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晋江文学城
西门眙抿着嘴不敢说话,庄与之低着头不敢吭声。
气氛瞬时安静下来,众人只听凤帝的呼吸声由重变缓,石壁潮湿,水滴凝结滴在火把之上,燃烧的火焰发出了一声爆鸣,火焰跳跃着,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裴源下意识望向丁水瑶手中燃烧的火把,沉道:“眼睛会骗人,灭了它。”
众人均是一愣,丁水瑶亦在短暂的沉默后,遵命:“是。”
火把传出一声嘶响带走了唯一的光源;一缕青烟化作云烟雾,飘入众人的鼻腔。漆黑的环境里,丁水瑶的声音带着回响:“陛下,继续向前吗?”
凤帝深沉的声音回应她:“继续向前,朕来带队。”
众人闻言,齐声开口:“陛下不可!”
裴源已自顾推搡开挡在身前的侍卫,一路行至丁水瑶的前面道:“彼此照应好前后的人,跟着朕走。”
地道伸手不见五指,裴源一路小心摩挲向前,身后的众人默契的保持一定距离,一时间,只有众人轻微的脚步声在地道回荡。
墙壁湿润粗糙,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气息。偶有凝结的水滴悄然落下,滴落在众人的头上、肩膀、手臂,凉的彻骨,像是在提醒着黑暗中迷途的众人。
久久,裴源感觉自己的呼吸在寂静中显
得格外清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过于专注之下,她竟察觉到一丝细弱的风,那风很轻,吹起额间垂落的发丝拂在脸上,她一时分不清是前行步伐生出的风,还是本就属于黑暗的产物。
于是她试探寻找风的来路,黑暗中没有光线,只能依靠触觉去感知。细弱的风似变的有了力量,她愈发坚定先前,却不想被一块坚实的石壁拦住了去路。
众人脚步惯性,撞了人后堪堪停下步子。
丁水瑶似有所觉:“陛下,可要点火?”
裴源不语,只轻轻摩挲着湿润的墙壁,终察觉到有弱风从墙缝中钻入,似感受到身后队伍的紧张。裴源才低声说道:“好。”
火焰的燃烧又给黑暗带来了一线光明,众人在短暂的适应后,就见凤帝耐心的摩挲着挡在她身前的每一块石壁,终于,动作一顿。
丁水瑶急道:“陛下,小心有埋伏,卑职来吧!”
裴源并未坚持,与她换了位置后号令众人贴着墙壁站定,丁水瑶试着用力去推石门,石头摩擦的窸窣声响后,一阵短暂疾风涌入,石门变的轻巧起来,不过须臾,石门大敞,露出了一间宽敞的耳室。
丁水瑶并未鲁莽,只将佩刀点击地面,步步试探,小心踏入:“安全。”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依次鱼贯而入,排在末尾的侍卫突然指着身后说道:“那是不是我们刚刚下来的地方?”
裴源望过去,虽然火把的光亮微弱,可从模糊的空间判断,正是刚刚下来的地方。
丁水瑶望着刚刚取火把的凹槽道:“难怪这火把上的猛火油如此充足,看来就是为了迷惑意外的传入者,点燃后,人会下意识一路向前,路径狭窄,又只有一条路,会让人迷失方向和时间,从而一条路走到黑。”
众人点头附和:“这榷场的掌柜真是歹毒。”
裴源打量着耳室,耳室四四方方,四周墙壁上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奇怪的是,那四象都没有尾巴,反而在下方印刻着奇怪的符文。
耳室的中间放着一个四方石台,四角凸起,像是形状各异的把手。她试着扭动把手,并无松动,但从缝隙来看,应该是嵌入其中。恐需要什么机关才能取下。
她闻言,淡淡道:“富贵人家的墓地都要建造一处假的墓穴用以迷惑盗墓者;更何况兴盛了多年的榷场?为了藏起金银,总要动些脑筋。”
她默了默,赞叹道:“这公孙白秋的脑回路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度,譬如刚刚那间杂物房,建在角落合情合理,里面堆满了杂物,也能让人放松警惕。最重要的是,它还不落锁。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命人随意进出。到真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倒也最安全。”
西门眙也在观察着耳室,瞧着墙上的四象图案,可听裴源提及‘墓穴’二字,瞬间了悟,若这耳室当真连接着装有金银的储藏间,那这公孙白秋的确是用建造墓地的方式,在制作自己的藏宝阁。
丁水瑶则是不解:“陛下若要抄了这榷场,随意找个名头,派兵来围剿便是,何必亲自犯险?”
另一侍卫卫玉涵道:“陛下是圣明之主,如何做得地痞无赖之举?岂不会落人口实?”
裴源面无表情:“都要将人家的财产占为己有了?朕还称得上圣明之主?”
卫玉涵:“……”
裴源笑笑,行至卫玉涵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这天下诸多精美华物,大多是各地官员四下搜罗,历经兜兜转转,最后的归处,一定是进了宫廷之内。就算是有沧海遗珠散落民间,谁不是巴巴的守着藏着?可玉镇这么一个小小榷场,每月开市两日,一夜竞拍宝物竟高达五十余件,你们可想过这些东西?这些拍品,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耳室之中静默无言。
数息后,丁水瑶试探道:“倒卖御赐之物,乃诛九族的罪过,即便榷场与皇室有所勾结,可禁军层层把手,一个月送出几件便也罢了,此地与京城不过十余里,若是新的御赐之物,必会引来注意。所以这一百余件的拍品,只能是她们从……皇陵之中所得。”
“不错,”裴源沉道:“她们盗了我们裴家的墓,朕拿回她们的拍资,合情合理。至于为何不派兵?第一,朕不知该派谁;第二,这榷场实在能耐,谁知朝堂里有没有她们的人通风报信;第三……”
裴源冷笑一声:“朝廷的国库就像一个无底洞,无论添了多少金银进去,总会空虚。索性朕独吞了这笔巨款。好过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备受掣肘。”
室中又是静默良久,一直静默无言的庄与之突然忍不住说道:“陛下不用与臣等解释这么详细。”
裴源随口道:“因为你们都是朕最最信任之人啊。”
众人心头一颤,丁水瑶更是带领众人跪地道:“能得陛下信任,是卑职等的荣幸,卑职等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声音气势如虹,回响声穿过石洞环绕不绝,仿佛要将石壁都震得颤动,直击人心。
凤帝深受感动,忙上前相扶,眸中光芒闪烁,语气温和饱含诚意:“朕登基三载,倍受群臣鄙夷糊弄,若非诸位鞍前马后,替朕分忧解难,朕恐要被群臣压迫得喘不上气。你们的忠诚与付出,朕铭记于心,绝不辜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愈发坚定:“今日危机,由你们陪朕一同面对,也算是朕与凤鸣卫的姐妹们同生共死了一回!朕无以为报,此行若顺利归巢,朕必重重恩赏凤鸣卫所有姐妹!”
众人心有所感,丁水瑶坚定回应:“陛下放心,卑职等定护陛下周全,且要将榷场的金银,全部搬回陛下的私库。”
西门眙听到此处,心中激荡,直接一头涌入了裴源的怀里,声音哽咽道:“能得陛下信任,臣三生有幸,只要陛下不休了臣,臣必对陛下赴汤蹈火。”
“傻小子,朕还指望你破解这些机关带朕逃出去呢,哪里舍得休了你,适才不过说的气话罢了。”裴源摸摸他的头:“你郭哥哥现在生死未卜,还等着你去救呢,乖,快想办法带朕过去。”
西门眙闻言起身,随手拂了脸颊上的泪,正色道:“臣好像一经找到了打开这耳室的机关,不过需要几人合力。”
丁水瑶忙道:“淑君吩咐便是!”
西门眙指着四方石案上的把手道:“大家仔细看看着把手,其实是四条尾巴,对应的正是四象,我们要将四尾的方向与墙上的四象归一,而后像钥匙一般一起扭转,便可打开这耳室的门。”
丁水瑶蹙眉道:“可这尾巴根本就动不了。”
西门眙道:“四象下面的符文便是提示。”他行至青龙图下,指着符文道:“此符文大意为龙腾九天,先动后静。我的理解是,向上,后归于原位。”
他有指着白虎下的符文道:“虎踞山林,左顾右盼。向左,再向右。”
“朱雀展翅,上下起舞。向上,再向下。”
“玄武镇水,内外兼修。向里摁压,再提回原位。”
他言此,看着丁水瑶道:“我需要四个人站在四个方位,按照我刚刚说的口诀,一同动,兴许就能取出四尾。”
丁水瑶马上招呼另外三人分别站在一角,随着口令,同时摆弄把手,奇怪的是,明明刚刚纹丝不动的把手,此刻竟轻松拨弄开来,甚至按照西门眙的口令摆动后,石台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众人下意识警戒起来,却不想,刚刚嵌入石台的四个把手竟自动脱落在地。
丁水瑶眼眸微亮,看着西门眙的目光都带着敬仰:“真是神了!”
西门眙被赞的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后,指着墙上四象的图案道:“我试过了,四象尾巴下的石块是松动的。现在你们一同插入石尾,同时扭转,定能开启耳室。”
数息光景,随着脚下震颤,室中石台竟缓缓裂开四瓣,而后,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石阶。
丁水瑶
这次不等裴源发话,先一步跳入其中探查情况。
西门眙则受不了众人敬佩的注视,悄无声息的躲在了裴源的身后。
裴源轻笑着侧头看他,却意外瞧见庄与之立在她的不远处颔首不语,似察觉到了女子的注视,才缓缓抬头看着女子,凤帝虽嘴角含笑,可眸色微深,仿佛正饶有深意的盯着自己。
他正要说些什么,丁水瑶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陛下,安全!”
众人不再犹豫,依次步下石阶,先下石阶的裴源还不忘在下驻足,去扶两位郎君,轮到庄与之时,男子的手刚搭在裴源的手臂上,忽闻女子低声道:“台阶湿滑,德君小心才好。”
庄与之指尖微颤,两息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步下台阶。
又是一条甬道,众人一路向前时,忽闻刀剑击打石壁的声响,裴源眸色一凛,急急忙忙加快步伐,行至尽头时,又是一块石壁。
丁水瑶用力推开,石头摩擦地面的声音似引起内部众人的主意,刀剑声同时停止,随着石门缓缓而开,裴源一眼瞧见举着刀剑的神色警惕的郭嘉安、牧山一行人等。
他们似一直找不到出路,只能凭借手中的利刃击凿石壁,不知凿了多久,每个人的利刃都出现了卷刃裂口。
瞬间,郭嘉安如风一般突然冲到了裴源面前,桃花眼眸将她从上打量到下:“还好,还好,陛下没受伤。”
裴源微微蹙眉,稍显嫌弃道:“就是说……实在找不到路的话,你能不能稍稍动动脑子?”
郭嘉安:“……”
郭嘉安负气行至一旁坐在石阶上,没好气道:“陛下好没良心,枉臣发了疯似得。”
裴源摸摸鼻子,几步行至他的身侧:“朕没有怪你,就是担心你们,万一力竭时被敌人钻了空子,那死的何其冤枉?”
郭嘉安似泄了气的鹌鹑,拄着一把破剑,颔首将头藏在双臂之间,久久未曾回声。
在裴源眼中,郭嘉安宛若一只高傲的孔雀,不是在开屏,便是在开屏的路上,何曾有过眼下这般颓废模样?裴源察觉他情绪不对,忙俯下身轻声道:“怎么了?”
郭嘉安沉默不语。
裴源只得下了一节台阶,从他双臂之间俯看他的眉眼,光线昏暗,裴源也瞧不出什么,只觉得他此时有些落寞。于是想了想,安抚他道:“公孙白秋如狡兔一般,你平素生活在后宫,又是临危受命,短短两日,未曾探查出榷场后院有这么多诡谲的机关,不是人之常情吗?朕真的没有怪你,你也不必过分自责。”
郭嘉安依旧不语,只是垂着头缓缓抬起,不知是颔首太久眼中不适,还是这地下阴暗潮湿,郭嘉安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所以瞥开视线不去看她。只低语道:“陛下什么不知道。”
裴源轻叹一声,无意间瞥见他拄着剑的手擦伤遍布,于是拉过他的手,取出帕子,替他简单包扎:“朕自不知你这小儿郎的心事。朕只知道,现下,我们都在一起,只要我们众人一心,相互信任,一个小小的地下机关陷阱,算个屁!”
郭嘉安:“……”
郭嘉安无奈苦笑。
裴源这才起身,伸出手道:“好了,快起吧。”
郭嘉安轻叹一声,伸手与之重重一握,‘啪’的一声响后,被女子拉着起身,几乎与女子贴面。他心念一动,正准备做些什么,却被突然小跑过来西门眙打断了气氛:“陛下,臣知道怎么出去了。”
裴源这才得空打量起眼前的暗室,如果说之前的耳室四四方方,那么此间便是八面玲珑,八扇墙壁刻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同样的,下面刻着奇怪的符文,室中间位置则是一张八仙石桌,同样对应着八个卦象,上面有个凹槽,凹槽之内摆放着八枚玉石令牌,令牌无字,不过颜色各不相同。
同样的,玉牌嵌入其中纹丝不动。
裴源狐疑追问:“此间机关,与上一间开启的方式相似吗?”
西门眙想了想道:“一样,也不一样。更复杂一些,但原理相通。”
裴源眉头紧缩,反问他道:“如果你是公孙白秋,会用同一机关制造出两个密室吗?”
她默了默,指着符文又道:“如果这些符文还是解密的密码,那朕真有些糊涂了,这公孙白秋是善人不成?设了谜题却又给了答案?它是挡住一些不懂符文的人,比如你的郭哥哥。可万一……遇到一个通的,譬如你,那这密室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西门眙眨了眨眼,半晌后,嘀咕道:“好像是有些奇怪哦。”
裴源静默数息,又道:“此间密室是游廊的地砖开启后坠落,那应该离地面很近。可适才,我们明明是沿着台阶向下的后,一路寻过来的。”
她话音一顿,给了西门眙一个反应的时间,见他似还有些混沌,便又道:“我们下来时,途径那条甬道,若是照明前行,便是在原地绕圈;那么同理——”
西门眙恍然大悟:“陛下是说,这两间密室可能是在上下转圈?”
见裴源点头,西门眙又是不解:“可公孙白秋为何要这么做?”
裴源沉吟道:“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要困住外来人,让她们在这地下无尽循环;要么,墙上所给的符文密码、以及你看到的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入口,或是出口,则是要摒弃这些玄之又玄的提示。”
西门眙圆眸轻眨,喃喃低语:“摒弃?摒弃?”
他似心有所感,慢慢踱步开始观察起房间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众人闻声而动,亦开始仔细搜寻,无论是墙壁的接缝、石台的底部、头顶还是地下的每一块砖石,众人都看的十分仔细。
终于,庄与之的声音打破宁静:“臣,找到了。”
第52章 第52章晋江文学城
那是一个小洞,在四块古砖拼接的缝隙间隐匿,孔洞实在微小,若非庄与之慧眼察觉,即便众人反复搜寻,亦不过匆匆一瞥,旋即忘却。
郭嘉安的桃花眼微挑,落在庄与之的脸上满是探究:“德君的眼睛倒是好使,这都能发现。”
庄与之轻哼一声:“臣见陛下摩挲砖缝探风,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裴源未曾理会两君争吵,只从发间拔下一支簪探入洞中,竟感到有一丝微妙的弹力。她心中一喜,愈发笃定用力探入。只听“咔”然一声,整个石室地面微微震颤,仿佛整个石室都在扭曲一般。
牧山、丁水瑶等人毫不犹豫,立即将帝君等人护于中央。众人凝神屏息,紧张探查着四周,发现刻着“离”字的石墙缓缓开启,露出一间更为深邃漆黑的内室。
石门全然开合时,黑暗中忽地燃起一道火焰,而后,那火焰便似火龙般瞬间蔓延。不过数息,石墙上那圈火槽全部点亮,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眼前豁然开朗,而后愣在原地。
因为那内室之中,金银财宝层层叠叠,堆满石室,环绕摆放,仿若在向久违的主人张开怀抱,静候归来。
即便裴源贵为天下之主,平日见惯奢华,此刻也被这金光闪烁的财宝晃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地伫立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侍卫中,早有人抑制不住心头激荡,缓缓迈步后脚步变的急速,冲入黄金堆里。
第二个人紧随其后,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而后几乎是一拥而上。
她们似乎忘了凤帝的存在,更忘了自己身份和目的,直接抓起金锭放肆的大笑着:“是金子,真的是金子,哈哈哈哈哈,发财了,我发财了……”
牧山亦沉溺在金银给她带来的震撼之中,可不过片刻,只觉眼前一阵迷雾,她揉了揉眼,内室的金银堆竟成了万剑盅,最高处的那一柄剑,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星渊剑,那剑长约三尺三寸,剑身纤细而修长,通体泛着淡淡的幽光,仿佛是黑夜中璀璨的星辰。
她想也不想的飞身而去,就要拔下仔细观摩。
很快,环护在帝君众人接二连三冲入内室,就连郭嘉安、西门眙、庄与之亦在其列,他们的表情或是沉醉、或是享受、或是达成心愿的完满。
裴源觉得哪里不对,她试图去召唤众人,却突然头疾复发。
头疼欲裂时,眼前如跑马
灯般光景流转着,很快,她看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消瘦欣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梳着利落的马尾跪在自己的面前:“草民蒙殿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草民对天发誓,此生愿为殿下赴汤蹈火,绝无二心。”
殿下?
裴源愣愣的看着她,发现女子抱拳的手上,有一个刀疤,那似乎是一个贯穿伤,也让裴源明白了她的身份,她正是行刺太女时,被自己一刀刺穿掌心的刺客,居望舒。
居望舒家中本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却被太女设计侵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害得家中父母亲族全部入狱,就连自己的新婚夫郎,亦因美色惨遭凌辱。她苦心谋划数日,终于在宴会那日埋伏,想要取下太女的首级。
她是抱着鱼死网破去的,虽未成功,但也重伤了太女,更庆幸的是,她在裴源的暗助下逃出了宴会。
一个月后,她来向裴源投诚,裴源只是淡淡看着她:“你误会了,太女遇害,本宫亦不会好过,所以本宫不是在救你。你走吧,本宫不过不入流的皇女,身边不需要亲随。”
居望舒并不放弃,日夜鞍前马后,跟随左右,不气不馁,裴源终抵不住她的诚心,接纳于她。两人看似主仆,实则裴源早已将她视作姐妹,真诚相待。
春去秋来,两载光阴,裴源从不受宠的皇女,成为了稍有话柄的王卿,彼时的她身边亦有追随自己亲卫,可待居望舒依旧亲切,她视居望舒为知己伙伴,放心将后背交付之人。
彼时,西南的宁瑞郡引发虫灾,蝗虫吃光了良田,断绝了生计,百姓流离失所,饥荒与盗匪四起。凤帝怜悯百姓,派裴源赈灾安抚,队伍日夜兼程赶到宁瑞郡,安抚百姓,控制虫灾,眼看局势即将好转。
可就在分发粮食的前夜,发生了意外。
居望舒突然反水,趁夜潜入粮仓放火烧粮。裴源似有所觉,赶到粮仓时,火势已然蔓延。她质问居望舒缘何如此?
居望舒见事情败露,不再遮掩,冷漠出声:“太女欺我家人,夺我家业,辱我夫郎。我苦练武艺,只为手刃大仇,却被你横加阻挠!你竟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在救我?”
裴源呆立在火海之中,居望舒却觉得她很可笑:“你任由太女被我所伤,我知她必不会放过你。我忍辱负重,跟在你身边,撺掇你与太女对立。可你呢?整日自诩遗世独立,不屑名利场的争端,被人欺负到头上也只会不痛不痒地反击,满口仁义道德,坚守底线?呸!你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粮仓瞬间化为一片火海,不可置信的裴源在灼烤下慢慢回神,她不可置信的质问:“你对我不满,报复我便是,为何要火烧粮仓?你知道你烧毁的是多少百姓的救命粮?”
居望舒神色癫狂,在火焰下显得格外狰狞:“什么狗屁百姓?她们的生死与我何干!我是商人,商人逐利,我只为利己!你既不能助我复仇,那我便将你视作跳板,此行毁了你,便是我叩开昭王卿府的砖石!”
说罢,她毫不留情地向裴源挥出一柄暗器。裴源万万没想到她会对自己下此狠手,错愕间闪身,手臂还是被刺入利刃。她惊愕地看着居望舒,却见对方冷笑:“殿下何必如此错愕?你刺穿我的掌心,我刺伤你的手臂,礼尚往来,天经地义!”
居望舒说罢,转身逃离火场,仿佛那两年相处并未有一丝一毫值得她眷恋之处,毫不留情的留下负伤的裴源在火海中挣扎……
‘阿源!阿源!’
‘陛下!陛下!’
眼前画面如迷雾散去,头部的疼痛隐隐欲犯,却已不是难捱的程度,她试着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躺在陆长行的怀里。
陆萧玉、乌宛白等人亦在左右,每个人脸上都系着面巾,见她醒来,眼露喜色。
乌宛白几乎泪流满面:“陛下无碍便好。”
裴源挣扎坐起,内室的金银依旧,癫狂的众人也依旧疯癫,他们都沉溺在各自的梦境里。
她无力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长行道:“臣等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然后就见众人神色癫狂,所以命人捂住了口鼻,一番探查,似乎是那火油里藏着致幻之物。”
裴源头疼依旧,阖眼扶额,声音无力:“空气闭塞,待久了的确让人不适。”
她缓了缓气息,再度抬眼,目光扫过那群深陷癫狂的众人。
墙上的火光跳跃,清晰的映照着每一张扭曲的面孔,仿佛那火油能将人内心深处最炽热的欲望点燃,她们完全沉溺在虚幻的完满之境,无法自拔。
有人眼中闪烁着对万贯家财的贪婪,有人脸上洋溢着功成名就的狂喜,还有人沉浸在志得意满、心愿达成的幻梦里,如痴如醉。
众生百态尽显无遗,一时间赤果果的展露在她眼前。
凤眸依次扫过所有人,最后落了西门眙的身上,少年的面容比之众人平和清朗,温厚淡然。他沿着八面墙走的缓慢,时不时抬眸看着墙上符文和八卦,手恰着诀,念念有词,火光将圆眸点亮,他完全沉寂在自己的术法之境。
忽而,他似算出了什么,疾步行至写有‘离’的那面墙上。
像个呆小孩。
陆长行顺着裴源的视线望去,恰见西门眙摁下了一块青石。
这原没什么,可不过两息光景,柳叶眸忽而一凝:“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是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声音仿佛从头顶传来。众人下意识仰头,陆萧玉一脸惊愕,呆呆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怎的觉得天花板在晃动?”
“什么在晃!”陆长行厉声道:“那是要塌了!快,带上人跑!”
陆长行说罢,将裴源打横抱起,毫不迟疑的冲出洞口。
乌宛白反应迅捷,就近拉住了郭嘉安紧随其后,不忘喊道:“德君与淑君就交给你了。”
陆萧玉飞身至西门眙与庄与之身侧,厉声呵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人跑啊!”
说话间,头顶的震动愈演愈烈,众人再不迟疑,冲到沉溺幻境的人身边,连托带拽地拉人。
陆萧玉才冲至洞口,忽闻内室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似天崩地裂一般,震得她脚底发麻。她循声望去,只见内室被一块巨石砸落坠地,明晃耀眼的金银与还没来得及被拉走的侍卫,瞬间被埋入废墟之中。
众人一时呆在原地。
巨大的震动声成功将沉溺在幻境之中的众人唤醒。
短暂的懵然后,了悟目前境地的牧山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其他惊醒的众人亦是心跳不止。彼时,头顶也开始有零碎石子坠落,不知是内室的巨变引发了连锁反应,还是崩塌本就是它的宿命,众人只觉得整个石室都在震颤。
众人再不迟疑,纷纷逃离。
石室的石块越坠越快,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地动山摇。很快,漆黑的甬道里也受到了波及,众人只能凭借直觉一路前行,而跌落的石块就在身后步步紧追。
万幸队伍乱中有序,一路跑回了耳室,又跑回了杂物间的入口。
杂物室外,肆虐的大火已被彻底扑灭,焦黑的灰烬混着水凝成黑泥,遍布整个房间。
空气中残存的浓烟气味依旧浓烈,却又夹杂着水汽,逃出升天的众人连呼带喘,一口呼吸下去,本就快要炸开的心肺仿佛更加撕裂刺痛。万幸有留守在外的侍卫照应。
见队伍人数寥寥,较之先前已折损大半,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其他人呢?”
粗重的喘息声,似因这句问话而变的细弱,沉重的窒息感缓缓在空气中弥漫。众人皆颔首沉默,无人出声。
角落里的西门
眙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臂弯之中,身体不受控的颤抖。
他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他以为自己摁下的是通往生门的钥匙,未曾想,竟打开了通往死路的桥梁。
巨石倾落,石室崩塌,震耳欲聋的巨响下埋葬的众人,皆因他的一念之差。
他,竟是石室崩塌的罪魁祸首。
啜泣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裴源的目光从灯火通明的庭院缓缓移向角落的男子。复杂的情绪在眸中一闪而过,尽管心绪复杂,可开口时,声音只剩下平静:“诸君受惊了。君后,替朕好好安抚他们。”
陆长行颔首应是,抬首间,凤帝已迈步行至庭院,那庭院里跪着数人,都是他带队围剿,成功捕获的榷场众人。
甚至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是多年不见,不知他的阿源,还记不记得那张脸……
第53章 第53章晋江文学城
今夜似格外漫长,虽才至子时,裴源却似已历经无数日夜。满月高悬天际,随着时间推移,缓缓向西边垂落,清辉洒落,万物皆被照得明晰。
裴源又看到了那张脸,原主数次的记忆闪回,她所见的面孔大多已离世,故而当她再次看到居望舒时,竟有些恍惚。
居望舒的模样和记忆中的样子大为不同,往昔的小麦色肌肤变得白皙,曾经消瘦的身形如今圆润了许多。或许是安逸的生活过久了,记忆里那双阴沉而锐利的眼睛,此刻竟显得有些呆滞。是以,当她看到裴源时,眼中的惊愕才显得那般明显。
裴源心中暗忖,若原主尚在,此刻定有许多话要与这位旧友倾诉。然而,如今这具身体已换了魂魄,所以再次见到居望舒,除了那一瞬的恍惚,裴源实在懒的在将精力倾注在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身上。
裴源对榷场的账簿更感兴趣。
夜半清幽,连风都极少涉足,乌宛白托举的火把火焰平稳,只偶尔发出一声爆鸣,打破宁静。
账本为公孙白秋亲笔所书,字迹工整,记录清晰。其中详细记载着每一件拍品的来历:从盗取的时间与地点,到最终的成交人与金额,每一个环节都毫无遗漏。裴源一页页翻阅下去,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惜才之意。
这位掌控着拍卖会场半壁江山的掌柜,敛财无数,金银堆积如山,却仍对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每年必须亲自盗墓两次,且对盗出的陪葬品,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有着严格的标准,KPI指标逐年递增。
可谓是裴源穿越以来,见过的对自己最精益求精的务实牛马。
一册账簿翻至尽头,裴源好整以暇地望着跪在首位的公孙白秋。此时的她虽稍显狼狈,但年逾四旬的沉稳气质依旧难掩。她深谙发丘之术,数次深入阴暗墓中,所以周身上下透着一丝阴邪之气,尤其那双鹰眼,虽目光浑浊,可眼底阴森,盯的久了,令人心底发寒。
察觉到凤帝的注视,公孙白秋缓缓抬眼。她似已预料到今夜难逃一死,鹰眼中带着晦暗的死气。明明心中怕得要死,却仍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背,试图在最后时刻保持一丝尊严。
裴源斜睨着她,淡淡启唇:“裴若淑是你杀的?”
公孙白秋沉默不语,低垂着头,似在思索该如何应对。
可陆萧玉却不容她在凤帝面前如此造次,手中的刀剑毫不留情刺穿了她的脚踝。利刃刺裂骨肉,沉闷声响后,就是女人的惨叫声,太过惨烈,所以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刺耳,闻声者无不噤若寒蝉。
“陛下问你话呢!哑巴了!”陆萧玉说话间,猛地抽出刀剑。
公孙白秋的脚踝瞬间鲜血淋漓,她疼的全身颤抖,半张着口,粗重地喘息着,良久,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是。”
裴源侧倚靠背,姿态慵懒,手指轻轻摩挲着黑玉扳指,听她作答,才随意又道:“分配不均生了龃龉?”
公孙白秋一愣,额头上的汗珠沿着眉骨滑落,聚集在睫毛上,随着她微微颤抖的眼睑,滴落在地面,砸出一朵小小的水花。她似在思量言辞,却又顾忌身后侍卫手中的长刀。上次能毫不留情地刺穿自己的脚踝,难保下次对准的又是什么位置。
“草、草民不懂陛下之言。”
裴源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语气却依旧平静如水:“皇陵日夜有禁军把手,戒备森严,里面既有六皇姨母的人,也有朕的眼线。你的发丘之技再高超,也不能次次轻而易举地将千余件陪葬品毫无受损的带出。除非有人里应外合,替你望风、调遣禁军。权势如此之大,除了裴若淑,朕也想不到别人。”
她抬眸望向天际圆月,月光如水,洒在她清冷的面容上,仿佛她说出的话,都显的轻描淡写了几分:“折腾了一夜,朕也累了。朕此行只为金银,你若执意护主,朕也懒得浪费心力,成全你便是。”
公孙白秋闻言,鹰眸微微流转,似在权衡利弊。她沉默片刻,声音微颤:“草民深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草民那一双儿女无辜,若陛下能予他二人一条活路,草民定知无不言!”
裴源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几分冷意:“朕给了你三分颜色,你竟还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竟还与朕讲起了条件?”
裴源起身,目光扫过所有在场所有榷场管事,语气轻飘飘的:“全部绞杀。”
语落,裴源再懒得看众人一眼,抬步而去。
陆萧玉闻言,尚未等公孙白秋开口求饶,就已然挥出了手里的长刀。
抽回长刀时,残存的血迹比公孙白秋脖颈上喷涌的鲜血先一步淋溅在众人脸上。血液炙热,烫得众人全身瑟缩。随后,就见公孙白秋的头颅缓缓滚至人群,鹰眼圆瞪,虽已无半点生机,可恐惧的神色依旧挂在脸上,挂在嘴角的那句求饶之语,再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机会。
“啊——”
尖叫声在夜空炸响。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哭喊求饶,声声哀切。
居望舒再顾不得其他,几乎用尽全力挣脱了侍卫的桎梏,直接冲跪到裴源脚边,抓着她的脚踝叩头求饶,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小源,小源饶命!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她们还有一处藏银地,除了公孙白秋,就只有我知道!留我一命,拿我当个马前卒,探路狗也是好的!小源,你是了解我的……啊——”
她未尽的言辞,被出鞘的利刃终结。乌宛白的动作干净利落,长刀划过居望舒的手腕,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居望舒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被斩断的手,眼睛瞪得浑圆,似是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惨叫。
乌宛白随手扔了抽出来的长刀,“叮——”的一声落地,清脆而刺耳。她才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哪个茅坑里钻出来的蛆虫,竟敢直呼陛下名讳?死不足惜!”
说着,乌宛白屈身掰下居望舒紧握裴源脚踝的手掌,随意扔在地上,任其与尘土混杂。才躬身引路,语气恭敬:“天黑,陛下慢些走。”
裴源沉默片刻,抬手搭在她的腕上,阔步走出了庭院。她没有回头,任由身后的惨叫声四起。直至走远,才问:“何必这般动怒?她招惹过你?”
手上残留着居望舒的血渍,乌宛白视作污秽一般,拼命地往衣服上蹭。闻言,恭敬回道:“奴婢没有动怒,甚至与她素不相识,奴婢只记得宁瑞郡粮仓的那把火,是她所燃!当年,陛下赈灾不利,不仅惨遭百姓误会辱骂,更遭先帝斥责鞭笞。三伏天,您的后背血痕纵横交错,衣物黏连在肉里,上了药不见好转,复发、恶
臭、高热不退。要不是陛下福大命大,您恐怕……”
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哽咽,却迅速收敛心神,长吸一口气又道:“陛下的玉足被此等狼心狗肺之人紧握,奴婢见了心生恶寒!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解气!”
裴源听闻,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人心复杂,事无绝对。她有她的道理,朕亦有朕的疏漏。朕轻信于人,也轻视了她的仇恨,虽惨遭背叛,自此,也沉稳了许多。”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可惜朕忘了当年的感受和心境,否则,待人处事,想必会更严谨一些。所以而今……人人都能瞧出朕与先前的不同。”
裴源的声音缓慢,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予乌宛白听:“很多时候,朕在想从前的自己,到底是何种模样?又为何那个模样?”
“乌宛白……”她默了默,又轻声启唇:“朕有时,是真的很惶恐。”
***
玉镇榷场原建在商贾云集、人声鼎沸之地,可自公孙白秋接管榷场,欲遮掩自己的行止,便下令将榷场迁往远离尘嚣的山丘之间。
新址占地数亩,四周群山巍峨,仿佛与世隔绝,遗世独立。唯有蜿蜒曲折的山道通向外界,而那山道也只有初一、十五前后,才会对外开放。
榷场之内,不仅有供客人休憩的客栈、酒馆,还豢养护院护卫千人,皆是精壮之辈,日夜守护,戒备森严。场内粮草充足,早已实现自给自足。因此,周遭并无其他百姓居住。
倒是为凤帝此行省去了诸多麻烦。只是连绵的山丘上,树木横生,枝叶繁茂,打下的阴影层层叠叠,远远望去,无比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裴源远眺着连绵的山脉,似要看穿山脉,将视线落在一山之隔的避暑山庄上。
仔细回想,两处建筑虽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整体风格却出奇地统一,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乌宛白似是看穿了凤帝的心思:“奴婢等抵达避暑山庄时,那里已然人去楼空,唐香菱亦不见踪影。”她微微一顿,斟酌着措辞,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君后猜测,或许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此次奇袭本应隐秘无踪,知晓内情者寥寥无几,除随行的几位后君,便只有凤鸣卫众人。
裴源似早有预料,闻言面色如常,无半分情绪波动。良久沉默之后,她似有了决断,迈步前行,启唇说道:“传朕口谕:凤鸣卫乃朕之股肱亲卫,屡次为朕出生入死,蹈锋饮血,其忠勇之志,朕铭记于心。此番出行隐秘,朕不便大张旗鼓表彰功绩,唯取此行所得金银一成,犒赏所有凤鸣卫,以彰众人忠心之举。同时,此行不幸罹难者家属,朕另行厚恤善待,抚慰其哀,以慰英灵。凡得金者,若有去意,随心而为;而愿继续为朕效力者,朕必保其家眷安康,无后顾之忧,待朕坐稳皇位之日,另行恩赏。望尔等知晓朕心,勿负朕望。”
乌宛白愣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即便一成?那也差不多上百万两了。如此封赏下去,怕是……”
裴源打断她的话道:“天下百姓是朕的子民;替朕出生入死的凤鸣卫,亦是朕的子民。给谁不是给?”
她言罢,阔步向马车行去,步伐沉稳有力:“收买人心,除去真心,不过钱权二字。朕都能大方予之!若朕如此宽和善待,她们还要背叛朕,届时,也莫怪朕心狠手辣了!”
第54章 第54章晋江文学城
十五那晚的拍卖会后,大晟首屈一指之拍卖重地玉镇榷场,突然着起了大火,数亩之地尽成火海。
熊熊烈焰,热浪翻滚,无人敢近。
地方县衙差役无从下手,还是凤帝在朝堂听闻此事后,忧心附近山林深受火海波及,忙调配京兵前往,尽数铲除附近树木,以防大火蔓延。
榷场的大火焚烧了两天两夜,终被一场暴雨熄灭,可那榷场,自此只剩一片焦土,令人咋舌。
此事很快在京城流传,有百姓提及,曾在十五那夜,看到了展翅翱翔的火凤凰,扑腾翅膀时,掉落了一片火羽,似就是那片火羽,焚烧了榷场。
许是上天不忍孽畜火炼人间,故而降下了一场暴雨。
流言愈演愈烈,最后,矛头竟竟直指凤帝。
有人说,凤帝乃丙火日生,携山下邪火降临人间;今年恰逢大林木年,木生火旺,乱象丛生。
民间流言四起,有人诬陷凤帝,亦有人挺身维护。其中一位名唤蔚静的娘子,以犀利之舌斥责百姓愚昧,为凤帝正名,一时声名鹊起。
不料数日后,蔚静前往栖霞寺祈福留宿,当夜寺中竟忽降异火,那火化作羽毛形状,来势汹汹,焚毁了大雄宝殿,还将蔚静所居客房烧成了焦土。
幸得寺中住持叩天求雨,方保全寺庙万全。
好巧不巧,栖霞寺亦建于山中,此事一出,凤帝为孽凤之说的言辞,愈发甚嚣尘上。
很快,镇守皇陵惨死的裴若淑为甲木日生人的消息,也传入了民间,有人担忧:凤女凤孙都能被凤帝克死;那普通甲乙木生人的百姓,焉有活路?
百姓无不惶恐,更有传言道:每至木年,必有灾祸,唯有寻得壬水日生的天命之人,方能破除魔咒,保全国泰民安。
不久,一首童谣传入皇城:“火凤违天命,焚山起祸端。天降壬水雨,方能正乾坤。”
于是,当日便有朝臣附和此诗:“为了天下安宁,应该马上找出这个壬水天命人,以此镇压陛下的邪火。”
此言大不敬。
所以话音一落,宣政殿针落可闻,百官之首的齐翁更是下意识转身望向诸臣,终在一众武将中,寻到了说出这番话的女人。
面对众人的注视,刁天晴似还在状况外,直至小凤帝的声音打破殿中死寂。
“邪火?”小凤帝的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自言自语,言此,更忍不住笑出了声:“自古帝王皆承天命而临,携最正凤气,睥睨人间。可在刁爱卿眼里,朕竟与邪祟无异,还需镇压?那敢问刁爱卿,这壬水天命人该去哪找?找到后,又要如何镇压朕?”
刁天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脑门,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不犹豫地匍匐跪地,重重叩首:“臣乃武妇,性子莽撞,不似文臣那般能言善辩,若有冒犯陛下之处,纯属无心之失,还望陛下恕罪!”
宣政殿内再度陷入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刁天晴不敢抬头,膝盖下的冰冷刺骨,可她后背的衣服却已被冷汗浸湿。
过了许久,小凤帝那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朕在问你话,刁爱卿为何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朕如今问话,刁爱卿都不屑回了?”
刁天晴心中一紧,额上的冷汗如雨落下。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性子直率,头脑简单,适才只是一时口误,绝无半点不敬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裴源微微眯眼,几息沉吟,冷漠启唇:“既然是性子直率、头脑简单,朕也不必过分苛责……”
刁天晴紧绷的神经瞬间一松,还未来得及谢恩,便听小凤帝继续说道:“便当众绞了刁爱卿的舌头以儆效尤,免得谁下次再不小心‘口误’,丢了小命得不偿失!”
乌宛白当即高声喝道:“刑官上殿!”
刁天晴全身一僵,毫不犹豫地重重叩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刁天晴身为武将,可此时竟软弱无力,只能凭借本能向同僚求助。可那些平日里把酒言欢的姐妹们,此刻却皆是作壁上观,冷漠以对。
她只能手脚并用地朝着齐翁的方向爬去,狼狈不堪。
禁军动作利落,很快便行至殿中,将其压制。望着刑官手中的利刃,刁天晴瞳孔骤然紧缩,她拼命嘶吼:“齐翁救命!臣绝非有意,臣真的绝非有意!”
齐翁面色漠然,语气沉凝如山:“你说自己性子直率,头脑简单,那便该是一言一行皆出自本心,又何来口误一说?陛下乃天命凤女,得先帝亲传帝位,却被你称作需要镇压的“邪”物?此番大不敬言辞,将陛下置于何地?又将先帝置于何地?陛下仁慈,只绞了你的舌头,你还不速速谢恩?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
哪里还有武将的英姿傲骨?”
刁天晴闻言自知难逃,瞬时泄了周身之力。随着刑官手起刀落,口舌鲜血喷涌,刁天晴彻底晕死过去。
裴源一脸嫌恶的看着殿中一切,终于忍无可忍:“这些荒诞不经的天灾异象,分明是有人包藏祸心,意图谋朝篡位!百姓无知以讹传讹便也罢了,你们一个个熟读圣贤,拿着朕的俸禄,不知为朕分忧,竟没入草包文盲之列?随波逐流,煽风点火,还拿此等谬论在宣政殿中扯些狗屁。朕养你们都不如养一群猪!”
看着殿中晕死的刁天晴,众臣方知凤帝今日动了大怒,自无人敢再出头胡言乱语,当即齐齐跪地叩首:“陛下息怒。”
凤帝懒得多言,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早朝不欢而散。
直至坐上御撵,裴源情绪依旧阴沉,面容更如腊月寒霜,冷漠如冰。
乌宛白不知如何安抚,只知裴源连书房都不愿踏入,径直回了紫宸殿。殿门紧闭须臾,乌宛白便隔着门板听到凤帝歇斯底里的怒吼,以及瓷器碎裂的声响。
彼时,殿中一片狼藉,桌案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殿中陈列的器物无一幸免,甚至连凤椅之后悬挂的舆图,也惨遭捶打,纸张被撕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看着满地狼藉,裴源长呼出一口浊气,仿佛将心底深处的郁闷,全部倾泻而出。
肆意过后,无比疲乏,裴源不管不顾,一席地靠墙而坐阖眼缓神。只是静坐一会儿,忽而感觉脖颈后方阴嗖嗖的,仿佛有风从墙中涌出。
裴源眉头紧蹙,下意识回头查看,才发觉黑色墙砖的缝隙隐隐透着玄机。
裴源急忙反身查看,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墙砖上发现了一个圆形凹槽,那凹痕与是墙砖的图案混为一体,拇指粗细,裴源心下一动,取下黑玉扳指试探性的置入其中,巧的是,过程不但无阻,且深入后,扳指与墙体严丝合缝,混为天成。
可惜,扳指入墙体后,墙面并无异动,她试着推动墙面,亦无反应。想将扳指取出也无处下手。正要再行探查,殿门忽而被人叩响。
“陛下。”
是君后。
裴源急忙收敛心神,端坐凤椅:“进。”
殿门开启,看着满殿凌乱,陆长行先是一愣,随后一脸担忧的看向女子,女子面容平静,只是神色稍显阴郁。故而阔步行至女子身侧,俯下身轻声唤她:“陛下?”
裴源一言不发,却让出了一块空位给他。
陆长行并未推辞,入座后,察觉她情绪还算沉稳,方才缓缓启唇:“先帝登基的第五年,天空突然出现罕见的日蚀之象,白昼瞬间变得昏暗,如同黑夜降临,过程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在民间引发了巨大恐慌。于是有人趁机散布流言,称先帝德行有亏,甚至妄言先帝并非天命所归,动摇朝野上下。”
他言此,伸手揉了揉凤帝的头:“天狗吞日,乃大大的不祥之兆。陛下的‘山下邪火、焚山起祸’之说相较,倒显得小儿科了。”
裴源闻言轻哼一声,没好气道:“谢谢,有被安慰到。”
陆长行听她语气,便知其情绪已缓,心头紧绷的神经一松,人也更加自如。
“至尊帝位高不可攀,人人都以为其上风景迤逦,故而妄想争夺,取而代之。”陆长行话音一顿,偏头看着她的眉眼,语气愈发沉静:“那从不是陛下的错,而是人心贪婪,总有人想攀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裴源闻言,不喜不怒,只淡淡道:“至尊帝位的确高不可攀,却也并非不可撼动。世间能人辈出,比朕做得更好的大有人在。所以究竟是他人妄图染指不属于他们的位置,还是朕执念于这帝王之位不肯放手,不过是立场使然。”
陆长行微微蹙眉:“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您于八卿中脱颖而出,又得先帝遗诏,这已然说明您的能力和天命所归。何须因他人三言两语而动摇自心?”
裴源轻叹一声:“朕本就是平庸之辈,枉得尔等高看罢了。”说罢缓缓起身步下凤椅,朝着内室走去,背影显得有些无力落寞,语气中亦带着一丝疲惫:“朕累了,君后自便。”
陆长行自觉失言。
流言之说甚嚣尘上,裴源连日应对早已焦头烂额,此时,她想听的或许并不是安慰之言。
所以,追至内殿的陆长行一见凤榻的床幔落下,便悄然不在出声,只默默颔首侧立榻前。
从前,紫宸殿总是幽深昏暗,即便烈日当空,凤帝亦命人将门窗紧闭,窗纸厚重,殿内更是不许留人伺候。可前些时日,凤帝竟破天荒命内秩署以薄纱换下厚窗纸,阳光穿纱而入,洒下迷蒙光影,殿内多了几分柔和与明亮。
陆长行透过薄纱再看窗外一物一景,皆如梦似幻,影影绰绰,恰似女子的心事,虚虚实实,难以捉摸。
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彼时,凤帝的手缓缓探出床幔,纤纤玉指垂落床沿,静静悬在半空,不知是随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柳叶眸微微凝视,须臾,陆长行缓缓伸出手,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试探着去碰触她的指尖。
指尖相触,不过一息,整个手掌便被女子一把紧攥,女子微一用力,便将陆长行扯入床幔之中。
凤榻之中光线阴暗,亦密不透风,凤帝将他压在身下:“君后不走,站在那紧盯着朕,莫不是想热死朕后,继承朕刚刚充盈的私库?”
陆长行羽睫微颤,轻声说道:“臣刚刚说错话,惹了陛下不快,所以进退两难,唯侧立静候陛下的责罚。”
裴源轻哼一声,没了扳指在手,手总是闲不住。索性缠了他一缕青丝在手,来回搅弄:“竟又成了朕的不是。”
似看出女子情绪落寞,陆长行只得说道:“流言是把双刃剑,陛下何不借力打力?”
裴源有了几分兴致,只是空气太过闷热,故而一把扯开了床幔。明亮的光线瞬间涌入,两人同时阖眼,短暂适应后,裴源才问:“说来听听?”
陆长行并未起身,反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身侧盘膝而坐的女子,说道:“那栖霞寺的住持,上能叩天求天公降雨,却降不住一只作乱的精怪,属实说不过去。”
裴源沉吟两息:“若他就是孽凤本凤,贼喊捉贼呢?”
陆长行微微一笑,语气温润如玉:“那一切的不合理,便都变得合乎情理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陛下性情良善,为人坦荡,不屑于用诡谲手段,更不会以恶度人。正因如此,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鼠辈才敢频频作乱。这绝非陛下的错,陛下亦无需迁怒于自身。”
裴源似有所触动,低垂的凤眸渐渐泛起晦暗的光,似有波澜在心头涌动。
陆长行不忍见她黯然模样,心下一软,起身将她揽入怀中,轻声说道:“大臣若不得用,陛下还有臣、还有诸君和凤鸣卫。陛下不必事事都要逞强,只要您愿意,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裴源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深吸一口气后,才低低说道:“事事都靠君后,那朕这个帝王,岂不是显得很没用。”
陆长行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却十分坚定:“陛下肩挑万民大计,抗的是天下大事,那些不入流的小事,本就不该让您浪费心力。交给臣来办,可好?”
裴源沉默须臾,最终轻轻点头,妥协道:“君后打算怎么做?”
柳叶眸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男子沉声道:“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55章 第55章晋江文学城
是夜,窗外风声柔和,户对上的宫灯透过薄纱映入紫宸殿内影影绰绰
,殿内殿外一片温柔祥和景象的……
如果凤榻上的西门眙,没有被卷成墨西哥鸡肉卷的话,想必气氛会更加自在。
夜风吹入殿中,红烛摇曳间,映的西门眙的脸颊无比红晕。
裴源不知乌宛白如何传达的旨意,但事已至此,只得俯身凑上前去:“小眙,摸着良心说,朕对你咋样。”
西门眙圆眸轻眨,迎上了凤帝的注视,女子眸色正气凌然,全无半点情爱之欲,他心头燃起的旖旎不自觉的便消散了大半。于是,西门眙开口道:“陛下待臣……一般。”
裴源:“……”
似见女子神色有些尴尬,西门眙微微一笑,又道:“不过相较于其他后君,陛下待臣也称得上和颜悦色,稍显不同。”
裴源松了口气,替他捋顺了额前青丝,缓缓又道:“知道朕为何待你与众不同吗?”
西门眙眨眨眼:“不知道。”
裴源正色道:“因为你聪明勇敢有力气。”
西门眙一头雾水:“聪明勇敢倒是真的,可臣……并没什么力气。”
“怎么没有?”裴源一本正经道:“整个后宫,只有你,大钵敲的是最响的。”
西门眙想了想:“他们侍寝前,不是不做法事吗?陛下如何得知臣敲的最响?”
裴源:“……”
裴源摸了摸鼻子:“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朕最最信任之人。”
西门眙轻‘嗯’一声:“这个臣知道,陛下在石室中说过。”
裴源点点头,颇为郑重道:“所以现在,朕要与你分享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整个后宫,整个前朝,甚至乃整个天下,再无第二人知道。但朕今日,打算告诉你。”
西门眙沉默不语,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裴源以为他是被震撼到了,故而屈身趴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你绝对想不到,朕的紫宸殿,藏着一个暗室。”她言此,叹了口气:“只是前些日子朕头疾复发忘了点事,忘记怎么打开了。你一定会帮朕的,对吧?”
凤案后重新悬挂了舆图,殿中的陈列也早已焕然一新,除了裴源黑玉扳指依旧嵌入墙中,一切较之从前,仿佛都没什么不同。
为了打开那面墙,裴源可谓绞尽脑汁,可一晃七日过去,依旧束手无策,无奈,她只能求助西门眙。
西门眙闻言,蓦地松了一大口气:“吓臣一跳,臣还以为陛下不行呢。”
裴源:“……”
裴源无语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总想着少儿不宜的事。”说着,起身将寝衣扔给了他:“朕在外面等你。”
说完,忙不迭地的退出了内殿。
彼时的栖梧宫,同样灯火通明。
郭嘉安凝着茶杯中舒展的嫩芽,淡漠启唇:“京中接连数家商铺被盗,失窃金额高达数万两白银,京兆府对此束手无策,所以各商铺掌柜已开始聘请江湖高人坐镇铺面了。”他言此,桃花眸微挑:“还继续吗?”
近来,关于‘孽凤’流言渐熄,反倒是另一则传言甚嚣尘上。
一盗窃团伙潜入京城,偷盗手法高超,所到之处从未落空,令人防不胜防。无奈之下,各商铺掌柜只得报官。然而,京兆府连日搜捕,不仅毫无收获,其间更有铺面屡屡失窃,金银屡屡不翼而飞。
众掌柜心急如焚,只得自行出资,聘湖高人坐镇,追查盗匪。
陆长行啜饮一口清茶:“既有高手坐镇,想来行窃不易,缓上几日再说。”
郭嘉安侧倚凭几,姿态闲适:“几日?”
陆长行淡淡道:“七夕将至,栖霞寺自会聚集诸多拜观音的男女,人多口杂,才更热闹。”
郭嘉安沉吟片刻:“够狠。”
陆长行神色无半点波澜:“佛家讲究因果,无论果子是甜的还是苦的,都是他自己种的。”
郭嘉安不置可否,见陆长行面色不虞,忍不住开口调侃:“西门眙虽未生得芙蓉面,却也率真可爱,我见犹怜。”他轻叹一声:“不知陛下今夜会与他缠绵几何。”
陆长行紧攥茶杯,面色却如常平静:“自十五后,你便躲着陛下,怎么?不小心暴露了野心于人前,害怕被陛下嫌恶?”
郭嘉安眼睑微颤,妩媚的桃花眸都透出了几分阴沉:“人皆有欲,想想怎么了?陛下又不会怪我!”
陆长行:“哦。”
郭嘉安:“……”
郭嘉安讨了个没趣,不忿起身:“夜深了,君后若无别的吩咐,臣先行告退。”
说罢,拂袖而去。
陆长行并未介怀,一口饮尽了杯中茶,似觉长夜无趣,便起身道:“夜风清爽,本宫出去走走。”
解安躬身应是,命人收拾了茶案,正欲熄灯,忽闻殿中传来异响,他心中一惊,眼神微凝,循声踱步行至半身镜前,掀开了帘布,目光在镜身和四周墙壁上仔细扫视,却并未见钉子松动迹象,不免一头雾水:“是我听错了?”
说着,又将帘子重新罩好,全然不知一镜之后的帝君二人,此刻是何种惊慌模样。
直至确认殿中再无声响,西门眙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臣了,还以为解安发现了。”
裴源沉默无言,仿佛是愣在那里,直至西门眙凑上前,才骤然回过神,低语呢喃:“还以为朕的寝殿里藏着一个藏宝室,没想到,是通往栖梧宫的地道。”
见凤帝一脸落寞,西门眙急忙跟在其后:“君后就是陛下的宝贝啊。”
裴源脚步一顿,侧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愕然:“你说什么?”
西门眙眨了眨眼:“那半身镜是封后大典前夕,陛下独赐君后的稀世珍宝。此镜阖宫独一份,照的人无比清晰,纤毫毕现,臣等皆是艳羡不已。臣今日才知晓,这镜子竟还藏着这般玄机。如此至宝,陛下唯独赐予君后,又暗中凿出这条隐秘地道,只为思念君后时,借此法一解相思。由此可见,陛下对君后的心意深沉隐秘。这不恰恰说明,君后是陛下的宝贝吗?”
裴源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西门眙看不穿凤帝的心思,所以在一旁喃喃自语:“陛下从前不苟言笑,对君后极其冷漠。臣当时还以为,陛下不喜爱君后呢。今日得见陛下心思方知臣大错特错……”他挠挠头,似想到了什么:“陛下喜爱君后,所以冷落他;那陛下从前待臣也十分冷淡,莫不是,陛下也十分喜欢臣?”
裴源:“……”
裴源再次迈步向前,随口回他:“从前不知,现在却是喜爱的紧。”
“真的吗?”西门眙闻言眼眸微亮,忙小跑至她的左右,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陛下喜欢臣什么?”
“喜欢你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
***
几日后,闹得人心惶惶盗窃团伙,终于露出了马脚,有百姓报案说,曾在城外发现了那伙人的踪迹。
众掌柜听闻后,群情激昂,自发跟随京兆府的差役,一同赶往城外围捕盗匪。众人一路追踪,循着蛛丝马迹,最终竟来到了栖霞寺。为了尽快擒获盗匪,众人未与住持沟通,便直接带兵冲入寺内。
那日恰逢七夕,寺中香客如织,皆在焚香祈求姻缘。得知差役前来捕盗,香客们竟也纷纷高呼助威,加入围剿行列。队伍一路追至寺中后院,发现一间禅房格外可疑。京兆府官员毫不犹豫一脚踹开房门,却未曾料到,绑匪踪影全无,反而撞见栖霞寺住持正与一名女子在榻上纠缠,情到浓时。
刹那间,禅房内外一片死寂。
追捕的差役和百姓皆愣在当场,目瞪口呆。那位住持虽生得一张芙蓉面,但佛法高深,因而深受百姓敬仰,却未曾想竟在背后如此荒唐无耻。
随着住持一声惊叫,百姓中瞬间炸开了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女子见事情败露,竟不顾住持如何自处,匆忙穿衣逃窜而去。凑巧的是,她的衣着与盗贼极为相似,差役们察觉端倪,紧追不舍,抓捕时冲入另一间禅房,竟发现近期京城失窃的财物尽数堆放其中。
不过半日,栖霞寺住持与盗贼勾结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京兆府在清点赃物时,意外发现几束烟花,点燃后竟现出羽毛图案;而那盗贼的真实身份也终于浮出水面,竟是玉镇避暑山庄的掌柜唐香菱。
只可惜此人功法了得,竟未捕获,京兆府
只得严刑逼供住持,那住持终扛不住刑罚,很快就交代了彻底,“孽凤”流言乃是唐香菱谋划,他从旁辅助。只为折损凤帝名声。
深究原委,他亦不得而知,最终扛不住刑罚,晕死过去。
此事很快流入市井,虽未得确切结果,但百姓自有评判。
百姓甲道:“那还用问吗?污名圣上,目的为何?自是为她的主子谋事了!”
百姓乙不解:“主子?什么主子?”
百姓甲冷笑:“敢称一声主子,又与圣上有仇的,除了那几位亲王?还有谁啊?”
众人一片哗然。
人群中,曾芩燕突然附和出声:“如此说来,玉镇榷场的那把火,恐怕也是此人的手笔。”
她见众人目光如炬,皆聚焦于自己,便微微一顿,继而缓声说道:“诸位不妨细思,那玉镇榷场多年下来,敛财无数,谁不动心?那避暑山庄乃是年前新起,选址恰与玉镇榷场毗邻,难保不是此人暗中遣人,先将榷场众人砍杀殆尽,而后又将财物席卷一空,再一把大火烧下去,嫁祸于陛下。紧接着,又与栖霞寺住持串通,编排出‘山下邪火、焚山起祸’的幌子,借此挑拨百姓对陛下的怨怼与不满。”
百姓闻之有理,无不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