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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吟刀啸 满襟明月 20464 字 1天前

第231章 擒储破局救残邑,痛见天家复轮回(一)

四人再度启程,向洛阳进发。

又是一路长途跋涉,距离洛阳尚有两三日路程时,她们竟忽听闻一则消息:目前大崇朝廷已命太子谢钧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领朝廷大军与朔勒兵马联合,正欲挥师东进,收复东都。

这“天下兵马大元帅”虽只是个尊衔,真正领兵打仗的自然另有其人,但此职历来由太子或皇子担任,权柄颇重,倒非寻常虚职可比。

这些时日以来谢缘觉除了忧心仍身处于战火之中的黎民百姓,最为记挂的便是凌岁寒身上未洗的污名。既然如今洛阳收复在即,若还任由天下人误会凌岁寒是那投靠魏恭恩为虎作伥的叛贼,实在说不过去。

此事想要解决,恐怕还得请谢钧出手。

“比起你的病,这事没那么着急。”凌岁寒无所谓地道,“还是先找到令师要紧。”

谢缘觉却道:“我师君可能在洛阳城内,而我大哥驻军在洛阳城外。先去见我大哥,岂不是顺路吗?”

此言倒是有理,凌岁寒略一犹豫,道了一声:“那好吧。”

尹若游突然插话:“你们自去便是,我与重明在附近等你们。”她素来厌恶与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打交道,上回见谢缘觉的三哥谢铭就惹得她颇为不快。

只是此番情形又与上回不同,谢钧率领大军驻扎城外,营地戒备森严,远非谢铭带小股官兵住在驿站可比。以凌岁寒和谢缘觉的轻功,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绝非易事。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谢缘觉决定堂堂正正登门求见,凌岁寒则戴了一顶帷帽遮住面容。

自长安至洛阳,这一路走来,时节已由盛夏转入初秋。萧瑟秋风卷着黄叶,在森严军营前打着旋儿,持枪而立的士兵如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枪尖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守军远远看见两个陌生女子走来,还不待她们走近,已厉声喝止:“站住!来者何人?”

谢缘觉神色从容,自报家门。

“哈!你这女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那士兵嗤笑一声,“可知冒充公主该当何罪吗!”

“她若是假冒的,自有国法处置。可如果她真是公主身份,你这般无礼,就不怕太子殿下问罪?”凌岁寒不想在这儿耽搁太多时间,便不似从前那般固执强硬,偶尔也会使些灵活手段,取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你们去向太子殿下问问,于你们并无损失。”

说得轻巧,凭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轻易见得到太子殿下?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守营士兵们分了荷包里的银钱,决定将此事层层往上报。过得一阵,只见谢钧的亲信匆匆赶来,一见谢缘觉便躬身行礼:

“下官参见宜光公主殿下。”

周围士兵顿时傻了眼,这年轻女子竟还真是个公主?可有哪家的公主居然不带侍从下人,独自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再看她身旁那独臂佩刀的女人,莫非是她的护卫吗?

谢缘觉对周遭诧异的目光视若无睹,轻声问道:“我大哥何在?”

那亲信张开口,却欲言又止,终是叹道:“公主来得正好,太子殿下这几日……心情欠佳。”

“这是为何?发生了何事?”

那亲信没有作答,只是侧身引路,带着谢缘觉与凌岁寒向谢钧的营帐走去。

营帐外肃立着数名披甲亲兵,帐内却出奇地冷清,只谢钧一人身着素白丧服坐在案前。

谢缘觉与凌岁寒见状俱是一惊,以谢钧太子之尊,普天之下可以让他服丧的除了君父还能有谁?可她们离开长安时谢慎明明安好,难不成是太上皇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到此地?又或是……

“大哥……”谢缘觉声音不自觉地发颤,“阿母她……”

谢钧听见她的问话一愣,随即意识到她的误会,叹道:“阿母她很好。只不过长安虽复,她却不愿回京,仍在麒州安居。我已派人照料,你不必挂心。”

谢缘觉这才松了口气:“那大哥这是……?”

帐内陷入长久的沉寂,谢钧静默良久,才终于缓缓开口,似乎用尽力气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前些时日,圣人以三弟意图谋害储君为由,下诏……赐死了他。”

谢缘觉闻言身形一晃,才放下的心骤然揪紧,心口不禁传来剧痛。她眉头紧蹙,一手按住胸口,整个人摇摇欲坠。凌岁寒失声唤道:“舍迦!”急忙上前搀扶。谢缘觉强自稳住心神,自配囊取出药瓶,吞下一粒水玉明心丸。

“你的病……还未痊愈?”谢钧的语气带着微微的关心。

谢缘觉取出银针刺入穴位,待气息稍平,她神色也逐渐恢复平静,摇首道:“大哥安心,我只是……只是受不得大悲大恸,稍稍休息一会儿便好。”自从她的菩提心法突破第八层,寻常悲痛已不会再这般撕心裂肺,可至亲之死带来的感觉终究不同。她顿了顿,犹不死心地追问道:“三哥他……他当真……”

谢钧目光中的沉痛,已道尽一切。

凌岁寒见谢缘觉似乎已无大碍,依然搀扶着她不松手,沉思少顷,转而向谢钧问道:“这不是天子杀他的真正原因。”

若谢铭当真谋害太子,谢钧又怎会如此悲恸?何况谢钧既是兄长又是储君,依照礼法,本不必为谢铭这般郑重戴孝。这般逾制之举,古往今来都是罕见,足见二人情谊之深。

谢钧闻言将目光落在谢缘觉身旁的独臂刀客身上。尽管凌岁寒戴着帷帽,但那空荡荡的右袖已表明了她的身份,他忽然对她冷笑道:“当年太上皇赐死令尊,你认为是为了什么?”

凌岁寒面色一冷,闭口不再言语。

谢钧悲声道:“但此事与当年之事并不全然相同。自战乱发生以来,三弟执掌兵权,功高震主,圣人却知他从未觊觎过那天子宝座,因为……因为圣人明白,三弟他是完全效忠于我的,所以三弟他……他实是为我而死。”

正因如此,谢慎也毫不犹豫地赐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又一次延续了大崇皇室至亲相残的旧例。

谢缘觉幼时在长生谷第一次听闻谢泰诛杀谢愽与凌禀忠之时,可谓震惊不已,凌将军与谢泰并无真正的血缘关系也就罢了,但谢愽却是谢泰的亲生血脉,这世上怎会有父亲狠心杀死自己的亲子?后来她才渐渐了解,这般惨剧在大崇皇室早已屡见不鲜,她心中虽五味杂陈,却也不再觉得意外。

凌岁寒见她神色黯然,再度忧心起来,低声询问她此刻是否还有不适,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

谢钧见她们二人关系如此之好,竟莫名生出一丝羡慕。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翻涌情绪,转而问道:“你今日为何一直戴着帷帽?”

凌岁寒见他突然转开话头,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他是不愿再沉湎于悲痛里,抬手取下帷帽,顺着他的话题道:“你心里清楚,如今我可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你军中将士,多半都见过我的海捕文书吧?”

谢钧长叹:“三弟生前曾来信告知,梁守义的首级是你们送到他手中的。”

谢缘觉忆起今春与三哥相见时,他还是那般意气风发,如今却已成黄土之下的枯骨,心头不由一阵怅惘,但转念又想,逝者已矣,生者犹需前行,便向谢钧提出为凌岁寒洗刷冤屈之事。

岂料谢钧听罢陷入思考之中,许久方又对着凌岁寒道:“三弟信中还提及,如今魏赫视你为心腹?”

“心腹远远算不上,不过他确实对我有几分信任。”凌岁寒明白谢钧的意思,“你想让我入洛阳给你做内应?可我听说朝廷已与朔勒结盟,既有朔勒兵马相助,你还怕攻不下洛阳城?”

“有朔勒相助,收复洛阳不成问题。但即便朔勒是天兵天将,也不可能顷刻间攻下城池,将士们的伤亡在所难免。”谢钧道,“我不需要你如何赴汤蹈火、做多危险的事,只要你继续取得魏赫信任。待我军攻城之时,你以巡视城门之机,与我军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如此必能减少许多伤亡。待洛阳收复,我即刻为你平反,并向朝廷为你请功。”

凌岁寒本就盼望天下早日恢复太平,这种事她能帮自是愿意帮的:“请功就免了。我助你们,是为了洛阳城的百姓,不是为了朝廷封赏。”

谢缘觉虽忧心凌岁寒安危,但也明白兄长所言在理,此计确能保全更多将士的性命,她当然没有阻拦的理由。

“舍迦。”与谢钧说完正事,凌岁寒转向谢缘觉,“那不如你和重明、阿螣先行一步去寻九如法师?待我了结此事便去与你们会合。”

然而还不待谢缘觉回答,谢钧却又忽地出声道:“舍迦,你我兄妹多年未见,不如留下小住几日。待洛阳收复后你再走不迟。”

谢缘觉知晓三哥之死令大哥悲痛难抑,此刻正需亲人相伴,并未考虑太久便点头应下:“好。但容我们先与另外两位朋友交代一声。”

出得营帐,见到颜如舜与尹若游,颜尹二人听罢事情来龙去脉都不免有些忧心,询问凌岁寒是否需要相助。凌岁寒为人向来果敢自信,只道此事自有把握,让她们不必挂怀,尽早找到九如法师才是要紧。言毕,双方就此别过。

黄昏悄然来临,回到谢钧为她们安排的营地住处,凌岁寒陪着谢缘觉用过晚饭,见天色愈暗,便往屋里添了炭火,待屋内暖意渐起,她起身道:“你早些安歇,我这就进城去。”

“天色已晚,不如歇息一夜,明早再动身?”谢缘觉劝道。

“你知道我的性子,做事不喜拖延。早些进城,也好早些摸清魏赫那边的虚实。”

“可你总要养足精神才好办事。”

“那……好吧。”凌岁寒不会违逆谢缘觉的意思,便又坐下陪着谢缘觉说了会话,眼看更深夜重,才起身告辞要前往隔壁房间。

虽说两人关系早已非同一般,但顾忌着谢缘觉的身体,凌岁寒始终守着分寸,不敢和谢缘觉有太过亲密的接触。然而今日谢缘觉听闻兄长死讯,心绪难免低落,不愿独处,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轻声唤道:“符离,最近又入秋了。”

“是啊,秋凉渐重,你更应该仔细保重。”凌岁寒神色相当认真,“你这会儿觉得冷吗?”

谢缘觉微微颔首:“是有些寒意……”

凌岁寒顿时紧张起来:“炭火明明烧得正旺啊?那我再去添些炭,或者让人换床厚被来?”

“不必这般麻烦。其实你……”

“我怎么了?”

“你身子肌肤不是一向比常人热些吗?”谢缘觉顿了顿,声音难得透着几分软糯,“今晚……你陪我一同睡吧?”

要知谢缘觉素来以清冷面貌示人,这般仿佛带着点撒娇味道的语气实属罕见。凌岁寒愣了一下,旋即只觉心头似有雀儿在扑棱棱地跳,遂坐到榻边,单臂将那具冰凉的身体揽入自己怀里:“好。”

第232章 擒储破局救残邑,痛见天家复轮回(二)

次日,凌岁寒径直前往洛阳城太康宫,经侍卫通报后,见到魏赫。

对她的突然到来,魏赫甚是惊讶,不免生出几分警惕:“当日你说要为朕去取梁守义性命,可梁守义已死了多时。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

凌岁寒不慌不忙地反问:“陛下以为,梁守义是何人所杀?”

魏赫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莫非你要说,是你杀了他?”

凌岁寒没有答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印信。周围侍卫见她伸手入怀,不知她要做些什么,纷纷握紧刀柄,气氛骤然紧张。她轻笑一声,将那印信抛给魏赫的亲信侍卫:“呈给陛下过目吧。”

那侍卫统领双手捧着印信呈上,魏赫立即看出这竟是梁守义的贴身私印。

“梁守义真是你杀的?”魏赫又惊又喜,却又奇道,“可为何是大崇朝廷公布了他的死讯?”

“杀梁守义不难,但他麾下亲兵众多,我突围时受了伤,只得寻个僻静处养伤,倒让崇军捡了便宜。其实不瞒陛下,我伤势至今算不得痊愈,只是……只是我已听闻洛阳的情况,一旦洛阳重回崇廷之手……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重新坐稳江山?”

她眼中恨意真切,语气带着不甘,魏赫本就不是精明之人,见她如此,心中疑虑便消了大半。更何况如今这种局势,魏赫正需要多多的能人相助。

取得了魏赫的信任,又与魏赫聊了会儿洛阳近况,凌岁寒这才告退出宫。待回到魏赫安排的住处,她迅速写下一张字条,抬手轻唤一声,将“如愿”召唤而来——昨日与颜如舜、尹若游分别时,颜尹二人皆忧心她再次孤身深入虎穴,遂让“如愿”与她随行,以便联络——她将字条系在“如愿”腿上,轻抚它的羽毛,嘱咐它飞往城外驻军去寻谢缘觉。

过得许久,谢缘觉收到“如愿”送来的消息,略略思索片刻,遂动身去见谢钧。

刚到营帐外,这一次守门的士兵却拦住了她,道要先去通报。帐内,谢钧正与一位年纪相仿的男子对坐交谈,听闻妹妹求见,正要吩咐让宜光公主稍候,对面的男子却饶有兴致地抬手制止:“兄长方才还说,令妹有位朋友已入得洛阳城中作内应,想必就是这位妹妹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请她进来吧。如此巾帼——这两个字我没用错吧?我倒是想见一见。”

谢缘觉掀帘而入,不料帐中除了大哥,还坐着个陌生男子。那人眉目深邃,一身异域装束,显然不是中原人士,她的目光不由在这人琥珀色的眼睛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与阿螣如出一辙的瞳色……看来,是朔勒人?

果不其然,谢钧起身为二人引见,谢缘觉得知眼前之人竟是朔勒太子叶啜利,当即叉手行礼。

“公主不必多礼。”叶啜利连忙还礼,“我既与太子殿下结为兄弟,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谢缘觉,“不知公主此来,可是你那位潜伏洛阳城的朋友有了消息?”

谢缘觉略一思忖,无论如何,既然大崇与朔勒如今已为同盟,此事倒也不必瞒他,便将凌岁寒来信内容简要说明,最后道:“符离应该确已取得魏赫信任。”

“好!好得很!”叶啜利抚掌大笑,听到这消息他一个朔勒太子居然显得比谢钧这个大崇储君还要兴奋,“这下子,洛阳城很快就要重回兄长手中了。先前在长安,我听从兄长建议,未取朔勒应得之物。你们汉人最重信义,待攻下洛阳后,还望兄长履行约定。”

谢钧面色微僵,转瞬又恢复如常,含笑应道:“这是自然。”

谢缘觉听得二人对答,言语间似有隐情,心下疑惑,却碍于礼数不便多问。

而又过一阵,待叶啜利离去后,谢缘觉终是按捺不住:“大哥,方才朔勒太子所说的约定,究竟是何意?”

“非是我与他之约,乃朝廷与朔勒之盟。”谢钧低下头,沉默有顷,声音愈发显得沉重,“朔勒出兵助朝廷平叛,待收复两京之日……土地、士庶归我朝,金帛、子女皆归朔勒。”

“子女皆归朔勒?”谢缘觉猛地站起,素来平静无波的面容此刻罕见地严厉,“什么叫子女皆归朔勒?”

谢钧默然不语。

说实话,听到“金帛”二字谢缘觉并不意外,朔勒不可能无缘无故借兵大崇,自然要讨些好处才愿出兵相助。若能早日平息战乱,破些钱财倒也罢了——她不懂朝堂谋算,不愿妄论此举是否妥当。可妇孺与金银不同,后者是死物,而前者是活生生的人,岂能将她们当做货物般拱手相送?再往深处想,长安洛阳经历战火,国库早已空虚,许诺给朔勒的金帛从何而来?说到底还不是要从百姓们身上搜刮。

谢缘觉胸口再次发疼,强忍着看向谢钧,一字一句问道:“这约定的真意是,朝廷会放任朔勒兵马在城内劫掠百姓吗?”

谢钧叹道:“当初收复长安时,梁未絮虽是主动归降,但她之所以这般迅速归顺朝廷,其中也有畏惧朔勒铁骑的缘故。我军入城后,朔勒军便欲纵兵掳掠。是我劝叶啜利,洛阳未下,若此时劫掠长安,只怕洛阳百姓听闻此消息,会反过来拼死相助叛军守城。不如待攻克洛阳后,再完成约定不迟,长安百姓这才算是躲过一劫。可如今洛阳收复在即,这次确实不能再食言了,否则……”

“原来大哥也知这是百姓的劫难。”谢缘觉冷冷打断,“敢问大哥,朝廷这般作为,与叛军有何分别?”

“放肆!你怎能将朝廷与叛军相提并论?!”谢钧不是毫无愧疚,但听谢缘觉这般直言不讳,他反而恼羞成怒,“这只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若无朔勒相助,战事不知要拖延多久,百姓受的苦只会更多。眼下暂且忍耐,待得天下太平,朝廷自会补偿他们。”

谢缘觉没有反驳他这番话。

不是反驳不了,而是心口疼得厉害,连开口都艰难。她紧蹙眉头,一手撑住桌案稳住身形,另一手颤抖着取出药瓶,倒出明心丸咽下,收好药瓶后,又取出银针,自行施针缓解痛楚。

谢钧见她面色煞白,额角沁出冷汗,心中不免担忧,可方才争执的余怒未消,终究拉不下脸来关切。

良久,谢缘觉气息渐平,她抬眼再看谢钧,眸中已是一片疏冷:“民为邦本。失了民心,大崇永无太平之日。”

话音未落,她已拂袖而去。

“谢妙!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竟敢说出这等诅咒朝廷的狂言,莫非是疯了不成!”谢钧气得浑身发抖,却因顾忌谢缘觉在江湖上的名头,终究不敢上前。毕竟谢缘觉在赉原城施展的医术与毒术,他早有耳闻,导致他对自己这个曾经弱不禁风的妹妹颇有几分忌惮,此刻只能指着她的背影怒骂,不敢真的动手。

谢缘觉已懒得再与他争辩,事已至此,就算辩赢了谢钧又有何用?终究救不了洛阳城的百姓。况且此事乃朝廷与朔勒的约定,真正的决策者必是当今天子谢慎。谢钧既违逆不了君父,更约束不了朔勒铁骑。

这场灾祸究竟应该如何才能阻止?

谢缘觉回到住处,当即铺纸提笔,草草写就一封密信,命“如愿”送往洛阳城中凌岁寒的手里。

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天际,当天夜晚,凌岁寒便收到了这封信,看罢内容,脸色骤变。她本还在欢喜自己能够为收复洛阳出一把力,却不想朝廷竟比她原本认为的还要昏聩无道百倍,这般将黎民百姓视若草芥。愤怒之下,她当即就想断了与谢钧的里应外合之约。然而转念一想,即使没有自己相助,朝廷大军攻破洛阳也是迟早之事,只不过多添些伤亡而已;更何况如今洛阳百姓在叛军治下,还不是同*样水深火热。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正沉思间,忽闻窗棂“笃笃笃”三声轻响,凌岁寒左手瞬间按上刀柄,警觉回头,待看清来人,方松了口气:“重明?你怎么来了?”但与从前见到好友时的欣喜反应不同,这一次凌岁寒脸上不见丝毫笑容。

颜如舜轻盈地翻窗而入,衣袂带起一阵微风,奇道:“你怎的这副表情?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凌岁寒反问:“你们寻到九如法师了吗?”

“我们见到了苏女侠,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不过九如法师她……”

“她回长生谷了?”

“那倒没有。此事说来话长,但你放心,她目前还在洛阳城内。我和阿螣放心不下你这边,便决定先来看看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颜如舜仔细注视着凌岁寒脸上仍未消散的怒意与忧色,眉梢一挑,“看来我还真是来对了。你先告诉我,你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凌岁寒直接将谢缘觉的纸条递了过去。颜如舜接过细看,旋即也是大吃一惊。

两个人一时都陷入沉默。

“重明。”凌岁寒突然想起一事,“你们既已见到苏姨,那可知我师君是否仍在洛阳?”

“令师尚在洛阳,只是我们暂时也还未见到她。”颜如舜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打算。虽说令师武功冠绝天下,但朔勒骑兵凶猛,单凭她与我们几人的武力,终是难挡这场浩劫。不如这样,你先莫要轻举妄动,待我回去与阿螣商量一下,我再随时与你联络。”

时间不等人,凌岁寒点了点头,颜如舜便迅速施展轻功原路返回。

在洛阳的这段时日,召媱与九如将破败的青羽门稍加修,暂居于此,后来她们因故前往别处,唯独剩下苏英还留在这里继续养伤。三个人商量讨论许久,能否效仿百年前归一法师在秀州城挟持乱军首领之举,以朔勒太子为质迫其退兵。可惜今昔形势迥异:当年群雄割据,进犯秀州不过是其中一支微不足道的乱军,被归一逼退后不久便遭其他势力吞并;而今朔勒却是大崇朝廷的盟友,纵使能暂时制住那朔勒太子,此事过后,朔勒兵马仍会在崇廷纵容下继续劫掠,甚至以此为借口向崇廷索取更多好处。

直至半夜,苏英与颜如舜皆觉此事难有万全之策,恐怕只能如当初长安城破时那般,尽力多救一人是一人,却听尹若游忽然喃喃出声:

“朔勒……其实,我也算半个朔勒人……”

无须其他佐证,烛光摇曳间,只见她鼻梁高挺,眼窝深邃,肌肤胜雪,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灯下流转生辉,那与生俱来的异域风情,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身体里必流淌着一半朔勒人的血。

“我倒是想到个法子,或许可行。”

第233章 擒储破局救残邑,痛见天家复轮回(三)

又过一日,谢缘觉收到“如愿”传来的密信,思忖一番过后,遂主动寻到谢钧赔罪,坦言昨日是自己冲动,朝廷此举实乃形势所迫下的不得已,她身为谢崇皇室女儿,理应体谅。

谢钧对她的突然服软倒并没有太惊讶,毕竟在他眼中这个妹妹向来温驯,昨日那般强硬反倒反常。

尽管心中余怒未消,但谢钧为了他的君子风度,也不便与谢缘觉过多计较。更何况他还需要凌岁寒继续为他充当内应,早日攻下洛阳城,此刻不宜与谢缘觉闹得太僵。思及此,他端起兄长架子对她略加训诫几句,又佯作关切地问候了她的身体,最后命她再传消息与凌岁寒,敲定攻城时间。

战前诸事皆备,是夜更深人静,趁着洛阳守军困乏之际,大崇与朔勒骤然联合发动进攻。凌岁寒早已候在城头,趁乱挟持城门守将,大开城门。

大军如潮水般涌入洛阳城,激战整整一夜,直至次日晌午,崇军终在朔勒铁骑的相助下,收复东都洛阳。

战事方歇,将士们血气未平,虽已鏖战通宵,却毫无倦意。那些朔勒骑兵远赴异国,为他人浴血奋战,图的不就是崇廷许诺的金帛子女吗?于是未及休整,他们便提着尚在滴血的战刀,率先冲向府库,夺取他们应得的报酬。

而一旦待到府库金银劫掠一空,接下来遭殃的,自然便是城中百姓了。

谢钧果然信守承诺,对朔勒军的暴行视若无睹,正欲在侍卫的簇拥下前往太康宫,忽见谢缘觉来到自己身边,称有要事相商。

“要事?是什么要事?”

“事关机密,还请兄长屏退左右。”

倘若换作旁人,谢钧定会心生戒备,但谢缘觉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又天性良善,从不过问朝堂政事,是以他对她终究少了提防,想了一想,按捺不住好奇,遂挥手遣退侍从。

“究竟是何——呃!”

话音戛然而止,只见谢缘觉屈指轻弹,一点寒芒如流星贯入谢钧体内,霎时间谢钧只觉体内五脏六腑似被一只无形之手狠狠攥紧,痛入骨髓。而那枚银针细若牛毛,已退至远处的侍卫自然看不清楚。谢钧欲要呼救,可刚张开口,嗓子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

谢缘觉见状淡淡道:“纵使兄长将他们唤来了,他们也绝解不了此毒,我劝兄长还是莫要浪费时间做这无意义的事。”

谢钧第一次亲自尝到谢缘觉的毒术厉害,只能在喉咙里挤出嘶哑之声:“你……你想要做……做什么……”

“兄长请放心,这并非致命之毒。”谢缘觉的声音淡漠甚至冷漠,“但若兄长不想再受这剜心之痛,还请答应我两件事。”

谢钧皱着眉头示意她说下去。

“其一,我知晓兄长管不了朔勒兵马,但还请你即刻下令,整顿我大崇将士,绝不可令他们劫掠洛阳城中百姓。”自长安陷落以来,谢缘觉辗转于烽火之地,太清楚这些官兵的脾性,不少朝廷官兵为敛钱财,行径与叛军无异。

“我……我虽领着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可你也知道,真正领兵作战的主将另有其人……况且官兵们浴血奋战多时,好不容易攻下洛阳城,如今又看着朔勒人满载而归,必定眼馋得很……纵然是他们主将只怕也不一定……不一定能够约束得了他们……”

“兄长贵为储君,若连麾下将士都约束不得,待他日登临大统,又如何统御群臣、治理天下?”谢缘觉忆起去年赉原城之事,李定烽曾亲坐谯门,但凡麾下有兵卒扰民者,立斩不赦,将所劫财物尽数归还原主。正因如此,赉原城中百姓才会万众齐心,箪食壶浆,死守孤城,终以一万兵马胜过梁守义率领的十万大军。

治军之道,岂在不能,实乃不为。

谢钧无言以对,只得应下,又艰难道:“那……那其二呢?”

“其二,请兄长配合我们给朔勒太子叶啜利演一出戏。”

“戏?什、什么戏?”

“兄长不必着急,第一件事办妥之后,我自然会详详细细告诉你。”

此刻谢钧痛不欲生,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连连点头。

谢缘觉当即解了他的毒性,哪知谢钧刚缓过气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忽见她素手轻扬,竟又是一枚银针没入谢钧体内。这一次谢钧身体虽无不适感觉,却还是将他惊得面如土色:“你——”

“此毒不会给兄长造成任何疼痛伤害,但若长期不解……”谢缘觉故意只说半句,可那未尽之语已足够令谢钧不安。

无奈之下,谢钧只能依照谢缘觉的吩咐传下命令。

待此事安排妥当,谢钧回过头再次看向谢缘觉,尽管知道自己体内仍有剧毒未解,但身体痛楚已消,他神色便逐渐恢复威严,冷声道:“你方才让我配合你们演一场戏——这‘你们’,除你之外,还有你那几位江湖朋友了?”

谢缘觉不否认。

谢钧胸中怒意翻涌:“早知你会被那几个江湖草莽带坏,当年就不该送你去长生谷求医。”

“能够遇见她们,认识她们,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谢缘觉语音平淡,却坚定得毫不迟疑。

谢钧紧握双拳,倏地冷笑了一声:“我与你说实话,圣人儿女众多,可于我而言大多是敌非亲,唯有三弟与你……我算是真心相待。待收复洛阳后,我原本确实打算昭告天下,说凌澄是朝廷安插在伪冀的暗探,为她恢复清白。可是而今……既然你想要救洛阳城百姓,只给我一人下毒还不够吧,我猜凌岁寒现在必是去对付叶啜利了?朔勒与我大崇既为盟友,若凌澄当众对叶啜利不利,我如何还能以朝廷名义替她洗刷冤屈?她既是你的挚友,你也不劝劝她,就不怕她身上背负的污名永世难洗?”

谢缘觉眼睫微颤了一颤,旋即又恢复如常,仿佛这番话并未在她心中留下半分涟漪:“我与她问心无愧已足矣。”

城内市井,朔勒士兵洗劫完府库的财帛,转而扑向城中百姓,尤其那些高门大户更成了他们的首要目标。早在昨夜朝廷大军破城时,城中居民便纷纷紧闭门户不出,但寻常门锁哪敌得过官兵的刀剑?好在洛阳城里还活着的百姓都早已在这乱世之中学乖了,起初听说王师收复东都还欢欣鼓舞,可一见那些凶神恶煞的异族士兵,他们立刻察觉不妙,顾不上心疼家财,将值钱物件四处乱抛,趁着官兵争抢的间隙,带着家小遁入暗巷逃命。

与此同时,那朔勒太子叶啜利正在府库中命令下属清点收缴的财物,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兵刃交击之声。他起初只当是部下在镇压百姓,并未在意,可转眼间惨叫声接连响起,还竟都是朔勒语言。他心头一凛,即刻走出府库,刚踏出门槛,便见满地尸首,皆是奉命把守此处的精锐亲兵。

而尸骸中央,立着一名独臂女子,白衣染血,点点猩红如寒梅绽放雪中,显然是方才厮杀间溅上的。

叶啜利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当即明白来者不善,二话不说,拔刀出鞘就往那女子头顶砍去;四周护卫亦同时出手,刀枪齐发,封死她所有退路。岂料凌岁寒的刀比他们快上不知多少倍,那刀势来得诡谲,明明只见一抹寒光,却又忽地仿佛化作漫天飞雪般飘忽难测,教人避无可避,众官兵的兵刃尚在半空之中,太子殿下的脖颈已在凌岁寒冰冷的刀锋之下。

四周官兵大惊失色,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妄动。叶啜利也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绝伦的刀法,颈间寒意逼得他渗出几滴冷汗,却仍强撑着威仪道:“你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时间相当紧迫,洛阳城如此偌大,在凌岁寒看不见的地方必定已有百姓遭难。因此凌岁寒不愿耽搁,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想活命,就立刻下令,命所有朔勒兵马退出洛阳城外至少五十里地,不得再伤任何一名百姓。若想死——”

她声音逐渐变得与霜雪一般寒气逼人,手腕一转,刀光乍分如雪霰纷飞,叶啜利身上顿时现出数道细痕,伤口虽浅,却似地狱业火灼烧,痛得这位朔勒太子失声惨叫,哪还顾得上颜面,连声讨饶。

“活!我想活!”

凌岁寒既施展了阿鼻刀法,此刻体内五脏六腑亦有灼痛之感,她皱着眉头强行忍住,闻言唇角却勾起一抹冰凉笑意:“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么?”

叶啜利慌忙解下腰间兵符递给他的亲信副将,命令对方速速召集兵马,率众退出城外。那副将不愧是叶啜利的亲信,接过兵符时瞥见主子使给自己的眼色,顿时会意,刚要转身行动,却不想对面屋顶传来一阵清朗笑声:

“我知道你们的打算,你们是认为,凌岁寒既要挟持太子,自然不能跟着去监督。你们退不退兵,她如何知晓?糊弄过去便是,对不对?”

叶啜利与那副将齐齐顺着声音来源方向望去,只见对面青瓦屋檐上也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着天蓝色衣袍与身后晴空几乎融为一色,若不是脸颊上那道极为可怖的狰狞刀疤,倒像个踏春游玩的闲散侠客。

“你们……你们是同伙?”叶啜利咬牙问道。

“是朋友。不过你们非要用同伙这个词,那也不是不行。”颜如舜轻飘飘落下地来,转而又对着那副将说道,“走吧,这位将军,我随你一起行动。”

那副将迟疑地看了叶啜利一眼。

叶啜利浑身如被火烤,那几个细小的伤口竟似在皮肉里烧了起来,疼得他几乎站立不住,只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带上她……”

就算暂时退兵又如何?叶啜利暗暗思忖,只要设法从这独臂女人刀下脱身,日后难道还不能卷土重来?

此前谢钧向叶啜利提及洛阳城内应时,只说是自己妹妹的一位朋友,并未直接道出凌岁寒的名字。然而躲在府库附近寺庙高楼里的百姓们,听得颜如舜运足内力传出的“凌岁寒”三字,却是如闻惊雷。

这不是那个投靠魏恭恩、助纣为虐的魔头妖女吗?

百姓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这样一个恶名昭著之人,为何要甘冒奇险挟持那朔勒太子?难道真是要为洛阳百姓解围?

第234章 擒储破局救残邑,痛见天家复轮回(四)

五十里路不算近,肯定要费些时辰。

叶啜利强忍疼痛道:“你是打算一直和我耗在这里?”

凌岁寒并不言语,静候在此地多时,方见一名亲兵匆匆赶来,禀报说已召集全城各处的朔勒兵马,尽数撤至城外,但若要退到五十里外的地方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于是凌岁寒押着叶啜利重返府库,手腕一翻,长刀一转,刀柄疾点他周身大穴,旋即收刀入鞘,又取绳索将他捆了个结实,最后伸手入怀,取出一个药瓶,将药粉轻轻抖在他身上那几处细微的伤口上,药粉沾血即凝,转眼便止住了血。

“这是什么药?竟如此神奇?”叶啜利还真不愧是朔勒的储君,此刻虽受制于人,但见到这药粉的止血奇效,第一反应却是若能将此药用于军中,日后将士们便不必再惧战场负伤。

“还有更神奇的。”凌岁寒左手又亮出一个小瓷瓶,在叶啜利眼前晃了晃,“血是止了,你伤口是不是还像火烧一样疼?我今日还未进食,你命你下属送些饭菜来,我便给你止痛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别妄想在饭菜里做手脚,我不会傻到不查验便直接吃下去,若叫我发现——”

“不会!我自然不会!”叶啜利这会儿只求尽快止痛,忙不迭道,“我既连退兵都答应你了,还会在这种小事上耍诈吗?”

又过约莫两刻,在叶啜利的吩咐下,一名朔勒士兵提着食盒给凌岁寒送来。凌岁寒仔细检查过食物,确认无毒以后,果然守约给了叶啜利止疼药丸。随后她冷声喝令叶啜利的那几名亲兵退至远处,又将叶啜利独自关进屋内,门窗紧紧关闭,而她自己则坐在屋外石阶上,慢条斯理地享用起美食。

叶啜利服了药,伤势略有好转,开始暗自思考如何脱身,忽听屋顶传来细微响动。他动弹不得,只得竭力仰头望去——只见几片青瓦悄无声息地被掀开,一道人影倏然落下。

来者是个极美的女子,但比起她惊人的容貌,更令叶啜利讶异的是,那张脸的五官似乎并不完全像是中原汉人,反而有着几分他们朔勒人的特点。

叶啜利低声道:“你是什么人?”

“太子殿下莫慌,我是来救你的。”那女子开口果然说的也是朔勒语。

早年间大崇尚太平之时,国力强盛,四方来朝,异国商旅往来频繁,庆乐坊这等地方常有外族人出入。尹若游在醉花楼做暗探时,为替尚知仁打探消息,曾粗浅地学过一些包括朔勒话在内的异族语言,但终究不够熟练,只能勉强应对。因此她说完这头一句,便又改用汉语,手上不停地为叶啜利解开绳索和穴道,解释道自己乃是铁罗可汗早年派来崇国的密探,潜伏在崇国多年,今日偶然听闻太子遇险特来相救。

好在叶啜利终于获救,喜不自胜,哪里还管她说的是汉语还是朔勒语,先跟她逃出去要紧。

凌岁寒正坐在门口台阶上吃饭,正门自然是走不得了。尹若游再次飞身上了屋顶,九节鞭往下一甩,缠住叶啜利的腰身,运起内力将他提了上来。然而两人逃出府库,来到大街之上,与仅剩的那几个还在洛阳的亲兵会合。

至于其他朔勒官兵,早已撤出洛阳城,却不知究竟去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叶啜利一时彷徨,不知该往何处寻人。

“太子殿下请随我来,我知道他们在城外何处。”

又忽听见尹若游那清冷悦耳的声音,叶啜利心头一喜:“哦?你怎会知道?”

“方才那挟持殿下的恶徒的同伙与殿下副将商议时,我正好躲在暗处听了个大概。”尹若游边说边在前引路。叶啜利唯恐凌岁寒察觉追来,急忙跟上尹若游。不料刚转过街角,忽闻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队身着大崇军服的汉子迎面而来。

叶啜利认出他们是谢钧的亲卫,更加安心,连忙询问谢钧现在何处。

“回禀殿下,我们太子得知您被挟持,十分忧心,特命我等前来营救。只是我等投鼠忌器,不敢贸然闯入府库,正商议对策,不想殿下已然脱险,真是天佑殿下。”为首的侍卫恭敬行礼解释道,“我家太子此刻正在太康宫中,吩咐一旦救得殿下,便请您入宫歇息。”

太康宫乃东都洛阳禁宫,守卫必定森严,纵使恶徒武功再高,也难以轻易闯入。叶啜利逐渐冷静下来,也觉得前往太康宫确是最稳妥的选择。他正欲点头应允,却忽听尹若游急声劝阻。

“殿下,当务之急还是先与将士们会合为上。”

“不急,”叶啜利摆手道,“待入宫后,我自会派人持我手令,由你领路召回城外官兵。”

“可是——”尹若游神色焦灼,竟显出几分异样的抗拒。叶啜利蓦然警觉,猛地回头逼视尹若游,只见对方眼神闪烁,竟不敢与他对视。

“你是我父汗的下属,如今我父汗不在,你自当听我号令。”叶啜利语气忽地转冷,说罢再不迟疑,大步流星随着崇朝官兵往太康宫方向行去。

进入太康宫,谢钧早已候在殿前,一见叶啜利便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他的双手,神色动容道:“义弟无恙,为兄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说着竟还真从眼角挤出两滴泪来。叶啜利似乎也被这情谊打动,眼眶微红,二人又说了些场面话,谢钧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尹若游,面露讶异:

“这位娘子是……?”

叶啜利以为他不认得尹若游,正欲解释,却又不好直言她是朔勒安插在崇国的暗探,只得含糊道:“她是我父汗派来护我周全的。”

谢钧皱起眉头,忽将叶啜利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我既为结义兄弟,有些话我便直说了。此人我从前见过,她本为我大崇长安庆乐坊醉花楼的一名舞姬,因舞技确实出众,颇得达官贵人们的赏识追捧。可后来有一天她却突然莫名其妙消失,你可知这是为何?”

这番话与尹若游先前所述并无差别,叶啜利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笑道:“哦?兄长的意思是……”

“实不相瞒,那是因为当时我朝中有人已查出她是贵国安□□大崇的暗探,她这才不得已仓皇潜逃——”看着叶啜利骤然收缩的瞳孔,谢钧又立即道,“当然,那时两国尚未修好,此事倒也寻常。只是……她知晓我大崇太多机密,不如贤弟将她交予为兄处置?既然如今你我两国结为兄弟之国,这些旧事也该了结了吧?”

叶啜利越发相信了尹若游的暗探身份,可也越发为难起来,此人既是父汗的心腹,又于危难中救过自己,若就此把她交出,岂不让部属寒心?但若断然回绝,此刻孤身在此,万一谢钧翻脸……

思及此,他展颜笑道:“方才隐瞒,是怕兄长误会。既然兄长如此体谅,小弟也就放心了。是啊,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如今你我两国的关系,兄长既想要她,我有什么理由不给呢?只不过我尚有些琐事需要问她,还请兄长稍待片刻可好?”

说完,叶啜利又转身走到尹若游面前,直接向她询问自己麾下大军究竟是退去了城外哪个方向。

他本是想着只要朔勒大军回城,自己便可高枕无忧,哪知尹若游支支吾吾,却半晌回答不出。

“你不是说知晓他们去向?”叶啜利见状顿生疑云。

“属下确实知道,只是……”尹若游额角渗出细汗,“只是口头难以言明方位。不如殿下随属下亲往,将士们见了殿下,自然听令。”

怎么说来说去还是要引自己出城!叶啜利对她的怀疑更增添了七八分,冷笑道:“口头说不清楚?那我给你地图,你总能标出来吧?”

尹若游面色倏地煞白,嘴唇微颤,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叶啜利冷哼道:“那看来只有一样东西能让你开口了。”说罢向身旁亲兵使了个眼色。那几人应声上前,将尹若游拖到角落,扬起马鞭狠狠抽下。第一鞭下去,她背上立刻绽开一道血痕,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接踵而至,鞭鞭到肉。

尹若游起初还高喊冤枉,但随着鞭子不断落下,她浑身很快布满血痕,衣衫尽数染红。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瘫在血泊中虚弱道:“太子饶命……我招……我都招……我确实是朔勒派来的暗探,只不过并非铁罗可汗所遣,而是……而是葛延答亲王的人……”

葛延答亲王,铁罗可汗的亲弟弟,叶啜利的亲叔父。

也是叶啜利在朔勒最为强劲的政敌。

因此叶啜利没有太多怀疑,闻言勃然大怒:“果然是他!说,他派你来究竟有何图谋?”

“如果我说了实话,太子殿下能不能……”尹若游艰难地用手肘撑起身子,哆哆嗦嗦道,“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叶啜利沉吟少顷,忽看了旁边的谢钧一眼,道:“好,只要你如实交代,本太子保证不杀你。”

“多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尹若游虽有一身傲骨,但自幼便惯于伪装,此刻磕头求饶的动作毫不迟疑,“前些日子葛延答亲王传来消息,说他已准备在近日发动兵变,刺杀铁罗可汗夺取汗位。但他知道朝中支持太子者众多,便命我想法子将殿下送去他那里。这些年我在崇国结识了一位名叫凌岁寒的江湖侠客,此人武功极高却心思单纯,不知我真实身份。我略施手段,便诱使她挟持了太子。她还当自己是在行侠仗义,为洛阳解围。之后我又暗中救下殿下,然后再……”

原来如此,险些中了葛延答的奸计!叶啜利又惊又怒,心中后怕不已。他虽刚助大崇攻下洛阳,尚未收取约定的报酬,可若是葛延答真的兵变篡位成功,他家都要被人端了,在中原掠得再多金银妇孺又有何用?

他略一权衡,当即对着谢钧抱拳道:“兄长见谅,我本想继续助你平定河北诸地,但现下朔勒突生变故……可否请兄长调一队兵马,护送我至洛阳城外?我须即刻率部返回。”

毕竟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若他动作稍缓,汗位恐将易主。

谢钧郑重地点头:“贤弟放心,你我既已歃血为盟,为兄自然盼你继承大统。只要待你平定内乱,莫忘了两国之约便好。”他答应得干脆,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尹若游:“至于此人……”

叶啜利心知肚明,尹若游久居长安,知晓大崇诸多机密,谢钧绝不可能放她离开。而现在他必须与谢钧搞好关系,不宜节外生枝,便毫不犹豫道:“但凭兄长处置。”

尹若游像是又被吓着了:“太子殿下,您答应过饶我性命的!”

“不错,我是说过不会杀你。我只是把你交给了我兄长,他要如何对付你,那可就与我无关了。”叶啜利冷笑一声,便不再理会尹若游,不一会儿在谢钧所派亲兵们的护送下快步离开了太康宫。

直到叶啜利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一名彩衣女子忽从角落暗处快步走出,担忧地唤了一声:“阿螣。”转瞬间已走到尹若游面前,蹲下身,见对方已是遍体鳞伤,不由眉头微蹙,伸手就要扶她起来:“我先带你去治伤。”

尹若游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这般伤势需得在静室慢慢医治。岂料她竟摇了摇头,喘息道:“暂时不急……你现在还得继续盯着他。”

这个“他”不言而喻,指的正是大崇储君谢钧。目前洛阳城尚未完全脱险,谢缘觉必须时刻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谢钧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低下头看向那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她虽衣衫染血,却仍掩不住那倾城之貌,但谢钧没有任何心情欣赏她的美貌,脸上神色逐渐变得复杂难明。

“你这伤可是不轻啊,你倒真能忍得。”

“苦肉计嘛。”在谢缘觉的搀扶之下尹若游还是强撑着站起身来,鲜血顺着衣角滴落,她眉间浮现一丝隐忍的痛楚,语气却平静得可怕,“不见点真血,如何取信于人?”

古往今来,苦肉计都最是难防。

只因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永远想不通为何有人甘愿自伤以成事。

而曾经的尹若游,也确实不会做这等损己利人的傻事。

第235章 擒储破局救残邑,痛见天家复轮回(五)

颜如舜监督朔勒官兵出了城,一路行至五十里外荒僻山林,便佯作返程,实则隐在暗处观望。而那副将见她走远,即刻派出两名亲信快马加鞭赶回洛阳报信,叶啜利正好在途中遇上这两人,由他们引路,很快与部下会合。

终于见到自家兵马,叶啜利胆气顿生,当即率众折返朔勒。

颜如舜确认他们远去,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一半,遂运起轻功疾奔洛阳。但饶是她轻功卓绝,这一番往返也耗费不少时间,直到深更时分,太康宫的轮廓才在夜色中渐渐清晰。

往常这个时辰,谢缘觉早已就寝歇息,然而为了等待颜如舜的消息,她此时犹端坐殿中,只是合上双目修习菩提心法,以免因为太过劳累而导致身体支撑不住。谢钧坐在旁边案前处理政务,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心情烦躁却无处发泄,忽地将手中狼毫重重掷出,笔杆径直飞向窗边,险些砸中一名内侍。

忽见一道天蓝衣袖翻飞,稳稳接住那支狼毫。来人笑声清朗,语锋却暗含讥诮之意:“洛阳初定,百废待兴。太子殿下这般心浮气躁,如何安抚东都民心?”

“你……”看见这突然冒出来的女人,谢钧与殿中侍卫俱是一惊,“你是怎么进来的?”

要知凌岁寒的武功已足够令人称奇,可即便是凌岁寒那般身手恐怕也没能力在这戒备森严的禁宫来去自如吧?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在长安拖延了那么久都没能杀了谢泰报仇。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谢钧心中恐惧,对这些江湖人士的印象已差到极点。

颜如舜没理会他,也没理会四周拔刀戒备的侍卫,只向谢缘觉道出叶啜利已率朔勒兵马离去的消息。

谢缘觉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已睁开眼睛,闻言眉目微舒,起身将早已备好的伤药递给了她,又向内室指了指,又给她指明方向,温声道:“阿螣在内室歇息,你帮她治治伤吧。”

早在听尹若游详述出这个完整计划之时,颜如舜就料到她必定会身受重伤,她们争执许久,眼看着崇军攻城时间将近,再耽搁不得,为了满城百姓,颜如舜只得勉强答应。可纵然已有心理准备,当真见到尹若游浑身浴血的模样,颜如舜仍不免倒吸一口凉气,眉间愁云骤聚。

禁宫寝殿内,金丝楠木雕花床榻上铺着云锦软褥,尹若游因背部伤痕累累,连靠枕都不敢挨,只得挺直脊背,闭目调息。以颜如舜那悄无声息的轻功本不至于惊动到对方,偏偏她心一乱,呼吸也跟着骤然紊乱,尹若游察觉到这声音,倏地睁眼,便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四目相对间,尹若游注意到她紧皱的眉头。

“你这般严肃的模样,倒叫我猜不出计划究竟成没成……”

颜如舜终于笑了,不是伪装,而是真心实意地扬起唇角:“你这么聪明,哪有不成的事?”说着便挨着尹若游坐下,轻轻解开她的衣衫,为她敷药。

白日里尹若游虽自行处理过伤势,但背上的伤凭自己终究够不着,非得有人相助不可。颜如舜动作小心翼翼,指尖沾着药膏细细涂抹,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处理完毕,视线却始终流连在那一道道伤痕上没有离开。

尹若游竟被她看得肌肤发烫:“你没见过伤痕么?有这般稀奇?”

“在你身上是很稀奇。”颜如舜手指轻抚过她肌肤,声音轻得仿佛叹息,“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伤得这般重。”

她与凌岁寒自不必说,受伤挂彩都是家常便饭;谢缘觉初入江湖时还惜命得很,如今却似换了个人,上回在杜家河险些把命都搭进去;唯有尹若游,虽说从前饱受七苦散折磨,但自打幼时逃*出醉花楼又回去挨了那顿毒打后,她身上再未添过如此严重的伤。

这伤口的疼与毒发时的滋味并不相同,好在尹若游也一样忍得住,轻笑道:“谁让我跟你们厮混久了呢,尤其是你——”她手指不轻不重地点在颜如舜心口:“那我染上你的坏毛病也是很正常的,不是么?”

颜如舜不由莞尔:“照你这么说,这倒成了我的错?”

尹若游眼底掠过一丝狡黠:“你说呢?”

“那好,既是我的错,我是应该补偿你。”颜如舜仔细为尹若游缠好绷带,忽而倾身向前,隔着那雪白纱布将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了在她胸前伤痕处,就像从前尹若游亲吻她脸颊伤疤那般,还带着一丝虔诚,“疼么?”

尹若游双手环住她的脖颈,目光凝在她唇上:“被你这一治,倒真不疼了。不如……你再帮我治治?”

“明明是药起作用了,我可不敢揽功。”颜如舜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低头又吻了吻她的伤处,随后从行囊中取出一件干净中衣给她穿上,“你今晚早些休息吧。天都这么晚了,舍迦也该睡了,我去换她。”

“药见效了,你也功不可没。”尹若游有些舍不得她走,双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后颈那片温软肌肤,又问道,“符离还没回来吗?”

“符离还在城里各处巡视呢。”颜如舜解释道,“那些朔勒兵是撤退了,可那么多崇军官兵仍然还在洛阳城内,她得防着意外。”

听得此言,尹若游唇边笑意消散,眉间闪过一丝忧虑,若有所思道:“等洛阳城彻底安定下来,舍迦肯定会给谢钧解毒的。”

一旦谢钧解了毒,他不可能不对她们四人下手。

颜如舜抬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头,笑意如春风般吹散一切风雨,令人感觉到无比安心:“这你就别多想了。你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有我,有我们。”

秋季的夜晚透着几缕凉意,秋风轻拂,扬起凌岁寒的衣袖,系在她腰间的那柄环首刀倒是稳稳当当悬着纹丝不动。她正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随意而行,但目光时时扫过周边街坊,随时预备着如有百姓遭难便拔刀相助。而过后不久,忽听左前方一座小宅院里还真隐约传来痛苦的呻吟,她当即纵身跃起,翻过那宅子的围墙,落进院内。

仔细一听,呻吟声自廊下第二间房里传出,她又二话不说,推开房门。

房内一对母女模样的妇人少女,见凌岁寒突然闯入,先是一怔,继而吓得瑟瑟发抖:“你……你……”凌岁寒注意到那妇人衣襟上沾着血迹,想来是白日里受了伤,此刻疼痛难忍才叫出声的。她暗悔自己又冲动莽撞了,连忙致歉:“方才我听见有人哀嚎,还以为是有歹徒作恶,这才贸然闯了进来,惊扰二位了。这位大娘是受了什么伤吗?伤得可严重?”

看了一眼凌岁寒的断臂和佩刀,那妇人很容易猜出她的身份,但听她言辞颇为温和,又想起白日里邻人说起她持刀胁迫朔勒太子退兵之事,于是稍稍放下戒备心,低声道:“是刀伤,我自己草草止了血,倒不危及生命。只是……昨夜王师入城,也不知会发生什么,街上铺子都关了门,我也找不到医馆,寻不到大夫医治,这才疼得受不住……”

“我不通医理,但我有个朋友医术极好,这是她给我的治伤灵药,很有效果,你试试吧。”凌岁寒听罢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药瓶,倒了一点药膏在手帕上递给了对方,随后便转身欲走。

“姐姐。”一旁的少女看了她半晌,忽然将她唤住,声音清脆,还带着几分稚气。

“还有什么事?”凌岁寒停步回首。

“我见过姐姐的。去年魏恭恩还活着的时候,曾出宫去大华寺上香,车驾经过我们这条街,我偷偷把窗户支开半个缝瞧了一会儿,瞧见姐姐你在前头护卫。外头都说姐姐你是恶人,是什么活阎罗。”这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年纪小,反而胆子大,她母亲听她说到此处脸色煞白,慌忙去扯她衣袖,她却浑然不觉危险,眼中还透出好奇,“可我今日见你一点也不像什么阎罗……姐姐,你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啊?”

凌岁寒闻言笑了。

这是一个相当放松的笑,仿佛冰雪消融之后的晴天,让那妇人又是一愣,越发犯起糊涂。

“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觉得你像好人,可是……可是好人为什么会帮魏恭恩做事呢?魏恭恩他是大恶人啊,我阿父和我阿姐都……”少女说到这里就突然哽咽到说不下去,“他们都是因为……”

凌岁寒轻声道:“如果我告诉你,魏恭恩是被我杀的呢?”

母女俩同时怔住,然而没过一会儿那少女已拍手欢呼起来:“我就知道!姐姐是天大的好人!”旋即那妇人也微笑起来,放下一切警惕,显然没有怀疑凌岁寒的话。

凌岁寒诧异地挑了挑眉:“你们这就信了?不怕我是骗你们的?”

跟自家师君毫不在意旁人眼光的态度不同,凌岁寒还是很讨厌被人冤枉的,今日既被这少女问起,她自然要为自己辩白几句。只是她与这母女素不相识,这少女天真烂漫也就罢了,她不理解为何这妇人也会对自己如此信任。

“女侠今日冒着大险挟持朔勒太子,逼他退兵,救的可是我们满城的百姓。若女侠真是那等助纣为虐的恶贼,又怎会行此义举?”那妇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目光中还流露出明显的愧色,“我之前没能想明白,对女侠多有防备,实在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