:“同志你认识祁嘉礼吗,他人在哪儿?”

警卫神情一肃,改讲四川话:“他住在啥子地方,我们也不晓得。”

陈棉棉也改讲四川话:“有没有人晓得的,帮我找一哈唆?”

警卫本来想说什么的,但这时正好一排四个兜的军官经过,他也立刻回了岗亭。

姜瑶和曾丽都去了外地,不用说,是曾司令特地安排的。

而李开兰,现在搭乘火车都是实名的,所以她一出发,曾司令就知道她的行程了。

既然曾风说上回她不闹是因为被注射了镇静剂,那现在肯定也是。

鉴于她娘家的势力,曾司令不敢家暴她。

但不停给她用镇静药物,让她处于昏昏欲睡中,跟家暴又有什么区别?

陈棉棉没有离开,一直在岗亭外等着。

等军官们经过,警卫员就又出来了,低声说:“祁老人在家属区。”

又说:“被监视居住着,在等最高法下判决。”

不管陈棉棉还是赵凌成,都没资格进本地军官的家属院。

小白楼就更是,除非住在里面的领导有邀请,否则外人一概禁止入内。

但陈棉棉还是推着婴儿车一路到了家属院大门口。

这会儿正值下班时间,家属们三三辆辆的,都提着饭缸子。

陈棉棉等了大概四十分钟都没等到人,妞妞无聊,都在婴儿车里睡着了。

但突然,一个小胖墩从家属院中冲了出来:“车,我的车车!”

妞妞被惊醒,看胖哥哥要拉婴儿车,怒了:“jiu开!”

她可喜欢自己的婴儿车了,双手抓住:“jiu开,它xi,我哒!”

陈棉棉也推男孩,并说:“壮壮,车车现在归妹妹所有了,你不可以乱抢喔。”

一个胖胖的女人走了出来,也厉声说:“壮壮,不许乱碰。”

搂过儿子,她倒也讲理:“车车你爸爸已经送人了,不是你的了,不准再碰它。”

女人要走,陈棉棉却拉她:“邓嫂子,帮我个忙吧。”

女人丈夫姓邓,是尖刀营的营长,她也是陈棉棉在军区唯一的熟人。

但她想套近乎,邓嫂子可不想理她,因为当初陈棉棉俩口子当初抢走了她能卖一百块的婴儿车。

甩陈棉棉的手,她说:“我们普通人帮不了总工夫人您的,算了吧。”

陈棉棉再一想:“你认识祁嘉礼吧,那你应该也听他讲过赵望舒。”

邓嫂子果然听祁嘉礼讲过:“一个小女孩,据说特别聪明。”

陈棉棉抱起妞妞来:“望舒,来问阿姨好。”

因为妈妈教过,妞妞也说:“我,jiao望xu。”

邓嫂子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说:“祁老说,赵望舒是他的小孙女,就是你闺女?”

见儿子还在拉婴儿车,她只好将他抱了起来,再看陈棉棉在笑,她明白了些什么,也立刻客气了起来。

她说:“原来您是祁老家亲戚呀,他现在被监视居住着,不能见客,但你要不上我家坐坐去?”

目前军区来了一帮从申城下来的干部。

但基层基本还都是川军,也都特别尊重礼嘉礼。

也是怕激起他们的反对情绪,在法庭宣判后,他就被安排到家属院里了。

他每天按时段可以在院里散步,也喜欢跟小孩子们玩儿。

他还总爱说,跟他家赵望舒相比,军区所有的孩子都是小笨蛋

陈棉棉依旧是借着妞妞的面子成功破冰。

她指远处的高墙,问:“嫂子,你在小白楼有没有认识的人,方不方便进出,我有个忙需要你帮。”

邓嫂子随军好几年了,她老公也因有能力被领导赏识,她在小白楼还真有熟人。

她指儿子:“他干妈就住在小白楼,但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陈棉棉不可能跟一个陌生人说太多。

也只让邓嫂子上司令家,给司令夫人捎个话,就说她来了。

而虽然陈棉棉进不了小白楼,但是可以到大门口逛一逛,也没人会驱赶她。

小白楼区域也并不大,总共就七栋小洋楼。

看邓嫂子进去,陈棉棉就在铁门外伸着脖子,看她走向第三栋。

门口有警卫呢,邓嫂子上前才交涉了两句,警卫就摆手示意,请她离开了。

邓嫂子也不明究里,回头陈棉棉摆了摆手,去自己亲戚家了。

陈棉棉有点头痛的,因为以她分析,如果现在曾司令还强行给李开兰注射药物,她应该会反抗,她嗓门又大,家属区内不好闹的太难看,所以曾司令应该是指使着黄秘书,悄悄在李开兰的饭菜里下药,叫她昏头胀脑的,一天只想睡觉。

而按理邓嫂子上门说一声,李开兰知道她来,强撑着也会出来的。

但难道说曾司令胆大包天,还在强行注射药物?

李开兰难道就不反抗,任丈夫摆布?

用这种办法见不到李开兰,陈棉棉都在想,要不届时由自己提交证据算了。

但她正欲走,却听李开兰一声大吼:“滚开!”

家门口的俩警卫在拦她:“阿姨您病着呢,您不能出去,赶紧回家吧。”

看似搀扶其实是往家里拖,俩警卫想把她拉回去。

陈棉棉索性摇铁门:“李阿姨!”

再大喊:“阿姨是我,曾风让我来看您的。”

李开兰本就是操心儿子的案子要宣判,过来盯案子的。

而且她以为儿子嫌弃她,不肯见她呢。

可儿子竟然托了人来见她,哪怕头再晕,再不舒服她也要来见人的。

她再推警卫:“滚犊子,放开我!”

家门口那俩是曾司令的心腹,得过黄秘书的命令,绝对不能叫李开兰出门。

但大门口的只是普通警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持枪站岗的,另几个全出了岗亭,在看司令夫人,也在分辩,看他们需不需要上前帮忙。

泼辣的东北女人李开兰愣是搡开俩警卫到了大门口,一看陈棉棉:“是你,小啥来着?”

她认出了陈棉棉,但想不起名字来。

但俩警卫又来拉她,其中一个还说:“阿姨您有病,您需要回家休息。”

李开兰拉上陈棉棉的手,却说:“我没病,你们给我滚犊子。”

要不出意外,警卫就该说她有精神问题了。

但陈棉棉攥着李开兰的手,却抢先说:“司令夫人确实有病,而且病的很严重。”

再看警卫们:“我有经验,她这是心脏病发的前兆,赶紧送医院。”

要是黄秘书或者能应对,但普通警卫就被陈棉棉绕晕了。

有个本地警卫已经发动门口的敞篷嗄斯车,上前搀扶人了。

曾司令的心腹还不想松手,但陈棉棉故意捏李开兰的人中:“她呼吸都急促了,快,让我给她做人呼吸。”

一个人都心脏病了还能不送她上医院?

俩心腹警卫也想上车的,但陈棉棉眼疾手快,用婴儿车占了座位。

她始终拉着李开兰的手,一手抱着妞儿,也坐到了她身边。

李开兰是真老实,还解释呢:“小陈,我只是头晕的厉害,我的心脏没问题。”

车上总共五个人,但俩警卫都是本地的。

曾司令的俩心腹眼看车走,一个追着车跑,另一个在打电话。

陈棉棉凑到李开兰耳边,意间言骇:“想救曾风,你的心脏就必须不舒服。”

顿了片刻再问:“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被冻感冒,是生病了?”

李开兰扶额头,眼神直勾勾:“难道不是?”

陈棉棉索性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不是。而且过不了几天,您就该去精神病院了。”

……

曾司令的厉害之处在于,他各方平衡的特别好。

关于他不小心出轨的事,他打电话跟老岳父亲自认过错。

女婿偶尔没管住自己,睡了别的女人,老岳父也很生气。

但念在他认错态度良好,而且自己的亲儿子是个残疾人,只能依靠女婿,他就反而要劝闺女低头。

曾司令也经常给李开兰打电话,反复认错,并哀求她的原谅。

他也总说自己是为了曾风的前程才要更进一步的,曾风自己也愿意。

而李开兰作为女主人,影响他们父子的前程,行为堪称恶劣。

因为他的PUA,以及不断的认错,李开兰没有防备心。

一来就被下了药,她却还真以为自己只是个小感冒,睡一觉就好了呢。

可现在曾司令都在让曾云瑞四处宣传,说她精神有问题了。

等黄蝶的案子审完,下一步,他可不就该送她这个黄脸婆进精神病院了。

且不说晕晕乎乎的李开兰因为陈棉棉一句话被吓到清醒。

此刻赵凌成和马骥在曾司令的办公室里,饥肠辘辘的等着大领导。

但据说曾司令还有别的工作,所以一直没来。

领导不来他们俩就走不了,也就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等着。

曾司令人却在羁押所,就在曾风的羁押室里,正在看儿子吃饭。

他也很意外:“小风,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他还要给儿子灌迷魂汤:“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为爸做的事,爸看得到,也记在心里。”

曾风吃的是牛肉面,但总觉得今天的汤有点淡。

淡的就像他爸永远在说的那句:儿子,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得到,也记在心里。

不过他还是很喜欢唆这种筋道弹牙,爽滑的面条,三口一碗面见底。

吹开蒜苗葱花喝一口汤,他突然问:“爸,你觉得咱们还有革命的必要吗?”

曾司令说:“你再辛苦半年吧,到时候我会安排你立个大功,然后你就可以继续搞革命了,东风基地,核基地,也都等着你去宣传革命理念呢。”

曾风再喝一口汤,抹嘴:“那您觉得是革命重要,还是人民群众吃饱肚子更重要?”

曾司令说:“没人比咱的群众更能吃苦,他们也习惯吃苦,饿一饿也顶得住。而且农业方面是最辛苦,但也最难搞出业绩来的,你也不需要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安心搞革命吧。”

曾风原来也这样认为,但在挨过饿后,他觉得革命算个屁。

饥饿太难受了,他受不了,群众又如何捱得住?

曾司令特地来给儿子做思想工作,但是他一席话,却彻底把曾风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

因为曾风觉得哪怕老百姓习惯吃苦,也不应该让他们永远吃苦。

驴日的干部们白面馒头吃半个扔半个,老百姓却连够量的窝窝头都没得吃。

曾强从来没有去过基层,他不理解,但是曾风去过,也懂了。

他也知道了,他爸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祁嘉礼那一脉,干实事的领导给拍死在沙滩上。

端起缸子,他突然伸舌头,转圈儿舔缸子:“真香啊。”

曾强两眼怜悯:“小风,我派人送了那么多粮票给你,你怎么还饿成成样?”

又善意提醒:“饮食也是礼仪,还是不要太粗鲁得好。”

曾风早晚要找到偷他粮票的小偷收拾一顿。

但他想跟老爹说的是,全西北随便一个群众挨过的饿,都比他挨过的更多。

他们为什么粗鲁,吃相难看,因为他们饿啊。

但算了吧,夏虫可不语冰嘛,他苦涩一笑:“好,我改!”

因为他表面够乖巧,曾司令没察觉任何异常。

而且让赵凌成等得太久了也不好,他就直接回办公室了。

半路黄秘书拦住他,说:“警卫打来电话,说夫人心脏不舒服,去医院了。”

警卫又不认识陈棉棉,没说她是谁,只说有个女同志带着李开兰去了医院,问该怎么办。

而只要儿子还愿意听自己的,曾司令就什么都不怕。

他也知道,妻子没有心脏病,但他给妻子吃的那种药如果过量,就会让人精神恍惚,疑神疑鬼。

他说:“她怕是精神不正常,有病吧,反而疑心自己有这病有那病的?”

黄秘书问:“要不要我亲自去,接她回家?”

曾司令摆手:“由她去吧,你给医院去个电话,让医生们小心点,谨防她突然发狂伤人就好。”

他这样讲,就是在为下一步,送妻子去精神病院铺路。

黄秘书秒懂,去办事了。

曾司令整理仪容,笑呵呵进办公室,听工作汇报去了。

同一时间,医院女厕。

李开兰刚刚听陈棉棉讲,她儿子帮她丈夫背的那个黑锅竟是个间谍锅。

此刻陈棉棉拉开婴儿车坐垫的拉琏,从中取出只信封来,据说那就是证据。

当受到的震惊足够强大时,哪怕李开兰平常大大咧咧,爱大吼大叫,还喜欢瞎嚷嚷。

但在这一刻,哪怕陈棉棉没有特地讲叫她保持安静,她也安静如鸡。

她也跟所有的女人一样,本能的做出了选择。

她哑声问陈棉棉:“小陈,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我的小风?”

第70章 庭审

如今的厕所都是一条长长的蹲坑。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李开兰还以为是追她的警卫,想骂人的。

但其实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医生撒泡尿再报纸一擦,提起裤子离开了。

如今人们上厕所习惯用报纸,但妞妞还是头一回见。

小丫头环着妈妈的肩膀, 悄悄八卦:“阿姨, 报ji, 擦屁屁。”

陈棉棉伸手指轻嘘, 妞妞乖乖点头:“嗯!”

李开兰靠着墙,浑身发抖,又问陈棉棉:“莫夫不应该是个男人吗?”

半晌又说:“解放就为人人平等, 她凭啥要做人上人?”

……

赵凌成给的信封里总共两样东西。

一样是张铜版纸刻印的小卡片。

卡片上书:[莫夫編號:0100076 統計局:戴笠]

戴笠亲笔签署的名牌, 在黄蝶手中,就足以证明她的间谍身份。

另一张是赵凌成亲笔罗列的,黄蝶曾经参与过的特务行动, 以及其动机。

莫夫, 看代号像个男人, 但她却是个外貌柔弱的女性。

赵凌成也注明了她做间谍的初衷, 以及每一次参与任务的目的——嫁高官。

李开兰是司令夫人, 但身边人都喊她是叫阿姨。

因为八路的革命所倡导的是人人平等, 是无产阶级最光荣。

但就好比男人喜欢追逐更高的权力,有很多女性也希望通过婚姻改变阶级。

原书中黄蝶也确实改变了, 且一直保持了下去。

因为书里的曾司令会因病退居二线,并一直享有小洋楼和警卫, 专车待遇。

再加上大陆军工势如破竹, 老蒋反攻梦碎,也就不给间谍们派任务了。

黄蝶幸运的平安落地,得以善终。

但从导弹到核弹再到氢弹, 那一发发的,最终打到蒋家王朝反攻梦碎的,是背井离乡,隐姓埋名于西北的苦寒戈壁滩上,为国铸剑的几十万军工人们。

黄蝶即便不落网,也影响不到国家的强大。

因为国之强大路,是把钢铁融成洪流再铸成武器,所筑垒成的铜墙铁壁。

它不是某个宵小间谍能阻挠,破坏的。

而黄蝶的罪名中,相比杀人,李开兰更厌恶的一条就是,她要做人上人。

陈棉棉上辈子见了太多的特权阶层,倒觉得没什么。

但李开兰出身革命世家,虽笨,可她坚持正义:“想做人上人,她想得美!”

外面有医生在喊:“李开兰,李开兰你还好吗?”

警卫也在敲门:“李阿姨,你身体怎么样,要不要紧?”

李开兰把东西塞进信封,一手肘陈棉棉,大声说:“我马上出来。”

有俩医生推床等在厕所门口,其中一个问:“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住院。”

俩警卫异口同声:“阿姨,不需要吧,咱们回家。”

李开兰一手叉腰一手指人:“俩小混蛋,给我滚犊子,医生,给我办住院手续!”

她太威风了,妞妞有样学样,悄悄手叉腰:“滚,滚犊犊!”

陈棉棉亲亲她的小鼻头:“那是骂人的脏话,不可以学。”

妞妞再抿唇,乖乖点头:“嗯!”

李开兰必须住在医院里。

因为一旦回家,黄秘书还会给她下药的。

陈棉棉陪她到晚上十点半,教她藏好信注意安全,也得回宾馆了。

因为她只是家属而非军人,再晚宾馆就不让进了。

但她推着妞妞刚到宾馆门口,有人突然拦住她:“赵嫂子好。”

陈棉棉见是个小伙子,穿的普通军装,不认识嘛,就问:“有事?”

小伙子举起一沓杂志:“呃,他,给赵望舒的。”

再看妞妞,小伙笑着讲四川话:“你就是那锅赵望舒哂?”

妞妞听不懂四川话,但一看杂志,连迭声的说:“呜,妈妈,呜呜!”

那是几本俄文杂志,名叫《T-M》,是俄国的航天类杂志,看时间是五十年代的。

他就是祁嘉礼了,杂志是他自己珍藏的。

通过警卫他得知小赵望舒来,就托人把杂志送来了。

也是因为他,军区人人知道妞妞的大名。

陈棉棉对小伙子说:“请你转告他,赵望舒小朋友一直在念叨爷爷呢。”

小伙子笑看妞妞,说:“要得,要得。”

陈棉棉俄语不及英文,再加上航天杂志全是专业术语,回到客房,她就只让妞妞边喝奶边自己看插画,夜深了嘛,小丫头打个哈欠,吐掉奶嘴就睡觉了。

要是她爸,撬开嘴巴都要给刷个牙,但陈棉棉比较懒,就只给涮了涮口。

她等着要跟赵凌成讲李开兰的事,又正好挖掘机还需要按地方分配,她就在床上翻着河西水利工程的资料,熬夜等着赵凌成,但再一睁眼,就发现天已经亮了。

赵凌成啥时候回来的她都不知道。

但此刻他胡须刮的干干净净,衣服也已经换成新的了。

全西北唯一衬衫能永远保证洁白的赵总工,陈棉棉就没见他邋遢过。

捏着妞妞的嘴巴,他正在强行给刷牙。

他边干还要边唠叨:“妈妈昨天晚上又没给妞妞刷牙。”

陈棉棉看时间,这时才早晨六点半,打个哈欠,她也起床刷牙。

赵凌成又说:“她吃的奶粉里加了糖,如果不持之以恒的刷牙,会烂牙齿的。”

妈妈不敢吭声,妞妞帮她开脱:“没,没关系哒!”

陈棉棉刷了牙又洗了把脸,出来说:“李阿姨在医院,要不我上医院去看她?”

又说:“东西,我已经交给她了。”

赵凌成仔细端详女儿的牙齿,可算满意的放下了小牙刷。

旋即又说:“不必,因为药我已经换掉了。”

陈棉棉下意识问:“什么药?”

赵凌成掏出一只维生素片的盒子来,声低:“鲁米那片。”

再摇药盒:“我已经碾成粉沫了,你带一些,如果能碰到机会,就下给黄秘书,碰不到机会就算了,我也可能能找到机会,总之,随机应变吧。”

鲁米那是处方类镇静剂,而且药效贼猛。

陈棉棉想的比较简单,为了阻挠黄秘书给李开兰下药,她全程陪着,盯着。

但赵凌成不愧特务养的,他的办法更好。

昨晚他在曾司令办公室跟黄秘书见过面,眼不丁的就把药给换掉了。

哪怕今天他还给李开兰下药,只是维生素片,影响不到她。

怕黄秘书要在庭审中途搞事,赵凌成还计划做一件事,给他反下药。

妞妞来抓药瓶,而且突然就冒出个:“滚,滚犊犊。”

赵凌成连忙夺过药瓶并解释:“这个很危险的,小朋友不可以碰它。”

见妞妞抿着小嘴巴,又问:“你刚才讲的是什么?”

妞妞很诚实的:“呜,jiang,jiang话!”

昨晚才学的脏话,它突然就从脑海中冒出来了。

赵凌成捏捏女儿的小鼻头,翻笔记本撕一小片,倒上药沫包了起来。

陈棉棉已经洗罢脸,梳好头发在涂擦脸油了。

她伸手去接药,但是赵凌成愣了一下,才把药递给她。

他说:“林蕴原来一直吃这个药。”

顿了顿,又低声说:“我一直以为她因为磕了太多的药脑子坏掉了才会去对岸,但现在再回看,站在她的立场上,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她也只能那么做。”

陈棉棉也是从昨晚,李开兰的态度,理解林蕴为什么一条道走到黑了。

她不像林衍能看到底层的苦难,她也习惯了奢靡享受。

而且她也是个母亲,国党高层人人都在疯狂敛财,她也要为她的孩子而敛。

如果不是赵勇坚定要革命,他和赵凌成去国外也能做人上人的。

林蕴也不可能留下,因为她了解共党的革命理念。

她了解并假装赞同,赢得了赵勇的爱,但她也深切知道自己做不到。

她走不进群众,也就不会留下。

相比她,黄蝶其实很笨的,也只是比较幸运。

因为直到陈棉棉那个时代,这个国家哪怕不可避免的有了特权阶层。

但因为无数老革命的以身作则,人民依然是它的主宰。

……

有人敲门,是曾云瑞,来送早餐的。

赵凌成夫妻吃早餐,他来讲今天的庭审问题。

他先说:“黄蝶和曾风保持着不正当关系,并因为曾风不愿意结婚,出于报复目的在宾馆厨房纵火,还剪了曾风的刹车线以报复他,她犯了罪,罪大恶极。”

明明黄蝶剪的是李开兰的刹车线,但被说成是曾风的了。

说成是因情反目,也就能轻判了。

曾云瑞话锋一转又说:“但就连唐天佑那种,直接导致一个飞行员牺牲的大国军头子,组织都认为不该枪毙而是劳改,黄蝶只是个普通群众,劳改也就够了吧。”

曾司令敢洗白黄蝶,还有个原因是,见证人赵凌成本身有污点。

就不说林蕴了,现在还多了个唐天佑。

他自己都不清白,还敢乱指证别人是特务吗?

赵凌成只吃了半个馒头,剩下半个装进饭缸子里,随身带着。

他说:“曾工,我知道该怎么做。”

曾云瑞搓手讪笑:“曾风和黄蝶俩都会感激总工您的。”

赵凌成洗完手还要涂润肤霜。

但原来他都是用雪花膏,现在就只用最便宜的棒棒油了。

曾云瑞笑看陈棉棉,又说:“赵总工真是一年比一年更俭朴了。”

赵凌成是被迫的,媳妇要用杏仁蜜,闺女要用茉莉皂,他只能穷自己。

收拾已备,大家一起出发,前往庭审现场。

被妈妈推着,妞妞坐在婴儿车里翻杂志,但她总觉得怪怪的。

因为从宾馆到在马路上指控交通的,甚至军区大门口的警卫都在朝她微笑。

妞妞简单的认知,觉得这儿的小叔叔们都好可爱啊。

但她更爱看杂志上的图画,坐在小车车里,全神贯注的看着。

赵凌成他们刚好经过食堂,身后传来黄秘书的声音:“赵总工!”

他快步赶了上来,又笑着说:“副统帅的秘书下来视察工作,必须我亲自招待,实在抱歉,没时间招待你和咱们陈主任,早餐吃的还好吧?”

他忙到不可开交,因为副统帅的秘书和李开兰都需要他来搞定。

赵凌成夫妻和马骥几个他也得关注着,确保到了庭审时,他们不会乱说话。

马骥也在,和赵凌成一起点头:“您忙您的,不必管我们。”

陈棉棉却指他嘴角,说:“黄秘书您这是上火了吧,嘴角都烂流血了。”

李开兰昨晚一直在医院里大闹,而且不吃不喝,今早也是亲自上食堂买的饭。

但当然,黄秘书还是悄悄的把药给她下上了。

可他着急上火的,嘴角就烂掉了。

他摆手说:“小问题而已,不碍事的。”

再握赵凌成和马骥的手:“曾风同志还年轻,也只是个小错误,一定要宽容他。”

马骥不作声,赵凌成点头:“我们会的。”

目送黄秘书离开,陈棉棉看曾云瑞:“他上火成那样,你怎么没给泡点金银花?”

自打她教过大家认金银花,基地家家都备,那也是祛火的良品。

但曾云瑞说:“我这儿没有,再说了,黄秘书是个男同志,上火也没啥吧?”

陈棉棉先拍书包:“我有带的呀。”

又说:“曾工如今也走仕途了,领导秘书还是要巴结着点的。”

说话间已经到法庭了,而这还是陈棉棉头一回不做律师,单纯跑来吃瓜。

庭审还没开始,等他们落坐,曾云瑞就转身离开了。

陈棉棉不懂现在审问的程序,还在担心李开兰一会儿该怎么进来。

毕竟这可是严肃的军事法庭,手续都是一板一眼的,谁都没可能胡乱闯进来。

她正要问赵凌成,曾云瑞端着一只茶杯来了:“金银花呢?”

他本来没有巴结领导秘书的觉悟,可陈棉棉提醒了一句,毕竟走仕途了嘛,该巴结就得巴结。

陈棉棉起身,接过杯子和他一起去,帮他泡金银花,也把自己的茶杯添满。

这种地方,所有人的座位都是写了名字的。

赵凌成回看曾云瑞特地把一杯金银花放到黄秘书的座位上,再看陈棉棉,她已经回来了,双眸微斜眼神侧佻,不必说,黄秘书的药,又被她给下回去了,而他也不过提了一句,她办事的速度和艺术性,简直叫他惊叹。

赵凌成也决定了,今晚就低头,跟妻子和好。

不管她来路如何,是不是在哄他,欺骗他,她和林蕴所不同的是,她会走入人民群众中。

随着所有人突然起立,陈棉棉也站了起来。

因为曾司令并他顶头上司的两位秘书到场了,主审法官和书记员也已就位。

如今的军法并不设律师席,但是会有两名政治处长代为辩护。

为曾风辩护的那位陈棉棉并不认识。

曾云瑞现在也是一位政治处长,是曾风的辩护律师。

随着两位犯罪嫌疑人被押上场,妞妞抬头,陈棉棉忙说:“嘘!”

因为无人照料,孩子被允许入场,但必须保持安静。

妞妞没敢出声,但无声轻唤:“xuxu!”

黄蝶跟陈棉棉上次见的时候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一袭黑衣,头发梳的干干净净,她安安静静的听着法官宣读文稿。

陈棉棉再回看观众席上的曾司令。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全程眉头紧锁。

黄秘书在他后一排,时不时起身,凑着耳朵跟他讲悄悄话。

大清早的,陈棉棉没睡好,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全场所有人也都很轻松随适,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例行审问,并且大部分都对审判结果早有预料嘛。

别看曾司令眉头紧锁,但还翘着二郎腿呢。

黄蝶时不时斜觑他一眼,再看看对面的曾风,睫毛微颤。

保她不死是曾司令必须做的,她心里有底。

但她也特别遗憾,因为她要的一直是做人上人,而不是劳改犯。

直到曾风突然一句话,满场人才严肃起来。

他朗声说:“审判长同志,我否认我和黄蝶女士保有不正当关系。”

刚才大多数人都翘着二郎的,此时才坐正。

曾云瑞提醒说:“你已经对自己的错误供认不讳了,现在只是走个过场。”

黄秘书也站了起来,跟着提醒:“小风,你已经错了,要认错。”

法官敲槌:“旁听席的同志请保持安静。”

再问曾风:“被告人曾风,你确定跟黄蝶女士之间没有不正当关系?”

曾司令双手捏着椅背,目光灼灼盯着儿子。

就在昨晚,他还如小时候一般乖巧可爱,是个听话的儿子。

但现在他不对劲,他语声坚定:“我确定。”

法官再看黄蝶:“被告人黄蝶,对于被告人曾风的供述,你是否认同。”

黄蝶当然摇头:“不认同。”

曾风笑了:“你说你跟我睡过,你又有什么证据?”

但才说完他就发现,幸亏他心黑揭发了老爹,否则就是老爹的马前卒。

黄蝶胸有成竹:“你大腿右内侧有颗痣,小时候因为碰到庸医打针位置不对,留了坑,在左边屁股上,曾风同志,还想我讲细节吗?”

曾风猛的回头看老爸。

坐于高处的老爸眉宇紧锁,一派威严。

曾风原来都想不通,他爸看上去那么正义凛然的,怎么会出轨的。

但事实证明,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爸比他更烂。

他身体上的细节,不用说,全是他爸透露给黄蝶的。

曾风再笑:“黄蝶,你讲的这些我爸也知道,而且据我所知,是黄秘书给友谊百货打了招呼,商店经理才专门上门,请你前去做售货员的,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黄秘书更像曾司令的亲儿子,他站了起来:“我给曾风同志提供过保育用品,我有和平饭店65年12月份,曾房开房的证明,而且我亲眼见过,他是和黄蝶女士一起进的房间。”

曾风突然就哑壳了,双目往外突。

因为当时跟他睡的是姜瑶,避孕套也是黄秘书给的。

但难道说,姜瑶都给他流产过孩子,他却把她当庭拉扯出来?

昨晚还是父慈子孝,此刻曾司令坐于旁听席第一排,望着儿子时也依然眼神温柔,甚至还带着几分悲悯。

曾风够狠,悄悄给他爹写揭发信。

可知子莫若父,曾强也防着儿子反悔,证据都给他做全了。

从哄着曾丽出外勤,到往妻子的脖子上打镇静剂,他可真是无毒不丈夫。

本来曾风心中还着一丝愧疚,但现在终于能坦然讲了。

他朗声说:“我实名揭发曾强,与黄蝶保有不正当关系,且为她谋私利,让友谊百货在黄蝶已超龄的情况下还前去上班,而且是接待外宾的重要岗位。”

再大声说:“我申请,跟曾强脱离父子关系。”

曾云瑞大惊失色,大声质问:“你在胡说些什么?”

黄秘书打了个哈欠,也站起来说:“他这是污蔑,是污告。”

法官先敲槌,这才拿出揭发信来:“被告人曾风,你确定所陈述为事实?”

曾司令眼珠子突了一下,再看左右两位首都来的上级。

见俩人皆在颌首,也才反应过来儿子的小动作。

要说他现在气什么,只有一点,李开兰生完曾丽后发胖了,他不想睡,于是耽误了,没有多生几个儿子,否则曾风这种叉烧,他只会一脚踩死。

还好姜是老的辣,他证据做得够全,儿子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站了起来:“我愿接受组织的调查,但是……”

黄蝶手捂胸口趴到了被告席上,黄秘书再打哈欠:“有被告人身体不适……”

曾云瑞毕竟是技术工种,木讷一点,此时才说:“我方申请休庭。”

曾风应声扭头,目光扫向陈棉棉。

他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他能跟对方划清界线,就已经是力所能及了。

他一笑,笑容里有苦涩也有无奈。

因为他只能做到翻供和揭发,剩下的事他也没办法。

大概率他还是得低头,但因为他足够聪明,还抱了祁嘉礼的大腿。

大不了不靠爹,以后靠着祁嘉礼,他照样能爬上去。

陈棉棉因为怕妞妞发出声音,手捂孩子的嘴巴,扭着头在看外面。

也是直到邓营长出现她才恍然大悟,赵凌成把带李开兰进来的任务交给了他。

办手续耽搁了时间,李开兰身体不太舒服,手还要撑着墙。

但才进门她就大声说:“审判长同志,被告人曾风,有补充证据提交。”

有警卫想上前搀扶,但被她一把推开。

曾云瑞抢着要接证据,她也是一把搡:“你个走狗,滚犊子!”

邓营长在办手续,此时才进来,这是法庭,他需要征得法官的同意才能提交证据。

他去提交证据了,李开兰走到审判庭围栏前,指黄蝶:“臭不要脸!”

法官在敲槌:“女同志请注意,勿要喧哗。”

曾司令一看母老虎来了,怕要失控,回头看黄秘书。

但在继儿子反水后,这是他第二次惊讶,因为他的秘书,睡着了!

那么紧张的庭审现场,黄秘书居然睡着了。

李开兰指着黄蝶,大声说:“杨虎你们应该都知道,申城阔少出身,并在装备部干到旅长,但是后来被查出曾向军统出卖过我方12个同志,于是在1953年,被组织枪毙了!”

就在这时黄秘书终于被曾司令掐醒,站起来说:“我方申请休庭。”

但法官看看证据,再看看首都来的两位同志,却说:“女同志,请继续讲。”

李开兰再指黄蝶:“她本是杨虎的女友,那12位同志的死就是她促成的。”

再问所有人:“知道解放时她为什么不逃往对岸吗?”

又说:“因为杨虎向她承诺,哪怕留在大陆,他们也依然会是特权人物。”

她现在所讲的,就是当街追求黄蝶的那位阔少。

他叫杨虎,国共两派都沾,也舍不下他家在申城的产业,于是留了下来。

但后来被查出跟军统有染且害死过同志,就被枪毙了。

幸好当时黄蝶还没跟他结婚,他也有义气,没有供出她,黄蝶于是逃脱了。

之后她又火速攀上了海军部队一位营长。

李开兰手指都要戳上黄蝶额头了:“后来嫁的那位,虽然他本人只是个营长,但他爸是海军方面一位师级领导,你本来也安生过日子的,但你的师长公公病逝了。”

再说:“而你丈夫虽然是出海时死的,但是死于青霉素过敏。”

黄蝶十四五岁时就有阔少缠着追求。

但恰逢解放之前,阔少也需要选择,该站哪一方。

有钱人家也没那么好嫁,黄蝶在阔少的建议下加入了军统,帮忙打探情报。

阔少也算重情义,被抓后没有供出她。

她也立刻再锁定了一个高官家庭,但谁知刚嫁过去,高干公公就死了。

她不像柳燕是被人摆布着的,身不由己。

她一直在主动出击,因为她想出门有警卫拎包,有小汽车坐。

可是她年龄太大了,再也找不到未婚的大领导了,就只能以情妇上位。

曾司令就是她打着死了丈夫需要安慰的名义主动勾搭的。

很快俩人就勾搭上了。

而当她勾当上大人物,云雀就开始联络她,并指派任务了。

对了,她和柳燕的青霉素都是云雀给的。

既然丈夫不如意,那就一针青霉素打下去,再换个新的。

……

被指控为间谍,又被个黄脸婆指着鼻子骂了大半天,但黄蝶并不慌。

她习惯于依靠男人,此时也还望着眉宇紧锁的曾强。

只要他兜得住,她就不怕。

李开兰枪头一转,又对着丈夫扫射:“你整天张嘴闭嘴说知错了,你说你会改,可你明知道那个女人是间谍,你还把她栽赃给我儿子,你就是个畜牲!”

再看儿子:“没出息的东西,傻瓜!”

全场肃然,只有曾风红着眼眶,在咧嘴傻笑。

他原来可嫌弃老妈了,嫌她太胖太粗俗,还总是对他爸指气颐使。

他甚至产生过恶毒的心思,希望她能早点死掉,免得总是在外面丢他们的脸。

但他爸只会把他踩的死死的,压到不得翻身。

可老妈哪怕责骂他时,也舍不得用重词,只会骂一句傻瓜。

黄秘书关键时刻掉琏子,这会儿已经在打呼噜了。

曾司令看左右,两位首都来的,用祈求的眼神,希望能休庭。

但左右都在摇头,伸手,示意庭审继续。

曾司令也终于站了起来,他不得不亲自表态了。

他也一击直对李开兰,他说:“审判长,我爱人她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李开兰一声尖叫:“曾强,你他妈的才有病!”

再指黄蝶:“那个女人手上可全是咱们同志的鲜血,她是特务!”

一屋子的人,先是唰的看曾司令,此刻又看李开兰。

随着她的手指,所有人又都看黄蝶。

曾司令之前也不知道黄蝶的经历那么丰富,手上人命那么多。

再说了,老王司令怕他搞事,羁押方面搞的特别严,黄秘书也下不了手。

现在再后悔自己当初管不住下半身已经晚了。

法官已经拿到证据了,举了起来:“司令,有证据表明她是军统特务。”

曾强可太知道了,如果杀人不犯法,他甚至想一枪毙了黄蝶。

但他是搞政治的,玩的就是临危不乱。

他只踩李开兰:“案子接下来再讲,但现在,我妻子精神不正常,她需要治疗。”

他笃得准妻子的性格,果然,她冲过来打他了:“你再说我有病试试?”

幸好警卫拦住,李开兰也挣扎,嘶吼:“我好好的,我没有病!”

法官敲槌:“那就请你肃静。”

曾强却再说:“她一直在服用镇静类药,再不就医,很可能会犯癫痫。”

李开兰直接跳了起来:“明明是你,是你……”

她但凡不要那么笨,被曾司令牵着鼻子走,形势都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因为有曾风的揭发,赵凌成给的证据,这是曾司令的逆风局。

但因为李开兰太笨,法官举槌,眼看要喊休庭了。

关键时刻陈棉棉站了起来,举手:“审判长,作为证人,我想说两句。”

等到法官允许,立刻又说:“曾风同志曾经是我的下属,对于他在劳改期间的遭遇我非常同情,对于他揭发父亲的行为也感到震惊,但我并不认为他一切的遭遇都是他父亲故意为之,目的是要置他于死地,曾司令也是我非常敬佩的一位老领导,我也不认为他会做违法犯记的事,反而,我认为曾风同志也有精神类疾病。”

法官说:“请列举事实。”

陈棉棉再说:“他怀疑他父亲试图谋杀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案件当事人。”

好的律师最多两句话就能扭转局面。

李开兰还没反应过来。

但是曾风经她提醒,已经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指老爹,看黄蝶:“天底下漂亮女人多得是,何况你徐娘半老,他连我这个亲儿子都差点弄死在西北,你以为等你下放劳改了,还能活得下去?”

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

但曾司令不但让儿子顶缸,而且当众说妻子有精神病。

还有就是,他和黄蝶其实是一种人,迷恋特权,喜欢做人上人的人。

而且曾风因为伙食差,瘦的跟个骨子架似的,也许就是曾司令故意害的呢。

那么,哪怕黄蝶现在咬紧牙关配合他,等去了西北,也很可能会被他弄死吧。

黄蝶特务情节严重的事只要曾司令落马,就可以继续往下查。

但如果她不翻口供,今天一休庭,曾司令就又能派黄秘书去干扰调查了。

那整个案子就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而且王老司令已经退了,他在发现问题严重后,弄死黄蝶了呢?

赵凌成一直在揉眉心,因为没想到李开兰会那么傻。

法官也在揉眉心,因为今天这个案子太过棘手。

从首都来的那两位则盯着黄蝶,她到底是谁的情妇?

陈棉棉一张名嘴,正话反说改变了局面。

黄蝶站了起来,举手:“审判长,我有话要讲。”

现场一片寂静,但只听响亮的咔嚓一声,是曾司令生生掰断了椅子扶手。

在他站起来的刹那,黄蝶说:“跟我有不正当关系的,是曾强。”

立刻又说:“我只是个弱女子,我是被迫,被勾引的。”

曾强两眼阴鸷,紧紧盯着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

当她意识到自己会死时,柔弱就变成了无往不利的杀人利器。

而且她出卖他时是那么的丝滑:“曾强说他爱人因为剖腹产过,肚子就像屁股一样,叫他倒胃口,他还说他孤单寂寞,需要我陪着他,他身上没有明显的标记可以叫我指控,我和他往来的证据他也全搜走了,但是,我还留有一样证据……”

上午11点的钟声敲响,阳光洒进审判庭,洒在曾强脸上。

他的脸呈现蜡黄色,黄豆大的汗粒从发缝间迅速往上渗露,他目光缓缓,扫向了陈棉棉。

他的心已经够黑了,为了保全自己,他给儿子做了全套的证据。

他的傻媳妇根本不足为惧,情妇也是安抚好的。

但就是陈棉棉,所谓的红专学霸,活雷锋,她用两句话,断送了曾强的仕途。

此刻他的傻媳妇不闹了,儿子望着他,笑的嘲讽。

那眼神仿佛在说:没想到吧,狡猾如你,阴沟里翻了船。

庭审还在继续,法官敲槌,问:“被告人黄蝶,证据是什么,能当庭呈交吗?”

九个月了,曾司令没有见过黄蝶,都是黄秘书从中传话。

而且黄蝶浑身被搜了又搜,确定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曾司令最后一丝希望,东西在申城,他还能销毁。

但黄蝶却说:“能,但是需要有人去取一趟。”

法官在问:“什么地方。”

没人是傻瓜,大家也都各自留着一手的。

黄蝶说:“我需要你们保证,如果去劳改,你们不能让人暗杀了我。”

曾强声寒而阴鸷,声音虽然不高,但愤怒让它极富穿透力,回荡在法庭:“你只会被枪毙!”

黄蝶回眸一笑,眼神仿佛在说:那就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