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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秘书

汽车当然比火车快得多。

新公路一马平川, 马骥直接飙到了120码。

这个速度从基地走泉城,最多只需要40分钟。

马骥原来做过赵军的警卫员,对老爷子有感情,也是真心实意担心老爷子。

他说:“要不是上回嫂子你组织的下放活动, 祁政委都不会专门去探望祁嘉礼的, 因为他是罪大恶极的□□, 咱们老军长专门跑去找他, 万一被牵连了呢?”

又说:“而且祁嘉礼那个臭脾气,万一把老军长打出个三长两短呢?”

泉城并不大,但前后左右全是大片的, 荒无人烟的戈壁滩。

赵军和祁嘉礼之所以要躲起来会面, 也是因为他们的身份都太敏感。

赵军哪怕退休了,也还是空军的军事顾问,出行还有专列火车。

祁嘉礼通苏的问题太严重, 叫他没可能再翻身。

但说句难听的, 万一吵急了, 他把赵军打一顿或者打死。

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大不了被枪毙, 但空军方面如果没了赵军, 那叫重大损失。

……

已经能看到泉城的地标,钢厂的1号高炉了。

妞妞也已经是个大宝宝了, 视力很好的,她手指远方的高炉:“呜?”

那个黑黑的, 高高的是什么呀, 看着好新鲜的样子。

陈棉棉耐心教她:“那个叫,炼钢炉。”

妞妞似懂非懂,用婴语来表达:“呜, 呜呜!”

这段时间一直窝在家,院子都没去过,却突然就上了戈壁滩,孩子好兴奋的。

她两只小手巴着窗户耸屁屁,要妈妈肘着她站起来看外面。

但突然,疾驰中的车一个猛拐,妞妞的头碰上窗玻璃,咚的一声。

陈棉棉忙把她抱了回来,问:“碰疼啦?”

六个月的小婴儿,在家还没磕过碰过呢,果然是碰疼了,都撇嘴了。

但小手摸痛的地方,她没哭,只扬起头说:“呜!”

陈棉棉轻轻吻了一下:“这样?”

小婴儿嘛,哪里痛痛就要妈妈亲亲,亲一下她就觉得不痛了。

陈棉棉上辈子常开车出去自驾游的,有经验。

她说:“马科,刚才是横风吧,你不要走神,握紧方向盘,可别让车侧翻了。”

马骥已经修正方向了,但说:“嫂子居然懂横风,谁教你的?”

戈壁一望无垠,公路一马平川,人们开车时就会习惯性麻痹,只踩油门不紧握方向,但肉眼看不到的横风会在突然间将车掀翻,马骥刚才就是,麻痹大意了。

但要致车侧翻,车速至少要在一百码以上。

而如今的公路,能让车跑一百码的都不多见,所以马骥都是头回经历。

但别看他只是随口一问,那是他作为警卫的警觉,陈棉棉的知识点,又超纲了。

她也察觉了,笑着说:“在学校的时候,听老师们讲过。”

马骥笑着说:“赵总工送您读红专,是个非常英明的决定。”

军事基地查间谍不是一个时段或者一天,而是随时都在进行中。

马骥警卫科长的职业警觉,陈棉棉的知识点一超纲,他马上就能察觉。

但她反应也够快,马上给自己打补丁,圆了谎。

别人是两年义务兵,一生军旅情。

她的两年红专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哪里搬。

这就要进城了,陈棉棉又对马骥说:“咱们直接上钢厂。”

再解释说:“天气这么冷,他们不会出城的,人肯定还在钢厂内部。”

马骥觉得不对:“如果人在钢厂,严书记不就能找得到?”

陈棉棉笑了一下,没说话。

那可是俩老司令,有脑子的,只要有意要躲人,一般人哪能找得到?

这是一条新公路,设有路障,还有卫兵把守。

但见是基地的指挥车,卫兵们立刻就打开路障了。

马骥一脚油门,不过两分钟,车已经到钢厂大门口了。

赵军从核基地开来的也是一辆指挥车,就停在钢厂大门外。

严老总果然还没找到人,带着一帮人,正在车旁急的团团转。

远远看到马骥开车来,他迎了上来:“马科长。”

见陈棉棉在后座,他拉开了车门:“小陈,你知道老军长去了哪里吧。”

外面呼呼的冷风扑进来,陈棉棉忙把闺女裹了起来。

她正想说什么,一个女人上前,解下脖子上围巾递了过来。

女人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笑着说:“快用我的围巾,别冻着孩子。”

再说:“你就是小陈吧,听说老军长出门时没有带药,但我这儿有药。”

严老总说:“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地委的柳秘书。”

河西地委的柳秘书,柳艳同志,那就是祁嘉礼的前女友了。

她后来还跟一位军区领导结过婚,但对方去世了,而她目前依然住在军区。

她的皮肤很白,而且是天然的白皙,面相显得特别亲和。

陈棉棉跟她握手:“柳秘书好。”

柳秘书上了副驾驶,解释说:“老军长这趟来,地方全程由我接待,我陪你们一起去找人吧,要不然,万一出了什么,省里和军区的领导会问责我的。”

马骥觉得不太合适,因为柳秘书和祁嘉礼曾经的关系大家都知道。

她找赵军倒没所谓,但如果祁嘉礼也在,那得多尴尬?

不过他只心里这样想,不会说出来的。

毕竟当初柳秘书举报祁嘉礼,那叫肃清党内反革命,是正义之举。

他要表达不同看法,也得被打成反革命。

陈棉棉吩咐说:“马科长,直接开车进钢厂吧。”

又要来柳秘书拿的药,见是阿斯匹林,她收了起来,并说:“谢谢柳秘书费心。”

再说:“自我介绍一下吧,陈棉棉,一名小小的革委会主任。”

柳秘书回头说:“我一路都在听老军长夸你这个孙媳妇呢。”

再看妞妞,她又说:“你闺女可真漂亮。”

说话间车已经进厂区了,前方有个标识:人防工程,向右300米。

陈棉棉于是吩咐马骥:“向右拐,走300米。”

这才又对柳秘书说:“我也总听我小姑提起您,说您的工作搞的非常出色。”

柳秘书和赵慧只是认识,不算好朋友。

因为她总喜欢给赵慧介绍对象,慢慢的,赵慧就不跟她联系了。

她说:“咱们西北穷,工作也很难干的,我的工作,也就马马虎虎吧。”

再说:“老军长是不是电话跟你讲过,他在什么地方?”

赵凌成是两个小时前,直接给严老总打的电话,说赵军去了红旗农场。

而这位柳秘书,本来一路都陪着赵军的。

但她没有权限去核基地,所以这几天是住在泉城,钢厂的招待所,等着赵军从核基地回来,再陪同照顾他。

听说情况后,她和严老总就一起坐车,去红旗农场找人了。

但在半路,他们就碰上赵军的车折返了。

严老总开的是辆老敞篷车,只能跑60码,但军事指挥车能飙到120。

所以他们碰到了人,但是没追上,等到钢厂时赵军就不见了。

严老总派了手下们,正在满城,甚至戈壁滩上找人。

但陈棉棉目的明确的进了厂里,难道说,赵军提前知会过她,说自己在哪?

柳秘书想知道这个,想要答案。

陈棉棉却说:“柳秘书,咱河西的土豆特别好吃,,但有个问题,虫子太多了。”

柳秘书一愣,说:“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又说:“土豆属于农作物,偶尔一两颗切开有虫子,也算正常吧。”

陈棉棉又问:“之前您从来不知道土豆虫害的事?”

柳秘书笑着说:“我还真不知道,今天也是头一回听说。”

土豆里面生的虫子,名字叫地老虎。

有它寄生,土豆表面是好的,但里面不但生了虫,瓤子也会腐烂掉。

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于河西大地上,柳秘书却是头回听说?

那她的工作态度就不是好,而是很差劲了。

而革命委员会成立的初衷,就是要批判,惩罚这些拿着干部的薪水,却不干工作,甚至贪污受贿的贪官和庸官的,柳秘书即便没别的问题,她至少不作为。

且不说她的事。

马骥刹停了车:“嫂子,前面是家属区了。”

陈棉棉一看外面,说:“停车吧,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就好。”

柳秘书一看,却说:“老军长是去防空洞了吧?”

家属区旁边是钢厂内部的防空洞,平常人迹罕至,也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看来他们是躲进防空洞了,也就难怪大家满城找却找不到了。

柳秘书行动迅速,已经下了车了,帮陈棉棉拉开车门:“咱俩一起去吧。”

马骥也下车了,陈棉棉看他:“你和柳秘书在这儿等着就好。”

马骥就等这句话呢,拦住了柳秘书:“听嫂子的,咱不去,咱就在这儿等着。”

祁嘉礼和赵军肯定在一起,柳秘书要去了,那叫火上浇油。

不过看陈棉棉还抱着孩子离开,马骥依然很头痛。

祁嘉礼的脾气他是领教过的,他如果咆哮吼叫,吓到妞妞了呢?

那么小的婴儿,要被吓到,夜里会做噩梦的。

同一时间,赵凌成刚刚听完审讯,骑着摩托,也正在往泉城赶。

赵军本来心脏就不好,到西北之后又患上了肺炎,今早起来还在发烧呢。

而他之所以非要来找祁嘉礼,是因为他反复沙盘推演,在地面战争方面发现一些问题。

那个问题只有祁嘉礼经历过,有经验,也有应对的办法,哪怕是劳改犯的身份,他也必须帮助高层,解决那个难题。

可祁嘉礼还年轻,不像赵军不要权,只奉献。

他还有野心,想要指挥战争的,他不但不会奉献,甚至还会狠狠骂赵军一顿的。

赵军所有的工资攒下来,寄给妞妞买奶粉了。

可他甚至直到现在还没见过妞妞呢,要被祁嘉礼气死,岂不屈得慌?

但其实赵凌成不需要那么着急的,因为其实妞妞,马上就要跟她的太爷爷见面了。

……

穿过一个巨大的煤渣淮,有个矮矮的,但宽宽的棚子,棚子门虚掩着。

陈棉棉一敲门,立刻出来个小勤务兵。

小勤务兵朝她敬礼:“对不起,大姐,这里有军事活动,暂时禁止进入。”

陈棉棉开门见山:“我是赵军同志的孙媳妇。”

勤务兵愣了一下,但也立刻打开了门,说:“人在下面。”

为什么陈棉棉猜得到,俩老头是在防空洞里。

因为祁嘉礼工作的煤渣堆,就在防空洞顶上,所以当时的情况应该是,祁嘉礼朝着赵军努了努嘴巴,俩人就心领神会,把车扔到外面,然后一起进防空洞了。

里面不是楼梯,而是一个倾斜的,漫长的大下坡。

陈棉棉走着走着,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看来人离得不远了。

防空洞里有灯,小电灯泡,发着幽光。

妞妞扭着头钻出妈妈怀抱,两只大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呜?”

陈棉棉嘬了闺女一口,说:“嘘,不讲话。”

妞妞学着妈妈的样子也嘟嘟嘴,但她只会说:“呜。”

下面太黑了,陈棉棉只能一手抱娃,一手摸墙,慢慢往前走。

但她人还没看到,已经听到声音了。

祁嘉礼嗓门洪亮:“老子要不通苏,跟苏方高层搞好关系,哄着他们天天喝大酒,醉熏熏,你们空军哪来的机会偷机密情报,老子为了换情报给苏方高层送金条,你们呢,他妈的,卸磨杀驴,举报老子!”

再说:“为了整老子,他妈的还搞美人计,恶心!”

咳嗽的是赵军,他说:“是你锋芒太过,竖敌太多,才会墙倒众人推的!”

再说:“柳艳也只是遵照政策,什么美人计,别说的太难听了。”

祁嘉礼冷笑:“谁像你啊,滥好人,窝囊废,谁的臭脚你都愿意捧,申城派有一个会打仗的吗,没有,一帮马屁精,而你呢,软骨头,不但自己跪下,还要拉着我一起跪,你休想!”

赵军说:“总得有人要干活,不然就要吃败仗的,年轻人不会干,不就得我们来吗?”

祁嘉礼再冷笑:“我骨头硬,我跪不下去,赵老贼!”

赵军捣拐杖:“日你爹的,要不是老子力保,你家祁延安还能在岗工作吗,你不识好歹!”

祁嘉礼说:“让他下放好啦,谁要你当滥好人的……谁!”

赵军也猛得站了起来:“什么人,来干嘛的?”

当然是陈棉棉和妞妞啦。

太黑了,她也才看清楚,俩老头各占一张凳子,面对面的坐着呢。

她刚才怕绊倒摔了妞妞,专心走路,也没想到俩老头吵的那么直白露骨,她都听了个心惊肉跳。

既被发现了,她大声说:“爷爷,是我,小陈。”

因为看不清嘛,俩老头听她声音挺年轻的,皆吓了一跳,心说别来的是红小兵吧。

祁嘉礼行动迅速,已经朝陈棉棉走过来了,手里还提着铁锹。

要是红小兵,他的脾气,一铁锹就敲头上了。

但攥着铁锹走了几步,他却笑了:“小陈啊,你这是,发胖啦?”

陈棉棉怕人说她奢靡,所以把貂皮穿在里面,外面还罩着件呢子大衣。

乍一看就像个200斤的胖子,她的前胸还特别鼓。

不过祁嘉礼只闻了闻,立刻就轻声说:“我的妞儿,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妞妞用的香皂是目前国内能买到的,最贵的一种。

它是很浓郁的茉莉香味,再带上婴儿特有的奶味儿,祁嘉礼记得这味道,奶香茉莉,简直可爱。

妞妞听到声响,也正外拱呢,陈棉棉于是止步,把她放了出来。

正好头顶一盏小灯泡,照着她圆圆的小脸蛋。

而且一看到祁嘉礼,小家伙立刻伸出了小手:“呜,呜呜!”

她脑海深处还有关于瞎瞎的回忆,闻到臭臭的味道,她就又想起瞎瞎了。

祁嘉礼也没想到三个月没见,妞妞对他还是那么热情。

而人见了婴儿,是会自然学说婴语的,他也笑着说:“呜,呜呜。”

又说:“还记得我呀,爷爷。”

妞妞当然记得瞎瞎啦,她还试图要抓呢,挥舞她的小手:“呜,呜呜。”

陈棉棉这是头一回见赵军,因为这几年他都没回来过。

她再上前一步:“爷爷,我是小陈。”

话说,祁嘉礼能被所有人针对并且下放,他的性格就有很大问题。

赵军年龄大,反应慢,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谁?”

祁嘉礼回头,语出惊人:“孩子,我家的。”

赵军总觉得面前的女同志自己有点眼熟,但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陈棉棉再上前一步:“我是凌成爱人,陈棉棉。”

赵军下意识往前两步,但又连着退了好几步,剧烈咳嗽:“小陈,那不就是……”

什么祁嘉礼家的,那是他的小孙孙。

想当初,她是跟着被缴获的U2侦察机一起来的。

但赵军立刻又说:“快,退远点。”

祁嘉礼反应过来,也忙说:“退退退,小心传染给孩子。”

看赵军站不稳,陈棉棉忙把妞妞交给祁嘉礼抱着,去搀扶老爷子。

这老爷子是西北人,长身体的阶段父母给吃得好,所以虽然七十多岁了,但身材依然高大。

他缓缓坐下,哆嗦着从兜里往外掏东西。

陈棉棉看他怎么都掏不出来,帮他掏,那是一枚口罩,他戴上了。

他打个手势:“我有肺炎,怕传染。”

但又说:“那就是咱的,妞妞?”

祁嘉礼随时要占据领先优势的:“瞧瞧,她在对我笑呢,她是我家的才对。”

但一看赵军的反应,他又有点怕了:“你别这样,我不会帮你的,你就死我面前,我也不帮。”

赵军却说:“你抱近点,我再看看。”

就在刚才,这俩老头彼此揭对方的老底,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但此刻他们不吵了,祁嘉礼还掏出一支手电筒。

但当然不是直照妞妞的脸,他朝天打光,把妞妞放光电筒的侧面,笑问:“看看呢,好看吗?”

一束好亮的光,妞妞喜欢,她举高了手手,去抓那束亮光。

她好开心啊,嘴里还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

陈棉棉早知道的,祁嘉礼是只要妞妞在场,就不可能发脾气的。

而且他可会逗孩子了,一支手电筒,逗的妞妞笑个不停。

赵军是这样,前几天经过泉城,他本来就想见一见孙媳妇和小孙孙。

可他肺炎未愈,他怕传染给孩子。

不过既然孙媳妇都把孩子抱来了,他又怎么能不看看呢?

他捧着孩子的出生照,天天捧着,时时看着,已经整整半年了呀。

掏出眼镜来戴上,他仔细看,先说:“是个圆脸。”

祁嘉礼一听就又有点生气了:“你这个老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可爱乖巧的妞儿,你居然嫌她脸太圆?”

赵军不是嫌妞妞脸圆,也不是觉得脸圆不好。

而是,妞妞那双眼睛,简直就跟他小妹妹的一模一样。

但是脸形不一样,他妹妹的下巴是尖锐的,妞妞的却是肉嘟嘟的。

赵军当然明白,妹妹的下巴是饿尖的。

而小婴儿只要能吃饱,就该像妞妞一样,肉嘟嘟圆乎乎才对。

赵军记忆里,妹妹的皮肤就像黄土一样,蜡黄色,眼神是黯淡的,空洞的。

但妞妞的皮肤是饱满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赵家又有女孩儿,而且因为他们三代人的努力,她不用再挨饿了。

瞧她多健康,多活跃啊,看着就叫赵军开心。

而只要能让孩子吃得饱,就得不打仗,那么,管他是谁拿指挥棒,赵军都会全力以赴的支持。

因为他不贪权,更不贪名利,他只要孩子们吃饱饭。

但是祁嘉礼呢,他分明那么优秀,他能决定战局,让战争完成的干净利落。

可是他又那么尖锐,不给指挥棒就不肯参与。

当然,他也确实委屈,战功赫赫,却落得个农场种地。‘

如今赵军还想让他跪下来,他不愿意也正常。

但是那么可爱的小妞妞,赵军好怕她以后也会像他妹妹一样挨饿,怕她会饿的瘦瘦的。

越想越激动,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咳了起来。

见赵军手抚胸膛,陈棉棉忙帮他舒背,拿阿斯匹林出来:“要不要吃这个?”

她不是医生,不懂急救,得问老爷子自己,看他是啥感觉。

祁嘉礼也发现不对劲了:“赵军,老军长?”

赵军显然动不了,陈棉棉要把他背出去吧,她背不动。

给喂了两粒阿斯匹林,她急中生智,说:“祁老,过来给我爷爷认错。”

祁嘉礼也有点被吓到,但让他就今天讨论的事认错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真错了他会认,可他没错呀。

他生气了,反问:“凭什么?”

陈棉棉说:“因为你都吓到妞妞了,赶紧过来认错,快!”

……

同一时间,赵凌成经人指路,也到防空洞了。

严老总,马骥和柳秘书,大家站在一块儿,正在聊天儿。

看他摘下头盔,柳秘书赶上前:“人在防空洞里。”

她又说:“好半天都没出来,防空洞空气又不好,我担心老军长会出什么事,原来在部队的时候,我们文工团也兼职伤员抢救的,我跟你一起……”

赵凌成不像陈棉棉,因为要当官,明面上不得罪人。

他是搞技术的,属于你哪怕不爽我,只要你需要技术,你就不敢整我的刺头。

他往防空洞走,见柳秘书还跟着,他说:“你知道他跟谁在一起。”

再问:“你自己觉得,你去合适吗?”

柳秘书愣了一下,却也说:“可省委和军区的领导专门交待我,照顾好老军长。”

赵凌成看她还要跟,索性说:“站住吧,你去不合适。”

他还不知道闺女也来了的事,冲进防空洞,掏出手电筒就往前跑。

也就五十多米处,名场面正在上演,祁嘉礼嗓门依然洪亮:“对不起,行了吧?”

接着是陈棉棉的声音:“不对,你应该说,大家都该好好工作,而不是因为政见不同,派别不同,你不喜欢的人是当权派,你就故意撂挑子,不干工作。”

她因为听了会儿他们吵架的内容,知道症结所在,所以才会这么说。

祁嘉礼也确实,他瞧不起当权的那帮子,他就不配合。

他生气了:“老子闹革命是为了捧别人的臭脚吗,他们不是很会整人吗,让他们去打仗啊……”

但不对,一道光恰好打在妞妞脸上,她不知何时,居然伤心了。

她翘翘的小鼻头上都有皱纹了,小嘴巴是撇撇的,两眼是委屈巴巴的。

祁嘉礼忙说:“行行行我错了,我认错,行了吧?”

悠着妞妞,他柔声说:“不哭不哭,你看那个老头儿,他多好笑,咱们一起笑话他,赵军是胆小鬼,真好笑。”

但他正逗孩子呢,一回头又看到黑着脸的赵凌成,俩人彼此都吓了一大跳。

赵凌成在农场的时候,没见过祁嘉礼逗妞妞,这是头一回见。

他看到女儿在这儿就够惊讶的了,但她都不给赵慧抱抱的,居然乐意让个陌生老头抱着?

而且还在摸祁嘉礼乱糟糟的头发,摸的好开心。

且不说这个,把电筒交给陈棉棉,赵凌成跪到了地上:“爷爷,您还好吧?”

赵军却摆手:“快,快把孩子抱走!”

祁嘉礼虽然疼妞妞,想多抱着哄一会儿,却也说:“赶紧抱走吧,小心别传染了肺炎。”

又说:“老军长你也回去吧,我不会答应你的。”

妞妞的到来确实有效,她成功化解了俩老头的争执。

但赵军却对赵凌成说:“你们把孩子抱走,把门关上,我不出来,不许再开门。”

祁嘉礼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老军长,你不要逼我。”

这个世界是,如果一个人太负责任,他就会有负不完的责任。

赵军就是,他愿意捧当权派的臭脚吗,他也不想。

可他清楚的知道,当权派不会打仗,他怕要输了战争,他就只能低头。

祁嘉礼骂起人来那么难听,别人都挨不住,只有他能,不也是因为他能低得下头吗?

赵凌成虽然不喜欢爷爷,但这方面他最知道了。

他最知道老爷子为了一场不能败的战争,在如何负重前行。

赵军当然是爱妞妞的,但比爱更重要的是责任,他怕传染孩子肺炎,他就不会靠近。

他怕战争打起来输了,或者是陷入持久战,孩子们又要挨饿,想要短平快的胜利,今天就不会放了祁嘉礼。

但祁嘉礼在红旗农场,是被红小兵们吊起来打都不会服软的人,又怎么可能低头?

这个问题在赵凌成是无解的,他没有办法化解。

可既然妞妞能让俩老头不吵架,当然也就能化解局面。

赵军胸前有亮晶晶的东西,一直一闪一闪的。

妞妞觉得好奇嘛,就用手指,问妈妈:“呜?”

那是什么,为什么一闪一闪的呢,妞妞不但好奇,还用小手抓抓,想要。

赵军和祁嘉礼同时问:“她在说什么?”

陈棉棉看赵军:“爷爷,妞妞在喊您呢,在叫太爷爷呢。”

一个婴儿,除了会呜呜就是哇哇,咿呀学语嘛,一切以妈妈的翻译为准。

有苗不愁长,都会叫太爷爷啦?

赵军本能的笑了:“她才几个月啊,这就开始学说话了?”

陈棉棉说:“她不但在学说话,还还会翻筋斗,翻的可好了,您要不要看?”

再说:“我们今天就不回了,在招待所要间房,您要怕传染,您就在窗外看呗,看她怎么翻筋斗。”

三翻六坐八爬,婴儿不是先学走路吗,但妞妞居然学会了翻筋斗了,那么厉害?

祁嘉礼也问:“你们住哪间房,等我下班了就去看妞儿。”

陈棉棉再看赵军:“祁老一直在呢,有什么想聊的你们开间房慢慢聊不行吗,走吧,先看妞妞翻筋斗去。”

她这叫花言巧语,妞妞也不会翻筋斗,只会为了坐起来而撅屁屁。

但那也算翻筋斗吧,只是翻失败了而已嘛。

而老头子们再精明,反应也不及年轻人的,赵军就被她忽悠上了:“那我就去,看一看?”

他的小孙孙才那么小就会翻筋斗,他必须得看看。

陈棉棉一个眼色,赵凌成个子高力气大,已经把老头背起来了,先带出去再说。

赵军还不想走,但稀里糊涂的,就被大孙子给背走了。

祁嘉礼扛起铁锹,见陈棉棉抱着妞妞还站在原地,也知道她是想撮合他和赵军再谈话。

而赵军想要的,他就是死都不会答应,所以叹口气,他说:“小陈啊,唉!”

人喜欢小孩儿,不是单独欣赏,而是显摆,喜欢拉一帮人一起看。

祁嘉礼就是,他多想拉着赵军,俩人不谈工作,就只单纯的逗逗奶乎乎的小妞妞。

可赵军偏不,句句都是工作,句句都是要他跪,他能怎么办?

他估计陈棉棉是要说情,叫他低头,他也想好了,以后哪怕不见这小妞儿也罢,他得拒绝那个要求。

岂知她却来了句:“祁老,地委的柳秘书,原来是你对象?”

祁嘉礼一愣,旋即说:“柳艳居然在河西地委工作?”

陈棉棉点头:“大概有四五年了吧。”

祁嘉礼牙齿咯咯的,已经尽量含蓄了:“我今天才知道。”

他当时确实跟苏方打的火热,但那是为了制造机会,让军工专家们多偷机密。

柳艳那天上他家,也是不请自来的,然后她听到了很多比较过火的谈话,还看到他在送苏方高层金条。

可他如果不搞贿赂,不灌酒,不迷惑苏方高层,军工专家们怎么偷机密?

祁嘉礼的认知是,柳艳就是美人计。

只是他不知道,大概也不没机会知道,到底是谁在给他设美人计了。

不过他啧一口气,又说:“河西地委,那不是一帮蠢材吗?”

又说:“问他们要杀虫剂他们就给你锄草剂,问他们要尿素,他们给的却是氨肥,一帮愚蠢的家伙。”

陈棉棉说:“您可以写举报信向上举报啊,您为什么不举报?”

祁嘉礼被她搞生气了:“我写的举报信还少吗,不全被邓西岭扣下来了,一封都发不出去?”

不过他再一想,突然就笑了。

也是被栓的久了,他都忘了,自己已经自由了。

现在林衍是民兵队长,不会再乱扣他的举报信,叫他举报无门了。

而整个河西地区的农业工作搞的一塌糊涂,他原来就一直在举报,只不过举报不成功。

但既然现在举报信能发得出去,那他还等什么,接着举报啊。

尤其柳艳,祁嘉礼不管她是受谁指使来给他搞的美人计,那事儿也算他自己不清白,就罢了。

但民以食为田,河西的粮食要增产,他就必须举报那帮贪官和庸官们。

陈棉棉也是点到为止,不针对个人,只针对工作。

关于河西地委,先是魏摧云,再有祁嘉礼,一起举报一起查,看到底是谁在搞人祸,害的老百姓饿肚子。

柳艳也是河西地委的一员,只要清白就经得起,要不清白,害得老百姓饿肚子,那就该罚。

对了,陈棉棉还有件事情要讲:“祁老,您那军功章,妞妞不能收。”

祁嘉礼止步:“那是我给妞的,除非她说不要,你就必须收着。”

他再笑问妞妞:“爷爷送的礼物你想不想要呀,想要的话就挥挥手,跟爷爷说再见。”

他这是耍赖皮,妞妞现在只会表达再见,一听就挥手:“呜,呜呜。”

祁嘉礼哈哈大笑:“看吧,我们妞儿想要的。爷爷的军功章也只属于妞妞,去吧。”

到门口了,陈棉棉抱着妞妞先出,他还得等会儿再走。

看着妞妞被妈妈抱走时,还在回头看他。

祁嘉礼好难过啊,他牺牲了三个女儿,换来的是什么呢?

侄子是很好,可是,那三个女儿,他这辈子都无法弥补,补偿她们了。

外面其实已经没有别人了,赵军离开,别的人也就全散了。

陈棉棉抱着妞妞,得回招待所。

祁嘉礼还得继续捡煤球,那是他整个冬天的工作。

陈棉棉正走着,半路迎上了赵凌成。

他不说话,先撕开一枚无菌包装的医用口罩,戴给了妞妞。

再吻女儿的额头,还好,是凉的。

但他还得听听肺,看有没有咳嗽的迹象,怕小家伙要传染肺炎嘛。

陈棉棉问:“爷爷呢?”

赵凌成说:“柳秘书在照顾。”

不是赵军要,而是,省里特地派了柳秘书,全程照顾赵军。

但那个安排也是够有意思的,祁嘉礼的前对象,派过来照顾他的老战友。

陈棉棉心思有点阴暗,她怀疑要不是赵军身体太差,她和赵凌成怕是要碰上爷爷成亲,多个新奶奶的‘大喜事’。

但当然,那只是她的胡思乱想,书里头,赵军老爷子是个很正派的人,没有任何花边绯闻的。

赵凌成又说:“听马骥说,是你最先发现,他们是躲在防空洞里的?"

见陈棉棉点头,再说:“柳秘书想跟着,也是被你阻止的?”

陈棉棉蓦的止步,挑眉笑:“要不是我拦着,祁嘉礼和柳秘书见面,你觉得会怎么样?”

赵凌成说:“他很可能动手,我爷爷也可能会猝死,而一旦我爷爷猝死,祁嘉礼于心有愧,那么……”

别看祁嘉礼蛮横的什么似的,但要赵军死在他眼前,他终究还是会跪的。

他依然是劳改犯,但他需要贡献出他的知识,叫当权派们能够打个漂亮的胜仗。

且不管柳秘书到底什么背景,她几次三番要跟着进防空洞,所为的也是进一步激化矛盾,并让祁嘉礼跪下。

赵凌成是因为看得清,看得透,才知道该怎么做。

但陈棉棉不是,他还一直防着她的,她一个女同志又能懂得多少事?

但关键时刻她不止帮他,更是救了赵军,也救了祁嘉礼。

还能说什么呢,赵凌成只能苍白无力的说句谢谢。

当然,陈棉棉哪可能随便帮人的忙呢,她帮了赵凌成,也是需要回报的。

她说:“你也看得出来,我的工作能力很强,基地一个小小的革委会主任有点太屈才了,我应该到泉城,甚至河西地区当官才对,可作为你的家属,我要出来工作,就需要征得你的同意,那咱们可提前说好了,我要升官,你得给同意书。”

陈棉棉想的全是事业,革委会主任是个好工作,她要揪出贪官和庸官,把河西的生产搞起来。

河西可是军工重镇,只要搞得好,说不定以后她就能省里,首都当大领导呢。

那么这辈子,陈棉棉也就不算荒废人生了。

但赵凌成想的是,他们夫妻已经算聚少离多了,医院一个月给两盒小雨伞。

他之前还担心不够用,现在可好,不但因为上回表现不佳,媳妇儿不准他再碰不说。

她甚至还要出来工作,那他怎么办,待在基地当和尚?

不过这些事都可以慢慢谋划,就包括上床,他只要略施小技,还是可以再争取到机会的。

有个当务之及是,赵凌成看女儿:“你确定她会翻筋斗?”

妞妞都还不会爬,她妈却说她会翻筋斗,确定?

赵军在招待所看了一圈,把最好的一间房子留给了妞妞,等着看她翻筋斗呢。

他和赵凌成一种性格,是很严谨的人。

如果陈棉棉胡乱吹牛,妞妞不会翻,赵军要生气的。

陈棉棉香了闺女一口,自信的说:“等回了房间,你亲自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47章 筋斗

钢厂招待所最好的一间房, 赵凌成之前就住过。

好处是有独立厕所,但因为是在一楼,厕所味道就特别冲。

而且被褥上的头油汗渍,他一看就浑身不适。

但他又不得不住下来, 因为赵军不说服祁嘉礼就不肯走。

为了住的舒服, 赵凌成委托马骥, 让把他家的被褥给他找人带捎过来。

厕所, 他也准备自己好好刷一刷。

但推门进房间,往厕所一看,他顿时愣住。

床单被套已经换成干净的了, 柳秘书弯着腰, 正在刷厕所。

见他们夫妻回来,就好像刚才赵凌成没甩过她脸子一样,柳秘书笑着说:“房间味道有点大, 我怕熏坏了孩子, 正好老军长躺下了, 我来帮你们收拾收拾。”

陈棉棉觉得这样不太好。

她看赵凌成:“愣着干嘛, 你去刷。”

又说:“柳秘书, 我们只是普通人, 你也不需要为我们做这些的。“

柳秘书却说:“赵总工是男同志,哪懂干这些。”

又说:“小陈你也别有压力, 组织派我照顾老军长,这些就该我来做。”

赵军已经退休, 就没有专职秘书了。

因为来西北走的都是军工厂, 姜霞她爸没资格陪着,所以由地方派秘书。

只要他不去三大基地,别的地方, 柳秘书都会陪同照料。

赵凌成对陈棉棉搞的卫生向来都嗤之以鼻。

但他好像很看得上柳秘书搞的,还夸说:“柳姐,您卫生做得很不错。”

而且妞妞该吃奶了,但他只把水壶给陈棉棉,就不管别的了。

双手插兜站到厕所门口,他又问:“听说您还单身?”

柳秘书笑着说:“我运气不太好,才结婚不久,丈夫就去世了。”

赵凌成回忆了一下:“是军区政治处的翟处长吧,我记得他是祁嘉礼的同乡?”

柳秘书说:“只是个小感冒,但青霉素过敏,人就没了。”

赵凌成说:“是在军医院做的治疗吧,之前没有做皮试,那要问护士的。”

柳秘书边刷蹲坑边说:“也是奇怪,之前他打青霉素从不过敏的,但偏偏那一天就过敏了,喉头水肿,没能抢救过来。”

赵凌成说:“你还年轻,很该再找一个的。”

柳秘书起身揉腰,笑着说:“我都四十了,不好找,还是专心干工作吧。”

又指地上的旧床单被套:“腰好疼,你帮我拿一下,我去公厕洗。”

赵凌成抱着床单被褥出门去了,陈棉棉忙着给妞妞摇奶,因为是开水,得多摇一会儿,妞妞也已经饿坏了,盯着奶瓶,在妈妈怀里mumu的叫个不停。

奶可算凉了,陈棉棉才递过去,妞妞一口叼上。

但突然,小家伙停了嘴,警惕的看门,门开,是她老爸回来了。

祁嘉礼抱妞妞,她好开心的。

但对爸爸,小时候她就不亲,现在更是。

爸爸伸手要抱抱,妞妞想了一下,举起小jio放到了他手中。

小坏蛋,不想给抱抱的时候就给只脚。

赵凌成强行来抱:“乖,我抱着你吃奶,让妈妈休息会儿。”

妞妞不要,还用脚蹬爸爸。

陈棉棉也挑眉:“别呀,我又不累,你要闲得慌,就去帮别人吧。”

她坐在窗户边,外面是通往澡堂子的路,路上没人。

听她这样说,赵凌成双手环上窗台,勾唇了:“你是在吃柳秘书的醋吧?”

陈棉棉差点没跳起来。

柳秘书都四十了,他还技术稀巴烂。

她吃他们俩的醋,这男人会不会太自信了点?

其实是因为柳秘书的表现。

陈棉棉混过职场,懂得,柳秘书在搏赵凌成的好感。

就像职场上某些中年女性,会用宠溺,娇惯的方式来跟男下属搞好关系一样。

那也无可厚非,男人都喜欢小姑娘,女人哪能不爱小鲜肉。

尤其赵凌成唇红齿白还胸肌够大,恰是成熟女性们喜欢的那一款呢。

但不等她辩解,赵凌成再问:“你就没觉得她不太正常?”

妞妞觉得她爸才不正常,因为他双手环着她妈妈。

她抬起小jio丫,边吃奶,连使着吃奶的劲想把爸爸蹬走。

但妈妈抓回了她的脚,问她爸:“哪儿不正常了,你倒说给我听啊。”

赵凌成舔了舔唇,笑:“想知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再弯腰,声哑:“这回肯定不一样。”

陈棉棉又不是天真小女孩儿,当然懂男人的暗示。

但她又怕妞妞听到,就扬起脖子,小声说:“没有那个。”

且不说他没有技术,这儿也不安全呀。

但她才说完,赵凌成拉桌子上的茶杯托盘,下面赫然是盒小雨伞。

陈棉棉有点不敢信:“柳秘书准备的,给咱俩?”

又说:“就因为她专门准备了这个,你觉得她不正常?”

菜就多练,赵凌成从不惧失败,柳秘书备小雨伞也没什么不正常。

秘书工作就是搞服务,就得面面俱到。

如果赵凌成只是个单纯的工科男,看到小雨伞,他会觉得柳秘书做得很好。

以后他出基层出差,需要秘书时,也会点名要她。

但可惜他天生多疑又敏感,看人,只会从最坏的角度去看,恶意揣测。

他所有的问题都是带着目的。

刚才看似在闲聊,其实是在找柳秘书的破绽。

他也已经找到了,跟媳妇儿故意卖关子,也是因为看到那盒小雨伞。

不过即便有小雨伞,他今天也不会那么做的。

招待所的床那么脏,就不是办事的地儿,他还是更喜欢家里。

妞妞虽然还用倔犟的小脚丫蹬着爸爸,但其实已经吃着奶,闭上眼睛了。

赵凌成指嘴唇,对妻子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分析给你听。”

陈棉棉闻言扬头,赵凌成也立刻闭上了眼睛。

追求快乐体验是人的本能。

上回她突然主动吻他,搞的赵凌成一片狼狈,但也念念不忘。

今天也只一个小小的要求,她再吻他一下就好。

但他闭眼半晌,没等到媳妇儿亲自己,却听她说:“柳秘书那去世的丈夫,本来青霉素不过敏,但突然一天却过敏了,你觉得那件事不正常,对不对?”

蓦的,赵凌成睁开了眼睛。

他媳妇儿正勾着唇笑呢:“被我猜中了吧,哈哈。”

就是青霉素过敏,听起来很正常,但赵凌成又觉得有蹊跷。

因为他那位优秀的军统特务母亲,林蕴女士,在四十年代就会用青霉素杀人了。

可陈棉棉到底怎么回事,她现在的知识面,确定是两年红专能有的?

赵凌成其实不会接吻,他只有人出娘胎时的,吃奶的本能。

见妻子笑的得意,他低头就叼上了她的唇。

他只会弄疼她,但疼了她就会求饶,他就想用疼吓唬她。

不过别看他会攻击,可他没技术,而今天他媳妇儿不但没躲避,喊疼。

反而,她挑出舌尖,蜿蜒着游进他唇齿,舌蕾相贴间,赵凌成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他才发现好像还有更好玩的,他手掰上她的下巴,示意她继续。

可也是在这时,隔壁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他爷爷醒了,听声音好像肺炎又严重了,但赵凌成依然不肯走。

他眼神里满是哀求,就一下,再亲一下。

但媳妇儿无情的推开了他:“爷爷肺都快咳出来了,你还不去?”

……

隔壁没有厕所,地上放着痰盂。

赵军咳了半天,先问:“妞妞没有发烧吧?”

再叹息:“我青霉素过敏,这肺炎就拖拖拉拉的,好不了。”

赵凌成替老爷子拍背顺气,没好气的说:“就算没有您,天也塌不下来。”

一意孤行擅自行事,他今天差点就没命了。

而且妞妞很可能会感染肺炎,她才六个月,要感染了怎么办?

老爷子翻身欲起,赵凌成又说:“快躺着吧,妞妞也正睡觉呢。”

赵军又躺了回去,笑着说:“你们养得不错,肉嘟嘟的,我也常在总空大院里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但都不及咱的妞妞,白白嫩嫩,你们收拾的也真干净。”

赵凌成今天差点被老爷子吓死,心情不爽,就要故意刺刺老爷子。

他说:“妞妞用的香皂,一块就要两元百货票。”

肉嘟嘟是因为进口奶粉有营养,香喷喷是因为用最昂贵的香皂。

而那一切,跟赵军所崇尚的艰苦奋斗是相悖的。

按理老爷子听了就该心理不爽,并跟赵凌成斗嘴,一生气再拂袖回首都。

首都有姜霞老爹,干休所的医疗条件也更好,他的肺炎也就好了。

但不对,赵军向来反对奢侈浪费,可到妞妞就不是了。

他突然就不讲节约了,还一本正经的问:“我寄的钱还不够养孩子吗?”

下意识摸兜:“我有出差津贴,你也拿去?”

赵凌成挡了老爷子的手,改回正题:“你都看到了,祁嘉礼扛着铁锹的。”

再说:“如果他看到柳艳,你猜他会不会拍你一铁锹?”

赵军不言,只一味的咳嗽。

柳秘书去安排饭了。

因为赵军点名要吃酸菜烧的甜荞面棒棒。

钢厂大灶上的厨子不会做,但邱主任自告奋勇,说她会做。

但甜荞面厂里没货,得到乡下去找,还需要莜麦面,得到百货商店买。

柳秘书和邱主任坐着赵军的专车,去采买东西,做饭了。

赵军也知道,没了他们这帮老家伙,后辈自会顶上。

但要因为他们就能加速战争进程,打的够狠够漂亮,那就是值得的。

因为战争的目的从来不是斗,而是对敌人的长久威慑。

赵军也知道祁嘉礼会愤怒,会打他。

可并肩战斗多少年,他们是死对头,也是至亲战友。

祁嘉礼打了他是要后悔的,只要后悔了,他也就会跪下的。

被大孙子看穿,老爷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说:“我也就剩条命了。”

真要把他打死或者打成重伤,祁嘉礼就会后悔,也会乖乖去帮当权派。

而这个国家只要内部能拧成一股绳,就能战无不胜。

赵凌成依然气不顺,就得怼老爷子。

他说:“什么叫您只剩一条命,您还有退休金呢,不然我拿什么养媳妇孩子?”

赵军愣了半晌,无能拍床:“你要再这样你就滚蛋!”

但默了片刻,终是他先服软,又问:“妞妞真的会翻筋斗吗,怎么翻的?”

他是被陈棉棉哄着,赵凌成强行从防空洞里背出来的。

可这老爷子较真儿,妞妞又不会翻跟斗,咋办?

赵凌成正为难呢,柳秘书和邱主任俩,抬着饭桌进来了。

饭其实特别简单,土豆切成大块煮烂,再把荞面擀成粗面条也煮烂,然后葱花呛一锅浆水酸菜和到一起,再洒点用油炸到金黄的韭菜花儿,就是赵军的最爱了。

人说莜麦面香,但其实甜荞面的口感才是最好的。

配上炸的咸津津的韭菜花儿,一碗酸爽黏糊的面条,开胃又顶饱。

为防交叉感染,陈棉棉就不过来了,由邱主任把饭送到隔壁。

她也好久没见过陈棉棉了,俩人正好聊一聊。

赵军依然觉得要啃下祁嘉礼是件很难的事。

而相比看妞妞撒欢,绕于他膝下,更重要的是,让她永远不挨饿。

所以他依然准备硬碰硬,啃祁嘉礼那块硬骨头。

打发走了柳秘书,他一口气干掉三大碗面条,抹把嘴,就得跟孙子交交心。

他其实很睿智的,他说:“小柳应该在申城派那边有关系,是那边的人,申城派也以搞政治的为多,但是凌成,你不能对政治派带有偏见,因为国家不可能永远打仗,政治就是管理,当战争结束,就要以管理为重,你得服管,得团结。”

如果柳秘书只是申城派那帮人的棋子倒也没什么。

但赵凌成很怀疑,怕她是间谍。

河西可是农业重镇,他怀疑她在故意破坏农业生产。

但当然,目前他只有怀疑,也不会乱讲的。

他会先联络在军区工作的姜瑶,帮他私底下做调查,取证。

他不耐烦的说:“您管好自己就好了,少操心别人了,不行吗?”

可也不对,赵军又掀被子:“妞妞醒了吧,她会筋斗呀,我要去看看。”

见大孙子不动,老爷子生气了:“所以你们是在哄我吗?”

赵凌成摸了把他的额头,手都能试得出来:“您在发烧,好好躺着不行吗?”

又说:“妞妞才六个月,爬都不会,怎么可能会翻筋斗?”

赵军说:“万一她要是会呢,她可是我的小孙孙。”

赵凌成简直无语,他都想不通,陈棉棉为什么要撒那么一个谎来哄老头。

但孩子是他在养,他应该比谁都知道妞妞的成长进度才对。

可事实就是,妞妞真的会翻筋斗。

而且还是祁嘉礼告诉他的,要不然,赵凌成都不知道。

那不,他们爷孙俩正在较劲儿,就听到祁嘉礼的声音:“小陈,吃饭呢?”

俩人同时看窗外,祁嘉礼扛着扫帚,边走,边划拉着地。

陈棉棉开窗户:“酸菜面条,要不要吃点?”

钢厂里大家都吃食堂,也不用挨饿,祁嘉礼也已经吃过饭了。

他主动帮陈棉棉关窗户:“妞妞都蹬被子了,你开窗户干嘛,小心孩子要着凉。”

立刻又问:“她在干嘛呢?”

其实赵凌成也见过的,那是妞妞的起床方式。

她想起床,而她只会一种方式,就是撅起小屁屁再往后一倒。

陈棉棉刚想说,那就是我闺女在翻筋斗啊。

不过祁嘉礼凑着窗户一看,不用提点,无师自通:“她在翻筋斗呢。”

应声,头比屁屁重的妞妞起床失败,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女孩看看手,再看看脚:“咦?”

姿势不对,再来,她骨碌一个翻身,重复刚才的动作。

祁嘉礼拍手呢:“对,咱们再翻一个。”

在家里,妞妞只能见到几个阿姨,朋友也只有苗苗姐姐。

而从翻身到坐再到爬行,走路,婴儿的内驱力都是好奇,是探索欲。

听到老瞎瞎的声音,妞妞小手小脚撑起来,小屁屁一耸,继续!

陈棉棉已经是在吹牛了,还怕别人笑话她。

但其实老头子们要吹起牛来,那简直了,她都着不住。

祁嘉礼不停鼓掌:“哟,我们妞儿真厉害,加油,马上就要翻过来啦。”

赵军撩被子下床:“不行,我得去看看。”

赵凌成帮他搡了回去:“您在发烧呢,您需要吃药。”

他有病的,直接进隔壁,有可能传染给妞妞,当然不行。

但太阳已经落山了,外面风刮的呼呼的,这要出去了,明天他还能起得来?

其实赵凌成也很好奇,闺女到底怎么个翻筋斗啊,他也想看呢。

祁嘉礼也是真烦,他自己看了不说,还要来跟赵军显摆。

经过窗户,他就故意说:“我家妞妞可会翻筋斗了,一会儿一个,不停的翻。”

其实妞妞只是一回没能坐起来,摔倒了就继续撅屁屁,直到坐起来。

赵军又没看到,只凭想象,还以为他的小孙孙是孙悟空呢。

亲太爷爷有病,想亲近孩子亲近不了。

祁嘉礼一看更得意了,而且他是练家子,不扫地了,拿着扫把刷大刀。

妞妞被妈妈抱到了窗户上,正在拍着玻璃看呢。

一声又一声,笑的咯咯的。

招待所有暖气,小丫头穿的,是那套小贾做的,粉红色小套装。

看她小手拍着窗户,祁嘉礼就仿佛看到女儿们小时候。

他扫帚耍的飞起,小女孩乐的手舞足蹈。

但其实他的心里在流血的,他有过三个女儿啊,都曾这样可爱过。

可他甚至从来没有对她们笑过,他一门心思,追生儿子。

但不对,他正耍着呢,突然目光扫向侧面的窗户,顿时双眼迸火。

其实是因为柳秘书在那边,站在窗户上,正在看他。

赵凌成直觉不对,跑到窗户边。

他怕祁嘉礼要打柳秘书,那也不行,他不能乱打人嘛。

不过祁嘉礼并没有,他只收了扫帚,隔着玻璃对妞妞说:“再见!”

妞妞不要再见,拍窗户:“呜,呜呜!”

老瞎瞎那么可爱,那么好玩,妞妞不想他离开,好难过啊,她都撇嘴巴了。

赵凌成被媳妇儿的舌头勾的心痒痒的,但今晚甚至不能过去睡。

他要不盯着,赵军的倔性,肯定要半夜去找祁嘉礼。

老爷子也是辗转翻侧,翻来覆去的咳嗽,却怎么都睡不着。

放祁嘉礼到西北,尤其是他老家,是他决定的。

他其实用心良苦,可显然,祁嘉礼领悟不到他的苦心。

他年龄太大,随时可能死,赵凌成的身世和他的性格,也都是雷。

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他的小孙孙了,带来了一架U2,还带来了河西的丰收。

可是和平能持续多久,丰收能年年都有吗?

他好怕,好忧心,怕那小婴儿的下巴要饿的尖尖的,眼神要失去光泽。

他唯独没有想陈棉棉,他甚至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她就是西北遍地,那吃苦耐劳女性中的一个。

但就在第二天,他惊讶的发现,事实好像并非那样。

以及,祁嘉礼或许永远都了悟不到他今日的苦心。

但深入群众,劳动,还是改变了他。

……

今天的事儿凑的很巧,巧到,陈棉棉想要安排,都安排不了那么巧。

只能说人要走多了阴沟,就必定会翻船。

陈棉棉让曾风署名,往《陇西日报》投递了一封稿件,今天正好登报。

而如果柳秘书事先看一看报纸,她都不会把报纸给赵军的。

她的领导,地委杨书记,本来赵军都没有特意说要见,是她提议见的。

当然,赵军就是从河西在地走出去的,来了当然要问问工作。

严老总都没那个面子,得由地委杨书记来汇报工作。

他要觉得杨书记干得好,回首都随便夸一句,杨书记就仕途无忧了。

到了故乡,什么都好吃,就是有点太奢侈。

早餐也是妇女邱主任自己做的,炒熟的荏子搀着红糖,卷到发到胀软的面里头,再用胡麻油烙出来,配上一碗热乎乎的甜面汤,里面还卧着鸡蛋,那叫神仙吃法。

赵军和赵凌成在隔壁吃,邱主任另端一份,来跟陈棉棉吃。

妞妞六个月了,可以吃点辅食了。

陈棉棉把面汤吹的凉凉的,给喂一口,小丫头香的直吧呶小嘴儿。

邱主任昨晚忙,没顾上八卦,今天得跟陈棉棉聊一件事儿:“吴菁菁当上所长后,亲力亲为,带着大家一起干,国营招待所的卫生比咱这边好了太多,我想让她把这边也管上,但咱们严老总嫌她年龄太小,非不肯要。”

陈棉棉明白了:“我去跟他说。”

这边招待所也是男主任,懂得都懂,他们马马虎虎,根本不注意卫生。

虽然现在的招待所甚至可以打骂顾客,但讲卫生是最基本的呀。

邱主任又说:“那许小梅,你弟媳妇,出来了,但跟你弟俩闹离婚呢。”

许小梅嫁陈金辉就是利用,没了利用价值,当然要闹离婚。

邱主任叹口气,又说:“想当初为了保她不挨打,我还被红小兵们胖揍了一顿,你看我这额头上,还留着疤呢,但是,想我给她介绍对象,没门儿。”

看来许小梅不但在出狱后闹离婚,还找邱主任给她介绍过对象。

陈棉棉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不给介绍?”

邱主任说:“女同志嫁的好很重要,但哪怕她的兄弟不是问题,地主出身也不是问题,她要先有事业再嫁人,我都愿意帮她,可她不能只指望着要嫁人。”

这邱主任,是曾经主动帮陈棉棉的第二人。

不愧妇女主任,她的看法和见地比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得高得多。

只在钢厂整天拉媒保纤,调节夫妻吵架,也太屈才了点。

俩人正聊着,突然隔壁响起一阵洪亮的吼声:“地委杨书记,就是你?”

邱主任对八卦最敏感了:“哟,杨书记来汇报工作了。”

但紧接着隔壁又一声:“瞧瞧你干的好事。”

邱主任直接出门,跑门口围观八卦去了。

而隔壁,地委杨书记是被柳秘书专门喊来的。

但他也够倒霉的,因为赵军一边吃着馍馍喝着汤,在看报纸。

那不巧了,一翻开《陇西日报》,就是关于河西土豆连年虫害的报道。

柳秘书愣住了,刚刚进门,坐到椅子上的杨书记也愣住了。

赵凌成去倒痰盂,刷痰盂了,进来见老爷子举着报纸在咳嗽,问:“怎么了?”

赵军小时候种过地,最知道了:“地老虎,草灰就能杀的,你们年年审批那么多农药,瞧瞧这数据,土豆亩产才千斤,像话吗,还愣着,你们不知道?”

地委杨书记就是陈棉棉所说的庸官了,也是个甩锅高手:“没人反应啊。”

赵军再指报纸:“看看这个,红旗公社亩产三千斤,你们也不知道?”

杨书记还愣着,柳秘书说:“老军长有所不知,咱们西北人吧,就是太老实,你问他们他们都不说,估计是怕说出来嫌丢人,您别管了,我们会调查的。”

要只是一篇报道,赵军也不主政,这么糊弄一下就完了。

他还指着报纸说:“这个红旗农场的方法就很好,也不是非得搞农药。”

柳秘书笑着说:“老军长说的事,我们下来就改正。”

赵军还有一点不懂:“公社也真是的,就凭由土豆烂掉,不往上反应?”

祁嘉礼早起,得往招待所送煤。

但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帮被劳改的老头子们。

他们经过,就在窗户上逗妞妞呢。

他只听到这一句,可他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他就走到窗边,故意大声说:“反应了有用吗,瞧瞧那领导,个个吃的脑满肠肥,只会拿甜面汤糊弄上级,哟,这不是赵老军长嘛,地委书记糊弄你的甜面汤,香不香啊?”

杨书记吃得好,也确实胖,是个难得的大肚皮。

这就搞得他很尴尬了,但相比他,柳秘书反而更果决,也更厉害。

她走向窗户,厉声吼外面一群被煤熏的黑糊糊的老头子:“不去劳动,干嘛呢?”

再说:“敢聚众闹事,就给我统统回农场。”

别的老头会怕,但祁嘉礼不怕,扛起铁锹就要砸窗户。

赵军有勤务兵,情急之下可能会开枪,但那又怎样,祁嘉礼反正烂命一条。

不过即便陈棉棉还没赶过来,还有赵凌成呢。

他说:“爷爷,去年唯一土豆的丰收,就是祁嘉礼他们创造的。”

赵军看杨书记:“是他说的这样吗?”

红旗农场的丰收总革委都知道,但河西的地方领导还真不知道。

但其实陈棉棉在拿到总革委的回信后,就可以找地方领导,跟他们表功并谈下一步工作。

可她没有,她找了魏摧云,他管着枢纽线,如果地委有问题,她正好手拿把掐。

杨书记也真是糊弄派的大师:“我先回去了解一下。”

为什么祁嘉礼比刚下放的时候还要愤怒,就是因为他看到的一切。

曾经哄过他的柳秘书,他得承认,确实是他的错。

他怎么能相信,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人会喜欢他个老头子呢,他活该。

她此刻目光挑衅,想撵他走,但他不能走。

他指着杨书记说:“瞧瞧,就这种狗东西在当父母官,老百姓能有好日子过吗?”

赵军汤只喝了半碗,怕手颤打倒,示意赵凌成挪开。

他在床上坐着呢,他想下床,柳秘书来搀扶,并对杨书记说:“快去了解情况啊。”

又对赵军说:“老军长,是咱们老百姓的问题,他们不向上反应呀。”

祁嘉礼要是孙悟空,一金箍棒就把这个世界给砸了。

他妈的,举报信全被民兵队扣了,谁他妈能反应得上去?

杨书记夹起了他的小皮包,这就要溜了:“对对对,我这就去了解。”

边走还边回头:“老军长您甭生气,我这就下乡,深入群众,引导他们把问题讲出来,然后来解决,一个小小的虫子而已,我们工农兵精神就能消灭了它。”

不过他才出门,迎上个女同志,她笑着说:“不对吧杨书记?”

再问:“你确定没人跟你反应过问题?”

杨书记举手:“我敢对着红旗发誓,是真的没有人……”

但他话才讲到一半,只听一鞭响:“姓杨的,老子追了你一路,就是要反应问题,你他爹的,明明是你们给错了农药,凭啥让我背锅?”

再说:“老子查了一晚上字典写的反应信,你他妈的,又悄悄塞回铁管所的信箱里了?”

杨书记本来都已经跑出去了,但是被魏摧云又给逼回了客房。

……

祁嘉礼今天可太开心了。

他不知道虽然脑子还算够用,但因为没读过书,就蠢的要死的魏摧云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而政治可以很高明,也可以很低级,但有个共同点是,肮脏。

河西地委所有的领导,除了严老总,剩下的就都是肮脏又卑鄙的小人。

你以为你跟他反应了问题他就会解决?

不,他们宁可解决人,也不会去解决问题的。

但这帮肮脏的,卑鄙的家伙又都特别聪明,滑的泥鳅似的。

他们精于政策中的漏洞,有好处就捞,有便宜就占,但你想惩罚他们,你休想。

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又不太一样。

赵军不主管,当然也只能是骂几句,要往上反应也还得打几个电话。

杨书记和柳秘书也可以在下面活动,现官不如现管嘛,躲一阵子,说不定还能捞到官当。

可今天现场有个革命家在现场呢,那不,陈棉棉没进门,只对魏摧云发号施令:“把这俩给我皮带捆了。”

杨书记愣着,别人也都愣着,只有柳秘书回头,厉声问:“凭什么?”

她再说:“你只是基地的革委会主任,小陈同志,注意你的岗位职责,不要仗着老军长的面子就胡作非为。”

哟,她这秘书,倒是比胖胖,蠢兮兮的杨书记还会说,还懂得扣大帽子呢。

可陈棉棉那三万字的工作报告是白写的吗?

她展信说:“总革委最高指示,我的实验工作只向总革委汇报,而你们,正在阻碍我的革命活动。”

再说:“抓人啊,魏摧云你愣着干嘛?”

要说如今的革委,就跟将来的纪委差不多,没有证据当然不能抓捕人。

但皮带捆人又不算抓,这俩官油子,先吊起来打一顿是正经。

但就这,陈棉棉已经是给面子了。

如果不是怕闹出人命,她喊一帮红小兵来,这些领导,全得吊到厂门口去,吊到大门上挨打。

陈棉棉大概猜得到,赵凌成在怀疑柳秘书是不是间谍。

不过她暂时不关注那个,因为官油子才是最可恨的,她今天要治的,也是这俩地委领导的官油子病。

话说,祁嘉礼和赵军也不是总在吵架的。

曾经他们空天地面相配合,打了胜仗,相互要抱着喊爹的。

而此刻,虽然他们最深的矛盾依然无法调和。

但是祁嘉礼敲敲玻璃,见赵军扭头,他笑着朝陈棉棉竖了竖大拇指。

他们这种大老粗,只会打仗,不懂别的。

政治就不用说了,只有被玩的份儿,种地,也赶不上人家农业专家们。

赵军还不知道呢,但是他马上就会知道,他的孙媳妇儿不但懂农业,还懂政治。

……

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妞妞就有点不开心。

她爸得换件衣服,还要往身上喷酒精消毒,然后才能过来照顾她。

而妞妞爸爸其实也很不开心,狗日的魏摧云这会儿皮带一歘,已经准备抡地委书记了。

赵凌成举起女儿,她穿着毛线袜的小脚丫立刻抵了过来。

她妈妈只亲一下,就把赵凌成撇下了。

这小坏蛋也是,他要抱抱,就总会拿脚抵他,不给抱。

赵凌成于是张大嘴巴假装要咬,但小坏蛋另一只脚迅速踢过来,踢上爸爸的眼眶。

赵凌成被女儿给揍了,可她才是个小婴儿啊,脚怎么就那么有劲儿呢?

第48章 撤职

要玩政治, 其实很简单。

也只要懂一样东西就好,那就是人性。

魏摧云服的是陈棉棉吗,当然不是,是利害。

也是因为陈棉棉在基地时就专门提醒过他, 杨书记会让他背黑锅。

赵军的行程昨天他就知道了, 今天看到杨书记下火车, 悄悄丢信。

他尾随而来, 就是来告状,来砸杨书记的场子的。

正好陈棉棉一声令下,他抽了皮带朝着杨书记脑袋上唰唰几皮带, 扯到赵军面前, 提起来说:“他就是个庸官,昏官,人民的蛀虫, 他还让老子背锅。”

要不是赵军手指着不准靠近, 他连柳秘书都能抽几皮带。

直到赵军一声厉斥:“狗日的, 还不给我住手!”

再吼:“他怎么你了你得讲啊, 你狗日的不讲光打人, 是挨枪子吗?”

魏摧云一看老领导发火了, 这才停手。

他满腹委屈,想告状, 但嘴笨,也只会骂脏话, 就回头找会说的人。

但那陈棉棉呢, 她会说啊,她上哪去啦?

……

陈棉棉在走廊里呢。

她拉着邱主任的手正在问:“你觉得杨书记那领导当的咋样?”

邱主任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再加上她经常接待杨书记,比较了解对方。

她就笑着说:“他嘛, 到个地方就吃吃喝喝,他那工作,给我我都能干。”

陈棉棉拍她的手:“我的革命工作需要你帮忙,一会儿我会喊你的,到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只能点头答应,说好,要干好了,以后咱们,顿顿吃油馍。”

荏子配红糖,再用胡麻油一烙,那油馍有多美味就不必说了。

但就不说普通人,严老总都没得吃。

邱主任今天早起,给老军长烙了几锅油馍,边烙,她边流口水。

她悄悄给儿子撕了一块,但自己只尝了小小一块。

天天吃油馍,那是地主都不敢想的美事儿。

但等她想再问时,陈棉棉已经回头,走人了。

才走不几步,陈棉棉碰上赵凌成,端机关枪一样端着她闺女。

妞妞也是,撇着小嘴巴,眼睛瞪的像受惊的小猫咪。

她看赵凌成:“你眼睛怎么红了,谁打你了?”

又问:“你没欺负我闺女吧?”

妞妞伸手,撇着小嘴巴,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mu,mumumua。”

但赵凌成更委屈,无力:“她不让我抱啊。”

六个月的小崽就不是任人摆布的了,妞妞有自主意识了。

小jio一翘,她是除了妈妈谁都不爱的。

赵凌成也很崩溃,刚才被女儿踹了一脚不说,现在还搞不定人家,俩人正较劲呢。

但于他来说很难的事,在陈棉棉那儿都不是事儿。

她手指:“抱去窗户,让她看外面。”

外面不就一群刚从锅炉房出来的,脏乎乎的老头子吗,妞妞要看他们?

还真是,赵凌成把妞妞抱到窗户边,她立刻就开始拍窗户了。

一帮老右派,什么老苏修,老走资,臭老九的,一看到她,老头们也是各种做着怪脸的逗她,妞妞果然喜欢,不但不闹了,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跟大家聊天。

再说另一边,陈棉棉不在,魏摧云就独臂难支。

赵军给他机会了:“说啊,这杨书记跟你是什么矛盾,他到底怎么你了?”

魏摧云最吃亏的就是没读书,没文化,憋了半天屁都没憋出来一个。

反而,柳秘书说:“申请粮种,农药,下发化肥,按季补种,水利梯田,我们忙的要死。”

杨书记一脸皮带印,也在叫苦:“忙里出点错是难免的,我改就是了呀。”

魏摧云觉得不对:“你他妈放屁,你一天就知道吃喝。”

柳秘书伺候着,杨主任到一个地方,就是吃吃喝喝,搞享受。

但要他装可怜的,他拍胸脯:“我是胖了点,可我工作没少干啊,虫害的事确实是我大意了,老军长,我会将功补过,把事情干好的,您让我戴罪立功吧,不能影响生产啊。”

柳秘书也看赵军:“老军长,革命不能影响生产的。”

要不是她躲在赵军身后,魏摧云皮带已经抽过去了:“你这个女人,你最坏了。”

但杨书记且不谈工作能力,搞斗争还是很厉害的。

他也抓到了魏摧云的短处了:“魏科,大间谍邓西岭还是你朋友呢,你也不清白。”

魏摧云皮带一甩唰唰就是两皮带:“老子今天要杀了你!”

赵军大吼:“住手!”

陈棉棉也忙扯住了魏摧云的皮带:“革命是革命,你不能杀人呀。”

曾风是太软,而这魏摧云太猛,她都有点控制不住。

但他这样搞是要坏事的,打人也得适可而止,政治主要玩的,是嘴皮子。

陈棉棉出门不过两分钟,魏摧云就把形势给搞坏了。

那不,柳秘书躲在赵军身后,就说:“小陈同志,革命可以,但最高指示也讲了,革命的前提是不阻挠和破坏生产,你可是老军长的家人,但你现在就是在阻挠生产,破坏生产,你这样做,我们也可以向上反应。”

陈棉棉把魏摧云的皮带没收了,上前一步:“好,咱们来讨论生产吧。”

她还想没收魏摧云的皮鞭,但他不给。

陈棉棉再一扯,魏摧云忙说:“鞭子我得系裤子呢。”

差点扯掉魏摧云的裤子,陈棉棉连忙停手。

接着她又说:“魏科长,柳秘书的工作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就比如她刚才说的那段话,就非常契合最高指示,找个小本子,把它记下来。”

魏摧云抽回鞭子眉毛一竖,让他记笔记,她啥意思?

难道她当他是她的小将不成?

他不服气嘛,转身就出门了。

柳秘书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毕竟陈棉棉刚才夸了她,她也不好唱反调。

陈棉棉不过一句话,言语间收回了主动权,再看杨书记。

她又说:“作为土生土长的河西人,河西红小兵们推举的第一捉瞎瞎大王,优秀的民兵战士,红专活雷锋,我,陈棉棉已掌握你所有懒政怠政,偷奸耍滑不作为,好大喜功搞浮夸的证据,你要不老实交待,我可就要……喊红小兵们登场了。”

……

老右派一会儿逗逗妞妞,一会儿还要观战,不亦乐乎。

赵军瞟了眼窗外,就见祁嘉礼在朝自己眨眼睛。

而刚才陈棉棉那席话,其实赵军都想竖大拇指的。

他们这帮粗人就是吃了不会说话的亏。

可他这孙媳妇,确定是个乡下姑娘吗,那么会说?

钢厂的严老总听说事情后也赶来了,进门第一句:“红小兵来斗人啦?”

解了皮带的第二句:“我要自己捆自己,算不算坦白从宽?”

杨书记是他上司,满头伤痕,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但是奇怪,他没见红小兵呀,怎么回事?

而看他来,陈棉棉就又对杨书记说:“只要你坦白从宽,严老总可以做证,我谨遵总革委指示,只搞温情的文斗,也会团结一切该团结的人,是不会喊红小兵来搞武斗,严刑拷问,打你的,要不信,你问问严书记。”

这个严老总可以做证,上回他差点躲不过,但就是因为陈棉棉他才躲过的。

他也明白了,今天只针对杨书记,不针对他。

他点头说:“杨书记,配合小陈的工作吧,她的革命工作确实温情。”

一来就是一顿打,杨书记人都懵了,但也怕了。

他试问陈棉棉:“主任您有何指示呢,您说吧,我全力配合。”

陈棉棉开始下计划了,她说:“你呢,就在招待所开间房,住下来慢慢反省慢慢交待吧,不过万一问题比较轻,还是可以回岗工作的,所以我先给你请个病假吧,但是工作不能撒手,得有人,对不对,所以咱们需要一个代理书记,在你反省期间代你行使工作,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柳秘书一直在赵军身边,就低声来了句:“老军长,这是篡权!”

革委会能搞革命,打人关人审问人,定罪,但是不能插手政工工作。

要插手了就是篡权,要有人反应上去,得坐牢的。

赵军虽然听赵慧夸过陈棉棉几句,但那是很笼统的夸,就说她优秀。

祁嘉礼在窗户外面,眼神传达的信息是,让他不要发表意见,看陈棉棉表现。

赵军没跟陈棉棉直接对话,而是问杨书记:“杨书记,你想推荐谁来代理你的工作?”

杨书记简直像块猪油一样滑头:“我推荐小陈同志,我觉得她就很优秀。”

魏摧云是正经八百来搞工作的,也不服陈棉棉。

他跑进来唱反调了:“屁啊,她才多大就懂得当官,书记让老严来干。”

皮鞭当裤腰带了,没得打,他又抽了杨书记一耳光。

不是说不武斗吗,杨书记看陈棉棉,又看赵军:“他,他乱打人。“

曾风胆子太小,不敢打,这魏摧云是管不住。

赵军一声厉斥:“魏摧云,你个狗日的,滚出去,也不许再进来!”

陈棉棉见魏摧云不动,推他:“快走!”

还得挤眼睛,小声说:“我保证革命叫你满意,行了吧?”

杨书记和柳秘书俩且不说都是啥背景,但作为一个班子,配合的特别好。

看陈棉棉再回来,杨书记索性打开小公文包,掏出一沓文件纸张来,还把他所携带的章子也全交了出来,笑着说:“小陈同志,那地委的工作,我就交给你了。”

又说:“我请个长假吧,三个月,工作你来干,工资你代领。”

再看一眼赵军,又在空白纸张上签字:“要哪天你干腻了我再回去,老军长是咱老领导,我配合你的革命工作也是应该的,我认罪认罚,现在就请病假。”

文件纸是要往上提交的,他签了字,陈棉棉就可以写任何她想写的东西。

她也可以用这些签名,行使地委书记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