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胜者,获取的可不止是江……
四月十二,东韶国大军一分为二。
四万大军抵曾经的“三犀镇”边界,这里是玄知的耻辱。事发之后,他虽没再提起这里,但心里从未忘记。大战始,他第一个想要抹去的。
是以兵进浔国,他选择了从这里突破。
亲自挂帅。
然而,一切并不顺利。
“三犀镇”所有的驻军全部回撤至三溪镇,出奇的举动让玄知生出了防备。
“太子,过吧。过去了才有机会更进一步。”
看出了玄知的犹豫,他身旁的大将成泓劝道。他的黑眸闪着异样的光,因野心躁动而生。拿下三犀镇,败绩被洗刷,他们才能骄傲地进入到下一程。
玄知摇了摇头,旧年宁东军攻入东韶那惊艳的一战,季与京亲口承认宁东军内有奇人。如今战术诡异,他不得不防。但再如何谨慎,三溪镇是一定要破的。
静静地凝着空寂的三犀镇片刻,玄知下令,“一万先头部队先行进入,探一探情况。”
成泓当即领命,亲率一万士兵踏入三犀镇。
最开始成泓等人还算谨慎,速度算不得快的。行了数十里,一路顺畅,戒心开始淡去。
前行的动作开始加快,就在这时,有马儿似踩踏到了什么,轰鸣声突然响起,
异动让成泓心惊,但面上并未慌乱,他下令道,“全员停止前行。”
“全员停止前行。”
一众士兵控马停止,然而这轰鸣声越来越大,仿佛是从异世界来的力量企图将他们一口吞没。
“撤。”
“撤。”
他终于下了撤退的命令,然而为时已晚、又或者说是潮浪般的回撤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倾斜,他们以一种不可逆的趋势坠入坑洞。坠入者很快发现,这坑洞深且冷,进去了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当那块地面彻底转了一圈,轰响消失,冷寂再临,
东韶国名将成泓和走在最前面的千余士兵彻底消失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后面的那几千士兵纷纷面露惧色。
“宁东军设置了机关?”
“整个地面都在动,他们如何做到的?”
“太狠了。”
当狠戾的招数冲向东韶国的士兵,他们开始叹“狠”,他们早忘记了当年是如何残忍屠戮三溪镇平民的了。
“快,后面的人回去通知太子,步行,且人越少越好。”
成泓的副将对着后方下令,片刻后,有人往回跑。
玄知知晓后,倒也没有太吃惊。毕竟先前忧疑,就是在担心有事儿。
宁东军中果然有神人,所以季与京才敢那般潇洒地出兵帝都。
沉默过后,玄知忽而笑了。
随后独自策马,朝着前方的士兵而去。
“太子殿下,不可啊。”
玄知不曾回头,速度却也谈不上快。那人实力摆在那里,手段独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到了前方部队处,他令所有士兵下马,随着他往三犀镇而去。
一如他所想,步行,就很安全。
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测,终点未到,谁也不敢确定会发生什么。
三溪镇界碑,出现在了玄知的视野之中。
界碑后,冷寂如无人之地。
唯有一对夫妻置了一小炉,正围炉烤着果子和茶。敌军兵临城下,他们竟是如此的松弛悠闲。
说句不可理喻都不为过。
动静近了,何珂才站起身来,走近了界碑。
他看着步行而来的玄知以及近万名东韶国士兵,忽而笑道,“玄知太子,竟也是知道谨慎行事之人?”
言语间,讽刺明晃晃。
玄知却不甚在意,他问何珂,“可否与宁东军军神一见。”
何珂知道他在问谁,“她不会见你,但她有委托我带几句话给你。”
玄知:“什么话?”
何珂:“界碑之后,她不曾布设一兵一卒,玄知太子只管往前。但结果如何,玄知太子要自己背负。”
“我和妻子在此喝茶也不过是为了带话,并无防守职责在身。”
“玄知太子若想进,随时可以。但若是对我俩动手,就休怪我等不客气。”
“在这近处喝茶的人,可是不少。”
何珂将话带到,折返小炉边。
许是早料到玄知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和慕璟将小炉放在了靠边处,并不会影响玄知等人前行。
玄知带兵往前,越过界碑,一队兵士越过他,先行探路。
“砰。”
“砰砰。”
这回无马前行,片区人数亦有控制,可机关还是被触动,那个片区的士兵尽数被吞没,在极短的时间里。
他们喊过救命,但很快就消失了。
很是彻底的。
玄知再不敢往前了,他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个像这样的机关。
也许没了,但谁敢赌呢?
“他是谁?”
“他是谁?”
到了第二声,玄知的情绪已不怎么能压得住。
何珂和慕璟却像是没听见,根本不搭理他。
他们小姐,是玄知这种邪戾残忍之辈配见到的吗?
玄知生来至此最憋屈的时候到了,先前同季与京斗生斗死,他虽没取得压倒性胜利,但季与京也没讨到什么好。
哪像今次,对手敞开门让他进他都不敢,更甚者到了现在,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撤。”
玄知热血滚烫而来,眼眸泛冷离去。
就这还得小心翼翼地踩中机关,怕有命来没命回的。
在回退的路上,玄知等人也偶有踩中机关,先头部队万余,安稳退到三犀镇后的所有一半了。
玄知愤怒至极,只想由静宁城突破,以肆意屠戮发泄怒气。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三溪镇界碑后是真的没有一个宁东军将士,暗处埋伏的都是浔国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江湖豪侠。
数千人,无召自来,为守卫边境线而战。
玄知更想不到,他才走远,他想见的人便出现在三溪镇界碑处。
长裙盈盈,国色天香。
随着她走出的还有一些个江湖侠士,有少年有壮年有老者。
“小姐这计谋真的妙啊。”
林青黛细微地勾动唇角,“玄知,也不过如此?”
岭东再一次扛住了东韶的重兵强袭,四万对上十几万,也是将静宁城守住了。
对峙的第六天,有援兵至岭东。
主将高坐马上,冲着安午门的大声吼:“大兄弟,我是南部来的吴兴旺。”
“杀猪那个。”
午安门守将辰时听了连忙探出城楼看,一看真是,顿时惊喜盈面。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南部四将的画像,早在林青黛回了岭东便叫各个主城守将看了,并下令一定要记下。只要看到他们,无条件放行。
“开城门,放行。”
“兄弟军来了,兄弟军来了。”
宁东军独抗东韶多少年,第一次遇见有援兵过来相帮的情况,众将士激动得不能行,善感者直接热泪盈眶了。
吴兴旺进了城,心间热血沸腾。
他这个杀猪匠,也算混出头了。瞧瞧岭东的大兄弟见到他,都哭了。
“放心,我吴兴旺屠东韶军如杀猪。”
洙和率军入了天韵城,未作休整,直奔青石关。
按照计划,他们拿下青石关便能原地休息了。等待东韶大军破了静宁城来此和他们会合。
只要他们能成功汇合,以他们的战力浔国境内能抗衡的势力很少。最后就算不能整个吞下浔国,收获也不会少的。
是以大军抵达青石关,稍作休整。
洙和便令副将长满率五万将士逼近青石关叫战,哪知才开了个头,青石关墙头便有箭矢飞出,从一开始就如同箭雨扑面而来。
强横,压迫力惊人。
就仿佛青石关内做主的人根本没想过循序渐进,他想要苍蓝军死。
“盾牌手。”
情势急变,让长满的神色瞬间冰冷。
箭矢不停地砸向盾牌和苍蓝士兵,他们的哀嚎声被箭矢击中盾牌的声音全然淹没。
长满只能下令暂退。可就这,青石关内的将士也没放过他们。
一波箭矢强打之后,城门都不用苍蓝军攻打,主动开了。
将士如潮浪,从城门口涌出。
为首的那个人,高居骏马之上,肌肤黝黑,杀气凛冽。
“不是要打吗?怎么还没开始就撤了?”
长满默不作声。
他身后苍蓝军持续后撤。
刘同安也不阻挠,兀自说着自己的,“给你一个机会。”
“单打独斗,你若是将我放倒,这青石关归你了。”
长满不信他说的。
却不知论狡诈,苍蓝和东韶国才是翘楚。
“不信啊?那便直接战吧。”
说罢,驱马冲向了长满。
他后方的将士朝前猛冲,其中主力人马全都来自刘家军。
刘同安从未想过谋夺天下,他养兵不过是知道高位者残忍,他手中必须有兵才能护他在意的人和一方山水。
过程定是累的,失去良多,他难免会去想值不值。
如今,当他一马当先冲向苍蓝军,他有了答案。
过往种种,是值得的。
他们终是护了他们想护的山水和人,此战过后,刘家应该可以不养兵了。
或者效仿南部,藏兵于民。
天下安平,就看这一战了。
刘同安来势汹汹,长满心间起了波澜,可说慌乱,也谈不上。再能打,青石关内出来的也就那么点人,实力过于悬殊,对峙时间一长,守军的劣势就出来了。
他策马迎向了刘同安,双方激烈厮杀。
这会儿他怎么也没想到,自他们进入到天韵城,城门便立即关闭。那日傍晚,一着了灰色布衣的老者出现在了镇西军营地,初时有人拦他。
“军事重地,擅闯者杀。”
老者薄唇勾了勾,随即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营前守卫看清了他的脸,顿时热泪盈眶。
“将军。”
天韵城的守护神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他更想不到,他永远等不了援军了。
在他和刘同安厮杀渐渐落于下风时,洙和迎来了他的毕生之敌吴庭善。
他身后,是士气高昂的镇西军。
吴庭善的“死而复生”,重新激活了这支队伍,让他们强悍过以往任何时候。
洙和心惊胆战,愤怒开始外涌,
他赤目圆睁瞪着黄振全,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的狠戾模样。
“你骗我。”
黄振全:“骗你又怎么?我早就苍蓝军给杀尽了。”
年年战乱,谁受得住啊?
虽说守住了城池,可也耗费了一年又一年。他们和西部的百姓,本该安稳轻松过活的。
“你们浔国人太狡诈了。”
谁能想到吴庭善的死竟是诱苍蓝和东韶入侵浔国的计呢。
吴庭善看老对手震惊狂怒,心里倍儿舒坦。
骏马之上,他大刀一挥,“怪就怪你们太贪。”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跟仇敌又有什么好掰扯的。
想结束战乱,只有一方消亡。
“兄弟们,给我杀。”
“杀。”
“绞杀苍蓝军,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两军对冲,激战始。
血流成河,不过顷刻之间。
然而没人将注意力落在献血与哀嚎之上。专注杀敌,一心想胜。
吴庭善宝刀未老,他亦觉得这一战畅快至极。
能杀仇敌,也再不用担心功高盖主招来灭门之祸。
这一仗打了多久无人计算过。
只知道从天明到日暮,又至天明,如此反复了一轮又一轮。
春风柔和,夹带的却是浓烈血腥味。
吴庭善提刀走向洙和,他杀红了眼,杀气凛冽能割人。然而,再无人将洙和挡在身后了。
敢挡的死绝了,剩下的已经生出了怯意,吴庭善所过之处,不断地有苍蓝士兵跪地求饶。
洙和愤怒不已,可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
“要杀便杀。这里失败了,还有岭东边境线呢。”
“季与京不在,谁能抗玄知?”
吴庭善听完冷笑一声,“在浔国,可抗玄知的天骄多了去了。”
苍蓝和东韶一个臭毛病,将他人不得已的隐忍当作真实实力。若像现在这般,倾国之力斗之,他们不过如此。
“只可惜,你看不到他是如何败的了。”
话音还未落全,吴庭善便提刀冲向了洙和。
天鄱州在被彻底攻破之前,迎来了援军。
领军人,赫然是张祺远。他的出现明面上是明晃晃地泄露了他的立场,实则不然。
确切地说应该是张祺远,他终于将他的野心不遮无掩地铺陈在季与京的面前。
美人他想要,江山他也不想错过。
四月末,他们在天鄱州中部的明月关对上了。
胜者,获取的可不只是江山。
还有帝国明月。
第82章 第82章亲手给嫂子雕凤印?
春,仿佛不曾造访皇城,阴森诡异盘踞在皇城每个角落。
特别是早朝方歇,天色暗霾不见天光。
宋云眠从议事殿出来,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是辛槐,这位司礼监三号人物现今正当宠。宋云眠觉得他做事麻利人又聪明,最重要的是话还少深得他心。
宋云眠的这一程,漫无目的,辛槐从始至终也没问什么,存在感近乎微无。
反倒是宋云眠,在远远地看到宫中藏书阁时主动说道,“母亲还在时,我最爱去那藏书阁里玩。”
那会儿他还小,根本认不得几个字也没耐心读书。
可他就是爱去那里,在藏书阁睡觉,都比在旁处睡得香。
宋云眠没问问题,辛槐也就没有任何应答。
一如他猜测的那样,宋云眠只是突然记起了这件事然后说了出来,没想同人闲聊。
“我记得藏书阁的一面,种有几棵梨树。那梨是青皮的,并不是什么贵重的品种,但那梨香还是很浓郁的……”
宋云眠说出了很多宫廷细节,辛槐猜测他其实很深刻地爱过皇宫这个家。只可惜他的母亲死在了后宫争斗之中。
若当年颜氏没死,宋云眠可能真会像他的样貌给人的感觉一样,成为真正的清隽高洁的公子。
然而现在再去追溯源头已经没有用了。
在他无故屠戮了那么多的岭东平民之后,将军便不可能放过他了。
话间,宋云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问辛槐,“辛槐,你的家乡在哪儿?本殿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辛槐心惊,面上却是十分镇定,
“奴才来自南部最边上的一个小镇,名唤长乐。”
长乐?
宋云眠轻声咬字,随后笑道,“一听就是个好地方。”
话落,宋云眠的目光从藏书阁挪走,与此同时他的温情仿佛也被抽走。
他又去了中宫。
说又,是因为他隔了七八日就会来一次,以刺激皇后和二皇子为乐。但他又不能常来,大抵是看到两个人就觉得恶心。如今昭和郡主已被景闲王接走,偌大中宫只剩这天下最最尊贵的母子。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吧?”
宋云眠低声问道,前方无人,辛槐离他半丈远如此细微的声音他自然是听不见的。
他在问自己。
答案是:确实该结束了。
前方加急密报。
吴庭善根本没死。不仅没死,还在清石关附近同苍蓝军对杀,战斗力比从前还要高。
季与京已经打到了明月关,他没杀章回宁。但章回宁还是死了,他选择了自尽,大抵是不想再左右为难了。
他一死,整个朝中便只有赵辛阔这位镇得住的大将了。可他因陛下和林侯爷的遭遇,病倒不能临朝了。
真病
假病,宋云眠无从知晓。但每回派人去探,赵辛阔都在发高烧,太医查验,也不是作假的。
说来也是可笑,偌大皇朝平定叛乱,还得枭主的外力。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当下最重要的是弄死皇后和二皇子。
想等吴庭善回来救?
他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因为他们不配。
到了中宫,宋云澜正在给皇后喂水。
皇后如今意识早就是散乱的了,她一时觉得自己八岁,一脸天真烂漫地找宋云澜和内侍要糖吃;一时又说自己是皇后,动不动翘着手指说要将人赐死。
般般诡异,肉身还没死,其实活着也没多大意义了。
每每看着母亲这般,宋云澜就觉得这皇城是吃人的地方。若母亲没入宫,西地广袤任她驰骋,她的心大抵不会全然地放在一个男人身上,继而生出偏执。
而他自小养在外祖身边,正直明朗,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声名赫赫的将军了。
自省来了,只可惜来得太晚。
再又一次看到宋云眠时,宋云澜放在了碗盏,走向了他。
兄弟俩面对面而立,对视片刻,宋云澜先开的口,
“你的母亲是不是我母亲杀的,那会儿我比你更年幼我是真的不知道。但若真是她杀的,你想报仇人之常情。”
稍作停歇:“我把我这条命给你,你放了我娘,将她交给我的大舅父可以吗?她现在已经意识不清,死和不死没什么差别了。”
宋云眠笑,一声又一声。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笑,但那声儿从喉间溢出,他根本抑不住。
“宋云澜,你怎地如此的天真啊?这种时候,你还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宋云澜:“我是求你。”
宋云眠:“求啊?那你跪下,舔我的鞋。”
宋云澜没有任何犹豫地跪了下来,低下了头,竟真的舔起了宋云眠的鞋面。
中宫那些看着他长大的老嬷嬷心痛不已,纷纷将头偏了过去,不忍心再看。
“够了。”
宋云眠看不得母子情深的样子,特别是宋云澜和皇后。
他提脚,踹向宋云澜的脸,一下又一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样多的人因你们悲苦一生,有些早早就死了,怎么你们还活着啊?”
“这天,是不是瞎了啊?”
宋云眠没有服用任何药物,可他还是一日疯癫过一日。
“来人,送二皇子和皇后去地底下和阎王爷喝茶吧。”
吴庭善,你活着又如何?
小辈一个接一个死去,家虽在却早已残破不堪,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银盾军亲自灌药,下手是又快又狠。没多大点工夫,药汤已经灌入到宋云澜和皇后的肚子里。两个人都没闹,宋云眠喜欢这因绝望认命而生的安静。
“二位,好好享受死前的时光?”
宋云眠话毕欲走,提步时,目光扫见中宫里的老嬷嬷和内侍卫大都眼湿湿,静滞了数息,随后勾了勾唇,“既是这般忠心,就随着他们去吧。”
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人帮着皇后毒害他的母亲?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
张祺远占了明月关,他不主动出战,宁东军如何叫战他也当没听见。如今僵持了好些时日,时间从四月滑到了五月初。
季与京也不着急,现如今后方有城池能休憩各种物资补给也有保证。再加之各区域捷报频传,他心更是安平。
耗,在他看来,就是在给时间将士们休养蓄力。
岂料,一夜之间形势陡变。
宫里传来消息,二皇子和皇后被太子毒杀,死在了中宫。同时死去的,还有在中宫待了许多年的老嬷嬷和内侍。
宋云眠越来越疯了。
远在南部的宋云彦听到这消息,立马启程去岭东见了林青黛。
他抵达那会儿,是晨早。
林青黛正在花厅用早膳,五月春意浓盛,她越发喜欢待在门和窗都能够被推拉开来的花厅了。
她看到“擅离职守”的宋云彦,指责的话她是一句没说。只因知晓他大抵是知道帝都之事儿了,救母心切。
宋云彦坐定,她才首度开口,“四哥想出兵讨伐太子?”
说话间,还亲手盛了碗汤推到他的面前,是真将宋云彦当哥哥看待了。
宋云彦:“可以吗?他已经疯了,我担心娘亲。”
“我已经没有别的愿望了,只想将娘亲接来南部。她要日日能和卓姨耍,定是欢喜的。”
林青黛:“你先喝汤,缓缓情绪。”
宋云彦:“……”
他缓不了一点,但黛黛的话他必须听。
当即端了汤喝。等一碗汤见底,他是真的舒服了许多。
其间,林青黛也没闲着,将自己的那碗热汤也喝完了。喝完,才细说此事。
“你可以随军回去,但不能让外界知晓。”
“为何?”
“你都说宋云眠已经疯了,你若是高调返回帝都,可能贵妃娘娘等不到你去接她了。”
若她猜得没错,吴庭善未死的消息加速了二皇子和皇后的死亡。同样的,宋云彦的异动也可能会刺激到他。
本来,他可能都没想到贵妃娘娘。
因为贵妃太静了,静到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如她先前说的那样,波云诡谲的内廷,贵妃娘娘也很好地保全了自己。
这是大智慧。
“懂了。”
“让秦逸宁带兵进帝都,我暗中跟着,这样就不会刺激到宋云眠了。”
想通了的宋云彦笑了,眉舒目展。
“黛黛,这个家没你不行。”
林青黛被他逗笑,“知道就好。”
“也该出兵了,季将军一直停留在明月关也不是个事儿。”
“四哥,你造点动静出来帮帮他。”
宋云彦听完,忍不住道,“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是吧?”
林青黛:“那不是,我是从中斡旋让你俩能好好相处。未来重回帝都,大家还能住一块儿。”
宋云彦憧憬了一下未来,觉得替妹夫破下僵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行!我即刻回南方,点兵入帝都。”
林青黛:“……”倒也用不着那么着急?
中部素来温暖,进入到五月,白日里日光灼灼都有燥意了。入了夜,冷月清风,才又凉爽了些。
亥时末,宁东军驻扎地,中军大帐中仍燃着灯。从新起夜时瞧见,处理了“急事”,进帐一探。
敢这么进帐的,整个宁东军中就那么几号人,有些还不在此处。
个个都是季与京再熟悉不过的,进来了他甚至都不曾抬眸看,稳坐案几后,细致地雕着一块玉石。
若宋云彦在此,他定是能够认出这白玉出自绮山,帝后凤印也是这个玉。
从新大咧咧地坐到季与京面前,盯着他看了会儿才道,“哥,你大半夜不睡觉搁这雕什么呢?”
“大鸟?”
从新觉得像。
季与京:“……”
这才抬头看向从新,黑眸幽冷处刻着一排字,“你是不是眼瞎?”
从新读懂了他的眼神,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鸟啊?”
季与京:“不想挨揍就赶紧滚。”
话落,又开始雕玉了。
从新没走,笑够了又开口道,“给嫂子的啊?”
季与京没吭声,但从新知晓不吭声就是默认。
“亲手给嫂子雕凤印?”
这个夜里,从新智商突然飞跃,击破历史峰值。
季与京手指颤了下,这是他情绪波动的讯号。
沉默了须臾,他轻轻嗯了声。
大军都到这了,有些东西不需要隐瞒了,更遑论面前的人是从新,和他一起抗外敌打江山的好兄弟。
“哥,你还怪会哄媳妇儿开心的啊。等我以后娶媳妇儿了,你教我几招?”
季与京再度看向从新,“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等战后一切安顺,让黛黛出面安排你相看。”!!!
“真的假的?”
“真。”
“嫂子认识的可都是高门贵女,再不就是像明浅明月那样身怀绝技的。”
“从大将军觉得自己配不上?”
从新没来得及说话,季与京又说,“我觉得你配得上。”
这话,和赞许差不多了。
从新顿时心满意足,笑眯眯道,“那就这么说了。老大,你可要记得你说的话啊。”
“你要是现在走,我一定记到地老天荒。”
“走走走,我这就走!养精蓄锐,拿下明月关,早日娶媳妇儿。”
扯着嗓子喊的,想娶媳妇儿的想法非常迫切。
等他有了媳妇儿,他也给她雕个玉饰,保准比老大雕的这大鸟好看。
从新离开后,大帐内重归静谧。
季与京抚摸着凤凰羽翼,“黛黛,再等等我。”
他会将他亲手雕的凤印送到她的手中,江山多娇,该由慧极仁爱者掌之。
五月进入到后半程,季与京的那枚白玉凤印雕刻得差不多了。他将它和黛黛年少时送给他的那枚玉饰放在了一起,贴身护着。
新的一日,五更天,已是天燥风干。
季与京亲点五千名将士,准备突袭明月关。张祺远避而不见,他们便只能硬闯了。
“老大,要小心啊。嫂嫂她……”
若是伤了碰了,再像上次那样走一遭,老大怕是会疯。
“嗯,我会小心的。”
为此,他一直在等待林青毓为突袭队特制的黑甲,可防普通箭矢和利器。
昨日黑甲终于运抵军中,成了突袭队将士的防护,危急时刻能保命。
昨夜,他亲自试过了。
不得不说,有大舅哥的感觉真不赖。他再不用一个人扛起所有,他有亲人有妻子有兄弟有朋友,有那些嘴碎但关键时刻肯定靠谱的老头子……
他想,活得久一点。
视线所及,这些人都在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突袭队借着月色靠近明月关时,“危急便撤,不必硬拼。”
“我们有的是时间。”
“知道了老大,我们不过是去试试浔国最富的一支队伍的深浅罢了。”
狼性的队伍,似乎永远不知惧怕为何物。
遇强他们越强,一心想在争锋中获胜。
他们悄然越过了一条条交错的铃锁,逼近明月关。一条条栓了勾的绳索丢上了城楼,有成功亦有失败。墙面上也不知抹了什么东西,黏黏糊糊的。
“别碰,以防有毒。”
取棍试之,棍竟然黏在了上面无法再移动分毫。意外的发现让身经百战的季与京和众将士眼底冒光。
裕永老先生的脚踏能派上用场了?
说是脚踏,其实就是薄薄的一片,具体材质他们外行说不清,但那承压力是真心强。
心间难免忐忑,因怀了希望。
若真的能粘住,他们这些人会轻功,只要稍有支撑便跃上城楼了。
有几人不约而同取出脚踏,短边朝着墙面贴。
每一个都粘住了。
连张祺远都在帮他们。
季与京笑了,“朝上扔,扔哪儿是哪儿。”
众将士听令。
当城墙上的脚踏够多了,季与京借着这些许支撑直上,迅疾似风。
很顺利,安稳落地。
岂料,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便有箭矢自四面八方而来。
季与京抽剑,迅猛击打。
箭矢砸落在地,砰砰作响。
“张祺远,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以为这些烂箭,就能击杀我了?”
他话音经内力催发,荡了很远很远。
然而张祺远并未现身,反而是墙楼顶忽有声音传来,“那我这一箭呢。”
说话间,箭已出,径直轰向季与京的头顶。
风破,响声震耳,令人心惊。
来者乃吴庭善的师兄,声名赫赫的刀王洛庭洲。
拿了张祺远的如山赠予,为击杀季与京而来。
季与京心知自己中计了,但无论如何这城他都是要破的。上来了,便上来了。
不过一战。
第83章 完结章(上)季与京和林青黛联手,所……
这注入蓬勃内力的一击,如疾风击猛浪,攻击力明晃晃。季与京急促地挪了两步,双手握剑,手背上青筋绷起,根根分明。
洛庭州观其动静,眼底有惊愕一闪而过。
这季与京还真是艺高人胆大,竟是打算直接对上这一箭。
季与京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本就是武艺惊天的主儿,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箭的杀伤力,可他还是选择了硬拼。
埋伏在各处的弓箭手见他卸掉了防守,再度放箭。
形势演变至此,季与京防箭雨,身体定是会被洛庭州竭尽全力的一箭击穿。他不妨,箭雨能将他捅成筛子。
一句话概括之,横竖都是死。
更甚者,洛庭州为了保险起见,又补了一箭。
危急之时,紧随着季与京上来的突袭将士上了城楼,提剑抡刀护住了他的其他几个面。
徐羡护住了他的背脊。
尖锐箭雨,被人墙挡住了。
当杀气赫赫近了季与京,他挥剑,剑气横扫箭矢。
哐。
火花一串,随着尖锐的声响荡开。
季与京的耳膜都被震到生出了疼痛,强大的冲击力逼得他急步往后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徐羡的背脊撑住了他。
可他们谁都没有回头,一撞,便又各自制敌。
第二箭,季与京仍选择了强打。
同样击落。
虎口处已在流血,手臂整个麻透,然而他面上仍旧轻松,
“比吴庭善差远了。”
“这就是你永远成不了的大宗师的原因。”
杀人诛心。
这两句击中了洛庭州,他不由怔了下。季与京见状,径直掠向了城楼顶,和他正面互斗。
剑气赫赫,冲向洛庭州,他心惊,回过神来。
拔出背后刀,径直迎了上去。
按照江湖辈分,他和吴庭善够做季与京的师祖了,骄傲容不得他退。
一步都不能。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竟做不到,在季与京以蛮力打掉了他倾尽全力射出的箭矢之后。
他面前的年轻人,手上已经满是血污,都是他自己的血。很明显的,刚才那两箭给他带去了不小的伤害。
他对自己这两支箭的攻击力也是很笃定的。
然而真正对上季与京,感受着从他身体里涌出的磅礴内力,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季与京,什么时候强到这种程度了?
他甚至不曾跟随世间大能学习。
洛庭州不知,少年执念可破天。从季与京决定为好友报仇那天起,他每日睡眠时间绝不超过三个时辰。
他确实没有名师,但他曾亲上岑天宗,那个以徒众以肉身和铁拳强悍的宗门求到了训练之法。从此日复一日,风雪无阻。
从家贫却受尽家人宠爱的清隽少年,到今日声名赫赫震天下,季与京所有的不过是一“轴”字。
他要,他埋头干。
轴之一字,写起来做起来皆简易,可能做到的屈指可数。可一旦做到极致,便是惊艳世间的人物。
裕永做到了,他用一个鼎盛世家的覆灭慰藉死去的家人;吴庭善做到了,在他彻底老去之前广袤西地因他手中的刀走向安平;明浅做到了,她
为守护一人不断走高,从此浔国说“将”再绕不过她;岭东四将做到了,贫苦人家的儿郎凭赤手空拳建功立业。
林青黛也做到了,读万卷书,纤手也能控江山;她曾心心念念推着岭东走向繁盛,如今春至万物兴,岭东也沐浴在春光里。
……
盛世,原该如此。
天骄林立,宛若过江之鲫。群星璀璨,才能照亮前路。
大乱斗中,盛世竟是悄然来临。虽然还很模糊,但切切实实地出现了。
内力躁动,强打不断,洛庭州开始后退,一步又一步。
数百招,他的手已无法再战。
季与京的剑,也终于捅入他的心窝。
“看在吴将军的面子上,我让人为你收尸。”
痛感尖锐,让洛庭州不由垂眸看向伤处。他如何也想不到明月城竟是他的葬身之地,赚了钱没命花。
可悲,可悲啊。
然而结局已定,后悔又有什么用。
“若可以,请季将军将我的骨灰送给我的师弟。”
暗中较劲儿了一辈子,到头来,最信任的人竟还是少年时认识的人。
季与京没应,剑捅深后抽出。
鲜血迸发时,他跃下城楼顶,以蛮力开了明月关的城门。
梧桐鸟的叫声再度响起,从新听到,立即率兵前压。
战前动员他略去了,只说了一句,“将军说了,战后安排大家相看!”
哄笑声起,他又说,“早就想会会张家军了,走!”
季与京没在门口逗留,他对自己的兄弟很有信心,也全然地信任。
他深入明月关,寻找张祺远。
今日若不能诛杀他,此战即使胜了也有瑕疵。
这会儿,他怎么也没想到寻到张祺远竟是这般容易。沿着城门往前走,快尽头时,张祺远站在那里。无盔无甲,简简单单的藏青色衣袍,腰间挂了玉牌。周遭暗霾,唯有它无声发着光,莹润而高贵。
不用细看,季与京都知是张家传家玉牌。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醒人们平民和世家之间隔了天堑,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
事实确实如此,但季与京觉得这样不对。
财富该取决于能力,而不是既有的阶级。
半盏茶的工夫后,季与京到了张祺远近处。隔了半丈距离,他停下了脚步。
“季与京,你觉不觉得你是好命之人?”
刚停下,张祺远已经开了口。
季与京无言以对,他也不介意,兀自说着其他的,
“所有人都在为你入帝都铺路。”
林青黛,刘同安,默默在极北之地抗北宴的慕清槐和冷伽蓝,他们甚至将北黎都联合起来了。吴庭善解决了苍蓝之后,令黄振全率八万大军入岭东,连同南部吴兴旺大军和岭东军,三军集结主动出三溪镇攻伐东韶。
这些就算了,现在连宋云彦这个当朝四皇子……
张祺远不想承认,但昨夜那封来自南部的密报多少让他心态失衡。
南部主将秦逸宁率大军入帝都,以护君为由。四皇子虽未显山露水,但南部一直安静自保,却在宋云眠毒杀了皇后和二皇子这个节骨眼上出兵。
深层次缘由,其实并不难猜。
宋云彦想回帝都救母,同时想为季与京入帝都分担火力。
全盘皆动,众人才知,自己生活的国度竟是这般的强悍。以前乱且散,才显颓弱。
这话一出,季与京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嘴角细微牵动,“我该为此向你道歉吗?”
“从前你和霍家之流享尽世家带来的好处,你们可曾向万民道歉?可曾有过一丝的愧疚?”
“你这话中涉及的皆是这方土地上最惊才绝艳的人物,我可没本事控住他们,他们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我。”
他们在为民而战。
为他们生活的这片天地斗生斗死。
“当然,这里面也确实存在感情。”
亲情,友情,爱情。
只要是人,都无法做到完全不被“情”字牵绊,但牵绊了又能怎么?难抵他们乐意。
“这些,都是你这种寡情薄意以自我为中心之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多说无益,战吧。”
说话间,季与京手中剑挥向了张祺远。
极快的一下,张祺远侧身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