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首先该从哪儿说起呢?”
太宰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看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 在自己身上后,面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神情。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一脸兴奋和迫不及待:
“那就从最近的事情开始说起吧。”
趴在桌子上的神官眼神凶恶地瞪着太宰,嘴唇哆嗦着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奈何太宰给他杯中下的东西药效实在是太过厉害 ,让他连一句话都挤不出来,唯一的威胁只剩下毫无威慑力的眼神。
“首先是长濑小姐和牧野先生。”
太宰竖起两根手指。
“从五条和枥木曾经去过牧野先生家中探访吧?我看到你们的报告书里写到,刚才提到的两位曾经是去过严岛演出,对吧?去严岛嘛,作为知名景点的严岛神社肯定不能不造访一下,所以两个人理所当然地也去参观了严岛神社——参拜啦,购买御守啦,还有挂绘马祈愿啦,那些肯定都会做的。”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不管是新人经纪人的牧野先生也好,还是新晋偶像的长濑小姐也好,在这方面的警惕性还是不足啊。在绘马上随随意意地签下自己的真名,且不说会引起不怀好意的人的注意,要是招来令人讨厌的极端粉丝也会让人头疼的啊。”
说到这里,太宰停顿了一下,看向五条,双眼笑眯眯,似乎像是在询问着他的意见:
“你说对吧,五条先生?写下真名是一件需要谨慎对待的事情呢, 毕竟签下真名就相当于缔结了某种契约一样。”
五条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巽幸太郎曾说过,麻奈的不幸是被人为赋予的。
麻奈在严岛神社的绘马上签过自己的真名。
而严岛神社恰恰是精通于此类术式的咒术师分支。
“麻奈车祸的原因……”
跳过了太宰关于真名的提问,五条直接顺着他的引导给出了肯定的陈述句。
“……是挂在严岛神社的绘马。”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谁也没有往神官那边看一眼。
五条眼神微眯,盯着太宰。
对视片刻之后,太宰弯起眼角,神情仍然是轻松的模样。
他没有肯定五条的陈述,而是移开了视线,把目光转移到了枥木身上,继续下一个话题。
“枥木小姐的旁注中有提到吧,您认为川咲樱小姐和长濑麻奈小姐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但是苦于找不到线索,所以导致这个想法目前只能一个猜想,对吗?”
“对,我认为这中间应该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我遗漏了。”
枥木点点头,对于太宰的话表示赞同。
有关川咲樱和长濑麻奈的卷宗被她翻了很多遍,也做了不少注解,但是她就是找不到支撑这两人存在关联的事实。
“这是肯定的啦,要不是我请了场外援助,我也很难发现。”
对于枥木做过的工作,太宰打了个响指以示肯定。
“场外援助?”
枥木疑惑地重复道。
“没错,医学相关的场外援助,简而言之就是我们武装侦探社的医生啦,虽然她有些怪癖,但是在专业性方面还是没得挑剔的。”
太宰比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十分自来熟地顺口夸赞了自己的武装侦探社几句。
“那份病历里,记录着川咲樱小姐的治疗过程——川咲樱小姐有先天性心脏病。”
枥木不可思议地出声:
“先天性心脏病……这就是令川咲樱长期住院的病症吗。”
先天性心脏病。
再联想到川咲樱住院的医院里,连前台的护士小姐都对川咲樱印象深刻,也难怪了。
竟然是先天性心脏病。
枥木在心里默默感叹着。
“是的,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川咲樱小姐不得不长期住院接受治疗,即使出院后短暂地重新回归校园生活,也需要时常到医院接受检查。不过,川咲樱小姐比起其他患者来说,她也是幸运的。”
五条的眉心渐渐皱起,低声重复道:
“幸运?”
幸运,不幸。
这两个词今天在太宰的话语中实在是太过于频繁地提起,导致他现在听到这两个词下意识地就升起了一股厌恶感。
太宰把身体从茶几前转了过来,面向五条枥木和伊地知三人。
他抬起右手,把掌心放在了自己的左胸处。
“长濑小姐作为一名偶像,不仅拥有着出色的外貌和过硬的业务水平,同时她也具有一颗善良并且乐于助人的心呢。车祸中意外死亡的她在抢救失败之后,遗体按照她生前签下的捐赠协议处理,部分器官被捐赠出去,给予了有需要的病人。”
“枥木小姐,要不要来猜猜长濑小姐捐赠的器官有什么?或者来猜猜接受了长濑小姐捐赠的病人有谁呢?”
太宰把手从左胸处拿开,对着枥木伸展开双臂。
面对太宰几乎明示的提醒,枥木怔愣了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
“麻奈捐赠了自己的心脏,而那颗心脏现在就在川咲樱的胸腔中跳动。”
现代医学的奇迹……
面对自己为何会成为幽灵,枥木记得麻奈曾经这么和她说过。
万万没想到,居然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
“对啦,就是这么一回事!”
太宰笑着举起双手,轻轻为枥木的答案鼓掌。
与刚才那个问题不同,他这次十分肯定地给出了答案。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都市传说,灵魂是寄居在心脏里的,搞不好都市传说都是真的呢,看一下长濑麻奈小姐和川咲樱小姐就知道了。我也是大开眼界——好吧,和你们咒术师打交道后,我感觉我每天都在大开眼界。”
对于旁人来说,被卷进一系列奇怪的案件中,或许是一件倒霉的事情。但对于太宰来说,行走在社会边缘角落里,发掘这些离奇古怪的案件,他倒是很乐在其中的。
可能说这么会显得他有点淡漠无情,比起为当事受害者感到悲伤,让能引起他兴趣的确实是藏在层层叠叠表象之下的真相。
至少不是那么的枯燥。
至少能发掘出许多隐藏的可能性。
至少可以让他产生些许留恋世间的情感。
他一直觉得自己当初选择成为导游的决定是明智无比的。
介绍完麻奈真正的死亡原因和她与川咲樱之间的联系后,太宰终于把话题推进到了川咲樱遇袭的案子:
“然后就到了我曾经熟悉的领域了。当川咲樱接受了长濑小姐的心脏捐赠之后,本来可以以车祸案终结的一切,却不得不留下一个小隐患,对于背后的推手来说,该怎么处理这个小隐患呢?”
太宰眯起了眼睛,周身气氛带上一种说不上来的恶感,和平时总是嘻哈着的他仿佛是两个人。
他沉声道:
“那当然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川咲樱小姐本身身体就不好,即便接受了心脏移植,术后恢复不好的情况也不是不存在的。这样来看,手术不久后依旧没能战胜病魔,最终不幸离世的可能性也存在——这样听起来是不是非常自然,丝毫没有让人觉得可疑。”
太宰对着室内的人们露出一个微笑,但那微笑之下却似乎藏着深不见底的污泥,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哎呀,这个理由说得我自己都要相信了。还好五条先生你们发觉她其实是被袭击的,要不然估计为川咲樱小姐做过心脏移植手术的医生们就要为她感到伤心了,因为即使是通过心脏移植,最终也没能延长那个孩子的寿命。现在看来,只要找出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推手,就能证明现代医学还是很靠谱的嘛!”
没有一个人接上太宰的话,只有仍然趴在茶几上的神官身体不断微微颤抖着,仔细观察还会听见他后槽牙发出细碎的磕碰咬合声,不知道是想要愤怒反驳,还是只是单纯地在恐惧。
然而在逐渐压抑起来的气氛中,太宰突然又像变了一张脸似的,冲着神官一笑:
“嘛,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我这不是都没提到您呢,您大可不必如此激动。”
不过很显然,太宰的这句安慰话自然是毫无用处。
神官的眼球因为过度用力,微微凸出眼眶,在目视到太宰笑容脸上那对深不见底的鸢色双眼的瞬间,背上不自觉地渗出了冷汗。
至此,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要为轻视这位年轻人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神官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浑身像是卸去了所有力气。
见状,太宰兴趣缺缺地移开了目光,连一个怜悯的目光都不愿再给他。
“既然我们弄清楚了长濑小姐车祸和川咲樱小姐遇袭的前因后果,那问题就来到了下一个重点了。”
太宰伸出右手,把拇指弯向掌心,用左手握住了第二根手指食指。
“长濑小姐是唯一的受害者吗?”
左手捏住右手食指,太宰缓缓把自己的食指也合向掌心。
拇指和食指两指弯下。
“我的答案是不是。”
太宰的视线在室内几人的脸上来回移动,片刻之后定在了五条的身上:
“长濑小姐并不是第一位受害者。当然,她能不能是最后一位受害者,就要看五条先生你的选择和努力了。毕竟,造成这一系列受害者的阴谋,本来可以在三年前结束的,可直到现在,当年唯一的当事人仍然昏迷不醒,了解真相的知情者又被栽赃,根本无从开口。”
感觉到太宰话中有话,枥木跟着他的目光看向五条:
“三年前?”
“昏迷不醒?”
五条抓住重点则是另一个。
他紧盯着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的太宰,神色严肃。
“你确信?”
“当然,这可是那位知情者提供给我的情报,绝对真实。”
太宰朝着神官的方向瞟了一眼,唇角挂着的笑意越发浓起来。
他环抱起双臂,终于把目光第一次给了房间快要变成透明人的伊地知。
“伊地知,容我问一下,你们报告从撰写到提交汇入资料库,有什么流程吗?”
“啊,流程?”
猝不及防地被太宰问到,略有些紧张的伊地知习惯性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就是写完之后发给负责整理资料辅助监督,然后就……没了?”
听到伊地知的回答,太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摊开双手:
“那谁来保证报告的真实性呢?或者说,即使报告的真实性是可以保证的,报告所记述的就是真相吗?”
伊地知陷入了沉默之中。
虽说咒术师的业务一般都以祓除咒灵为主,这方面自然无需造假。
但是如果与咒灵无关,仅仅只有由人引发的案件呢?
而且,那个时间被提起了。
三年前。
如果伊地知没有帮五条调查过,他或许还不知道这个时间点的含义,但是一旦了解三年前发生的严岛神社诅咒案,再加上太宰所提到的种种,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了。
关于当年严岛神社案件的真相,恐怕另有隐情。
第92章
伊地知的视线没有聚焦在已经成为室内中心人物的太宰身上,而是双眼放空地看着室内的某处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不再出声。
在高专工作练就一副察言观色本领,当太宰目光游走到五条身上时,伊地知就知道,太宰和自己搭话只不过是为了引出那个话题——
三年前,严岛汇报上来的报告有问题。
对上太宰漫不经心中暗含着锐利的眼神,五条眯了眯眼睛,沉步向前走,从门边走到了神官和太宰所坐的茶几旁,盘腿坐下。
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五条沉默了片刻后, 才重新开口:
“既然你认为报告只是一面之词, 并没有可靠性。”
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五条目光十分隐晦地往枥木那边瞟了一眼后,才看向太宰。
“那你所谓的知情者的情报, 不也只是一面之词吗?”
从五条的角度来讲, 他的质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虽然太宰并没有完全摊开来讲,但是一系列巧合和线索,无不指向了他们所关心的同一个案件。
三年前的严岛神社诅咒案。
对于太宰推理的前半段,五条是愿意相信的。
因为按照太宰所言,恰好能正确无误地将所有已知的信息串联起来,并且也解释了这些事情发生的因果。
时间一直追溯到偶像长濑麻奈在严岛的演出。当时刚成为偶像的她与即是高中同学又是经纪人的牧野一起参拜了严岛神社,并在神社内祈福挂上绘马。这一疏忽大意被心怀叵测的咒术师所利用,借此改换了她的气运,使得麻奈的运气不断降低。最终,当她的运气低于一定阈值后,遭遇因不幸导致的车祸意外死亡。
而由于麻奈生前签署的器官捐赠协议,在车祸死亡后,她的心脏被移植给了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川咲樱。这不仅让麻奈即便死亡之后能以幽灵的状态存在,也给追寻麻奈死亡真正原因留下了一个细微的线索。
正是这个线索,让大病初愈的川咲樱无端遭受了诅咒师的袭击,再次昏迷入院。
这一切都是说得通的,而且还能解释令五条和枥木至今都没能搞懂的一个问题。
上一秒还在活蹦乱跳的麻奈,为什么会突然昏迷不醒。
结合川咲樱遇袭的时间,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幽灵麻奈之所以存在,正是依靠着她捐献出去的、现在仍然在胸腔中跳动的心脏,而心脏的主人川咲樱陷入了昏迷,幽灵麻奈自然也就跟着昏迷不醒。
五条还记得,伊地知和自己报告川咲樱遇袭的时间,还有枥木给自己打电话过来的时间。
尽管当时他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细节,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这两件事情几乎是前后脚发生。
这也进一步佐证了太宰的推理。
因此,五条对太宰以上的推理是持相信态度的。
可是太宰口中的那位知情者给出的另一个可能性……
结合他的描述,“了解真相的知情者又被栽赃”,这位知情者很显然就是五条想要亲手解决的诅咒师佐伯秀甫。
在三年前的报告中,他是杀害枥木的凶手。
心底的怒火本该在太宰轻飘飘地抛下“知情者”这个词时就悄然燃起,但在那之前有个更关键的信息——
“当事人仍然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而不是死亡。
枥木没有死亡,只是身体昏迷不醒。
这一丝渺茫的希望,让五条把愤怒压回了心底,冷静了下来。
面对五条的质疑,太宰显然早有准备。
他弯起嘴角,友好的笑容中挑不出一丝破绽,循循引导着:
“五条先生,请问除天际赌场案以外,那位知情者自三年前后,有再次犯下其他案件吗?”
把看过的资料在脑海中迅速过一遍后,五条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后才否定道:
“没有。”
太宰温和一笑,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表情。
“那么,在天际赌场案中,这位知情者又做了什么呢?据我们这边的异能特务科调查报告显示,他本该配合天人五衰成员,改造硬币,然后通过天际赌场散播到世界各地。但最终我们的调查人员却在硬币上没有任何发现。”
“那么您呢?您又在赌场中的硬币上发现了什么?”
太宰向五条比出一个“请”的手势,等待着他的回答。
硬币。
硬币上的术式。
被太宰的话唤起回忆,五条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奇怪,他闭上了眼,再睁开眼看太宰时,先前神情中仍留有的怀疑神色已经散去了七七八八了。
太宰知道,这是硬币上的术式佐证了他的说法。
五条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个答案说了出来:
“定位寻人——硬币上的术式。”
如果枥木已经死亡,五条对此还会具有疑惑,寻找她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带有些恶意的揣测,甚至还有可能是为了将她收为己用。
但倘若是重伤的话,那么枥木以咒灵的形态游荡在外面,能否寻找到她就关乎着她能否从重伤昏迷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对于被栽赃上凶手罪名的佐伯秀甫而言,这也是他清洗掉自己污名的机会。
一切都说得通了。
“哇,我一直以来困惑的问题终于又解决了一个。”
太宰弯起嘴角,抬手轻轻地鼓几下掌,嘴里轻声夸赞了几句。
“果然,不管是谁,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都很麻烦啊。那位知情者居然连天人五衰的成员都瞒过去了,这可是了不得的成就。”
虽然不清楚某位俄罗斯人对此是不是完全不知情,或者说他本就有将计就计的后招,但是对于他的计划出现一些不可预知的小失误小差错,太宰对此表示乐见其成。
值得庆祝。
鼓掌鼓掌。
“那么,现在只需要证明,导致长濑麻奈小姐车祸身亡和袭击川咲樱小姐的人并不是那位知情者,就可以完成我的推理了。”
太宰手伸到自己的风衣内,从里面拿出了几张纸张,把纸张放在了与五条之间的桌面上。
是信件。
信件?
五条和伊地知同时把视线看向神官。
该不会……
“居然、居然是你偷的!”
在视线接触到那几张熟悉的纸张后,神官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宰,双眼中满是错愕。
“你是怎么躲过我的术式的!”
“因为我不是咒术师啊。你该不会以为高专的客人全都是咒术师吧?职业歧视要不得噢。”
太宰笑着耸了耸肩。
他把信件推给五条,朝着神官的方向努努嘴。
“虽然这里面的有用信息几乎没有,但是信件能提供给我们的除了信息以外,还有立场。”
五条从桌面上捞起信件,开始一张一张地阅读。
和太宰所说的一样,信件当中并没有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或者证据。
但是其中的态度是明确的。
神官这次前来东京的任务,确实是等待他抓捕到佐伯秀甫之后,将其押送回严岛。
“严岛神社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推手,这一点是无疑的,那么我们需要弄清楚的关键就是:在严岛内部里互相对峙的不同势力,到底哪一方能成为我们的盟友。”
太宰展开双手,侃侃而谈。
“到底是自诩正义的神官这一边呢?”
他的手掌展向依旧伏趴在茶几上的神官。
“还是我们至今仍然在逃的诅咒师那一边呢?”
突然,太宰的视线毫无征兆地越过五条,无比锐利地直直钉在门边仿佛已经成了背景板的枥木身上。
眨眼之间,深色的身影从门边飞速略过大半个会客室,直直地冲向茶几的方向,动作间不带片刻犹豫。
五条猛得回头看向枥木。
门边立在那里的咒灵已经不在原地。
咚——
趴在茶几上的神官被巨大的力道扫下桌面,身体被惯性冲击着撞上墙壁。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神官诧异而怨恨的目光,枥木握住神官脖颈的双手不断加大了力气,漠然地看着他的脸庞逐渐染上窒息的紫色。
“呵、呵呵……”
太宰的药效还没有过,连挣扎力道都没有的神官突然笑了起来,胸腔里传来风箱般的气喘声。
他乜斜着眼,逐渐溃散的双眼往五条的方向看去,语气中满是嘲讽。
“放任自己的咒灵私下杀害咒术师……御、御三家,也不过是同一副德行嘛。”
“小光——”
扔下手中的信件,五条大喊出声。
然而叫喊声一喊出口,他就顿住了。
说什么?
让枥木住手,还是鼓励她,就这样顺势而为?
就在五条迟疑的片刻,枥木松开了手。
失去支撑,背靠着墙面的神官身体软倒下来,沉闷地歪倒在地。
枥木站起身,拍了拍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双眼紧闭的神官,轻声说道:
“想多了,我可不想为你脏了我的手。”
脚尖点在腰间,枥木一脚把神官的身体踢给了伊地知。
伊地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把地上瘫倒的身体扶起来。
枥木摇摇头:
“没死,麻烦伊地知先生,您把他搬到硝子小姐那边去吧。”
“啊……好的。”
伊地知双手托住神官的双臂,把人从地面上捞起来放到背上,慢步小心地挪出会客室。
目送着伊地知离开,枥木缓缓走向茶几,坐在了太宰对面五条旁边。
“噢呀,欢迎加入我们的推理小课堂。欢迎——”
太宰语气夸张,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当事人,佐伯园子小姐。”
五条坐着没动,双眼里的蓝色仿佛要凝出水来,直勾勾地盯着枥木,神色五味杂陈。
对太宰的恶劣终于有了些切身的体悟,枥木摇头无奈一笑:
“太宰先生,还是叫我枥木吧。”
“好的没问题,枥木小姐。”
太宰从善如流。
不等五条问出口,枥木回望进他的双眼里:
“五条,我想起来了。”
尽管眼前的咒灵外貌并没有半点变化,但是只要单单看着安静地坐在那里的枥木,就能发觉她和之前相比,身上发生了不清道不明的改变。
那是失而复得的记忆。
“但是嘛,想起来了以前的事……”
枥木转了转眼珠,弯起嘴角,发出一声轻笑。
“不意味着我会忘记现在的事噢。”
她冲五条眨眨眼,狡黠的神情一如既往的熟悉。
“至少,五条你还没付我的工资,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五条盯着枥木的表情,仔仔细细看过去,很慢,很仔细,双眼一眨不眨。
忐忑地等待最终迎来了结局。
他终于松下了心里绷住的那根弦。
他仰头看向天花板,保持着这个动作不动,片刻之后才重新把头低下来。
语调恢复了平日的玩笑感,五条也勾起了唇角:
“什么啊,这个理由一点也不感人。”
第93章
伊地知带着昏迷的神官离开后,会客室内只剩下五条、枥木和太宰三人。
三人分坐在茶几的三边,桌上还放着刚才太宰拿出来的信件。
看了一眼满脸写满好奇的太宰,枥木无奈笑着摇摇头,对着他伸出手:
“太宰先生,不是说欢迎我加入你的推理小课堂吗——不把三年前的报告拿出来吗?”
对于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太宰,枥木不相信他没有把那份报告搞到手。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话,太宰脸上顿时绽开称得上是殷勤的笑容,立刻把顺手牵羊拿来的报告书递了过去, 嘴里连忙应下:
“那肯定是欢迎的!”
似乎是传递的动作幅度过大, 没有夹稳的照片从文件中落到了桌面上。
枥木把照片翻了过来。
照片上的人穿着常见的巫女服样式,还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啊, 果然是我。”
枥木轻声感叹,神色间并没有震撼或者吃惊,而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她把照片正面朝下地放在了一边, 打开了太宰递来的报告书。
恢复记忆后,报告书如何记载三年前的案件对于枥木来说已经无足紧要,与事实相偏差的描述反而是佐证了记忆中的真相。
合上报告书,枥木重新抬起头,看向对于迫切想要知道答案而身体微微前倾的太宰。
“以当事人我的记忆为证,正如太宰先生猜测的那样, 所谓的诅咒师佐伯秀甫是被栽赃的。”
听到自己的推断得到了证实, 太宰得意地哼哼了两声。
她把报告书中翻到了伤亡名单一页,推向茶几中间, 让坐在两侧的五条和太宰都能清楚看到上面的每一个字。
“死者一人——这个是我。”
枥木把放在一旁的照片排在自己的死亡记录旁。
“但实际上我并没有死,我想我的身体应该是以植物人的状态保存在严岛的某处吧。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没有了意识的我的身体反而更便于利用。”
“至于失去咒术的若干伤者……”
手指扫过名单, 最终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枥木转头,目光对上了五条。
“是我干的。”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五条,视线没有丝毫偏移。虽然从表面上看上去枥木仍然是淡然的,但其实她的心底也盘踞着隐约的踌躇。
对于失而复得的记忆,不只是五条对此怀有忐忑的心情,枥木也同样。
如果说五条会为恢复记忆后枥木的态度而感到不安,枥木同样也对五条如何看待她自己持有着不安的心绪。
尽管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但是不同的记忆和经历会促使同一个人面对同一件事情作出不同的选择。枥木在选择和立场上必定会因恢复的记忆而发生改变,那么对于这样子的自己,五条还会报以同样的信任吗?
停在纸张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甲在报告书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压痕。
“噢这样,”五条问,“他们干了什么?”
自然而然的,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平静的语气,与他们曾经讨论过的那些案件一样别无区别。
枥木终于回过神来,注意到了被自己扣出指甲印的报告,掩饰着飞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不是“你干了什么”。
而是“他们干了什么”。
只有主语的差别,但是其中的含义却大有不同。
因为他们做了某些事,所以枥木才会做出那样的行为。
这无疑是来自五条的信任。
即使事情发生在他们还没有认识的过去,他也依旧相信当时枥木的所作所为必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啊,真是的……
枥木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自己。
担心个什么嘛。
最后一丝忐忑的心情也消失,放松心态的枥木伸手合上了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价值的报告。
“麻奈小姐那样人为的意外,就是他们的手笔——我本来以为至少他们在付出了三年前的那样代价之后会收手,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无法拒绝成为咒术师的诱惑。”
枥木的声音不带一丝波动,平静地将一切娓娓道来:
“我和神社那一支咒术师那边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之所以加入严岛,是因为收到了秀甫的邀请。他说如果能研究清楚我的体质,说不定就能帮助到他人,所以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加入了严岛神社。”
她伸展手臂,把双手放在了茶几的桌面上。
白皙的手掌下并没有影子。
“生前……不对,应该说是我还有身体的时候,我几乎使用不了咒术。虽然我仍然能和现在一样吸收附近的负面情绪,但是由此转化而成的咒力只能被困在我的身体里,释放不出来。”
“所以我接受秀甫的邀请,一是研究能不能利用我的体质仿制出咒具,用以缓解或者减少咒灵的形成,二是看看能不能让我学会使用自己咒力。我在神社的大部分时间就是配合神社的人做一些身体检查和实验,其余时间就是以巫女的身份呆在神社里,零散地学习一些咒术。”
枥木收回了双手,面色沉重地闭上了双眼,停顿片刻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
她低声叙说着:
“虽然我自认为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但是没想到完全警惕错了方向。我本来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全,所以等到我发现他们利用我的血液制造后天咒术师的时候,受害者的人数早就远不止个位数了。”
太宰竖起一根手指,语气笃定:
“像长濑麻奈小姐那样的受害者。”
从表面上看完全没有人为干涉的痕迹,似乎真的只是偶然的不幸降临在某个个体身上。但是那份不幸却是人为操控的。
隐秘而又难以发现的手段制造出来的受害者。
“是的。”
枥木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就像刚才说的,我运用不了存在我体内的咒力,但是它们却存在于我的体内——包括我的血液里面。我以为抽血只是用来进行研究,结果没想到严岛直接利用根据我的血液筛选适合的对象,通过输血来创造咒术师。”
“结果还成功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啊。”
五条用力挥舞着手臂,空气发出咻咻的声音,满脸难以置信。
“表面上的宗教团体利用医学技术制造咒术师——混杂的要素也太多了吧!这剧情放在连载少年漫里面都会被吐槽是不是作者才思枯竭,所以缝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到剧情里面。”
枥木补充道:
“成功倒是成功了,不过强行使用这种咒力带来的负面作用就是会变得不幸,所以只要能将这种不幸转移到他人身上,那么问题就全部解决了。”
似乎是坐得脚有点麻了,太宰换了个坐姿,学着五条把两条腿从桌底下岔开,伸展着双腿,坐姿变得更加随意起来。
“那我来捋一下整个过程。你加入严岛神社,他们以研究为借口对你定期抽血,然后再通过输血把咒力转移到他们挑选出的对象,再用咒术把不幸这个副作用转移到 他人身上,最后大功告成,人工咒术师就产生啦! ”
说到这里,太宰似乎像是想起什么,又打了一个响指。
“那这也能佐证你的身体应该还没事,毕竟他们总不可能抽尸体的血吧,三年了,保存得再好也会被抽成干尸啊。”
“后面的描述就不用说得那么详细了吧。”
太宰的描述让枥木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冷不丁冒出一股恶寒。
打住大脑里关于自己身体的不妙想象,她继续往下说:
“再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报告书里说得那样了,除了一些关键的细节以外。伤者是我动的手,毕竟再怎说他们咒力的根本来源还是我——就是出了一些小意外搞得我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秀甫是我安排他离开严岛的,我是想让他来东京找高层揭穿这件事的,没想到我动手的结果反被严岛那边利用,栽赃到了秀甫头上。”
枥木捏起报告书的两角,把它拿起来抖了抖,示意着因为细微调动而完全改变事实的报告是怎么样蒙骗过众人的。
纸质外壳和茶几碰撞,发出簌簌的声响。她松开手,整份文件啪地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太宰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发声点评:
“不错的手段嘛,连人手都不用派,只用放出消息就可以在半道上截住佐伯先生。”
站在佐伯秀甫的角度看,消息散播出去之后,继续前往东京显然不是合适的选择了。
就算他路上躲避开了知情或是不知情人的抓捕,最终成功见到东京高层,可是作为犯罪嫌疑人,他说出的话又能有多少分量呢。
也只能顺着舆论,暂时逃跑,至少留下揭露真相的机会了。
一直是沉思模样的五条缓缓开口:
“天际赌场的那些定位硬币……”
枥木点点头:
“应该是在找我的。”
如果她能醒过来的话,不仅能够从源头控制住严岛继续作案造成受害者,而且作为与报告书中矛盾的受害者本人,枥木说出的言论信服度也更高。
所以佐伯才与天人五衰合作,以散播向世界各地的硬币为术式载体。唯一可惜的是虽然术式定位确实是正确的,但因为枥木当时正好在赌场内,定位的结果也就不了了之。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了。”
枥木目光平静,结束了她的叙述。
话音落下,五条整个人往后一靠,仰着头躺倒在木地板上,嘴里发出了没有意义的音节。
“啊……”
太宰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鼓着掌。
“推理小课堂顺利结束~”
从太宰的角度来看,事情确实是结束了。
他来高专的原因是替异能特务科追踪天际赌场案,既然已经明白佐伯并没有协助天人五衰,双方也只是一时的合作关系,自然也就没必要再细究下去了。
但是对于五条和枥木而言,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盯着天花板怔愣了一会儿后,五条才重新坐起来。
“既然搞清楚了原因,解决起来也就容易了。麻奈和川咲那边找那个五元神就能解决,按照小光你刚才说的,只要斩断她们与严岛的联系就能解决她们的问题了。”
“啊,夜斗先生吗?”
乍一提起,枥木还没想起来五条口中的五元神是谁,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那位穿着黑色运动服的无名神。
听起来确实可行。
枥木思忖着。
神明在结缘方面天生就有着优势,要处理命运被改换的麻奈,没有人比夜斗更合适了。
“神?”
太宰猛得往前探身,睁大了眼睛,像是课堂上抢答的学生一样迫不及待地把脸贴到了五条和枥木中间。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吗?哇,能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吗?”
“不能。”
被五条毫不留情地拒绝,太宰一屁股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倒吸了一口气:
“嘶——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想和神明握个手。”
太宰一脸失望地对着空气做了个握手的姿势。
异能和神明能兼容吗?
单是想想就感觉很有趣啊。
“神明的领域,生人接触过多会模糊生死的界限。”
五条撇了撇嘴,脸色稍稍严肃些许,目光在太宰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像是看着一个不定时炸弹。
“就算从名义上将是我叫你来的,也别想让我给你报工伤。”
“切。”
太宰咂舌,发出不屑的声音。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拍拍了因为被久坐压出褶皱的茶色风衣,面上倒是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显露多少失落的神色。
“看得出来五条先生想要赶人了,真是毫不留情啊,明明是你先找异能特务科来拖延时间的,我还帮了你们那么多忙。下次再也不来凑热闹了,我也是很忙的——行啦行啦,我准备走人了。”
拢了拢自己的风衣,转身正要离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太宰倒退几步又回头走到茶几旁。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有电话的地址纸条,他把纸条伸到了枥木面前:
“对了,这个是佐伯先生的联系方式,我想你应该需要它的。”
太宰冲着枥木眨了眨眼:
“你说是吧——佐伯小姐。”
说完,还没等五条瞪过来,茶色的衣摆主人便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了会客室的门边。
“跑得倒是挺快的……”
枥木注视着手中的纸条,身旁五条不满的叨叨声如同背景音响起。
“不都说了叫枥木吗,没记性的家伙。”
“佐伯小姐”。
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是太宰离开前最后的提醒。
枥木捏紧纸条,在纸张被汗水晕染变形前松开了手。
她把纸条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是时候给三年前发生的一切画上句号了。
第94章
接到生意的夜斗来得速度很快,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拐来的新神器一刀解就决了问题。
“搞定啦,承蒙惠顾。”
用拇指把五条给的硬币弹起到空中,再一把抓住。工作如此简单,夜斗显然心情不错,哼着小曲把硬币放进了装满五元零钱的大酒瓶内。
收好了自己的报酬,突然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一下,夜斗拍了自己脖颈后面一巴掌,伸手把靠在床边观察着麻奈的金发少年神器捞了过来,把酒瓶不重不轻地搁在他的脑袋上:
“色/情雪音,又在想些什么呢?”
被当众揭穿的少年顿时涨红着脸慌乱移开视线。
然而在对上枥木好奇打量的目光后,原本只是脸颊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脖子上。
目光闪烁不敢与枥木直视,雪音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啊, 不、不是, 我只是……”
没等他说完话,枥木已经把实现挪到了夜斗身上,一脸难以置信:
“夜斗先生您这是……”
“是什么?”
“雇佣童工啊!”
看这小身板, 绝对没有15岁吧!
“噗!咳咳……咳!”
夜斗手里的酒瓶一个没拿稳, 差点手滑摔掉在地上。
刚才还在努力组织着自己语言的雪音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夜斗和雪音临走前,枥木怜爱地拍了拍雪音肩膀,对于这个和自己一样得不到劳动基准法保护的小少年升起了无限的怜悯之情。
幽灵麻奈的问题得以解决,在医院晕迷不醒的川咲樱那边也传来了正在逐渐恢复的好消息。
所有事情都在逐步回到了正轨上。
“好消息,巽幸太郎刚和我说,牧野已经醒过来了。他现在正带着人往这边赶。”
刚打完电话的五条从病房外面走进来。
作为咒术师的巽幸太郎同时也在星见事务所工作,接受照顾牧野的工作自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把手机放进口袋,五条又从里面掏出了mp3和一副耳机,递给了坐在麻奈床边的枥木。
枥木疑惑:
“这是……?”
“麻奈的歌,我已经拜托人帮忙从游戏存档里面拷出来了。”
五条把一张写着“歌曲在这里面喔”的纸条一并塞给枥木,示意她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以免麻奈醒过来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这样。”
接过所有东西,枥木轻轻放在了麻奈的枕边,又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整理仪容,好让她看起来更加生机活力一些。
做完这些之后,她站起身,端详了一番麻奈的脸庞。
皮肤依旧是白到透明的样子,但是勉强能够理解为身为偶像皮肤条件的得天独厚——而不是幽灵什么之类的。
“走吧。”
枥木对五条微笑道。
“再留在这里,我们就要当电灯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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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进入冬季,风也开始不客气起来,带着初冬的寒意肆意拨弄着稀疏的枝头,看上去就像快要秃顶的人梳理着自己仅存无几的头发——都同样令人伤感。
五条和枥木隔着中庭的人造庭园,旁观伊地知领着西装的青年进入麻奈所在的病房,又看着伊地知悄然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离开。
“麻奈的心愿算是实现了吗?”
枥木踮起脚往栏杆外伸出手,试图接住一片空中的落叶,但是越是努力地伸手去捞,被吹落的树叶反而轻巧绕开她的手掌,安安稳稳地躺入地面的怀抱中。
五条的回答有些含糊:
“唔,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一片落叶脱离了风的指挥,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他的头发上,五条抬手把它从头顶摘下来,塞到捞了半天依旧双手空空的枥木手里。
“算是道歉?”
“道歉?”
枥木举起那片落叶。
是一片红枫。
干燥缺乏水分的叶子摸起来的手感像是粗糙的纸张,比一般的纸张更加脆弱易碎。她捏住叶片下的叶柄,以防一不小心就把它搓碎了。
“我早就查到了你生前的信息,”五条的视线飘忽了一会儿,“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还有那些硬币上的术式是定位术式,我也瞒着你没说。”
他看着庭院里面快要把池面盖满的落叶,余光里枥木正举着那片红枫来回旋转着:
“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我不是说过吗?要帮你回想起生前的事情嘛。”
旋转的红色枫叶停了下来。
不过五条没等来枥木的回答,倒是等来了另一位来客。
“啊五条先生,您好。”
刚才在通话里出现的巽幸太郎从长廊另一边走了过来,朝着五条和枥木的方向招手。
走进了些许,他冲枥木也点点头。
“还有枥木小姐。”
尽管巽幸太郎的到来打断了五条和枥木的谈话,但是五条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却松了一口气。
“哟,幸太郎,我已经看到了。”
五条冲着麻奈病房的方向歪歪头。
巽幸太郎是送牧野来的人,五条已经见到了牧野,那么巽幸太郎在高专自然也就不奇怪。
巽幸太郎仍然是刚见面的装扮,白衬衫外面套着红色西装马甲和黑色西装外套,不同的是西装马甲口袋里的钢笔换成了别的东西。
这是什么?
枥木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注意到她的视线,巽幸太郎从口袋里把东西拿了出来,塞进自己的嘴里,食指中指夹着如同递烟的姿势,也给枥木递了一根:
“鱿鱼丝,来一根。”
摸不着头脑的枥木一时间连拒绝也忘记了,直接把鱿鱼丝放进了嘴里。
还真是鱿鱼丝。
咀嚼几下吞下去后,枥木问道:
“你带的偶像最近接了鱿鱼丝广告?”
因为随身带着鱿鱼丝真的很奇怪啊喂!
特别还是放在显眼的上衣口袋里。
“我从星见事务所辞职了。”巽幸太郎笑着摆摆手,“不过也大差不差,我准备去佐贺振兴地方经济了——鱿鱼丝,当地特产。”
转身学着五条和枥木的姿势倚靠在木质扶手上,他又从马甲口袋里拿出一根鱿鱼丝,在嘴里叼着:
“本来我进星见事务所也只是想调查清楚长濑小姐的死因,现在事情结束了,我当然就要走啦。佐贺离东京可不近,估计以后没机会见面了,所以我想想还是来和你们道个别吧。不告而别对我来说太伤感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撑着栏杆一转身看向五条,用着玩笑说道:
“五条先生,要是您在东京真听到我的什么消息,还请您看在我帮过您的份上,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唔,只要不要害人,别的都好说。”
“那是自然!”
得到了允诺的巽幸太郎眉飞色舞,看起来很是满意。
至于五条收到报告,说有一个可疑的咒术师装扮成经纪人在佐贺组织一群死而复生的僵尸进行偶像活动。过于离谱的消息让正在阅读报告的五条直接把嘴里的可乐喷了出来,最终造成一堆纸质文件的报废——那就是后话了。
“噢!牧野先生出来了!”
巽幸太郎扶了扶自己的墨镜。
绕过中庭的景观,三人来到了麻奈的病房门前。
不愧是经纪人,情绪调整相当得快。
站在房门前,枥木打量着面前青年的仍留有些许红痕的眼眶。
很显然,牧野刚才肯定是哭过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别让牧野看见自己更好——被人瞧见脆弱的一面总归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透过牧野身体与门框之间的缝隙,往房间里面看去,可以看到房内的床上空无一人。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床上本来就没有人。
因为严格来说,幽灵并不是人。
窗外的风轻轻掀起窗帘,白色的床褥上连人睡过的痕迹也没有留下,整洁得仿佛从未有人在上面躺过一样。
什么都没有留下。
经纪人牧野耳边还挂着一只耳机,耳机线连接的另一端孤零零地在空中摇晃着。
他抬手把耳机取了下来,深鞠一躬,把播放器和纸条捧起高过头顶,毕恭毕敬道:
“非常感谢,关于佐伯先生那边……也给你们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经过巽幸太郎在其中的解释,牧野才知道自己的一番举动是多么得危险。如果不是佐伯秀甫只是想借他的身体和五条对话,那么他的行为不仅有可能伤害到自己,也有可能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五条双手下按,比了一个安抚的动作,试图让对方感到放松一些:
“没事的,你想要查明长濑麻奈小姐的死因,所以才和那个人合作的,不是吗?我理解我理解,大家都会有冲动不经思考的时候嘛,反正最后也没出事,道歉就不用了。啊,不过以后还是警惕一点好,遇到嘴里念叨着神神鬼鬼的人就离得远一些。”
等到牧野直起身,五条才从他的手里接过东西。
巽幸太郎也走上去,一边安慰他一边拍拍他的肩膀:
“能好好地道别就好。”
“嗯,”牧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眼睛里是释然的笑意,“有好好的道别。”
送走了两位经纪人,房间门口只剩下了五条和枥木两个人。
枥木推开房间,重新坐回了床边。
五条一屁股在病床上坐下,把平整的床褥压出凹陷的痕迹,随手把播放器和耳机往床上一丢。
枥木盯着被五条坐出褶皱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出声,她再次问道:
“麻奈的心愿是实现了吗?”
这一次,五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实现了。”
枥木追问:
“麻奈是去轮回了吗?还是上天堂了?”
虽然她见过神明,但她还是不知道幽灵消失之后会去那里。
“都不是,小光。”
五条双眼直视着枥木,眼睛里澄澈的蓝色是和枥木手里的红枫截然不同的色彩。
“麻奈哪儿都没去,她只是消失了。”
眼里的蓝色是出人意料的冷静,淡漠得语气让人不自觉地瑟缩,但偏偏他讲出来的话语又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
枥木捏碎了手中的红枫。
她突然明白五条这个轻飘飘的道歉的含义。
五条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违背他们之间的约定——他要帮助枥木回想起生前的事情并帮她实现心愿,好让她安心离开人世——但他并不对此感到歉意。
不管事情重来多少次,他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如果消失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来不及拍干净手里的落叶碎片,枥木伸手用力抓住了五条的手腕。
她目不转睛地盯住五条:
“再帮我实现最后一个心愿吧。”
“乐意之至。”
五条扬起笑容,反握住她的手。
第95章
冬季西北风带着风气造访东京,扫走了晚秋的最后一股暖意,节节败退的暖空气留给这座城市最后的礼物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周末休息日的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每一扇窗都是灰暗着的,没有灯光照亮的建筑被掩盖在雨幕下,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像是许多恐怖片喜欢用来吸引观众的开头,灰暗雨天的学校里,发生些什么都不让人意外。
“你看上去就像恐怖片里开头引出剧情的路人甲。”
枥木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头顶上遮挡着雨的伞,拢了拢自己的裙摆。
虽然作为咒灵的她并不怎么会感到寒冷,但是她还是不想让自己的衣服被沾湿。
她看向脚边积水,被雨水扰动着涟漪不断的水面只倒映出了五条的身影,随机又补充道:
“或许也有可能是恐怖片里的恐怖角色——要是现在周围有人往这边看,他肯定会被和空气共撑一把伞的你吓得不轻。”
余光看见了枥木的小动作,五条把伞又往她那边靠了靠。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
“那听起来还是恐怖角色更好一些, 存活率更高。”
两人不紧不慢地穿过教学楼前的空地, 终于走到了有建筑物遮蔽的地方。
五条收起伞,握住伞的伞柄来回快速旋转几圈,把站在伞面上的雨水甩得差不多之后,随意把伞放在了一个靠墙的角落。
枥木问:
“不把伞带上吗?”
“反正周末也没有人,伞放这里不会丢的。”
把手揣进兜里,五条恢复了平时他最喜欢的姿势。
“再说了,这里可是学校,就算有人,也不至于连一把伞都要拿走吧——对你的母校这么没信心吗?”
“……也是。”
顺利被五条说服,枥木不再纠结伞的问题。
今天她和五条来到了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东京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唯一与其他普通的高中有所区别的不同,就是这所学校曾经是枥木就读的高中。
这是枥木向五条提出来的最后一个心愿。
她想回高中看看,去到她还没有加入严岛神社前的,过着普通人生活的高中看一看。
教学楼内没有开灯,外面又在下着雨,没有阳光,整个室内都是一片灰暗。乍一看过去只能看见轮廓,想要看清楚只能在昏暗中摸索过去,靠近后才能看清。
枥木随意推开一扇教室门,往里探头再三确认没有人之后,步伐轻快地走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