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魏东强是个不要脸的,吃了吕家的绝户不算,还想拆迁的时候占着他们的名额。
没想到,她媳妇刘娣来也是个厚颜无耻的。
魏东强昨儿晚上来沈家寻人没办成事,最后败兴而归,不知道他回去咋跟他媳妇说的,弄得她第二天也找上了沈家。
刘娣来的心眼比藕多,来沈家的时候,沈山生和王冬梅都已经去市里上课了,家里只有沈万山在家。
她也知道,老人心软最好说话,所以专挑软柿子捏。
“叔?沈叔?对不住啊,昨儿晚上是俺家那口子不会办事,吵着你们了吧。”
“我来给你们赔罪了,对不起!”
“这东西是我特意从市里买的,对老年人的身体好,您要不就收下?”
可惜,她盘算错了。
沈万山可不是那心软的老头儿,好歹从前和吕家也算是认识,吕春华也叫过他几声叔,为着曾经这份交情,他也不会听这种鸠占鹊巢的东西多放一个屁。
“拿着东西走吧,我用不上。”自顾自地在院子里打太极,沈万山把收音机的旋钮又调大了一些,试图盖过她的声音,“也不用特地跑来跟我道歉,昨天你男人来的时候我都睡着了,一点没吵着我。”
沈万山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刘娣来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无事不登三宝殿,沈万山心里明镜似的她找上门来肯定是别有目的,可不管是有什么图求,他都不想听。
刘娣来很能忍,被挡在门外半个多小时都没生气,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偶尔有人从门口经过,本想上去帮她扣门,可走近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后便没有多管闲事。
沈万山是在家的,从来没有把谁挡在门外过,既然他在家却不愿意开门迎客,那就证明这人不算是“客”,而是怀着一副歪心肠的小鬼儿。
“你不是俺村的吧,瞧着脸有点生。”
“你是哪个村的?找沈叔有啥事吗?”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上前问她道。
刘娣来尴尬地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解释说:“我是清平村的,昨天俺家那口不懂事,我就想着来替他跟沈叔赔个不是。”
刘娣来没敢跟人明说自己是魏东强的媳妇,也不敢说魏东强昨晚来上门是求着办什么事,因为她心里清楚,他家三口人在豫市各村的口碑都烂了几十年了。
她的智商要比魏东强高一点,意识到沈家的正门进不去后,她又想到了沈家的另一个门。
沈家可以闭门,但医馆总得开门治病救人吧,而且听说开堂坐诊的他家小孙女才二十多,女孩子家家,想来应该是个好说话的。
“下一位,十三号,十三号可以进来了。”
沈妙把病历记录好后,继续往后叫着号。
一抬头,她就看到一个满脸堆着笑意的女人,手里拎着大包小裹地迈进了门槛。
瞧她看自己时眼睛都快要变成两条缝了,沈妙不禁问道:“你是……?”
“是妙妙吧,长得这么大了?你忘了,小时候你来俺村赶集,咱们见过,我还抱过你呢!”
沈妙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勉强了,“啊……”
小时候抱过她的人多了去了,过了这么多年,她怎么会认得出谁是谁?
刘娣来将手上的礼物放下,不太好意思地向她表明了自己身份:“昨天晚上,你魏叔去恁家来着,俺俩是两口,你叫我婶子就中。”
“哦~”
沈妙没有像沈万山那样跟她摆脸子,而是用热烈的笑容回应她,“是魏婶儿啊,快坐快坐!”
沈妙没有戳穿她刚才的谎。
什么小时候抱过,就算她记性再不好也听说过他家的破事,就算她小时候再不懂事,也不会让她这么个人抱的。
当然,沈妙也不傻,她这么费劲巴拉地跑一趟,不就是想跟沈家维护好关系吗?
一定是昨天沈山生对魏东强的态度尚算客气,才给了他家这样的错觉,觉得只要能和沈家处得好,就能让沈山生帮他家在吕国胜跟前吹吹耳边风。
可惜啊,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沈妙是小辈,为了不落个没家教的名头,她不能直接跟长辈们大呼小叫,否则她肯定会抄起墙角的笤帚把她给打出去!
“怎么?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是这样的,昨天恁魏叔不是上门托村长办事嘛,在恁家闹得有点不太好看,所以……”
“婶儿,”整理的面前的病历簿,沈妙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大人的事,我们小辈儿插不上嘴,你这得跟俺爸俺妈说啊。”
“你看我这还得给人家看病,医馆也不是聊这些事的地方。这样吧,俺爷在家呢,要不你去家里跟他聊吧。”
“对对对,是我不好……”
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墙角,刘娣来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把那个用来挡门的小板凳拉来坐下,“你该忙忙你的,我在这儿坐会,等中午咱一块下馆子吃,到时候再好好给恁家道个歉。”
沈妙:……
果然是块狗皮膏药。
不过她有张良计,自己也有过墙梯。
从座椅上站起来,沈妙来到门口对外面的人说道:“谁帮忙去小敏家跑个腿?我这笔没水了,上她家帮我买根笔吧。”
“好。”
这就是沈妙的脱身之计。
沈妙早就跟小敏定过暗号,只要医馆出现麻烦就会托人给她带话:
笔没水了,就是要小敏来帮自己脱身;本子没纸了,就是医馆出事了,让她赶紧去村委会叫人;饿了想吃点小零食,就是病患这边有热闹喊她一起来吃瓜……
沈妙还以为得再等上十几二十分钟呢,没想到还没十分钟,小敏就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过来。
“妙妙!妙妙快来一趟,有人晕倒了!”
沈妙故作紧张地应了一声,“哎,来了~”
小敏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这一路跑来满头大汗的。
跟着她往外走,沈妙偷偷撞了一下她的手臂,夸赞她道:“演得不错,有进步。”
小敏一脸懵逼地看着她,“哎呀!啥啊,真有人晕倒了!”
沈妙:!!!
跟着小敏从医馆出来还没走多远,就瞧见几个姑婶一起扶着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沈妙定睛一看……好家伙,是孙红霞!
“哎呦,哎呦我的娘哎……”
说是晕倒了,可她这一路是被人扶着走过来的,而且捂着的也不是头,是心口。
乍一看,大概率应该是装病。
姑婶们扶着孙红霞进医馆里坐下时,沈妙向小敏打听具体是什么情况,小敏只用一句话就概括了下来:关公面前耍大刀,自讨没趣。
孙红霞是带着儿子来相亲的。
自从听说东边这几个城边村也要拆迁后,孙红霞的如意算盘也打到了城边村的姑娘身上。
光是找个漂亮的、贤惠的儿媳妇对她来说还不够,更要紧的是门当户对。
不说家里条件有多好吧,起码也得有几套房子才行,这样婚后才不会惦记着他们家的家产。
于是孙红霞这么找啊找的,就找到了清河村的余家,今天便是两家见面相看的日子。
为了能让王前进找个好媳妇,孙红霞在媒人面前吹得那个离谱啊,结果双方一见面发现和当初说的不一样,女方父母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女方的意思是就别继续接触了,两家坐下来一起吃个饭就算完了。
可孙红霞的情商低啊,为了证明自己儿子有“人格魅力”,想要说有好多姑娘都巴不得嫁给
他,嘴皮子一秃噜,差点把瞟唱的事给抖搂出来。
为了表明自己儿子顾家,是个过日子的老实人,结果又把他在家不务正业天天喝酒打麻将的事给透露了几分。
当时女方那边的脸上已经是很难看了,孙红霞却还继续说“嫁给俺小是你的福气”、“能嫁到俺家,那真是你家祖坟上冒青烟”这样的话……
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眼看着差点动起手来,结果孙红霞一下子就当着众人的面晕倒了。
听小敏说,原本孙红霞是真的晕倒没意识了,是王前进又摇又晃,“妈妈妈”地这么叫嚷着才把她给弄醒了。
大家担心孙红霞会有什么毛病,这才带着她来沈家的医馆,再让沈妙给瞧瞧。
“欸?是妙妙啊!”
看见沈妙,孙红霞倏地一下抬起了耷拉着的眼睑。
她还想着能跟沈家结亲的事呢。
害,早知道就不折腾这一趟了,早去沈家多好?沈家一家子都是老实人,才不会像余家人那么粗鲁。
“哎呦~嘶……”
孙红霞高兴得太早,忘了自己刚才摔倒的事,刚要去拉沈妙的手,就被肋巴骨的一阵疼痛刺激得说不出话来。
她只想着跟沈妙套近乎了,进门时还被摆在门口的那些礼物给绊了一下,还好姑婶们扶着,要不指定得摔个大马趴。
“谁呀?这么不长眼,把东西堆在门口?!”
瞧一眼自己那双红皮鞋上磕着的灰,孙红霞一下就注意到了坐在小板凳上的刘娣来。
拎这么多礼物来,是来给沈妙说亲的?还是求她办事的?又或是她家的亲戚?
刘娣来还算有眼力见,赶忙把东西给挪走了:“对不住啊,我给挪一下。”
暂时拿不准刘娣来身份的孙红霞没有太强势,而是向沈妙询问:“这是恁家亲戚?”
“不是,”沈妙的脑子一转,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是魏叔家的婶子。”
“魏?哪个魏?”
沈妙的音调稍稍提高了几度,“魏叔!就是那个清平村的魏叔,魏东强嘛!”
魏东强?
这可是各个村子之间口口相传地头号人物,早二十年前,谁听说吕家的事不骂他一句乌龟王八蛋。
也就是现在打人犯法,不好把事情闹得太大,要不他们这对吃绝户的狗男女哪还能继续活着啊?
一听说她是魏东强的媳妇,几个姑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而她们扶着的孙红霞也渐渐直起了腰板。
“老魏家的啊?”
“这好好的,跑来俺村是想要干啥?”
“送这么些礼,呦,不会是来求人办事吧!”
姑婶们身上没个一官半职的,自然不用像王冬梅那般对她好声好气,双手交叉往身前一放,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省得她作什么妖。
“没没没,别误会。”
刘娣来感觉到了姑婶们的敌意,连忙解释道,“我就是来跟妙妙道个歉,昨天俺家那口子大晚上来恁村,吵着沈叔了,我替他来赔个不是。”
小辈是不好对长辈无礼的,可村子里的姑婶们就不一样了。
沈妙没有让她避重就轻地把事情给模糊过去,而是半遮半掩地把昨晚的事给抖了个干净:“害,是这么个事儿,昨天魏叔来俺家找吕叔让他帮忙办个事,吕叔喝了点酒嘛,就稍微闹了点不愉快。”
“办事?办啥事?”
沈妙继续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应该是要迁户口的事吧?我昨儿晚上跟俺妈在看电视,没太听清,好像是请吕叔把他们的名字加进他们村。”
见姑婶们的脸色更差了,沈妙继续添油加醋道:“害,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要迁户口了,这好好的,从前也没提过呀?不过也难怪吕叔不同意,还没到时候呢,这名字想加也加不上啊。”
沈妙都暗示到这个份儿上了,姑婶们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急着迁户口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想着村子要拆,好多分点面积啊!
一家子的吸血虫,贪了吕家的钱和房不够,现在人家一家四口都没了,还想利用人家的名额给自己分房子。
呸!真叫不要脸!
“这是恁村的事儿,来俺村不太合适吧。”
话音刚落,她就一脚踢在了旁边的礼物盒上,力道不重,但是却足够把它踢倒。
“就是说啊,”另一位婶子也跟着踢了一脚,“你也不用欺负妙妙人小,想着她不懂事,送点东西、哄两句话就能帮你。我今儿跟你明说了,不可能,你们一家的名字都迁不进,要是不服就去法院,不用来俺村作精。”
“法院?她倒是敢去啊?去了得好好说说吕家的事,说说他们一家三口不要脸吃人家绝户的事!”
姑婶们说话句句不留情面,音调一声高过一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做的这些缺德事。
刘娣来的脸皮就算再厚,也不好意思把头抬起来跟她们硬碰硬。
她没有脸,自然没办法撕破脸,她心里清楚事情要是真吵起来,吃亏的只有自己,所以便只能像个鹌鹑似的站在那,听着姑婶们的贬低。
可骂得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像她这样的滚刀肉,是不懂什么叫脸面的。
“还站着干啥?还不滚?”
坐在椅子上的孙红霞又踢了一脚她带来的那些礼,“别以为自己算盘打得好就中了,老天爷长着眼呢,缺德事做多可得当心了,省得被一个雷给劈死!”
在一众姑婶的联合下,总算是把刘娣来和她的东西都赶走了。
兴许是刚才骂得太上头,这会儿孙红霞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体不太舒服,不用沈妙说,自己就把手腕放在脉枕上了。
“我这胸口闷得慌,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得很了,头还有点疼。”
“还有我这腰,刚才肯定是摔着了,酸疼得很,是不是得贴个止疼膏啊?”
孙红霞今年不过五十多,还没到一生气就气出个什么好歹的年纪,而且听她说话时中气十足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严重的病症。
毕竟是在余家出的事,陪着一起来的姑婶们都紧张坏了,生怕孙红霞会有个什么好歹。
摸了摸她的脉后,沈妙的眉头一抖,问她说:“你最近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就是心口闷,肚里不太舒服,啥都吃不下。”
“那事来了没?”
“害!我这都多大年纪了,上上个月就没了。”
沈妙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嗯,那看来日子是对上了。
“你这不是身子不舒服,是怀上了,”沈妙一边说一边记录着脉案,“马上三个月,摸着脉有力得很,我估计啊,应该是个小。”
听到孙红霞的身体没事,几个姑婶连忙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是怀孕了不是气出了啥毛病,不是俺们家的责任。
嘶?等等……
“真的假的?真怀上了?”
孙红霞正要向沈妙确认,一旁的婶子就替她开口道。
“真的,两个多月了,你这段时间太操劳了,所以胎像有点不稳。”
“我,我真怀了……”
孙红霞开心得脸上都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这个孩子来得好啊!
她一直想着王家就王前进这么一个孩子,香火太单薄了点,而且她心里有数,自己的这唯一的一个儿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可没办法,家里就他这么一个独生子,只能宠着,任由他的性子来。
如今自己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孩子……
不仅是如此,要是孩子能赶在拆迁之前出生,有了户口,那家里就能多分几十平方啦!
一遍遍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孙红霞高兴得都流眼泪了,“妙妙啊,给我开点安胎药,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多少钱都中!”
沈妙:“中,没问题。”
等着沈妙给开药方的时候,孙红霞继续跟身边的姑婶们聊着。
“我明天是不是也得去医院做个检查?”
“应该的,你这个年龄,得多注意着点。”
“怪不得
最近这么想吃酸呢,每次家里做饭我是一口肉都吃不下。”
“吃吧吃吧,可别亏了自己的嘴,想吃点啥就吃点啥。”
“那后天咱说还去给前进相那个谁……”
“不去了不去了,让他自己去吧,我还能管他一辈子呀。”
之前对孙红霞来说,天大地大都不如儿子王前进的婚事大,给儿子找个称心如意的媳妇才是最重要。
现在可就不一样了,肚子里怀着一个呢,她可不能再操太多心了,免得累到自己。
过了十几分钟,等大家的情绪都静下来后,王前进和几个余家的男亲戚也来了医馆。
“小啊,小,我跟你说,你要有个弟弟了!”
孙红霞激动得不行,一把拉着王前进的手说道:“马上三个月,估计明年夏天就出生,跟你一样呢。”
“啥?”
王前进错愕地看向孙红霞的肚子,结巴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你,这,啊?”
“咋了,不替恁妈我高兴啊,”孙红霞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恁兄弟一出生,等以后我跟恁爹不在了,你也能有个伴儿,他也能帮衬着你。人这一辈子,最亲最亲的除了爹妈,可就是自己的亲兄弟了。”
这喜讯来得太意外,王前进还是没能反应得过来。
慢慢地蹲下身,他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可是……笑得好丑。
“怀,怀了好啊,咱家要添新人了,等你和俺爸年龄大了,以后也能多个人照顾了。”
不止是孙红霞高兴,陪着她来的媒人,还有一行的姑婶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孙红霞这一怀孕,就不会天天张罗着给王前进找媳妇,忙着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了!
*
十月最后的那几天,豫市下了好大的雨。
白天瓢泼、晚上滴星,断断续续地好几天都没停。
晚上吃饭的时候,电视上播的新闻都是关于拆迁的事,折腾了这么多年,今年年底终于要开始动工了。
最先开始的自然是城中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这些城边村。
对拆迁这事儿,沈妙还是挺期待的,毕竟要是清河村真要拆的话,那他们沈家也能一夜暴富啦~
所以她有点理解那些人,等着盼着希望拆迁消息能够早点下来的心思了。
噔噔噔……
有人在敲门。
“谁啊?”
沈妙打了个把伞一路小跑去了门口,打开门时,只见有几名警察拿着手电筒,一脸严肃地站在了门外。
“警察同志,请问你们是要找谁?”
“沈妙在家吗?”
“我就是。”
“有人举报你涉嫌一起投毒案件,请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第62章 老天爷咋不一个雷劈死你……
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沈妙总觉得身后的墙在漏风,有一股股的寒气不停往她后脖颈里吹。
看着面前那两位表情严肃的警察,她一下子想到了过年时沈山生被带走的那一晚。
即便他们父女俩这一辈子都老老实实的,自认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可在看到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八个大字时,手指也会紧张地发抖的。
等了大概十分钟,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这才推门进来。
“沈妙,是吧?”
“嗯。”
男人一看就是办案多年的老警察,并不像身边那两个青瓜蛋子一样,情绪紧绷、一本正经地端坐着。
摘下警帽放在桌子上,坐下时,他脸上的表情稍显轻松:“你别紧张,我们来找你只是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投毒的罪名成不成立目前还不一定。”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即使警察的语气平和,但在听到“投毒”这两个字的时候,喉咙处还是哽了一下。
翻开本子,掏出钢笔,警察继续说道:“你认识孙红霞吗?”
“认识。”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普通的医患关系……不过应该也算是熟人,因为家里共同的好友比较多,所以吃席的时候会经常碰到。”
就在警察做记录的时候,沈妙大概猜到了事情应该是和孙红霞有关,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是孙红霞她出什么意外了吗?”
“流产,”警察回答地很干脆,“医院里的医生说,她是吃了某种抗孕激素才会导致流产。目前孙红霞的情况紧急,正在医院抢救。”
沈妙:???
“所以她的意思是,我给她下药了是吗?”说着,沈妙心头的那一股无名火就烧了上来。
当初沈妙摸出孙红霞有喜脉,想着她年龄大了,特意让她去医院好好检查,让她问问医生需不需要做什么保胎措施。
孙红霞跟她说,说医生说她的怀象很好,只是有些劳累要她好好休息。
是孙红霞非要拉着她,让她给开些安胎药才能安心,说比起医院的医生,她还是相信他们沈家的医术。
见孙红霞这么诚恳,沈妙也不好拒绝,于是每周都会给她把个平安脉顺便给她开一点养身保胎的药,甚至还给她写了食谱,告诉她该怎么吃才能更健康。
“天地良心,我为啥要给她下药?”
“警察同志,真跟我没关系。你想想,这都三四个礼拜了,我真要想给她下药,为啥不第一天就下?!”
沈妙的情绪有些激动,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好家伙,本想着帮帮她,结果自己流产后还倒打一耙告自己给她下毒?
弄得她现在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别激动,我们就是叫你来问问,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警察示意身边的同事给她倒一杯水,随后继续问道:“你能说一下你给她开的药里有什么吗?”
接过水喝了一口,沈妙稍稍平复着心情,缓了一会后,回答他说:“艾叶、白术、枸杞子、杜仲……是一个滋肾育胎的药方,你们可以去我家药馆看,药方和用的药都在。”
在警察继续做笔录的时候,沈妙又问:“孙红霞她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怀疑是我?”
“因为她是在吃了你给开的药后才流产的。”
下午五点,警察接到孙红霞儿子的报案,于是赶往医院了解情况。
听王前进说,中午他们一家在吃饭,吃完饭后孙红霞就熬起了沈妙给开的安胎药,结果刚喝下去一个多小时,就腹痛难忍,还没来得及打车去医院就开始出血。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医生没能保住孩子,因为孙红霞的年龄大了,再加上孩子已经长到了四五个月,所以强行流产后的情况很糟糕。
向医生询问后,医生说是孙红霞服用了打胎的药物,他们把药渣送来做检查,也确定里面有抗孕激素的成分,因此王前进便选择报案,以投毒、故意伤人的罪名让警察逮捕了沈妙。
情况了解的差不多后,警察合上了手里的笔,说:“大概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这样吧,你先留在警局里,看医院那边是啥情况。毕竟孕妇现在还在抢救,得等她情况好了,再送你回家。”
“好,我知道了,”沈妙表示理解,不过她也提了一个自己的要求,“能让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吗?出来的
急,俺爸俺妈肯定担心坏了。”
“行。”
带着沈妙从审讯室出来,迎头就看见了攥着拳头要来找她算账的王前进。
“姓沈的臭表子!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给俺妈下毒?!”
看到沈妙,王前进就跟发了狂的疯狗一般,张牙舞爪地就朝她冲了过来,还好民警们拦得及时,才没有让他的拳头落在沈妙的身上。
“我没下毒!我开的药没问题,是恁妈自己吃错了东西,少冤我!”
“妈来笔,你还给我兴是不?看我今天不抽死你个赖孙!”
被激怒的王前进彻底变成了一只凶兽,几个人都没能拦住他。
盛怒之下,哪怕是被锁链所禁锢,也会露出锋利且能伤人的爪牙。
眼看着王前进快要挣脱警察们的束缚了,他的身后倏地出现了一只更有力的手掌,稳准狠地掐在了他的后脖颈上,同时另一只手将他的伸出的手臂反扭过来,抬起的膝盖压在他的脊梁骨上猛地一用力,王前进就这么被制服在了地上。
骆嘉麟?
他怎么来了?
此情此景,让沈妙的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了一个词:武松打虎。
面对这样快要失去理智的人,光是阻拦有什么用?只能以暴制暴地把他按在地上,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这是警察局!不是打架的拳击台,谁允许你动手的!”
死死地将王前进压在身下,骆嘉麟那一声义正言辞的训斥声,远远盖过了他的愤怒。
见他还想挣扎,他甚至还加重了五指的力气,硬是把他的脸给掐得通红。
一个被警察礼貌对待着,一个被警察制服在地上……这一时间,谁还能分清谁是报案人,谁是嫌疑人呢?
“我,我我,我错了,我错了!”
等到王前进实在受不了了开始向他求饶,骆嘉麟这才松开了他被反扭着的手。
站起身,骆嘉麟简单用手掸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他并没有轻信王前进的话,而是时刻保持着警惕,以防他再次出手。
“事情还在调查,在调查清楚之前就算她的嫌疑再大,也不是你对她动手的理由!”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法治社会,你要敢动手,那你也没好果子吃。”
从地上站起来,王前进抹了一把鼻子,不服地指着沈妙:“俺妈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我是来找她算账的!俺妈不能白白受这顿苦!”
“还想动手是吧?”骆嘉麟活动着手腕,再次警告他道。
意识到了自己不是骆嘉麟的对手,王前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没有再说下去。
见他彻底没了要对沈妙动手的想法,骆嘉麟这才走到警察身边,向他们问道:“调查到哪一步了?”
“我们这边已经做完笔录了,准备安排人再去她家的医馆查一趟,然后就是医院那边,等到孕妇情况好点了再让她回去。”
骆嘉麟点点头,“好。”
接受、审查、处理、调查……一切都合法合规,没有问题。
看骆嘉麟的上衣湿了一大片,头发上还挂着几滴雨水,沈妙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爸担心你,就打电话让我来帮忙看看。”
骆嘉麟伸出手时,沈妙下意识想躲,可他却没有像长辈那样教训一下自己,而是把带来的那只牛皮纸袋递了过来。
里面是一件浅灰色的长外套,应该是前段时间洗好晒过的,除了洗衣服的香味外还能闻到几分阳光的明媚。
“今天晚上你先在警察局呆一夜,等明天再看看情况。”骆嘉麟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只是皱了皱眉,“下雨了风大,睡觉盖着点。”
沈妙点点头,“嗯,知道了。”
而另外一边,虽然王前进没办法用自己的方法教训沈妙,却不停地对警察说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审她,一定要让她说真话!警察同志求求你们了,俺妈一把年纪了怀孕不容易,千万不能放过这种狠心的妮儿啊!”
看向王前进向警察请求的模样,沈妙气不打一处来。
他妈流产不容易,自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人冤枉,还要在警察局过夜就容易吗?
“我没害恁妈!咱就这么说吧,谁要存心害了恁妈,谁是乌龟王八蛋,谁天打五雷轰!谁让老天爷一个雷劈死!”
轰隆隆……!
沈妙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阵阵的响雷声。
不过沈妙一点都不怕,没做就是没做,她相信老天爷绝对不会劈她!
*
第一次在派出所过夜,沈妙怎么都睡不着。
尽管门是关着的,身上还披着骆嘉麟的衣服,但总觉得那股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轰隆……
轰隆隆……
傍晚刚要见停的雨,到后半夜忽然又下大了,闷雷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吃人的恶魔趴在云层上朝着人间低声耳语。
四五点的时候,熬了一夜的沈妙终于有了几分困意。
刚想打个盹休息一会,忽然听到了外面那些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
“都去都去,给放假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回来。”
“现在情绪紧急,赶紧让分局派人去支援!”
“抢都带上,一定要先保证好自己的安全。”
从他们的交谈中,沈妙嗅到了几分紧张的气息。警棍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乒乓”的声音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应该是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沈妙正要把耳朵贴在墙上,好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紧闭着的门忽然就被推开了,还带进来了一股夹杂着水汽的凉风。
是骆嘉麟。
他身上还穿着昨晚的那套衣服,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不过却在他的肩膀上留下几片不太明显的水痕。
难道他昨天晚上一直留在派出所,没有回家吗?
“外面发生了点事,我得去一趟,所里留了两个人值班,有什么事你就叫他们。”骆嘉麟没有多说什么,交代完后便匆匆离开了。
沈妙没有问他外面发生了什么,怕耽误他办正事,只是回了一声“好”。
等骆嘉麟带着大部分警员离开后,派出所的电话也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叮铃~叮铃铃~
电话太多了,几乎刚挂断一个电话,下一个电话就会跟着打进来。
本该是要好好做梦的后半夜,可瞧着派出所的架势,却比春晚打电话点节目的环节还要热闹。
直到外面的雨声渐小,窗户透进了微白的天色,派出所的那部座机才变回安静。
“是出什么事了吗?”去卫生间的时候,沈妙向留在派出所的警员问道。
“南关村出事了,”警员没有瞒她,向她坦白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好几栋自建房被雨浇塌了。”
沈妙:???
这场雨接连下了好几天,虽然不是持续地瓢泼大雨,却给豫市的排水系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一些地势较低的路段积水迟迟没能被疏导,积蓄在地面上的水便会通过渗透作用向四面八方蔓延。
豫市整体是西高东低的地势,大部分积水都在朝着东边流动,市里这几年修的柏油路面还好,可各个城中村却承受不住雨水的压力,就算路面铺着水泥板,被雨水泡得时间久了,还是会有泥翻上来。
可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才是最严重的。
房子的地基。
南关村大部分的楼房在建时地基打得都不深,顶多能支撑六七层的楼栋高度,但是近几年为了能扩大拆迁的赔偿面积,家家户户都在扩建自家的房子。
能往上盖的就盖,没办法网上盖的就从侧面加盖。
加盖的楼大多只有三四层高,为了减少施工时间,所以没有打地基,全靠跟主楼之间的链接撑着,建筑材料也是尽量图便宜,毕竟谁都不指望能住多久。
这类加盖的“侧楼”原本就不安全,一楼经常能看到有很多根混凝土柱子撑着,如今被连绵几天的雨水这么一泡,便和一摊泡了水的豆腐渣没有区别。
其实前天就有村里的人发现,侧楼被雨水浇出了很大的缝隙,地上也能看到一些从楼里露出来的碎砂,可都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今晚,突然下大的暴雨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一块就会有第二块跟着倒,然后是第三块、第四块……
原本只有东边一栋正在施工的侧楼塌了,不知是不是倒塌时引起了地面的震动,前后还没有半个小时,两百米外的另一栋侧楼也倒了,紧接着又是南边的第三栋……
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一共有三栋侧楼倒了,还有一栋没有完全倒,是侧靠在了旁边的另一栋楼上,即使自己住
的楼再坚固,看到压过来的侧楼也是把里面的住户吓得够呛。
这次事故发生在后半夜,凌晨两三点,正是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梦乡中的时间,不用想就知道情况一定很糟糕。
不止是南关村,距离南关村比较近的另一个城中村也有楼塌了,只是情况不如南关村那么严重。
房子倒塌后,第一要务就是要救人。
还好,这些加盖侧楼的房东们还算有点良心,大多数都是把侧楼的房间当成仓库来用,只有几间房间会低价出租给那些没什么钱的租户,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人员的伤亡。
医院的救护车接连不断地往南关村赶,可是村子里积水了车子开不进去,便只能靠人力把从废墟里救出来的人给抬出来。
有人在喊救命,有人在忙着救人,有人在帮着医生把伤者抬出去,有人从家里拿出灯和救急的物件主动前来帮忙……
看似大家都在力往一处使地救人,但这是城中村,是聚集着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界,也有不少人在趁乱浑水摸鱼,把捡来的东西搬回家甚至都不算什么了,更有些丧良心的,直接撬门抢夺。
反正天黑看不清是谁,抢了东西趁乱就跑,也没有人会发现,见有人尝到了甜头,便有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做这些腌臜事。
原本来帮忙的警力就不够,这下更是分身乏术了。
俗话说得好,邪不压正,就算场面再混乱也只是一时的,没过多长时间就被镇压了下来。
医生、警察、消防员、老百姓……经过多方人员的不懈努力,终于在天亮的时候稳定住了情况。
下了一周的雨,停了。
上午九点半,阳光终于透过乌云照在了豫市的大地上。
天气变晴,自然也会有好运降临。
这次意外,一共造成了数人受伤,还好无人死亡,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医院那边也打来了电话,孙红霞脱离了危险,所以接受完调查的沈妙可以暂时回家了,等后续有什么情况再来派出所。
从派出所出来,沈妙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南关村。
救援工作是结束了,不过现场还需要清理,沈妙到的时候正有不少人拖着木板车从四个方向的门把建筑碎片拉出来。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积水并没有完全消退下去,还是有着超过小腿肚的深度。
昨晚发生在村子里的意外,今天才在村子里传开,有不少人都去了现场凑热闹,不过都被拉起的警戒线给挡在了外面。
沈妙没有第一时间去,而是先去了王琴和周强他们家。
“沈姐姐~!”
好久没有见到招娣她们了,几个姐妹们那一张张憨态可掬的小脸儿,如同一朵朵开得明媚的花。
还好,周强当初没有图便宜租低价的侧楼房,筒子楼的房东也没有被利欲熏心加盖几层,所以附近的几栋楼并没有被凌晨的意外波及。
沈妙来时,周强已经去工地上班了,王琴也去买菜了,坐了好一会才见到她拎着两兜菜回来。
“我跟你说,俺村昨天晚上出大事了!”
王琴出去这一趟买菜可没少带回来消息。
虽说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可昨天晚上的事儿实在是太大,就算他们住得地方隔着半条街也听到侧楼倒塌时的动静了。
而且今天村子里到处都是说这事儿的,她不用去问,也有各路的消息往她的耳朵眼里钻。
“倒了的侧楼,一栋是村里副村长自己家的,另一栋是副村长亲戚家的,你说巧不巧!”
沈妙撇撇嘴,“难怪,估计用的是同一家的料,所以才会这么不结实。”
“就是啊,听人说那料子懊糟得很,用手一搓就给弄开了,怪不得呢,被雨这么淋几天就塌了。”
喝了半杯水后,王琴又继续说:“不过就算料子用的差,但好歹楼里面没咋住人,一共就伤了六七个人吧,而且都是轻伤,没骨折也没咋。”
“就第三栋伤得人多,到现在还有好几个人没救出来呢,也不知道伤得咋样。”
听王琴说,第三栋楼是最早塌的,里面住得人也最多,一共四层十二间房,有十间房都是租出去给人住的,另外两间也是因为实在租不出去了,才用来放杂物。
结果这次楼一倒,里面的人全部倒霉了,根本来不及逃出来。
“所以说,这人就是不能太贪,”在替租户感到遗憾的同时,沈妙也在骂当时建侧楼并且把房子租给他们的房东,“这下他们有的赔了,医疗费肯定都得房东掏。”
“对了,房东是谁?”
“嘶……没记住,姓王,叫王啥啥来着?”
王?
沈妙大胆猜测道:“不会是叫王大富吧?”
“对!就是王大富!你咋知道?”
沈妙:!!!
王大富?
他可是孙红霞的丈夫,王前进的爹啊!
第63章 你以后就是一家之主了……
沈妙回到家的时候,沈万山和沈山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市里找她,村里几个儿女在市里上班的长辈,也说要一同去派出所,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沈妙可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长辈们还不清楚吗?
就算瞧不上孙红霞那得势张狂的性子,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出下毒打胎这种腌臜事的。
一定是诬陷!
还好沈妙及时被放了回来,否则他们这一群人肯定要守在派出所门口讨个说法不可。
想着南关村今天刚发生了塌楼的事,自己的案子可能要拖个几天才能解决,没想到下午就接到了骆嘉麟从警局打来的电话。
“给孙红霞下毒的人抓到了,你要来一趟吗?”
按理说,沈妙既然摆脱了嫌疑就不必再跑一趟,只需要通知她一声即可,不过骆嘉麟觉得她应该会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便问她要不要再去派出所跑一趟。
“是谁?是谁栽赃的我?等等等等……”沈妙迫不及待地想听到那个鳖孙的名字,可转念一想,还是想换一种方式,知道那人的名字,“等等啊,你先别说,让我推理一下。”
昨天晚上沈妙前半夜一直没睡,就是在推测是谁怀了歹心,要拉自己当这个替罪羊。
“余家的人?因为上次相亲闹了点口角,所以对孙红霞怀恨在心?”
“不对。”
“王家的仇人?瞧不得他们家过得比自己好,就找了机会偷偷下药?”
“也不是。”
“嗯……难不成是孙红霞自己?在熬药的时候不小心把别的药掉了进去?”
“要不你再猜猜?”
把自己怀疑名单上的名字都猜了一遍,也没猜出那人是谁,最后沈妙索性摆烂地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也没有别人了呀,孙红霞平常虽然傲了点,但也不是个惹事的性子……唔,总不可能是王大富或者王前进吧?”
“对……”
沈妙:!!!
骆嘉麟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但事实正如她随口说的,是孙红霞最亲近的人。
放下电话,沈妙几乎是飞着去了市里的派出所。
来到派出所时,骆嘉麟要在分局处理昨晚塌楼的事件
,暂时来不了,不过他已经跟这里的警员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带着沈妙到审讯室后面的房间旁听。
沈妙来得有点早了,正在审讯室里接受调查的并不是罪魁,而是两名挑唆者。
“你们是怎么知道米非司酮有打胎效果的?”
“是他,他特意找药店店员问的。”
“那又是谁让王前进下药的?”
“是他,他在打牌的时候说的,我就是应和了两句。”
王,王前进?!
他可是孙红霞的儿子啊!
审讯室里的两人相互指责,谁都不想承担更多的责任,殊不知即使只是挑唆,他们的双手就已经注定要戴上一副镣铐了。
派出所的大部分人力都调去救灾了,只有少数几个人负责这起案子,所以没办法同时对他们进行审问,只能由表及里地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抽丝剥茧地找出真相。
知道下毒的人是王前进,沈妙沉默地许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她也听不进去他们交代了些什么,直到他们从审讯室被带走,换了王前进来,沈妙才重新竖起了耳朵。
“姓名。”
“王前进。”
“年龄。”
“三十一”
“籍贯。”
“豫省豫市黄河区南关村一队。”
“与被害人关系。”
“母子。”
王前进的语气十分平淡,没有愤怒、没有懊悔,好像整件事情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就跟隔壁的沈妙一样,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为什么要对被害人下毒?”
“不为什么。”
“是你发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就是单纯不想让她生下来。”
“我提醒你一下,最好说具体原因,不要消极对待。”
“要生下来就得我来照顾,还得跟我争家产,这个理由你们满意了吧?”
王前进可以接受自己的亲妈“老蚌生珠”,也可以接受家里要添人口,但接受不了有个人要跟自己分家产。
算上这些年盖好的侧楼,王家一共有将近两千个平方。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等到几十年后王大富和孙红霞百年,他就可以得到家里全部的资产。
要是孙红霞给自己生个妹妹还好,顶多以后嫁人送她两套房子当嫁妆,可万一是个弟弟,那家里的这些房子可就不一定都是他的了。
好点,兄弟俩一人一半。
差点呢?
所以,他不能赌……
——
“前进?前进呐!过来扶我一下!”
“前进?前进,锅里的鸡汤炖好了没?给我盛一碗过来。”
“前进?哎呀,以后你要来楼下就别抽你那个烟了,我怀着孕不能闻烟味,对恁弟不好!”
……
自从孙红霞怀孕以来,每天喊叫最多的字就是王前进的名字。
孙红霞对肚子里的孩子异常珍视,生怕自己磕了碰了会对孩子不好,所以有什么事情都会让王前进去办。
为了她的日子能过得舒坦点,王大富特意雇了个住家保姆,可孙红霞信不过外人,只让她在家做些杂事,但凡是涉及到自己吃喝拉撒的,还会叫王前进。
“前进?前进呐!”
孙红霞的嗓门很大,中气十足地一声喊,就算中间隔着一层楼王前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王前进昨天晚上打牌到半夜,原本输了钱就难受,这才刚睡没一会就听到孙红霞在叫自己的名字,心头一股火“蹭”地一下就烧上来了。
换做是他前妻,他早一耳刮子扇过去了,但孙红霞……
王前进装作没听到,把枕头盖在头上继续睡。
“前进!你下来一趟,快点!”
“前进!王前进!你在楼上弄啥呢?赶紧下来!听不见吗?!”
孙红霞的音量一声盖过一声,眼看过了十分钟还没见到王前进的人,她也没想着要站起身,而是让保姆上来喊他。
被这么三催四请了半天,王前进的困意全无,只好趿拉着步子跟保姆来到了楼下。
“弄啥?!”王前进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孙红霞一边看电视磕瓜子,一边抖了抖自己的腿,“我今儿起来发现我这腿有点肿,你过来帮我捏捏吧。”
“你不会让保姆给你捏?”
见王前进不愿意,孙红霞的脸上一下就沉了下来,说:“咋,我养了你几十年,就让你来给我锤个腿都不愿意是吧?”
放下手里的那把瓜子,孙红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你小时候睡得浅,担心蚊子咬你,哪天晚上我没有帮你把屋里熏干净?还有你感冒发烧,哪次不是我整夜整夜地照顾你?”
“好啊,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觉得恁娘不中了,就不想管我了……”
“唉!我的命咋这么苦啊,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不疼他娘一点,天天就知道喝酒打麻将。”
王前进再怎么心硬,也听不得孙红霞这么说。
所以哪怕再困、再不情愿,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来到了孙红霞身边坐下,帮她按摩着酸胀水肿的小腿。
孙红霞好哄得很,就按了这么一会就又眉开眼笑了。
“一上午吃这么多瓜子,中不中啊?”
孙红霞随口道:“妙妙说了,我不用忌口,想吃点啥就吃点啥。”
稍稍躺平了些,孙红霞满意地抚摸着稍稍隆起的小肚子,“恁弟弟在我肚子里健康着呢,我感觉得出来,他以后肯定可有出息,说不定还能考个好大学哩~”
听着孙红霞对孩子的幻想,王前进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因为家里盖的房子多,孙红霞又宠着自己,所以他也不用起早贪黑地出去找工作,算是一路混着活了这三十多年。
他从没觉得有什么,可就在听到孙红霞对肚子里的孩子抱有希望的话,他才隐隐意识到,孙红霞可能心里也是对自己失望了,所以才会冒着高龄产妇的风险再怀一个孩子。
就像是熬坏了一锅汤后,重起炉灶再次熬一锅新的一样……
正想着,孙红霞的手忽然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前进啊,你马上就要有个弟弟了,高兴不?”
“嗯,高兴,高兴。”王前进干巴巴地抬了下唇角。
“前进啊,”摩挲着他的手背,孙红霞语重心长地说,“你过了年可就三十二了,也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和恁爸年龄也大了,你是家里的老大,以后咱这个家也该轮到你来做主了。”
做主?
那是不是以后家里都是自己说了算?钱啊、房子啊,都是……
王前进正幻想着,紧接着就被孙红霞的下一句话给打断了:“以后老二就靠你多照顾着点了。”
王前进:???
王前进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啥,啥啊?!”
“让你多照顾着点啊,”孙红霞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表情有多难看,还在继续说着,“我和恁爸都五十多了,肯定没以前那么能使力,可不得靠你这个当哥的嘛。”
养孩子有多麻烦,孙红霞是最清楚的。
喂奶、拍奶嗝;哄睡、换尿布;遛弯、晒太阳……可比找一份工作要累得多,而且照顾孩子不止是耗费力气,更会消耗一个人的精气神。
别的不说,光是每两三个小时起来喂一次奶,就让人根本没办法好好地睡觉。
孙红霞和王大富年龄都大了,哪还能像年轻时那么折腾?
还好,王前进今年已经三十多了,也该让他学学怎么做一个“一家之主”,别的先不说,就先从学着照顾孩子开始吧。
反正他以后也是要有自己的孩子的,现在先学起来,以后自然能用得上。
见王前进迟迟没有回答,孙红霞又问:“咋了?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王前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换个角度回她,“我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小?要不找个保姆?月嫂吧?肯定比我熟练。”
孙红霞看了眼正在厨房里打扫炉灶的保姆,压低了几分音量,说:“外人哪信得过?到底不是她们自己的小,万一磕住碰住了咋办?半夜不想起来喂奶咋办?”
“不可能,等俺弟出生了,我给他觅个好的保姆,绝对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那外人能有自己人上心?”孙红霞撇撇嘴,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恁可是亲兄弟,你照顾他小,等你老了,他自然也会照顾你啊。”
孙红霞这么不说,王前进差点还忘了。
对,这三十岁的年龄差也是个问题。
要是这弟弟是个好相处得还行,万一脾气跟自己一样,等到自己五六十的时候,他可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到时候不得把自己给欺负死啊?
他可不想以后看人的脸色过
日子。
“那你和俺爸呢?他可是恁俩的小,生下来恁俩就不管了?”
“你这话说的,啥叫不管啊?俺俩这不是年龄大了嘛,就想让你帮衬一下,又不是……”
品味了半天,孙红霞才意识到王前进话里话外的意思,于是把正让他按摩的腿给收了回来,“说到底你就是不想管,中中中,我知道了。”
见孙红霞生气,王前进急忙哄她,“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我……这不是还早嘛,你让我再适应适应,现在都还没个影呢。”
“放心,等俺弟出生了,我这个当哥的肯定照顾他,你让先适应适应,中吧?”
孙红霞就知道,在兄弟亲情面前,王前进一定是嘴硬心软的。听他说了软话,刚才还生气的面孔瞬间就转怒为喜了。
拉着王前进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孙红霞温声道:“小啊,这是恁弟,是除了我和恁爹之外跟你最亲的人,以后恁俩一定得相互帮忙,听见没?”
王前进虽是不愿,但还是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八万。”
“二饼。”
“杠……胡!杠上开花。”
难得胡一把杠上开花,可王前进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开心,向三家收钱的时候甚至还叹了一口气。
“最近这是咋了?天天赢钱都不开心?”
“前进哥,你这状态可不太对啊,是不是叫哪个小妮儿给迷住了?”
“你这烟抽得也少了,昨天就是这包烟,还没抽完啊。”
烦躁地推着桌面上的麻将牌,王前进没回答,原本想点上一根烟解解乏,可刚把烟放在嘴里就听见楼下有声音在叫自己。
“前进?前进啊,快下来一趟。”
得,又没办法抽了。
王前进不敢耽误,放下烟就赶紧下楼了,顺便还把身上的烟味给拍了拍。
“这是咋了?”
坐在沙发上,孙红霞难受地皱着眉,“我这睡不得劲,肚子里空落落的,你去给我下碗面吧。”
看了眼卧室的方向,王前进反问:“俺爸呢?”
“他去弄热水了,一会让他给我擦擦身,这几天身上粘得很。”
孙红霞这一胎简直跟怀了个“大太子”没什么两样,家里两个男人都得尽心尽力地伺候她。这原本都是保姆的活儿,可孙红霞一句“还是让自家人来吧”就让她回屋睡觉了。
烧水、切菜、煮面……一套忙活下来,王前进总算是能回楼上去了。
一进门见三个人都用一种奇怪得眼神看着自己,王前进不悦道:“码牌啊?看我干啥,我脸上又没字。”
“当哥可真不容易。”其中一人慢悠悠地调侃了一句。
“是啊,”另一人也哼笑一声,“大半夜了,还得给恁妈下面条。”
“现在还好呢,等再过几个月,可就是喂奶粉了。”
王前进原本心里就憋着一口气,被他们这么一嘲讽,差点就一拳头捶在了他们的脸上。
“妈来比,都看我笑话是不?”
“不是不是,”连忙扶着王前进坐下,那人安慰道,“咱都是兄弟,咋会看你笑话呢?纯粹是在为你的事儿操心而已。”
王前进哼了一声,“操心?有啥可替我操心的?”
“你想啊,恁妈这身体情况,孩子生出来可不得让你来带了?”
“是啊,你要带不好,你觉得恁妈不会怪你?到时候你可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就算你带好了,俗话说得好,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以后长大了,你说恁家这家产……可不就得掰成两半了?”
心里想是一回事,心里话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咋办,怀都怀上了,迟早得生下来。”
那人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可要是生不下来呢?”
王前进抬起头,用一种诧异地眼光看着他们。
“都是兄弟,我们肯定是为了你好。”
“是啊,说到底这关起门来都是恁家的事,再咋分也分不到俺头上是吧。”
邪恶的念头就像是一颗种子,只要埋下就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每次去帮孙红霞跑腿,王前进都恨不得把孩子按死在她的肚子里,可也只是一时冲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成了一个具体的念头。
“放心,这孩子还没出生,按理说不能算是个人。”
“咱只是打掉他而已,也不是要伤害恁妈,不会有啥事的。”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王前进越发动摇了。
经过几个人的出谋划策,王前进首先想到了下药的主意。
不是给孙红霞下药,而是给王大富。
像摔倒、意外这样的情况太伤害孙红霞的身体,不如从内部“瓦解”。
王前进以前是色字当头,自然知道有不少这种下作的药,于是他便趁着有次吃饭的机会把药放进了王大富的碗里。
那药起效的速度挺快,吃得差不多后,王前进就看见王大富开始起杆了,等他和保姆离开后没多久,果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
两次?还是三次?
王前进忘了听到的到底有几次,但不管有几次,都足够把孙红霞肚子里的孩子给“顶”出来了。
紧张地在楼上守了一夜,这次,他竟希望听到孙红霞叫自己的名字,让自己上去,可过了一夜都没有什么动静,直到第二天一早才让他下去帮他煮一碗虾仁粥。
孙红霞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没事?!
她看着有些疲惫,或许是折腾了一晚上的缘故吧,眼下有两片乌青,但她的肚子却还是像平常一样安稳。
王前进有些意外。
这怎么可能?都说怀孕后不能同房,怎么可能……
无声无息地想把孩子打掉的计划失败了,不过王前进没有选择放弃,在几个损友的怂恿下没过几天他就又想到了另外一个法子:
打胎药。
这药是百分之百能把孩子打掉的,他们问了好几个药房的人,卖药的销售员都这么说,还说对身子的损伤比较小,比较安全。
王前进信了,也真的买了一盒回来。
药是有了,下药的机会却不好找。
他不能让孙红霞发现是自己的意思,所以必须要找一个能把自己撇干净的方法。
“还好还好,没有淋湿。”
从保姆的手里接过那几包安胎药,孙红霞庆幸道。
外面下了好几天的雨,孙红霞很怕保姆去找沈妙拿药的时候,会不小心把药给淋湿。
幸好,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中用。
“又去买沈家的药了?”王前进随口问道。
“是啊,”孙红霞隔着牛皮纸闻了闻这熟悉的药味,“沈家的药确实好,喝了这么长时间,感觉身体都舒服了不少。”
看着孙红霞手里的药包,王前进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既然都是药,那么放在一起的话会不会……
“小啊,帮我把药熬上吧,一会吃完饭了我好喝。”
王前进把裤兜里捂着药片的手抽了出来,笑着答应了她:“中。”
吃完饭后,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躺在自己的床上,王前进紧张地心脏砰砰直跳,静静等待着楼下的情况。
直到……
“血!咋会流血啊?!”
“我的肚子好疼,我,我的小啊……”
第64章 儿子杀了儿子
王前进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以为只要把打胎药掺进沈妙开的药里,融化后就不会被发现,但他低估了医疗技术以及警察的办案能力。
经过对中药残渣的检测,可以知道导致孙红霞流产的成分是米非司酮,这种物质是通过化学合成的,并非从某种物质中提取,也就意味着只能在药店里买到。
只要在市里售卖米非司酮片的药店进行盘查,就知道沈妙并没有买过,反而是几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又是问药、又是打探,嫌疑很大。
最后再询问一番他们的外貌特征,就能将嫌疑确定在王前进和他的狐朋狗党身上。
既然被抓了,王前进也懒得替自己辩解浪费
时间,而是十分坦诚地说了自己的目的。
“我就是不喜欢小孩,就是烦!”
“她要是真生个小,那以后俺家的财产也就有他一份。我以后又要养他,又得把钱分给他,凭啥啊?”
王前进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双手交叉叠放在身前,瞧他那鼻孔对人的模样,没有半点犯罪嫌疑人该有的模样。
“你们也不用吓唬我,我都打听过了,我把俺妈弄流产不是啥重罪。”
说了半天话,王前进也有点累了,于是一边喝着杯子里的水,一边轻描淡写地道,“小孩只要还没出生就不能算是‘人’,这种情况只要俺妈俺爸原谅我,最后顶多就是关几天的事儿。”
嚣张,实在是嚣张!
王前进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可是王家的独生子,送自己去蹲监狱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闹大了传出去还会有损家里的名声。
王前进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所以当初下药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你错了。”
放下手里的笔,警察拿出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厚厚一本刑法,义正言辞道:“孙红霞是可以原谅你打胎的行为,但是你因为滥用打胎药致使孙红霞受害,昨晚在医院抢救一夜,已经构成故意伤害行为了,这是刑事案件,不是他们原谅就可以不追究的。”
“还有你报警时污蔑沈妙投毒的行为,也属于诽谤,沈妙可以随时申请跟你打官司,这责任你也逃不脱。”
“哼,我不信。”王前进还在嘴硬,“别以为我不懂法,你们别想吓唬我。”
“没有吓唬你,只是在跟你说事实而已。”
说完,警察就示意同事把那本《刑法》拿给他看。
“我不看!律师呢?我要找律师!”
王前进才刚得意了没一会,就被警察的几句话说得变了脸色。
可惜啊,就算叫了律师来帮他也没用。
他自以为能够全身而退,殊不知从孙红霞被推进抢救室、沈妙在他的诬陷下被带到警局协助调查开始,他就注定要接受法律的惩罚了!
这件事情在豫市闹得很大,尽管电视台连续几天都在报道南关村塌楼的事故,但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却是“儿子给亲妈下药”这样的八卦。
塌楼的事故纵然让人惋惜,可这种不孝子孙更惹人愤怒。
事关自己,沈妙也没闲着,三不五时地就去市里的警察局,配合警察在各种文件上签字。
莫名其妙被王前进往头上扣了一个屎盆子,沈妙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必须要多给他加几年的刑期,好好长长教训!
当然,沈妙可不止是一个人要跟王前进斗到底,沈万山、沈山生、王冬梅还有整个清河村的村民都支持她把官司打到底。
上次是沈山生被冤枉,这次是沈妙被栽赃,实在是太不把他们沈家放在眼里了,都把他们当成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正好趁着这次机会给某些人敲个钟,让他们看清楚,沈家可不是好欺负的主!
就在他们的案子在往上递的时候,又有人冒出来要状告王前进,这次的罪名是欠钱不还,而凭证则是厚厚的一沓欠条。
小到几百、大到几千,全是王前进按了手印、签了名字的,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来万。
这都是近些年王前进在牌桌上输掉的。
人人都知道南关村要拆迁,王前进家里又有不少的房子,所以就算他没能第一时间还上钱,这些债主们也不着急,反而还愿意继续借钱给他。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王前进要被关进监狱了,故意伤人、蓄意下毒、恶意诽谤……少说也得判个七八年呢,债主们先是找到王大富,可王大富掏不出钱来,他们这才找上了警察。
“他借的可都是高利带啊,放贷的那些人还敢找警察?”
在警局听说了放贷人找警察讨债的事,出来后,沈妙不可思议地咋舌道。
放贷的人找警察主持公道,简直是自投罗网嘛,这跟老鼠找猫帮自己讨要粮食有什么区别?
把签好名字的文件都装了起来,沈山生只是撇撇嘴:“这也是没办法,就算要被警察罚款,多少也能收回来一点,不告的话,怕是一分钱都难拿住。”
“为啥?”沈妙更不理解了,“现在还没拆迁呢,告也拿不回多少钱,等拆迁之后再要不就行了?”
沈万山四处看了看,随后低头凑到身边耳边,小声说:“南关村拆不了了。”
沈妙:!!!
南关村的拆迁只能算是板上有钉,但并不是板上钉钉。
当初,论位置、论面积、论情况,南关村都是最合适拆迁的村子,所以自然会被排在名单的前几位,也确实有几家地产公司早早看中了它,所以当今年得到某个地产集团出资后,便开始拟定后续的拆迁改造事宜。
集团派出过几只调研小组去视察南关村的情况,别的情况都还好,唯独这变高的楼、拔地而起的侧楼……
几年前,调研小组对南关村的赔偿款和回迁面积,有过一个大概的预计范围。
谁成想,短短几年过去,要赔偿的面积几乎多出了整整三分之一,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仅要多出至少三分之一的钱,将来还要多赔偿三分之一的面积。
这怎么算都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再加上,上个月南关村违规建造的侧楼发生了倒塌,爆出了建筑材料都是劣质品,一个月就能盖起两层侧楼的事,带头的还是村里的村长,更让地产集团确定了南关村想要“骗赔偿金”的事。
于是便跟有关部门商议,政府也同意了暂缓南关村的改造计划。
“前几天去市里开会的时候说的,应该最近就开始发通知了,”沈山生再次向沈妙强调道,“你可管住嘴,先别到处乱说啊。”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这下沈妙算是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急着要钱了。
南关村要是没办法拆迁改造,那谁都变不成枝头的金凤凰,都得老老实实地当圈里的土鸡。
哪怕家里的房子再多,也只是多收点房租罢了,想一夜暴富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王家的侧楼还塌了,受伤了那么多的人,住院费、医药费、这费那费、乱七八糟各种费都得他们王家出钱,别说靠以后的房租来抵了,怕是还得卖几间房子才能填的上窟窿。
城中村,这三个字说得好听,但其实就是普通的村子。
村里的房子都是自己家盖的,所以并没有房产证,没有房产证的房子不好卖,更卖不上价钱。
这么看来……又要还债、又要赔钱的,王家怕是要被掏空了啊。
“爸,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去趟医院。”走到十字路口时,沈妙对沈山生说道,“孙红霞一直给我打电话又是哭又是说对不住我,她现在还住着院呢,我想去看看她。”
孙红霞怀孕快五个月被打胎,对她的身子伤害不小,再加上受了刺激,这都快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了,身子也没能缓过来。
儿子被关在看守所,丈夫又要四处奔波忙着赔偿的事,只有王家的亲戚时不时地去医院看她。
一码归一码,王前进污蔑自己是他的问题,孙红霞到底是无辜的。
即使她之前嘴碎又轻狂,没少惹人侧眼,但怀孕以后性子还是收敛了很多的,而且每次来村里找她拿药,都会给她带些糕点和礼物。
所以于情于理,沈妙都觉得自己该去看看她。
“我陪你,咱俩一块吧。”
“不用,女人家的事儿,你去了不太方便。”
沈山生点点头,又叮嘱她说:“你去看看她也行,但是千万可不能心软啊,她要是让你原谅王前进……”
“不会不会!我心里有数得很,”沈妙拍着胸脯向他保证道,“我可不是那心软的人,王前进的事儿,就算她咋求我,我都不可能退步的。”
“那就中。”
*
沈妙来到医院的时候,孙红霞正躺着休息。
其他病床上的病人都有家人陪着,倒显得无人陪伴的孙红霞有些凄凉。
和沈妙料想得没错,孙红霞确实向她提了王前进的事,声泪俱下地替王前进道歉,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沈妙瞧她也是可怜,不仅没了一个儿子,另一个儿子也要坐牢,做了几年的暴富梦成了泡影不说,等她出院后说不定家里的房子都不剩下几间……
于是她选择了原谅,但还是像来时答应沈山生的那样,仅仅只是口头上的原谅,并不会轻易放过他诽谤自己的行为。
见她床头的水杯是空的,暖瓶里也没有水,沈妙便借此找了个理由
去给她接壶水,算是全了最后这点情分,等接完水回来就离开。
沈妙来到开水房时,这里有不少人在排队。
住院楼只有二楼和四楼有开水房,上下几层楼的人都要来接,老旧的开水机又只有一个水龙头,自然要耽误一些功夫。
“小慧,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爸他故意为难你?”
“真的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哼哼……嗯?是有瓜的味道?
等着排队时,沈妙眺了一眼排在前面的那一对年轻男女。下意识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左右排队也是无聊,就想分一口瓜来吃。
“你爸他对我很照顾,是我自己没好好吃饭,才……”
“你不用替他隐瞒,我都跟你们办公室的人打听了,他总是让你跑腿。”
“这没什么,我就是个小职员,给老板跑腿是应该的。”
“要不我们都别干了吧,我们一起找个别的公司。”
“小凯你听我说,你是你爸的儿子,哪有儿子去别人公司上班的道理?放心吧,我没事,只要能一直陪着你,让我怎么样都可以的。”
“小慧,我……算了,等会再说。”
毕竟是在公共场合,男人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可沈妙是谁?那可是多年吃瓜的老手,就算他没直说,也从他们俩的对话中拼凑出了事情大概的轮廓:
这个叫小慧和小凯是一对情侣,一起在小凯他爸的小公司上班。
小凯他爸好像是个笑面虎,而且不太喜欢这个“未来儿媳妇”,因此在工作上对她百般刁难,试图把她从小凯身边逼走,而小慧深深爱着他,为了他愿意忍受“未来公公”的刁难。
今天就是因为在跑腿的时候低血糖晕倒了,才来医院打针。
总之,大概就是一出“棒打鸳鸯,但鸳鸯非要在一起”的烂俗戏码,没什么好吃的。
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轮到沈妙接水了。
接完热水回去后,沈妙又陪着孙红霞聊了一会便走了。
来到一楼时,远远就看到走廊那头有好多人围聚在一起看热闹,几个护士也在带着保安往人堆里挤。
“放开!我自己会走。”
“这是在医院,注意点影响!”
“呵,怎么?是怕人看穿你是为了赚黑心钱,压榨员工的无良资本家的面孔吗?!”
其中一个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好像是刚才那个“小凯”的。
难不成是他爸来了?
沈妙最爱凑热闹,这种儿子为了女朋友出头跟老爸对着干的戏码,她怎么能错过?
尽管剧情是烂俗+狗血了一点,可架不住好看啊!
努力地往人群里挤,沈妙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前排。可在看到两人的脸时,她瞬间就傻眼了。
魏东强?!
他爸竟然是清平村的魏东强!
那他……岂不就是当年刘娣来带来的那个孩子?
这些年一直没刻意打听过当年的孩子叫什么,只听说是跟着刘娣来的姓,后来才改姓了魏。
呵,这世界可真是太小了,竟然能让她在医院里碰到这对狗爹犬子!
十几分钟前,魏东强急匆匆地开车来到了医院。
低血糖晕倒的人名叫阎慧,是他办公室里的一名助理。
他今天让她跑腿去给人送个文件,没想到会晕在半路,他还是在开完会后听公司的人说了才知道这件事,于是也第一时间赶过来,看看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你来干啥?”魏文凯拦着他,不许他进输液室。
魏东强皱了下眉,反问他道:“我是她老板,她要出点什么事我得负责任,你说我来干啥?”
“怎么?这么想她出事啊?”
魏东强最讨厌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
从他入赘到吕家,他就经常听到清平村的人这么冷嘲热讽,后来他继承了吕家的财产,更是天天听着村里那些人不阴不阳的咒骂。
所以,他平生最厌恶别人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可偏偏眼前的这个人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造了什么孽,能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恨自己。
是,从他出生一直长到六岁,自己都没有尽过半点的责任,甚至连见一面都没有。
可是他已经弥补了呀,从把他们娘儿俩接到身边后就一直在弥补,从来没有缺他的吃、缺他的喝。
他想要玩具了就买,考试成绩不行,就花钱给他找学校,甚至市里的那套新房子也都是为了他买的,可这都二十多年了,他从来就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
小时候还能被刘娣来软硬皆施地叫几声“爸”,可长大后就再没叫过了。
他是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只能归咎于上辈子欠了他太多,这辈子才让他托生成了自己的儿子来讨债。
“我不想跟你说这么多,你现在立马给我回去,”魏东强指着外面命令他道,“把客户扔在现场像什么话?有你这么办事的吗?!”
魏家开的是装修公司,接的是新房装修的活儿。
今天魏文涛正在客户的新房里介绍装修的设计,在收到了BP机的消息后,二话不说就丢下客户跑来了医院。
也是客户打电话到公司投诉说要解约,魏文强才急着赶来医院。
“去,回去给客户道歉。”魏东强克制着脾气,在外面,他不想下儿子的脸面。
“不去,”魏文凯坚持地梗着脖子,“我要等小慧打完针。”
魏东强深吸了一口气,还在按捺着快要烧起来的那股火,“我再问你一遍,去不去。不去的话,明天你就给我从公司滚蛋。”
“呵,我早就想走了,要不是为了小慧,你以为我愿意在你的公司呆啊?”
“不愿意呆就滚!是我太惯着你了是吧?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好!我滚!我和小慧一起滚!再也不碍你的眼了!”
……
眼看着两人越闹越凶,护士这才赶紧叫来保安要把他们都拉走。
而一直在屋里打吊针的阎慧,在刚才吃完一桶泡面后也缓过来了不少,赶紧过来劝和。
“魏总,您,您别怪文凯,是我不好。”
“文凯,我真的没事了,你看,吊瓶马上就快打完了。你快回去跟客户道歉,好不好?刚才你答应过我,我也答应过你的,对吗?”
护士和保安人再多,也抵不上阎慧的这几句话有用。
左劝一句、右劝一句,刚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很快就收敛了锋芒。
魏文凯答应了回去跟客户道歉,而魏东强会留下来处理阎慧的医药费,顺便开车送阎慧回家。
勉强算是皆大欢喜了吧。
魏文凯走后,在场的人也都散开了,趁着自己没被魏东强认出来,沈妙也假意低着头往旁边的另一间注射室走。
她没有离开,因为直觉告诉她,还有瓜吃。
举着玻璃瓶里只剩一半的药液,转身时,阎慧的脚下又踉跄了一下,还好魏东强及时扶住了她,这才没有让她摔倒。
“没事吧?”
阎慧摇摇头,似有不舍,却还是躲开了他的手,“谢谢魏总。”
比起刚才跟魏文凯说话时的居高临下
,他对待阎慧的态度明显更加温柔,眼神里的情绪也不仅限于领导对下属的关心。
“怎么会低血糖?是早上没来得及吃饭吗?”
“早上帮文凯收拾东西,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所以……”
“是你联系了文凯,让他来医院的?”
“你也知道,文凯一直不喜欢我跟别的男人有接触,一听说是路人把我送来的,立马就跑来了。”
“要不我安排你去……”
“不用了,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会盯着我。”
跟刚才在茶水间时不同,阎慧完全换了一副面孔。
魏文凯在时,她是受他父亲嫌弃、被他父亲刁难,但依旧坚持愿意与他共同面对,敢于挑战权威、不畏父权的新时代女性;
而在魏东强面前,她又是一副被控制狂严厉掌控,没有一丝自由、逃不出他手掌心的笼中鸟。
前者,她的身份是女友,而后者……
看向坐在一旁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的魏东强,阎慧羞怯地咬了下嘴唇,“魏总,对不起,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
“没事,你人没事就好。”
听着阎慧柔软到让人心疼的声音,魏东强也不禁让自己挺直的脊梁稍稍放松了些许。
阎慧将自己用过的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喝点水吧,您的嘴唇都起皮了。”
“哎,好。”
端起那只杯子,魏东强看到了杯口上那半圈唇膏留下的痕迹。
淡淡的粉色似乎还带有她唇瓣的香气,当被杯子里的热气蒸腾地涌进他的鼻腔时,他的喉结也不由得上下滚了滚……
第65章 福禄寿
“爷,你记得咱村有谁是姓阎的不?”
“姓阎?哪个阎?”
“好像是阎王的阎。”
回来后,沈妙没有直接提及阎慧,而是旁敲侧击地向沈万山打听着,村里之前有没有姓阎的人家。
沈万山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咱村没这个姓,咋了?”
“不咋,就是问问。”沈妙淡淡地道。
那天在医院瞥见阎慧的脸后,沈妙越想越觉得有几分熟悉,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熟悉。
她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是模样却瞧着十分贤惠,莫名给人一种很温暖、很贴心的感觉。
那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哦对,老婆脸,她长了一张天生的老婆脸,不娇媚、不张扬,沉稳又端庄,是家里长辈都会喜欢的长相。
除了她在魏东强和魏文凯之间“长袖善舞”的行为。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沈妙隐隐觉得她不像是坏人,再加上她有几分面熟,回来后这才向村里的姐姐妹妹们打听,看看是不是小时候曾在村里一起玩过。
姐姐妹妹们不记得有这个人,叔婶姨奶们的记忆也有些模糊。知道爷爷不喜欢听自己谈八卦,所以她最后才来问他,没想到他也说村里没有姓阎的。
既然不是小时候一起玩过……那会是在哪见过呢?
趁着今天太阳不错,又没什么人来看病,沈妙和沈万山便把一些不常用的药材翻出来晒晒太阳,以免发霉。
正在忙着给药材翻面呢,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沈?老沈在家某?”
是罗奶奶。
还没看见人呢,就先听见她的声音了。
过了十几秒,这才看见罗奶奶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医馆门外。
看见罗奶奶回来,沈妙赶紧跑过去扶住她,“奶奶,你啥时候回来的?”
“呀,这才几个月没见啊,妙妙是不是又变漂亮?真是女大十八变啊。”罗奶奶笑眼盈盈地牵着沈妙的手,随她往里走。
罗奶奶的名字早已记不得了,她已故的丈夫姓陈,所以称作陈罗氏。
罗奶奶的年龄比沈万山还要大几岁,今年已经八十二了,是村子里年龄最大的一批老人。
她的白发已经变得稀疏,口中的牙也掉了个干净,不愿戴假牙的她在说完话后嘴唇总会叠在一起,有些字的发音也会比较模糊,不过她的精神头很好,身子骨也很硬朗。
扶着罗奶奶来到院子的椅子上坐下,沈万山给她倒了一杯水来,“老姐姐,你不是跟着儿女们在市里享福呢?咋又回来了?”
“这不是在市里头也没啥事嘛,就想着回来住几天。”
沈妙记得小时候罗奶奶待自己很好,她很喜欢孩子,夏天晚上孩子们在村口乘凉时,会围在她身边听她唱戏,还会听她讲建国前的一些老故事。
她的子女们过得也不错,接二连三地都在市里扎根了下来,她也在几年前被子女们接去了市里养老,只有过年会回来村里扫扫家里的坟。
罗奶奶难得回来一趟,也不好让她只喝水,想着前天从市里回来的时候买了点鸡蛋糕和酥点,沈妙便趁着她和爷爷聊天的功夫回家去拿。
爷爷好久没有跟他的老朋友们见面了,想来他们一定会聊得很开心。
可等到沈妙端着糕点回来时,却看到罗奶奶在用手帕擦眼泪,沈万山的脸色也被气得铁青。
“没,我没事……”罗奶奶是不想哭的,只是心里实在是委屈,这才止不住地落泪,“我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给山生说说,把俺家的老房腾出来一间给我。”
罗奶奶跟着儿女们搬去市里后,村里的老房子就空下来了。
房子要是没人气儿养着会破败得很快,于是当时就跟村里商量着借给别人住,收来的租金就用来对房子进行养护,家里的地也是一样,多余的钱就交到她手里。
沈万山叹了一口气,替她做主道:“要不住俺家吧,俺家的空房间多,住哪一间都中。恁家房子现在都住着人呢,不好叫人家腾。”
“那能不能把房退了?我把钱退给他们也中。”
罗奶奶面露难色地说,“我这一把年纪了,住恁家不方便,万一哪天人没了,给恁家也添晦气。”
“啥晦不晦气,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沈万山嗔怪她道。
环顾着沈家的这套老房子,目光扫过房檐和树梢的枯枝,罗奶奶疲惫地眨了眨眼,“害,都这么大岁数了,晦不晦气都那样了,我就是想等没的那天能躺在自己的家里,那我就知足了……”
罗奶奶不是自愿回来的,而是被子女们赶回来的。
过去的几年里,罗奶奶一直是跟着女儿住。她女儿早些年嫁去了南关村,家里的房子比不得别人那么多,却也有三四百个平方可以住。
前几天听说南关村要拆迁,她家借了钱给家里加盖了两层楼,只等着拆迁后能分到一笔丰厚的赔偿款,一夜暴富。
不成想,南关村不拆了,她们一家都背上了债务,大到五六十的女儿女婿,小到二三十的孙子孙媳妇,都在想办法赚钱去填补当初借钱盖房的窟窿。
罗奶奶不想再给女儿添负担了,便主动提出去其他儿子们那里住。
罗奶奶的子女不少,一共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从女儿家出来后,她先去了大儿子陈福的家。
陈福有出息啊,从小学习就好,罗奶奶和过世的陈爷爷也没有阻了他的学业,硬是拼着供他读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得到了一份市里的工作,前几年刚以副厂长的身份退休,可谓是他们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陈福有出息,陈福的儿子也不差,听说今年考上了京市的大学,真是光宗耀祖地很哩!
可是罗奶奶并没能在他家落脚。
陈福是有出息,但家里已经供养着他媳妇的父母,也就是他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了,实在腾不出功夫再多照顾一个老人。
罗奶奶表示理解,毕竟自己这个大儿媳妇的家庭条件不错,当初也是陈福娶了她才有了升职的机会……
于是为了不给大儿子拖后腿,她便离开了他家。
紧接着,她又去了二儿子陈禄的家。
陈禄这个人,人如其名,很有经商的头脑,早些年赚到不少的钱,可
惜他不是个能守住财的人,年轻时赚到的钱都被他花得差不多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在市里还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罗奶奶去的时候还没张口,陈禄就开始向她诉苦,说家里怎么怎么没有钱,说他儿子非要学着做生意,走他吃过亏的老路,说自己过得有多么不容易。
他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罗奶奶也不好再开口,只得再次拎着行李离开。
罗奶奶对小儿子陈寿是最不抱希望的。
陈寿这辈子都庸庸碌碌的,吃不得半点苦,陈老爷子在世时就总说他没出息,经营不好家庭,也经营不好自己的人生,是个十足的失败者。
今年陈寿也五十多了,不仅没个老婆孩子,就连住的地方都是他当保安的宿舍。
发了工资就喝酒买猪头肉,存折里怕是连一百块都没有。
不过罗奶奶还是没有放弃他,对他说可以一起回到村里,家里有地,只要以后好好种地多大年纪都不怕从头再来。
不出所料,陈寿没有答应。
他都五十多岁了,就算是重新来过又能干多久呢?
他宁愿这么一事无成地过下去,靠当保安的那点钱过活。
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一丝丝孝心的,为了证明自己心里是有父母的,他主动承诺每个月分十五块钱给她养老,但要说住的地方……那他就无能为力了。
从前她住在女儿家里,每逢过年,三个儿子都殷勤地凑在她跟前尽孝心,非要让她来自己家里住上一段时间不可。
可谁能想到,当她真的要搬去他们家时,一个两个的又用各种借口来推脱。
四个孩子,只有女儿坚持要养她,是罗奶奶不忍心给她的家庭雪上加霜,这才回到村里想着自己生活……
她并不觉得自己命苦,因为这一辈子她生下了四个孩子,并且都成功地将他们养大成人,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只是觉得心寒而已。
心寒自己有这么多孩子,却没有几个能让她安度晚年。
她也不想哭的,只是想到自己操劳了一辈子最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啪!
沈万山一巴掌拍在竹桌子上,把放在上面的水杯都给震得跳了起来。
“太过分了,条件再不好,家里还能没几尺宽的地界养自己的老娘?”
沈万山向来是不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可这次不一样。
百善孝为先,碰到这种不孝顺的鳖孙,就该扇他们几个嘴巴替陈罗氏出气。
“你不用着急,这事儿交给我了,”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沈万山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有我在,我看谁敢不养你。”
都是一个村的,罗奶奶这几十年的苦,沈万山是最清楚不过了。
为了供陈福考学,夫妻俩省吃俭用拿钱给他交学费;为了供陈禄做生意,夫妻俩把盖新房的钱都让他拿去进货;哪怕是最没出息的陈寿,他们也是三不五时地给钱接济他。
陈老爷子走得早,没能享到儿孙的孝敬,可罗奶奶还在。
年轻时为了儿女们付出一辈子,到老了还要独自生活?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罗奶奶可不是除了孩子就没人可倚仗,在孩子那受了委屈,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只要她还是清河村的人,那村里所有人就都是她的后盾!
下午,沈山生按照沈万山的吩咐去市里跑了一趟,挨家挨户地去敲了陈家三兄弟的门,让他们回清河村一趟,商量一下陈罗氏的养老问题。
为了给陈罗氏撑够场面,沈万山把村里各家的长辈都叫来了家里坐镇,同时又联系了几个其他村子能说得上话的耆老,这样等明天陈家兄弟们来了,光是气势上就能压过他们一头。
就像是早些年各个村子里审村案一样,凡事和伦理有关且为了脸面不好去打官司的案子,就由各家长辈来“三司会审”,身为“九品芝麻官”的村长们协同处理。
村子里许多年没有断过村案了,沈妙只在小时候听沈万山说起过,说是当年程家老两口意外亡故,几兄弟分家产就是由村子里的长辈们和村长一起定下的。
沈妙向沈万山求了好半天,沈万山才答应她明天可以旁听。
第一次参加,沈妙激动得不行,在家里忙前忙后地为明天的村案准备着。
可惜事与愿违,眼看着天色渐晚,罗奶奶并没有等到她那三个不孝儿子要出席的消息,只等到了沈山生从市里打来的一通电话。
“他们不肯来,都说有事……”
砰!
沈万山气得又拍了一巴掌,音调都高了一个八度:“不肯来?有啥事?能有啥事比自己老娘还重要啊?!”
“去叫,你再去给我叫,必须把人给我叫来,要不你也别回来了!”
沈山生:???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罗奶奶的事气昏了头,沈山生感觉他好像把那股气都发泄在了自己头上。
他不是没去叫,也不是没想办法,可陈家那三兄弟各有各的说辞,他也是实在没办法啊!
想着陈福是个读过书的文化人,多少会有点涵养,于是沈山生最先找去了他家。
陈福退休也有几年了,可退休后他也没有闲着,隔三差五就会参加一些厂里或是社区举办的一些活动。
今天沈山生找去陈福家时,他没在家,听他爱人说他和几个退休的老干部,正在陪记者一起慰问厂里员工的父母们。
按照地址找来厂里的家属院,正好看到陈福和几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一起下象棋、打太极,而记者们肩上的镜头,则记录着他和其他退休领导“敬老爱老”的瞬间。
“既然是一个厂的,那我们就是一家人。”
“就算哪天退休了,大家也是用着一口锅的兄弟姐妹。兄弟姐妹的父母,自然就是我们大家的父母。”
“孩子们在厂里工作,我们自然要陪伴好他们的父母,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才是。”
不止是陪老人们进行娱乐项目,陈福还带头给他们拎来了一些礼物。
老人们平常都是独自在家,看到孩子的领导不仅主动上门慰问,还送了东西,可把他们给感动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
负责采访的记者,手里的笔也是记录得飞快,陈福还没说几个字,他们就洋洋洒洒地写了大半篇纸的内容。
沈山生在一旁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他们结束。
将陈福叫到一旁,沈山生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罗姨现在年龄大了,自己住在村里肯定不方便,这样吧,明天你回村里一趟,咱几个坐下来好好说说。”
沈山生怕会吓到他,所以没有透露沈万山召集了十多号长辈要审村案的事,只说关起门来好好地商量。
可即便是这样,陈福也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用商量,俺妈把俺几个养大,俺肯定有赡养她的义务,就算他们几个小的不愿意养,我身为老大也肯定会担起这个责任来。”
“只是你看,我爱人她父母年龄也大了,她又是家里的独生女,当年多亏了她父亲的提拔,才让我从科员往上走了一步,咱总要知恩图报,是吧?”
“这样吧,先等几年。她父母的年龄大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都八十多了,能过
过几天好日子啊,等到送他们走了,我一定把俺妈接来跟前好好尽孝!”
不愧是当过官的人,说起话来真是一套又一套的,硬是把沈山生都给套进去了。
沈山生起初还觉得他挺好交流,结果东拉西扯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打太极。
他确实表明了要赡养陈罗氏,但前提是要等他爱人的父母去世,否则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
乍一听挺合理的,可沈山生在来之前去过他家,见到了他家里的另外两位老人。
完全不像是他说得那样身体不好,尽管隔着一道门观察得不够仔细,也能看出他们的气色不错,对比之下,反倒是陈罗氏瞧着……
“就算要等,那这几年怎么办,总得商量商量吧?”沈山生继续道。
陈福眉心微皱,态度有些不耐烦了:“那这几年就不是我的事了,俺妈可不止我一个儿子,让老二老三他们帮衬一下都不行吗?”
“我……”
“我已经说过了,俺妈我绝对会养,但不是现在。现在是他们几个的责任,你应该去找他们商量。”
陈福的意思沈山生明白了,他也意识到再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便离开去找陈家的老二,陈禄。
来到陈禄家时,隔着门,沈山生听到他好像在同人打电话。
“这只股票可以,你就信我吧,咱多少年的兄弟,我还能骗你不成?”
“还不信?那这样,赚了你分我一半,输了我给你补,中不?”
“还有几个我瞧着势头不错,你也可以跟着一起买,但是得抛得早一点,做短线,长了可就容易亏了。”
不是沈山生想偷听,实在是他打电话的声音有点大了。
其实就算听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不懂得股票的这些门道,就算他说出了什么赚钱的窍门,怕是他也没这个赚偏财的命。
不过……
沈山生听陈禄跟人打电话时那言之凿凿的语气,貌似是赚到了钱的,应该还赚了不少呢,否则怎么敢跟人说“输了算自己的”这样的话呢?
而且开门时,陈禄那满面红光的模样也不像是亏了钱的。
估计是忙着来开门,没把钱收好吧,沈山生还瞧见那块帘布下露出了半张百元钞票。
都是一个村长大的,虽然平时不怎么来往,但陈禄对他还是很客气的。聊了半天,沈山生感觉时机差不多后,便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看,恁哥现在家里不方便,要不明天你来村里,咱商量商量恁妈养老的问题?”
“我就知道老大是个这!”陈禄嫌弃地啐了一口,“不用商量了,让俺妈跟着我住!我来养她!”
沈山生刚要喝一口水,放下悬在心上的那块大石,结果他又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只是现在不太行。”陈禄面露难色。
“???为啥?”
陈禄解释说:“我准备换房子了。”
“这是好事啊。”
“你不懂,”陈禄又给他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说,“我原本就是要换个大房子好把俺妈接来养老的,但俺小刚开始做生意,我把钱都给他了。”
“现在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房子也找好了,但是装修啥的可费功夫了,又得刷墙、又得散味,起码得等个一年吧,要不屋里有味对老年人的身体也不好。”
“我这房子住不了多长时间了,等这房子一卖,我就住新房里忙装修了。”
“我是没啥事,但总不能让俺妈跟着我一块受苦吧?”
陈禄的意思沈山生也明白了。
他要换大房子,哦不,是为了给老娘养老,特意换了个大房子。只是房子还没装修,没有地方住人,所以没有办法把她接来跟自己住。
至于明天去清河村坐下一起商量嘛……他也实在是分不开身,因为明天他还得去房产局办手续呢。
陈福和陈禄都推脱说是没空,想着陈寿从小到大都最不靠谱,沈山生也就懒得再上门找他了,而是打个电话通知他,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明天去?好,那我去跟俺队长说一声,让他给我调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