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1 / 2)

第40章 四海之内皆兄弟嘛长得这么好看,怎么……

第41章

看着眼前如切如磋的美少年,李世民下意识就想到了两个名字:

张良?陈平?

但他马上就否定了后一个选项:陈平家贫,恐怕穿不起这么华贵的衣裳

可是,以张良的贵族教养,又怎会做出如此莽撞的行为?

他按下狐疑,示意侍卫取下了堵在少年嘴里的布头。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对方是何人,少年就挣扎着大喊道,

“在下韩人张良,方才之举乃是情急所迫,并非有意冒犯秦太子,还请阁下恕罪再容我说几句”

侍卫首领狠狠扭住他的手臂,

“老实点,休得再冲撞我家太子!”

蒙恬目光如电冷冷盯着他,又是个韩国人?韩国人上回偷他家太子,这回拦他家太子的车,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他正想劝太子千万别被对方骗了,李世民却笑眯眯开口了,

“你姓张?我听闻有望族张氏父子五世相韩,不知你这位韩国来的张良,跟他们可是一家的?”

张良眼中迅速闪过一抹黯然,强笑道,

“秦太子所言不错,五世相韩的张氏父子,正是在下的祖考与先考。”

说着,便取下祖传的玉佩让侍卫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看完玉佩,立刻做出一脸疑惑的样子,

“原来你竟是韩相的后人,可你来咸阳拦我的车做什么?”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响起几声急呼,

“郎君,奴等总算找到你了!”(1)

“郎君你,你这是怎么了?”

数名气喘吁吁的随从小跑着过来,还没靠近马车就被侍卫拿下搜身了,一个个惊惶得不敢再开口。

蒙恬警惕地环视了一眼四周,小声询问李世民可否立刻启程回宫。

李世民故作犹豫地看了一眼张良,特意给对方机会。

眼下韩国还没被灭,对方对他这秦国太子,显然也并无半分恶意,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时机。谁让张良自己撞上来了,送上门的人才不捡白不捡。

张良以为蒙恬想杀自己的随从,忙目光恳切看向李世民,急急道,

“他们是方才与在下走失的家仆,绝非恶徒歹人,还请阁下饶他们一命!”

其实他三日前就抵达咸阳了,带着人四处打听了半日才找到了韩非的府邸。

可他接连登门拜访了六趟,却一趟也没见着对方。

想来,韩非是有意避着他这韩国旧人之子的。

他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今日在城中打探消息时,意外得知了秦国小太子每日都会出宫的消息。

在询问到对方回宫的大致时间和路线后,他立刻就甩开随从往这边一路狂奔,刚好看到秦王专用的卫尉军正护送着一辆驷马马车走来,顿时就头

脑一热冲了上来——

但他还是有几分理智在的,秦律虽严,却管不到他这个韩国贵族身上,冲撞王储马车,并不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

而他又听咸阳百姓说,这位秦国小太子是个善心人,时常会跟荀子一起,为城中的鳏寡孤独老者送粮送菜。

所以,他决心要赌一把,赌对方会好奇把他喊来问话,赌对方会善心把他带去见韩非只要能见到人,他笃定一定能成功说服韩非!

说完这番求情的话,张良立刻满眼期待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也一脸童真地看着他,

“你放心,我又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绝不会滥杀无辜的,等侍卫检查完,你们主仆就可以一起走了。”

蒙恬急了,

“太子,还是先把他们带回去审问一番吧!”

张良一听也急了,

“不,在下还不能走!秦太子方才不是问我,为何要贸然拦阁下的车吗?其实我有一事相求,还请秦太子能成全”

蒙恬立刻怒目而视,

“大胆狂徒!你大街之上拦截我家太子车马,又大言不惭逼迫我家太子为你办事,真当我大秦咸阳是你的放肆之地吗?”

说着,他再次请求李世民把这些人抓起来审问。

李世民却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接着挣脱他的怀抱,下车亲自从侍卫手中牵过张良的手。

张良一脸懵然,搞不懂对方这是要做什么,但感受着这双柔软小手带来的温暖,他不免想到了家中幼弟,终究没有做出反抗,任由对方牵着自己上了马车。

蒙恬虽然没看懂太子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僭越阻拦,只是马上就吩咐侍卫,带上那些韩国随从启程回宫。

然后站到李世民身侧,暗暗调整着全身肌肉,做好了迎战准备。

只要这个韩国少年,敢对太子有一丝不轨之心,他必会霹杀对方于当场!

李世民挨着张良坐下,仰头朝蒙恬笑,

“你看,阿兄长得这么好看,他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蒙恬不想在人前劝说小太子,只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太子所言极是。”

少年张良却如坐针毡,心中升起了一阵浓浓的愧疚感。

没想到,秦国这小太子虽然有神童之名,却单纯到如此地步,竟仅仅因为我长得好看,就相信我不是坏人,就愿意让我坐上他的马车。而我却想利用他的身份,去说服韩非随我离秦归国

李世民亲亲热热把小脑袋靠在张良身上,稚声稚气问他,

“阿兄,你刚才不想走,是因为一看到我就十分喜欢,想留下来陪我玩吗?”

张良努力收回心神,低头看着目光清澈得如一汪泉水的孩童,

“秦太子生得也好看,我确实一见到你就十分喜欢。”

这般童真无邪的漂亮孩子,又聪明有礼,确实很容易就能让人生出好感。

李世民闻言一下就兴奋起来,

“哇,既然我跟阿兄这么有缘分,不如就结拜成兄弟吧?阿兄,我叫世民,你喊我的名字就行啦!”

既然阿兄都喊了,怎么就当不得我的义兄了?我就不信,你这辈子还想刺杀你义弟的亲爹?张良,乖乖加入我秦国来当栋梁吧!

蒙恬瞳孔一缩:!!!

救命啊太子,您怎么能随便在大街上遇到个人就胡乱结拜!

张良目光一滞:???

我想撬秦国的墙角,他却想认我当义兄,这孩子,实在单纯得让人怜爱啊

李世民:嘻嘻,除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我要兄弟多多的,敌人少少的!

他拉着张良的手臂撒娇,

“阿兄,我们结拜好不好?对了,你刚才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他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张良想着国中的一片乱象,看着眼前的稚气孩童,在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后,终于开口了,

“其实,也并没什么大事,还是不劳烦你了”

秦王仰慕韩非一事天下皆知,如果自己真借着这孩子的手把韩非带走了,他又该怎么办?秦王一定会迁怒他的。

李世民闻言,打量着对方充满了矛盾纠结的面容,不由暗暗唏嘘。

眼前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张良,跟史书上执着于复仇刺秦的张良,确实完全不一样。

眼下的他,还没有经历亡国之恨,对秦国王族也不像后来那样恨之入骨,看吧,他对自己这个秦国太子竟也生出了怜悯之心。

可是能让他摒弃贵族礼仪,做出当街拦车之举的事,真的不是大事吗?

他立刻一脸奇怪道,

“可阿兄要是没什么大事,方才为何又要冲动拦下我的车呢?”

他撒娇摇着张良的手臂,

“阿兄要是有事要帮忙,可千万别瞒着我,不然我会生气的,我是秦国的太子,能帮你的忙可多了”

他这些话,一下就勾起了张良对国内现状的担忧,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念头迅速冲破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我想见一见韩非!”

话音未落,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立刻看向身旁的孩童慌乱解释道,

“不是!世民,我是乱说的”

他会想别的办法去见韩非,绝不会牵连这个无辜孩子。

世民是如此可爱,如此纯真,他这样的人当秦国太子,总比那些虎狼之辈当秦国太子强百倍!

李世民飞快转动着小脑袋,他早猜到张良出现在咸阳,是为韩非而来的。

但他没想到,张良煞费苦心拦下自己的车,只是为了见一见韩非?

按理说,他不可能打听不到韩非的住处,而他的父亲又曾是韩国的丞相,不可能跟王叔韩非毫无往来

难道,韩非连见张良一面也不肯?

虽然听起来有点荒唐,但除了这个答案,还有什么理由,让张良需要借助自己的太子身份去见韩非?

一得出这个结论,他立刻就笑容满面主动为张良解围,表示自己知道韩非在哪里,现在就可以带他去见。

说完,他就不顾张良的阻拦和蒙恬的满脸担忧,命人立刻掉头前往咸阳郊区。

韩非并非无情之人,现在却决绝到连面都不肯与故人之子相见,又怎可能会被他说服回韩国效力呢?

他那颗忠于韩国王族的心,恐怕早就被韩王折辱得连渣都不剩了。

所以,自己这趟走走过场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下早朝,韩非就跟着治粟内史来到了田地里。

张良一下车,就被眼前这副场景,震惊得怔愣在地。

他要找的韩国那位尊贵的王叔,正顶着烈日挽着衣袖半跪在地里,满身泥污毫无形象地举着锄头在挖井!

再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短打农人中间,还有许多穿着秦国各色官服的官员小吏,他们或举着锄头扛着榔头在挖井,或挑着木桶端着木盆在浇地

张良怔怔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什么东西,似乎被轰地一声冲击得开始哗啦啦地快速碎裂起来。

被称作虎狼之师的秦国,以商鞅酷法残忍对待民众的秦国,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秦国的官吏,不该手执竹鞭站在田间地头,怒气冲冲挥鞭责打偷懒的农人吗?

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分不清韩国和秦国,到底谁施行的才是法家之道。

李世民蹬蹬跑到前面冲着韩非大喊,

“韩师兄,我在这儿,快上来说说话!”

韩非诧异抬头,急忙放下锄头快步朝他走来,还不忘大声叮嘱蒙恬,

“这日头太晒了,快抱太子去阴凉处避避!”

孩子才这么小,一不小心就会晒出暑病,到时,心疼的还不是王上和他们。

蒙恬一把抱起李世民就跑,急得孩子扭头大喊,

“阿兄,张良阿兄,快跟我们来树荫下!”

韩非脚步一顿,这才注意到

马车旁的张良,突然有点想学蒙恬拔腿就跑。

他是怎么跟太子走到一起的?早知道这小子要来,自己就不来了。

张良收回神思,疾步上前恭敬拜道,

“张良拜见王叔!”

韩非拍了拍身上的污泥,留下一句话匆匆朝树荫走去,

“你的面前,只有忙碌的秦国丞相。”

张良急忙追上去,

“王叔,如今韩国旱情严重,朝中那帮奸臣却怂恿王上加征税赋,此事已让多地民众闻风生乱”

韩非坐到农人们歇凉的石头上,举起水囊对口解渴,充耳不闻。

张良心中一沉,王叔韩非一向是最心系韩国朝堂之人,可他听了这些话,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不!

他愧疚看了一眼李世民,咬牙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如今朝堂四处危机,若再纵容那帮奸佞肆意胡为,韩国危矣还请王叔归国主持大局!”

韩非被驱逐入秦,早就引来国中忠良之士的不满,他相信对方只要肯回去,一定能迅速拉拢一大批有实力的朝臣对抗那帮奸佞。

蒙恬一听怒了,

“我家太子好心带你来找人,你却想拐走我家左相,简直是无耻”

李世民急忙扯他衣角,拼命朝他使眼色:韩非已经是秦国的韩非,韩国根本就拐不走他,放心!

蒙恬只好带着迷惑悻悻闭上了嘴。

韩非收好水囊,叹气,

“子房啊,你虽自幼聪慧过人,心智成熟稳重远胜常人,可你终究还是个孩子,朝堂那些事,自有韩王和他那帮臣子去操心…回去吧孩子,我这几日躲着你,就是不想伤了你的心,韩国,我是绝不会帮的”

张良心中大震,跪下来抓住韩非的衣角苦苦哀求,

“王叔,您是先王之子是韩国的宗亲,不能不管韩国安危啊王叔!”

李世民仰头去看韩非,韩非的面色依然很平静,

“你想必也听说了,韩王已经将我,逐出了宗亲族谱,在你面前的我,已不再是韩国王叔了”

张良忍不住流下泪来,

“可是在良和韩国万民的心中,您永远是韩国的王叔,求您回去帮帮”

泪眼朦胧中,他突然看到对面的李世民,正睁大澄澈的眼睛看着自己,顿时羞红了脸,根本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韩非伸出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给他看,

“韩王鲜廉寡耻,德不配位,而我曾享受过韩国万民的供养,等我助秦王灭了韩国,就会把今日为秦人做的事”

张良心中的弦咔一声断了,失声惊呼道,

“什么!您要助秦王灭韩!?”

李世民适时开口插刀,

“是啊,阿兄你不知道韩王有多过分,他竟然不许我师兄回去拜祭他的母亲!还有啊,现在旱情这么严重,韩王竟然还要给百姓加税加赋,实在太过分了!还是我阿父最好,他已经决定了,今年灾情会给百姓免两成税赋”

“什么,秦王要减税赋?”

“王上,果真这么说了?”

张良和韩非同时发出震惊的疑问。

李世民一脸骄傲扬起小下巴,

“当然啦,不信你们问蒙恬!”

韩非急忙拉过蒙恬细细询问起来,这事是秦王今日下了早朝,才被李世民逼着同意的,他们这些当臣子的还不知情。

李世民又一脸童真看着张良,

“阿兄啊,换成你是韩国庶民,你想要韩王当你的王上,还是我阿父当你的王上?秦国灭韩国,反而是帮助了韩国百姓,我师兄为什么不能帮我阿父灭韩?”

张良张了张嘴,艰难道,

“可是,世人皆称‘宁做六国犬,不做秦国人’,秦国百年奉行法家之道,你父王又岂会真的这般好心?”

韩非呵呵笑了起来,指着忙碌在田间抢着浇灌庄稼的众人,

“子房啊,连你这样的聪明人,也跳不出世人,对法家的误解偏见吗?秦法虽严,却不仅仅针对庶民,它同样也约束着公卿官吏。看到那些秦吏了吗?

从朝廷发现旱情那日开始,全国的秦吏就要跟百姓一起,挖井挑水灌溉庄稼,因为这些收成,不仅关乎百姓的口粮,还关系到朝廷的税赋,官吏岂能袖手旁观?至于秦王免税一事”

他看向李世民,

“我家小师弟绝不会扯谎,他说有这回事,王上就一定会做到!”

张良怔怔茫然,

“可是,法家以愚民五术驭民,根本就没有施恩惠民这一项,良不懂,秦王为何会这般突发善心?”

他突然想起来了,这几日在咸阳打探情报时,那些秦人提起秦王竟毫无怨怼之言,他当时只以为是秦法太严苛,这些百姓不敢说半句秦王的坏话,才这般随口胡诌的。

可他没想到,秦王竟要给百姓减税救灾?这样的事情,五百年乱世里有几个君王做过?就是上古尧舜之君也不过如此了。

韩非叹气,扶他起来,

“在我看来,当今秦王的气魄眼光,更在历代秦王之上,正所谓‘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也,秦国已经足够强大,秦王又肯施恩于民你认为这样的秦国,天下七国之中,谁还能与之抗衡?”(2)

如果不是有对方扶着,张良听着这些话险些朝前一头栽去。

李世民咚咚跑来,伸出小手一起帮着扶他,

“阿兄,老师说五百年乱世的战火,已经让无数人家破人亡了,如果我阿父能终结乱世,让天下所有人都过上安定的日子,这不是好事吗,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啊?”

张良起身,闭眼挡住簌簌想要滚落的泪水,声音有些颤抖,

“所以,最后韩国必亡,六国必灭,只剩秦国一家独大,是吗王叔?若是能设法说服六国联军攻秦,又当如何?”

蒙恬一听这话顿时警惕起来,张良不会一回韩国,就开始张罗六国联军攻秦一事吧?

李世民却并不担心此事,张良还如此年幼,又无官爵在身,六国之君,谁会听他一个孩子几句空口无凭的建议,就冒冒失失发兵得罪强秦。

他们如果这么有远见,就不至于把国家治理到亡国的地步了。

而且,信陵君春申君已死,找遍六国,也再找不出一个有足够威信、能够说服列国联军伐秦的人了。

韩非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知道张良自幼就非常聪慧,这才想着趁机把利弊跟对方摊开了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把他拉拢来秦国。

谁规定只有韩国能来撬墙角了?送上门的墙角,不撬白不撬。

他细细为对方讲了一番统一的好处,最后总结道,

“我恩师有句话说得极好,‘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可知这是何意?(3)

我师荀子本是儒家大才,却打破了儒者不入秦的传统,收下了秦国太子为徒;我本是韩国的王叔,原本绝不会背弃韩国,却被韩王亲手献给了秦国;

许朴本是隐居避世之人,列国数十年来求而不得,却阴差阳错来到了咸阳,还肯为秦国开班讲学培养农家人才

看到了吗,就这是天意,连天道都在帮秦国,我等又岂可逆天而行?”

任凭张良再怎么沉稳聪慧,终究还是个未长大的少年,闻言不由扑到韩非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道理他当然听懂了,可情感上他真的无法接受,他的祖辈父辈为之付出一生的韩国,怎么就要亡了呢?

可是,王叔韩非今日已经说得如此坦诚,这些话,就算自己背信弃义跑去告诉韩王,他就真的会信吗?

不,他听闻各地层出不穷的民/变后,就赶往王宫求见了韩王,却被正在欣赏歌舞的对方一句“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操心这些朝廷大事”给打发出来了。

而且,真实的秦国跟他听闻的并不一样,同样是旱情,韩王要加税,秦王却要减税他能因为祖上得到了韩国朝堂的厚待,就假装看不到百姓们正在

遭受的苦难吗?

还没满十四岁的张良很迷茫,他虽然足够聪慧,也看过足够广博的书籍,却依然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韩非拍着他的胳膊安抚道,

“子房啊,你且听我一言,你大父和你父亲,已经为韩国做到了他们该做的,你不必再把韩国朝堂的荣辱,强行压在自己的身上,韩国百官食君之禄,那是他们该操心的事”

李世民趁张良哭的时候,专心在树下捡了一些小树枝,等他哭够了,就一脸虔诚地把手中的树枝分了一半给他,催促道,

“阿兄,我们快来结拜吧,等你成了我的阿兄,我阿兄就多一个阿兄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张良的泪一下就凝固在眼角了。

他,跟一个会灭了他母国的秦国太子结拜,这真的合适吗?

但看着孩子懵懵懂懂的期待目光,拒绝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世民还这么小,长得这么可爱,为人这么真诚就算秦王想灭韩国,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么喜欢我,我如果拒绝结拜,他一定会哭的吧?

算了,咸阳一别,恐怕此生也难再见了,就答应他这个小小的心愿吧。

这么想着,张良沉默地接过树枝,在韩非和蒙恬的见证下,稀里糊涂跟着一脸诚挚的孩童一起,把树枝插在树下,点燃当做祭拜树神的焚香。

他们念了三遍各自的生辰和祖上三代的信息,大声许下了“你我兄弟同心之言,其嗅如兰草,如金石之坚,永世不负不弃”的誓言。(4)

李世民还煞有其事命人,从马车上取来一个装了水的瓷碗,然后伸出食指就往嘴里咬。

歃血结盟的结拜才可靠嘛。

张良一把抢过他的小手,

“不可!你才这般小,不能伤害身体,用我一人的血就够了!”

李世民立刻憋起嘴就要哭,

“这是我们兄弟两个的结拜仪式,怎么能只用阿兄的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不想认我当阿弟了?”

张良急忙把他搂在怀里哄着解释,

“不是的,你这般可爱,阿兄怎么舍得不认你?可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浪费宝贵的血”

话音还没落,韩非已经走到附近的槐树旁,摘下一根细刺走来,

“来,用这个给世民轻轻扎一下,一滴半滴就够了。”

李世民起身抢过细刺,毫不迟疑就往自己的食指狠狠一扎,一股细细的血丝立刻渗了出来。

他立刻兴奋地把它们挤到了碗里,好像一点也不疼似的。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张良心疼感动得有些想哭。

世民是秦国的太子,可他如此赤诚,坦荡,仁善,与世人口中狡诈凶狠的秦君,完全不是一类人。

他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就肯付出全部的真心,一心想认下他这个阿兄

张良使劲吸了吸鼻子,急忙把孩子的小手握住吹了吹。

直到小小手指没再冒血丝出来了,他才伸手咬破自己的食指,把鲜红的血滴进了碗里。

今天开始,他在咸阳也有牵挂了

李世民执意要带张良去认识扶苏,兴高采烈拜别了韩非,命人打道回宫。

他已经想好了,就算张良这趟执意要回韩国,他也会天天给对方写信,让他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份兄弟情义。

等过几年韩国灭了,张良也长大了,不就刚好能帮着秦王干活了吗?这样的大才,刘邦用得,大秦自然也用得。

不过,史书上的张良体弱多病,眼前的他看起来确实有些过于苍白,还是得想办法弄些药方,帮他调养好身体才行。

扶苏一听李世民回来了,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迎接,但他看着阿弟身边的张良,一下就呆住了,

“阿兄好好看啊,可以抱抱我,让我也变好看些吗?”

说着,就满脸企盼地朝对方伸出了小手。

他的父亲虽然也非常好看,可那是一种充满威势的冷峻好看,扶苏宝宝根本就欣赏不来。

他只喜欢张良这种毫无攻击性、一看就知道对方性子很柔和的好看,他也想变成这样!

张良笑着抱起扶苏,小小的孩童急忙把小脸轮流换着贴贴他,好像这样,就能染上几分对方的美貌了。

张良没想到威名在外的强秦之主,养出来的两个孩子竟都如此单纯淳善,不由得第一次生出了怀疑:

真实的秦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时,殿外传来宫人的通禀:王上来了。

第41章 好消息,秦国太子被儒家教歪啦人傻钱……

第42章

秦王一听蒙恬回禀了李世民结拜之事,就放下政务匆匆赶来了。

他对次子的心眼之多深有体会,知道孩子这么做绝不是闹着玩的,想来必有深意。

加之,他又早就从探子的口中,听闻过韩相张平之子张良聪慧过人的名声,这才特意赶来见一见对方——

秦国用人不拘一格,向来以能者居之重之,十二岁的甘罗能被秦国拜为上卿,十三岁的张良又为何不能入秦为官?

如果此人真如传闻所言般有才华,他自然要设法挽留对方。

来到侧殿与对方交谈一番后,秦王很快就确定:眼前这名少年学识之渊博、思绪之机敏,更在当年的甘罗之上。

而且,对方在分析当下秦赵之战时,竟能敏锐察觉到李牧才是战端的关键,还提前恭喜他这次赵国临阵换将,秦军必胜。

秦王暗暗赞叹,张良如今才这般年纪,就已有不俗的见识谋略,假以时日,此人必会成为一代奇才,难怪世民执意要跟此人结拜

我儿慧眼如炬,是在帮寡人拉拢人才啊!

他对待想招揽的人才,永远有一腔饱满的热情和如沐春风的和煦,一番交谈下来,张良不由得更恍惚了——

暴秦之主,竟是这样一个英明温和、主动听取谏言的君王?如果他是韩国的王该有多好

他回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吓得悚然一惊,急忙驱散了这个荒诞念头

李世民盛情邀请张良留在咸阳,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对方果断而委婉的拒绝。

张良忧心朝中的情况,次日下午就执意要带着家仆启程回韩国。

咸阳城门口,李世民抓着他的衣襟抹泪,

“呜呜呜我昨日才与阿兄相见,今日就要分离了你真不能留在咸阳多陪我几日吗?”

张良心疼为他拭泪,温柔哄着,

“好孩子别哭了,如今韩国朝堂之危十万火急,我既然说服不了王叔归国救火,只得早些赶回去再想别的法子。阿兄一到新郑就给你写信,可好?”

亮晶晶的泪痕落在李世民玉雪般的脸颊上,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他啜泣道,

“韩王那么坏,你怎么总是心心念念要帮他?反正韩国也是要被灭掉的,我保证,以后所有韩国百姓都会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你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帮我呜呜呜”

张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黯淡无光的眼中划过浓浓的不舍,

“阿弟呀,我阿父临终前一再交待我,张氏一族深受国恩,我长大了就该入朝继续辅佐君王就算韩国真的会亡,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的不过你放心,我回去后,绝不会把秦王想灭六国一事告诉任何人。”

世事忠义难两全,他舍弃了义弟回韩国,又岂能再出卖义弟,把秦国的计划告诉韩王?

李世民含泪伸出了小拇指,

“好吧,那我们拉钩,等韩国灭了,你就来秦国找我好不好?到时你不会偷偷跑掉的吧?”

张良抿了抿唇,眼中闪着泪花满脸愧疚,

“如果韩国果真亡在了秦国手上,我转而投秦,又有何颜再面对张氏先祖?对不起世民,我,我”

李世民早就料到,对方是这种反应。

有了韩非亲自当说客,张良恐怕不会再像史书上一样对韩国的灭亡耿耿于怀,把复仇的责任硬揽在自己身上了

但他也未必肯来为秦国效力。

但没关系,自己会帮他慢慢改变的,谁说愧疚不算是一种利器呢?

他要让张良对自己生出无尽的愧疚,直到足以盖过张氏遗训对他的影响。

他眨了眨眼睛假装逼回泪意,立刻又伸手捂住张良的嘴,一副很懂事的样子,

“阿兄,难受就不要说出来了,我知道你的选择了,但我不会怪你的!到时,到时你要是悄悄跑了,记得给我写信报个平安好吗”

说着,他晶莹的泪水却滚滚而下,倔强承诺着,

“你放心,我和阿父绝不会派人去找你的,我只是想要知道,我的阿兄还好好活着如果你遇到危险,也一定要写信来告诉我”

张良看着小小的孩童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听着孩子满心满眼对他的关心,终于抱着对方呜呜大哭起来。

他与世民相处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两日,却觉得早已命中注定般与对方默契十足。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恨起了韩王。

如果韩王能有秦王的半分英明,又何至于会面临亡国的处境?

如果韩国还能像从前那样,再苟上一两代人,他这个无官无职的张氏子弟,就能放弃封地待遇,带着家人迁居咸阳,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背信弃义,可偏偏,他身上肩负着韩国存亡的危机

李世民絮絮的关心之言还在继续着,张良心中的愧疚如泄洪的潮水般涌起,泪水稀里哗啦掉个不停。

直到家仆再三上前提醒时辰不早了,他才为怀中的孩童擦干泪水,含泪把他放回地上,再三承诺一到新郑就会马上给他写信。

马车终究还是启动了,张良从车窗探出头,望着车后站在城门朝他一直挥手告别的孩童,心中升起无尽悲凉。

今日一别,他此生恐怕再也看不到这么好的阿弟了时也,命也,上苍对他何其残忍!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李世民突然转身向蒙恬要了个什么东西,又飞奔着朝自己追来。

张良忙让人停车,三两步跳下去奔跑过去抱起孩子,问他怎么了。

李世民跑得小脸红扑扑的,气喘吁吁取出一张折叠的白纸塞给他,

“差点忘记这个了!如今列国的旱情都很严重,再这样下去,还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阿兄,你把它带回去吧”

张良疑惑打开白纸,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这,就是秦国用来浇地的龙骨踏车?”

但下一瞬,他立刻把它叠好还给李世民,

“不行,这是秦国的机密要物,快收回去!”

李世民却执意要送给他,

“阿兄,只要能快些赶工造出这踏车,今年就能抢回一两成粮食的收成,你家的封地很需要它!”

张良却摇头,坦荡道,

“不,除了我家封地,韩国所有百姓也很需要它!你把图纸给了我,我一定会忍不住把它交给韩王,因为,只有韩王才能命人大量制作这种踏车来浇地,可是这样一来,秦王必会震怒,到时你又该怎么办,快收回去吧”

“那你就交给韩王吧!如果韩国百姓能抢回一两成的收成,就多了一两成活命的机会,这些百姓将来也是我大秦的百姓,我不介意你这么做!”

说完,李世民就挣扎着跳下来,把图纸往张良身上一扔飞快跑了。

张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门,俯身捡起这张宝贵的图纸,泪如雨下。

世民啊,我这一生该拿什么来报答你的深情厚谊,又该拿什么来回报你的磊落心胸?

回宫的马车里,蒙恬忧心忡忡很不能理解,

“太子,您为何要把我大秦的龙骨踏车图纸送给张良?这不是帮韩国缓解了旱情危机吗?此事若是让王上知道了,该如何是好啊”

太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怎么办啊愁死人了!

李世民却一脸诧异看着他,

“你难道以为,我阿父不知晓此事?”

蒙恬震惊脸:啊?!!

李世民戳了戳他差点石化的脸,

“建议确实是我提出来的,但这图纸,却是我阿父连夜让五黑画出来的”

蒙恬突然懂了,

“我知道了,这张图纸是假的!王上想让韩王大肆浪费人手和木材,折腾出一大堆根本就用不了的龙骨踏车,从而达到弱韩的目的”

李世民无语了,

“你以为我阿父,是韩王那个昏君吗?我们要拉拢张良,要笼络韩国民心,怎么会拿假图纸给他们?”

蒙恬又萎了,

“太子啊,臣不懂,我大秦既然要灭韩,又去笼络韩国的民心做什么?”

李世民朝他神秘一笑,

“为了多救几个百姓的命,也为了挑拨离间,帮秦国节省大动干戈耗费的粮草。”

蒙恬见他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只得挠了挠脑袋,他从小学武学兵法都很快,连大父都夸他挺聪明咧,可为啥待在小太子身边,他总会生出一种“我到底是不是蠢货”的自我怀疑呢?

秦王放下手中的奏章,抬头看向跑得满头汗水的孩子,

“东西给他了?”

李世民蹬蹬跑上殿扑进他怀里,

“当然给了,孩儿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秦王一脸嫌弃地推开他,命人取水来为他洁面,

“张良若把这图纸假称是韩人所作,你这番算计,岂不是白费了?”

李世民从光滑的丝帕间露出个可爱小脸,

“你就放心吧,他不是那种人!”

孩子对待外人太过信任,秦王有些不悦,

“你只与他相处了一两日,又怎知他不是这种人?此事正好能为韩国朝堂笼络人心,张良一心忠韩,未必不会动摇。”

李世民抢过丝帕胡乱给自己抹了抹脸,再次如幼鸟归巢般扑进父亲怀里,反问道,

“阿父啊,你既然这么不相信孩儿的眼光,为何又同意我的建议,要把龙骨踏车的图纸送给张良,还叮嘱我不要提你的名字呢?”

秦王叩指弹他额头,

“连我大秦造出的桌椅,这两年都在列国公卿豪贵间颇为流行,你以为龙骨踏车这好东西,就没人偷画图纸带去列国了?此物最晚明年就会出现在六国的田野间,寡人何不顺手拿它做个人情,成全了你和张良的兄弟情谊?”

“哎呀!”李世民气愤挪开脑袋,也伸出手指弹了弹秦王的额头,

“怪不得你答应得这么爽快,原来根本就不信我的办法,只是想哄我高兴罢了!”

秦王伸手扶额冷笑一声,

“只是,哄你高兴罢了?世间能得寡人花一两分心思哄的人屈指可数,你不感念君恩以思回报就罢了,竟还敢动手殴打君父?简直是山中野人,无法无天!”

李世民指着自己的额头,学他冷笑两声,

“孩儿只是把阿父给我的父爱,原封不动送还给您啦,怎么,是这爱太沉重,您也消受不起吗?”

秦王移手挡住视线,不去看他这面目可憎的模样,

“小小年纪,睚眦必报!”

李世民伸手用力去掰他的大手,

“明明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也!阿父,你敢跟我赌一千金吗?我保证,张良绝不会把这图纸冒称是韩人所作,很快我这秦国太子仁善的名声就会传遍韩国了,然后再传遍天下列国”

秦王挪开手,面无表情看他,

“哦,这么仁善的太子,只可惜是大秦的。”

真荒谬,因为这个孩子,因为那个怪梦,大秦的名声竟会一天天地跟仁善沾上了关系想一想他就头疼。

李世民拽着他的手臂使劲晃,

“干嘛嫌弃我!你应该庆幸我是你家的,不然秦国就会面临五百年来第一强敌——我!到时,谁灭掉谁还说不定呢。”

我打仗很厉害的哦,收拢人心也很厉害!

秦王忍不住伸手把他抱住,一时啼笑皆非,

“你这孩子,个头这么小,口气倒是比天还大!你可知,五国联军数番伐秦都铩羽而归,就凭你这只懂些兵法皮

毛的孩子,能打败我秦国?第一强敌,寡人劝你还是多读些书吧!”

李世民鼓起小脸,很想把自己的战绩和胡亥的战绩甩给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算了算了我不管,来吧,打不打刚才一千金的赌?”

秦王摊开一只手心朝上,

“来吧,空口无凭,先把一千金赌注付来。”

李世民把自己的小手放上去,

“好啦,这里有个秦王的儿子,至少值一万金”

秦王冷眼瞪他。

李世民理直气壮收回小手,

“那就还是老规矩吧,输了算阿父的,赢了算孩儿的,我赌张良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他连祖上得到韩国重用的恩都要报,可见责任心多强,岂会背叛自己这个一片真心义弟?

一个很重信义的君子,嗯,有时也可以欺之以方嘛。

秦王见孩子如此笃定,不由真生出几分好奇来,

“就算张良真把你赠龙骨踏车图纸之事宣扬出去,你又怎么知道,韩王不肯推广这踏车抗旱,韩国庶民和官吏会因此对他生出怨怼之心而到最后,我秦国只需用这一张小小的图纸,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李世民立刻一脸认真给秦王解释,

“因为一个人的行为,是可以结合他先前的许多行为来预判的呀。就拿这趟来说,天下旱情都已经这般严重了,百姓本就提心吊胆得不行,韩王竟还下令要加税,可见他是何等的贪婪愚蠢,阿父你觉得,就算他得到了图纸,就真会舍得耗费人力物力造出踏车吗?

孩儿觉得他不会,但张良会,韩国那些忧民的官吏也会,他们会想尽办法造出一些踏车来灌溉田地。到时,韩国秋收的产量差距必然很明显,阿父觉得这样一来,会出现什么情况?”

秦王顺着孩子的思路,沉吟着,

“到时,得到踏车灌溉增收的韩人,会感激张良和那些官吏,也会感激你”

李世民笑眯眯点头,

“那阿父以为,那些眼睁睁错过灌溉良机的韩人,又会把愤怒和仇恨的火烧向哪里呢?”

秦王蹙眉思考,骤然眼睛一亮,

“韩王?没错,就是韩王!我儿果然聪慧,竟想出来这样一个奇计!”

李世民矜持地抿嘴笑了笑。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没有出现能高效汲水的龙骨踏车,韩国人面对这场旱情,无非是痛苦认命接受天意。

可当他们有一天发现,国中有人竟然凭借着踏车,多收了一两成的救命粮食,而韩王一开始,明明也可以造车帮他们灌溉的。到了那时,他们还坐得住吗?

而在史书上,韩国有个很快就会造反献城给秦国的假守腾,再加上这些韩国百姓

他不过是借这场早到的旱情,和可以缓解旱情的龙骨踏车,给韩国早就摇摇欲坠的民心再添把火罢了。

这一回,灭韩的代价会比史书上更小,秦国怎么不算不费吹灰之力灭一国呢?

李世民从正殿出来,马不停蹄就开始部署买粮一事。

虽然有荀子师生几人的鼎力相助,但要抵扣全国的两成税赋,这点粮食还远远不够。

而且,他也看出了秦王同意此事的真实原因:他想把秦国这两年从商业上挣来的钱,全部换成更可靠的粮食。

所以,李世民把目光瞄准了六国的豪强贵族——

他们大量兼并国中土地,譬如,楚国宗亲掌握的土地资源,加起来竟比朝廷持有的土地还多。

而这些人纵便谷粟满仓,大多也宁肯烂掉喂猪喂牛,绝不会开仓赈济饥肠辘辘的灾民。

再者,这些豪强贵族作为既得利益者,本就是秦国统一后暗中蹦跶谋划得最欢的群体,并不在他真心想拉拢的“民心”之列。

他毫不客气为他们准备了一个香喷喷的鱼饵,在与秦王商量后,就让吕不韦在列国贵族间悄悄放出消息,安心在咸阳等着愿者上钩。

吕不韦如今名为六国之相,明面上,当然早就跟秦王分道扬镳了,但他在秦国门客众多,消息自然也比六国的人灵通。

他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跟六国贵族分享这个“秦国秘闻”的:

听说秦国太子读了些儒家之书后,今年竟逼着秦王为庶民减免两成税赋,还大言不惭放出话来,说秦国虽然不却粮食,但他愿意用母亲的嫁妆,以150钱一斛的价格,大量收购粮食来弥补秦国税收的亏损。

他还不经意间失言,把自己命人从赵国买了上百车粮食、运去咸阳贩卖一事告诉了众人。

贵族公卿们听完,纷纷顺着他的话头,嘲笑秦国竟然出了个被儒家带歪的太子,真是六国幸事啊。

可他们转身一回到家,却马上把这大好消息告诉了亲友:

秦国太子被儒家教歪了,正在用150钱一斛的高价收购粮食,人傻钱多,速去!

这时代的显贵公卿都有大量土地甚至广袤封地,根本就不缺粮食。

那些需要掏钱买粮的人,大多是底层穷人,穷人本就是没几个钱的,所以就算在这样一个旱情严重的时期,列国粮价最高的也不过80钱左右。

他们知道,要想涨到150钱,恐怕得等到这旱情持续到年底,可万一中途下暴雨了呢?只要旱情一缓解,粮价很快就会跌回去。

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怀疑这消息的真假——

他们查到,吕不韦确实从赵国买了上百车粮食运去咸阳贩卖;

而楚国盛产黄金美玉,历代楚王嫁女向来财大气粗,就连赵国当初的至宝和氏璧,都是楚国公主带去的陪嫁之物。

他们笃定,秦国太子的母亲也是楚国公主,自然有足够多的嫁妆任由这孩童随意挥霍;

更重要的是,秦王确实下诏承诺,只要太子凑齐粮食,他就真会给秦人减税两成

没想到秦国那对父子斗法,倒让他们捡了个发财的大好时机!

一时之间,六国数不清的马车载着菽麦黍稷,争先恐后朝着咸阳运去

李世民的这个计划,分为两步走:

他先象征性稍稍收了一些高价粮食,然后对外声称需要的粮食已经收满了,如果还有人想售卖给他,只能按秦国30钱一斛的价格结算;

与此同时,他下令秦国粮商不得与官府抢粮,又暗中让咸阳各处客舍仓库涨价,以一天一个新高价的紧迫感,倒逼那些豪强选择把粮食快速卖给秦国。

毕竟再运回去,耗费的马料人力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样一来,有的贵族豪强察觉到被耍了,在怒骂秦人奸诈无耻之时,立刻就命人运着粮食回国,绝不肯低价把粮卖给对方;

也有的贵族豪强本着“来都来了,反正也不差这点钱,不如与秦国太子结份善缘”的心态,当天就把运来的粮食全卖给了秦国——

对于这种人,李世民暗暗划入“识时务,可改造”的行列,让人把他们的名字记了下来。

等秦国灭了六国,他会劝秦王给这些人比前者更好的待遇,反正没法全除去,那就分成三六九等分化吧。

到七月中旬时,算上荀子几人的帮忙,他已经凑够了抵税的三成粮食,但还有整整七成的缺口。

可那些先前运粮的人,回去把粮价只有30钱一斛的消息一宣传,就没有人肯再运粮来贩卖了。

李世民早就做好预备方案了,既然他掏钱买粮对方不想卖,那就别怪秦国不客气了。

他又以太子身份下了一道命令:

秦国纸张严重紧缺,今日开始不再运往列国售卖,现在还有少量现货,只接受按原价两倍的粮食折算购买,售完则按三倍的粮食提前订货。

谁让六国忙活了那么久,连个最粗糙的纸张影子都没捣鼓出来?偏偏这回又这么巧,秦国需要的粮食,刚好就在这些离不开纸张的豪强手中。

可见天意都在助他,不耍赖白不耍——

命令又不是秦王下的,他一个任性的小孩子非要耍赖,反正他们除了跳脚谩骂,也不敢跑来咸阳打他。

小孩子跟自家父亲对着干的事,怎么能叫有损国体威严呢?

而他这招

,堪称狠狠拿捏住了对方的命门。

那些用惯了秦纸的列国贵族公卿,谁还愿意再用回以前厚重不便的竹简?

抛开纸张的轻薄便利不说,此物早就成了他们炫耀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如果稍微涨点价就用不起了,不得被人嘲笑是没钱装逼格的破落户么,这谁能忍?

他们只得一边骂骂咧咧“秦太子蛮夷无耻,真小人也”,一边飞快命人拉着粮食把国中秦商的纸张抢购一空。

同时,又命人运着大量粮食前往秦国换纸,生怕再晚一步,对方又要搞出什么新的幺蛾子。

没办法,秦太子现在这一招,比先前按30钱一斛骗人卖粮食还黑,万一他回头要按五倍六倍十倍的粮食换纸,他们纵便出得起这些粮食,还不得会被活活气死?

囤货,必须大量提前囤货!

李世民为了分化这些六国贵族,又特意让咸阳内史发布告示,对那些先前愿30钱卖粮给秦国的豪强,给出了一种特殊优待:

他们每家有四千张原价购纸的特权,还能优先购买现货,只需出示家族信物登记即可。

这个消息一传出,那些先前想着与秦国太子结个善缘的列国豪强,立刻带着族人携礼亲自奔赴咸阳表达谢意。

在众人羡慕嫉妒悔恨的目光中,他们满面红光带着家仆,领走了这些象征独特身份的四千张秦纸。

嘿嘿,不过是亏损点粮价,就能跟强秦的太子搭上一分半毫的关系,这笔合算的买卖,不做才是傻子!

李世民靠着这番令人瞠目结舌的麻溜操作,在九月中旬就提前超额完成了任务。

秦王看着摆在面前的上计薄,心神都有些恍惚起来了,商道,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门道吗?

他本来做好了掏出大量黄金铜钱购粮的准备,孩子这一通操作下来,秦国也确实得到了接近一百万石粮食。

可今日治粟内史一算账,朝中所有人都惊呆了:秦国只花出去了800多万钱,却得到了超过3000万钱的粮食,折算一下不但没花钱,还反倒赚钱了!

秦王在惊喜之余,不免又愈发困惑:

我儿难道还是个精通商道的奇才?他到底还有多少惊喜要送给寡人?

这一刻,他脑中倏地闪过李世民去年“要亲自灭楚”的豪言壮语——

等孩子再大点,该不会哪天真的告诉寡人,他要亲自前往军营,担任军师为我大秦征伐出谋献策吧?

他立刻收回神思,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这可不是什么惊喜,寡人绝不会让他去军营冒险!

第42章 十二岁?太晚了!蒙恬喜得一女……

第43章

眼看秋收在即,第二天李世民就急吼吼跑来正殿,催促秦王赶快发布减免两成田赋的正式公文。

秦王伸手把案桌上早就写好的诏令扔给他,

“急什么,寡人还会赖账不成?”

李世民忙笑嘻嘻捧着诏书,假装随意地看了起来。

他倒不是信不过秦王,实在是这个时期太过特殊:赖账,可是战国诸侯的祖传技法。

而两成田赋又涉及到那么多粮食,朝中反对这事的人本就不少,万一,秦王被他们劝得又改了主意,自己连哭都没地哭去

总不能,他才三岁就要被这事气得起兵造反吧?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秦王见小家伙表面上假装漫不经心,实际上还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看得很仔细,不由气极冷笑起来,

“怎么,还真的信不过寡人?你这小子,到底把你父王看成什么人了?”

李世民这时已经飞快看完了,立刻扑过来让父亲抱他,笑得脸上都漩起了小酒窝,

“不是的阿父,是你写的字太好看,孩儿忍不住就看得入迷了,嘻嘻”

说着,他忙把诏书递给蒙毅,两只小手举得更高了,

“阿父别生气嘛,快抱抱我!”。

秦王冷哼一声,抬袖微微挥手,

“回去吧,今天没空抱你。”

可李世民会是迎难而退的人么?

他立刻抓着椅背借力吭哧吭哧爬上龙椅,抱着父亲的手臂安慰,

“阿父,你真的误会了,孩儿真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兹事体大,孩儿很高兴阿父愿意给百姓减税,才想认真多看几眼这道诏令嘛别生气了阿父,孩儿已经知道错了!”

乖乖巧巧的孩子一眼不眨地哀求自己,浓密的睫毛也比往日温顺了许多,连声音都多了几分稚气的绵软秦王一下就心软了。

他伸手把孩子揽入怀中,指着蒙毅手中的诏书警告,

“我是君父,自当一言九鼎,何时骗过你玩耍?以后,不许再这般试探寡人。”

李世民心中早掠起了一阵愧疚,他原以为刚才自己已经掩饰得足够隐秘了,没想到还是被秦王敏锐察觉了。

他把脑袋埋在父亲怀中,不好意思地小声道,

“阿父确实从来没骗过孩儿,是孩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不起,请阿父原谅我。”

秦王的气霎时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哪还舍得再让孩子惴惴不安,

“我儿小小年纪就知错能改,我又岂会真跟你计较?”

只不过方才察觉到孩子不信任自己时,他难免生出了几分烦躁不满罢了。

年轻的君王轻轻抚着孩子的小脑袋,

“我儿这次只用两个巧计,就为我秦国粮仓带来上百万石的粮食,真是世间少有的聪明孩子,这次你想要什么奖励?”

“啊?”李世民抬起脑袋茫然看着父亲,“孩儿按照约定筹好了粮,阿父现在也按约定为百姓减税赋,这不正是给孩儿的奖励吗?”

秦王用一种赞赏的目光,注视着他无比满意的太子,

“我与你当日的约定,是我出钱,你来筹粮。可你此番不费国库一钱半财,就让我大秦白得这么多粮食,如此大功,又岂能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就不按国法行赏?寡人打算赐你一个两千户的封地,你若还想要什么只管提。”

孩子如此聪明能干,当然要好好赏一赏,至于超出秦律规定的赏赐部分,他从专归秦王所有的少府私库中补给孩子就是。

李世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晕乎乎的,两千户的封地?他才这么小,竟然就有封地了!

他立刻抱着秦王的脸激动贴贴,

“谢谢阿父,孩儿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与此同时,一个想法飞快浮上他心头。

秦王带着几丝无奈神色,任由这孩子抱着自己亲昵贴个不停,待孩子笑嘻嘻收回小脸了,才再次出声提醒道,

“封地就给你栎阳吧,总归离咸阳也近,方便以后视察打理,除了这个,你还想要什么?”

李世民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扑棱扑棱地闪着喜悦的光芒,

“阿父,孩儿还想要一匹好看的小马!”

他要亲自挑一匹最好的小马,如果能长得像他的昭陵六骏就更好啦!

反正他马上就四岁了,早就能稳稳拉小弓射短箭了,当然也可以开始尝试骑矮些的马了,到时,也能早些把骑射训练起来!

秦王听完一怔,确实怎么也没想到,孩子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

这孩子,你说他傻吧,这个字跟他压根就不沾边,这小脑袋瓜时常聪明得让自己都意想不到;

但你说他聪明吧,他又总是在这种该为自己谋利的时候,莫名其妙提些傻乎乎的要求:

不是要给庶民减税,就是要一匹小马!

他打量着李世民的小身板,毫不犹豫拒绝了,

“不行,你还太小了,骑马一事等满了十二岁再说。”

三岁半的孩子学骑马?魂都能给他吓出来!

李世民立刻皱起小眉头抗议,

“不行,十二岁太晚了!蒙恬和蒙毅六岁就学骑射了,孩儿凭什么要等到十二岁?”

秦王淡淡道,

“因为他们出生于将门之家,而你,却没有一个做将军的父亲和大父。”

李世民很不服气,叉腰怒目,

“我的阿父和大父虽然不是秦将,但孩儿可以当上一名秦将啊,阿父应该趁我还小早些培养”

十二岁才学骑马,黄花菜都凉了!

秦王听得只觉头疼,又来了!

昨日,真不该把“军营”和这孩子放一块联想的,看看吧,他不但想当军师,还想当将军了!

他毫不留情地轻轻推开孩子,

“回去吧,好好想想,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不然寡人就只给你这个封地了,到时别又来哭。”

李世民现在就想哭,他立刻挤出一滴眼泪,可怜巴巴抓着父亲的衣襟恳求,

“阿父,孩儿只要一匹最矮的小马,我保证绝不会从马背摔下来的”

然而这回不管他怎么卖惨卖萌,秦王也半分不肯松口。

李世民只得悻悻先藏下这个念头,转而说起明年筹建常平仓一事,这样,往后再遇到灾情,就可以从仓中取粮赈灾了。

然而正如他所料的一样,这事立刻就被父亲拒绝了。

秦王看着这个,整日想把国库的钱粮白送给庶民的孩子,愈发头疼起来,

“此事,等寡人灭了六国再说,快回去吧!”

这件事李世民不过是试探一下,倒也没真抱希望。

至少,在天下没有统一之前,把军粮储备看得无比重要的秦王,是绝不会开口同意的。

虽然他这个后世人知道,秦国统一六国后,粮仓里仍有足够的余粮,根本就不必担心军粮不够,奈何他的父亲并不知道此事啊。

他立刻作出十分委屈愤怒的样子,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另一件事上,

“烦死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这个秦国太子到底能做什么!算了,我在我自己的封地上为庶民减税赋、建常平仓,这总可以吧?孟子说十之税一,孩儿就要按这个来征税,哼!”

说完,就抱起两只小胳膊气呼呼瞪秦王。

没办法,他这个秦国太子想公然在封地减税赈灾,实在是有些“太过儒家”了,当然得先把不讲理的气势拿出来。

要知道,商鞅制定的泰半田赋,高达三分取其二,也就是说,百姓每年需上缴超过粮食产量的六成。(1)

所以单就田赋而言,秦国的征收比例,不但远高于汉初的十五税一,也比春秋时期通行的十之税一高出了一大截——

虽然到了战争规模更庞大的战国时期,列国诸侯为了筹集足够的军粮,早就巧增各种名目的附加税,把实际税赋大幅提高了数倍。

但在明面上来看,天下七国之中,没有一国的田赋之高能与秦国并论,这也是多年来,世人称秦国为“暴秦”的原因之一。

而秦国即将以一国之力灭六国,必须以重税征收军粮集中力量办大事,在天下统一前,让朝廷降税赋显然是不现实的荒诞之说。

所以,李世民一听自己将得到一个封地,立刻就生出了这个想法:

他要把这块封地,变成大秦统一后改革的试验先行地,为那两千户人家降税赋、设常平仓赈灾,让秦王和秦国朝臣看看轻徭薄赋治民的效果。

他始终坚信,能以真心换真心,而天下最辛勤的劳苦百姓,本就是最知恩图报的人,他们绝不会辜负他。

而秦国统一后,就算能说服秦王按十之税一的田赋征收,也能给天下百姓留下一个大大的喘息之机。

他这委屈巴巴一闹,秦王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了,于是挥手不耐烦道,

“随便!那是你自己的封地,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大善人!”

李世民终于如愿以偿,马上喜滋滋搂着秦王的脸颊吧唧一口,

“阿父真好!”

他坚信,这个封地一定会如燎原的火星,给未来的秦国带来巨大改变。

秦王嫌弃地擦了擦脸上口水,见孩子这傻乐的样子,不由得疑心自己是不是答应得太痛快了些?

这孩子,该不会在尚儒的路上越走越远吧?梦中被叛军称作无道暴秦的秦国,竟要迎来一个崇尚儒家的继承人…难道,这就是天意?

但看着孩子一脸幸福憧憬的样子,他马上又释然了。

不过是区区两千户之地,纵便在栎阳施行这种儒家的仁政,也绝不会动摇到大秦的国本分毫。

还是满足孩子的心愿罢,免得天天来烦他!

李世民一走出正殿,就告诉蒙恬,现在想去他家看看。

蒙恬一脸懵然地应下了,立刻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可一路上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太子为什么突然要去自己家看看?

他是个爽快的性子,忍来忍去,在马车驶出宫门后,实在是忍不住就开口了,

“臣不懂,太子今日为何要屈尊前往臣的寒舍一观?”

“怎么,不欢迎我吗?”李世民笑着指了指放在角落的礼物,

“听说你六月喜得爱女,前些日子我一直忙着筹粮一事,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贺呢,今日有空,正好备些薄礼去看看。”

蒙恬没想到会是这个缘由,忙起身朝李世民行礼,

“欢迎,臣当然欢迎太子了!您百忙之中竟还惦记着这事,臣在此先替小女谢过太子了”

李世民见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不免有些暗暗心虚,赶紧跳下来扶起他,

“哎呀,你何必跟我如此见外?快起来!不知你现在可有为爱女起名?”

蒙恬起身高兴道,

“多谢太子!小女还在肚子里时,臣与她母亲闲来无事时,就起好了二十多个名字”

李世民眼睛一亮,急忙直奔主题,

“最后,你们选了哪一个?”

“嗣音,臣的小女名叫蒙嗣音。”蒙恬乐滋滋答道,

“是臣的父亲亲自挑的,他说这个名字的寓意最吉,嗣者,传承也,音者,礼乐也”

他很高兴,作为蒙家四代降生的第一个女孩,长女一出生就得到了全家无尽的疼爱,连蒙毅这性子冷情的,现在一下值就赶着回家要跟他抢孩子抱,他的嗣音这辈子,一定会是有福之人!

李世民听着蒙恬絮絮叨叨的介绍,愈发暗暗惊心惊喜,太巧了,这孩子连名字都带着“音”,一定真是音妹来了!

六月时,忙着筹粮的他有天夜里又梦到了那朵桃花,而且这回,它竟然还开口说话了。

它说自己马上就要出世了,请他一定要记得来看看它。

李世民一夜没睡好,总觉得这梦有些太过玄乎,哪知第二日起来就听到一个消息:

蒙恬昨夜喜得一女,告假三日!

这样一来,就由不得李世民不多想了:自己和这梦中的桃花,和这大秦蒙恬的女儿,究竟有什么缘分?

他每天百忙中见缝插针地琢磨着这事,总算在前几天,得出了一个最荒唐却又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答案——

观音婢曾与自己游园赏桃花作诗,一定是她也来这时空的秦国了!

这个认知让李世民狂喜不已,恨不得第一时间就冲去与妻子相认,怎奈筹粮一事正待收尾,他只得强作镇定先忙朝事。

所以今天一有空,他就兴冲冲往蒙家来了。

然而,当他从蒙府出来时,眼中却露出一种跟年龄不符的落寞岑寂。

蒙恬的女儿刚满三个月,生得玉雪软糯十分好看,可不管他怎么暗示引导,对方都没表现出半点认识他的样子。

观音婢既然会托梦告诉自己,她也来到大秦了,又怎么会遗忘前世的记忆?

李世民这趟失望离开后,并没有放弃渺茫的希望,他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又寻借口拉着扶苏一起,往蒙家跑了三四趟。

然而,就算那个可爱的女婴渐渐长大,眼神中的懵懂无知也褪去了不少,还晓得回应他的笑了——

却依然没对他的百般暗示,做出任何特殊的反应。

李世民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无法确定,蒙家小女是不是观音婢。

他既不想错过,又害怕错认,这个刚满四岁的孩子,终于在这一世体会到了“初识愁滋味”的愁苦。

但是,当同样四岁的扶苏第三次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蒙家的小阿妹好可爱好好看,他想请阿母把她抱回宫送给自己养时,李世民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反手就把他按在地上哇哇胖揍了一顿。

已经很久很久没被阿弟欺负过的扶苏,茫然不知,对方为何又会突然变得如此恶劣?一颗心霎时碎成了一地的渣渣,他真的伤心极了!

他爬起来伤心捂着脸,大声哭喊着“呜呜呜我不想要阿弟了,我要把阿音妹妹抱来养”,咚咚跑

去找芈夫人告状了。

哪知他刚扑进母亲怀里,李世民又凶巴巴追上来扬起小拳头要打他,惹来昭华宫好一顿鸡飞狗跳

秦王政十二年四月,桓猗在平阳杀赵将扈辄,斩赵军十万,破城带着秦军大胜而归。

赵高一见扈辄被杀,险些当场吓破了胆,第一时间就让赵成跟他一起,带着手上的几万人马,冲去找秦军投降了。

桓猗看不起这种鼠辈,原本是想杀了他们的,但他一听赵高哭嚎的“小人福薄,只愿来生再侍奉秦国太子”之言,立刻又生出了迟疑:

听闻此人原先在秦国时,是自家太子最喜爱的宦者,现在若贸然杀了他,太子岂不是会伤心难过?

于是,他把赵高兄弟也一起带回了咸阳,直接把他们交给了李世民亲自处置。

李世民没想到,赵高这条狗命竟然还没被老天收走,在一脸真诚假惺惺与对方含泪主仆重逢后,他不由开始琢磨起来:

既然赵高又回到秦国了,该用什么法子,把他再废物利用一次呢?

哪知就在这时,芈夫人又收到了一封楚国来的密信,是赵国王后芈修写来的。

在信中,她简略说了下自己被赵王监视的处境,让妹妹切勿回信,又以急促潦草的字迹告诉李世民:

她的儿子赵璟一得知赵高被秦军抓走了,就哭闹不休逼着赵王把他赎回来,赵王已经答应了。

但郭开担心赵高回去又再次复宠,就一再怂恿赵王,让他答应了派李牧前往秦国谈判要人。

李世民看着信上末尾那句“上回我无奈失约,这次世民总算能见一见李牧了”,渐渐扬起了嘴角。

是啊,他终于能见一见李牧了,而赵高这条命,也能为秦国再派一次用场了。

他要利用这个天赐良机帮郭开一把,在李牧和赵王之间种上一根君臣离心的深刺。

第43章 谁说强扭的瓜不甜了?就把这难题留给……

第44章

轰隆隆——

黑云滚滚翻墨,天际间传来一阵阵雷鸣,眼看一场暴雨就要到来了。

李牧迎着呼啸的狂风走下马车,看着近在眼前的章台宫,心情就跟这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一样黑沉。

自从他在平阳战场,被赵王一道诏令临阵夺权后,已在家中被迫赋闲数月,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等赵军惨败的消息一传来,他立刻就进宫,请求要亲自上阵为十万赵国将士报仇雪恨。

哪知,面对这样的兵败奇耻,赵王想的不是怎么报仇,不是怎么阻止秦军继续攻城略地,而是怎么赎人——

他拒绝了自己的请战,无视国家的战端危机,却打发自己一个武将来到咸阳,让他把临阵脱逃、按军法当斩的赵高花钱赎回去,何其的荒谬!

身旁的使臣瞥了瞥他的脸色,急忙小声劝解,

“李将军,我们马上就要去面见秦王了,还请您稍稍笑一笑”

李牧闻言,从胸腔重重哼出一声冷笑,

“我本就是一介粗鄙武夫,平生只会舞刀弄剑,学不来那般巧言令色的卖笑之举!要不,我就在这宫门外候着,你带人进去与秦王交涉赎人之事,如何?”

使臣想到赵王的一再叮嘱,忙又堆起笑脸道,

“不不!李将军才是王上钦点的谈判之人,下官哪敢越俎代庖?不过秦君一向暴虐,下官是担心我们若不慎惹了他不喜,反会搞砸了这趟的谈判呐”

李牧一听“赎人”,眼中怒色愈盛,

“搞砸谈判?一个只会阿谀献媚的卑鄙小人,何德何能让我赵国一赎再赎?我倒希望,秦王能快些杀了赵高!”

使臣无奈,又知道李牧一向正直,对君王此举定然是憋了一肚子不满的,只得继续好言相劝安抚道,

“赵高确实是个无耻小人,可谁让他能讨得太子欢心呢,王上让我等必须赎回赵高,李将军与我奉命而来,总该好生与秦国协商,好回去复命才是”

这时,蒙毅带人出现在宫门处,使臣一见忙闭上嘴,轻轻推了推李牧暗示,然后赶紧满脸笑容迎了上去。

李牧再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也无法抗拒赵王的诏令,只得目光沉沉抬脚跟了上去。

一行人刚走到章台宫正殿的宫檐下,一道“咔嚓”的闪电白光猛然突现,紧接着,倾盆大雨便哗唰唰骤然而至。

他转头看了一眼急促如鼓点的跳珠白雨,心中闪过一丝祈祷:

但愿,此刻我们刚好避开这场雨的吉兆,能为赵国此行带来一个好消息,比如,能不费一钱带回赵高

秦王无视满脸堆笑的赵国使臣,径直下殿朝李牧走来,含笑啧啧称赞,

“正所谓风雨迎贵客,李将军神勇之名震慑北地多年,今日一睹阁下天人威姿,实在令人心旌神摇,寡人恨不能与将军有一场君臣之谊矣!”

赵国使臣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这秦王,也太不把我赵国当回事了吧?哪有当着我们的面就开始撬人的?

李牧慢慢直起身来,语气不无嘲讽道,

“外臣虽有几分虚名,贵国的王杨桓诸将也不差,秦王若再这般得陇望蜀,小心伤了国中勇士之心。”

秦王面不改色扶着对方的手臂不放,笑得和煦又从容,

“李将军此言差矣,我大秦诸将一心为国、心胸开阔,寡人若能再添得李将军这员虎将,他们必会欣喜若狂”

一旁的赵国使臣听得悄悄翻了个白眼,秦王无耻啊!

先前秦军与李牧僵持了一年多,迟迟未能攻下平阳,如今王上一换将,秦军就势如破竹杀得我赵军片甲不留

这下连傻子都知道了,赵国缺了李牧不行!

秦王竟想一边派人哐哐打赵国,一边拉拢抗秦的主力李牧?白日做梦,无耻!

李牧暗使巧力挣脱秦王的手劲,往后退了两步,淡笑着避开了对方的话题,示意使臣把国书递给秦王,

“外臣此番奉我王之命前来,是想与贵国商议赎回裨将赵高一事,这等背信弃义临阵叛逃之徒,我王想抓回去以酷刑杀之以儆效尤”

他一口气扯了一堆借口,把赵高的命运说得好像一回到赵国,就会被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但凡买过东西的人都知道,要想往狠处压价,就要先把这东西贬得一文不值——

更何况,赵高这狗东西本就一文不值!

他一到咸阳就打听清楚了,赵高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奇怪的好运,如今他被俘回到秦国后,竟然又摇身一变,再次成为了秦国小太子身边第一宠宦!

这样一来,恐怕赵国想赎回此人的价码,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李牧绝不想再用一城半池来换这个蠢货,只能设法另辟蹊径。

他这番话,就是想给秦王一种巧妙的暗示:赵国准备捉回去杀鸡给猴看的赵高,却被你家小太子视作心腹宠臣,可见,对方是何等的奸滑善钻营。

自古君王都多疑,但凡明君者,必会以雷霆手段清除储君身边的奸佞小人。

所以他早就想好了,秦王听了这话只消细想一番,应该就会出现两种反应:

第一种,他认为赵高会带坏秦国太子,于是迫不及待想低价抛售给赵国;

第二种,秦国太子执意不肯放人,秦王盛怒之下,索性也不贪图赵国赎人的好处了,当日就命人把赵高拖出去砍了。

世人皆称这代秦王英明神武,他能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坐视自家太子被奸臣蛊惑吗?

哪知,听完这番暗含机锋的话,秦王却面露难色摇头道,

“赵国这一回,要的若是其他的俘虏,寡人马上就能命人给李将军送来,可是赵高不行呐!”

李牧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回答,再次故作一派诧异挑拨道,

“赵高这无耻奸贼,凭着些江湖术士的小把戏,就把贵国小太子和我赵国小太子哄得团团

转,秦王竟要留下这种贼人在秦宫肆意妄为吗?”

秦王似是不经意地轻蹙剑眉,苦笑了一下,

“寡人并非昏君,又岂会看不出赵高的奸佞面目?可他偏偏是我儿最喜爱的宦者,上回赵国来要走此人,我儿就足足哭了三个月,此事着实有些难办啊”

李牧垂眸掩饰锋利锐色,眼前这个一看就非等闲之辈的秦王,真是自家王上那种,宠溺太子宠得毫无底线的慈父吗?难说。

而且这些日子,他还听了不少关于秦国小太子的传闻,知晓对方是个少有的神童——

这样一个聪明神童,真的会像自家太子一样,沉迷于赵高那套哄骗寻常孩童的手段之中吗?也难说。

秦王满意看着李牧,不动声色藏起了眼中的喜悦。

怪不得,此人能横扫雁门赶跑草原北狄,又能一夫当关牢牢堵住秦军的猛攻。

这番试探下来,对方确实极擅迂回曲折之术,一言一语之间,处处布满了高手过招才有的陷阱,真是难得的大将之才啊!

这个人,秦国要定了。

于是他一脸无奈,开口送了个人情,

“既然李将军亲自来讨人,寡人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归,这样吧,我那无知小儿虽然喜欢赵高,倒是不曾在意赵高的兄弟赵成,不如,寡人就把他送给阁下?反正此人也是临阵叛变之徒,赵王想要以儆效尤,杀他跟杀赵高也差不多的。”

借口谁不会找?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嘛。

一旁听得着急的赵国使臣,一个劲朝李牧使眼色:

不行啊,太子要的是赵高,免费的赵成拿回去没用!

李牧已经看出来了,不管自己再用什么法子激秦王,对方都绝不会松口把赵高赎给赵国。

他立刻拒绝了对方的“慷慨馈赠”,并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多谢秦王,虽然外臣也是这般想的,怎奈,我王点名要把赵高这罪魁祸首抓回去治罪此事既然秦王做不了主,外臣斗胆,可否能见一见贵国的太子?”

“做不了主”的秦王欣然应下,马上就派人去把李世民找来

下雨天不能去园子里玩,李世民在一处宽敞侧殿疯跑着玩木鸢。

赵高不知师从何人,确实学了一手很会讨好小孩的技艺,各种奇技淫巧之物随手拈来,也难怪赵国小太子根本就离不开此人。

但扶苏一点都不喜欢赵高!

他气鼓鼓抱着手臂站在柱子旁,就是不肯接对方谄笑着递给他的木鸢。

因为,赵高先前还没离开秦宫时,他有次撞见对方独自站在屋檐下桀桀怪笑,像极了常嬷先前给他们描述过的吃人山鬼。

从那天开始,他就百般劝阿弟“赵高是山中鬼怪变的,进宫肯定是想吃我们,快把他送走吧”,可李世民总是不肯信他的话

还好后来赵国太子把赵高要走了,他那天还高兴得多吃了一碗稻米饭呢。

哪知道,现在桓猗又把赵高送回来了,这可恶的“山鬼”又进宫了!

扶苏虽然很害怕会被吃掉,却不想搬回昭华宫,丢下阿弟一人面对那么危险的鬼怪。

所以,他每天都带着一大堆随从严格监视赵高的一言一行,同时还用坚决抵抗的态度,表达自己对他的不满。

李世民满头大汗举着木鸢过来劝他,

“阿兄啊,这木鸢有木链机关,扭几下它就会自己飞出去了,快来跟我一起玩嘛,很好玩的!”

扶苏高高昂起小脑袋,冷哼不看他,

“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才不玩这种幼稚的东西,好丑,赵高做的这个木鸢真丑,我只喜欢五黑做的!”

你这个傻阿弟,这个山鬼肯定已经把赵国太子吃掉了,现在是专门回来吃你的,还不快把他赶走,真是气死我了!

赵高忙露出一种“我很委屈,但为了太子,我什么委屈都可以受”的神情,急忙对李世民柔声道,

“长公子素来就不喜小人,定是小人哪里做得还不够好,还请太子勿要因为小人与长公子生出龃龉啊”

李世民听得暗暗冷笑。

别人原本不会生出龃龉的,有了你这种话火上浇油,手足之情怕是会生出个大大的裂缝吧?

但他没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演得依然很尽职,一听完赵高这话,就不满地瞪向扶苏,

“阿兄,赵高哪里做得不好,你指出来就是了,你怎么整天看他都不顺眼?”

扶苏更气了,立刻朝赵高挥了挥小拳头,

“对呀,我不但看他不顺眼,我还想打他呢!”

蒙恬心疼自家长公子,弯腰把他抱起来安慰,狠狠瞪了赵高一眼。

赵高马上做出惊惶不安的样子,轻言细语跟四岁的扶苏道起歉来,心中却暗暗恼恨不已。

他搞不懂,扶苏以前明明很喜欢他的,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讨厌自己了。

但他很清楚地知道,只要有这个长公子在,自己想在秦国太子身边,一步步获得昔日在赵太子身边的无限风光,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谁让这秦国长公子和太子,是感情深厚的双生子?

所以,他要抓住一切机会挑拨这兄弟二人的关系,让太子对扶苏渐渐生出不满和防备,他必须取代所有人,成为太子心中最重要的人!

这时,蒙毅把伞放在殿外,走进来禀告李世民:赵王派人来赎赵高了,王上请他过去一趟。

赵高竖起耳朵专心偷听,眼睛渐渐亮起了精光。

没想到自己犯下如此大罪,赵国竟然会来赎他回去?是赵璟,肯定是赵璟让赵王派人来赎他的!

还是赵太子好啊,如果能回赵国,自然比待在秦国好多了

哪知李世民一听就怒了,马上紧紧抓住赵高的衣角,

“不行,我不去!我已经失去过赵高一回了,绝不能再失去他第二回,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再抢走赵高!”

不管蒙毅怎么劝,他都一口咬定不去见赵国使臣。

赵高的衣角,都险些被孩子用力攥破了,听着李世民这番坚决的言语,他只觉得命运弄人欲哭无泪——

早知道赵国还肯赎他回去,他这回来到咸阳,就不使出百般解数再次讨好这秦国太子了!

可他现在又不敢贸然开口,劝李世民把自己送回赵国,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扶苏身上。

这一刻,他情不自禁看向了扶苏,恨不得对方马上让人把自己扛起来送去正殿。

幸运的是,扶苏果真没辜负他的期待,立刻就抱着李世民一个劲撒娇耍赖,说想跟他一起去正殿看看赵国使臣。

李世民拗不过阿兄,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但他担心自己离开后,赵高会被人悄悄送走,于是把他也带上了

扶苏一被蒙毅放下来,马上就撕下“想来看看赵国使臣”的伪装,迫不及待指着跟阿弟一起走来的赵高,跑进殿朝秦王大喊着,

“阿父,孩儿把阿弟骗来啦!赵高在那儿,快让人捆住他,快把他送去赵国!”

吃人的山鬼,快去吃赵王那个坏蛋吧!

李牧立刻顺着这稚气的童声望去,看到了赵高那张面目可憎的脸,目光骤然变得晦暗起来。

如果不是有君命在身,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冲上去,一脚踢翻对方再把这奸贼杀了!

秦王俯身抱起激动的扶苏,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李世民就一脸警惕地拽着赵高往回跑了起来。

此刻殿外大雨滂沱,蒙恬兄弟忙上前挡住他的去路,赵高生怕自己还会留

在秦国,也故意拖着脚步假装走不快。

李世民跺脚大哭,依然紧紧拽着赵高的衣角不放,

“你们又想把我的赵高抢走吗?我不同意,凭什么赵国总要来秦国抢人呜呜呜”

这一回,他收到信就跟父亲商量过,用的是“孩儿以前虽然很喜欢赵高,但他临阵投敌让人不齿,不如把他再卖一回吧”的理由,所以秦王知道孩子是演的。

可孩子此刻亮晶晶的眼泪是真的,他单手抱着扶苏疾步走来,俯身就想抱起李世民。

却被孩子愤怒推开了,

“阿父,你为什么又要把我最喜欢的赵高送给赵璟?孩儿一点都不喜欢你这样呜呜呜”

扶苏急忙朝他探出身子,大声安慰着阿弟。

秦王眯起了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盯着李世民:你这臭小子,演得竟比真的还真,寡人平日里,还不知被你骗了多少回!

这时,赵国使臣一脸惊喜跑来拉住赵高,

“王上命我们来接你回邯郸,你快谢谢秦太子这些日子的照顾”

言下之意,是暗示他快开口劝秦国太子放人。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只要让秦太子察觉,赵高的心根本就不在他身上,他不就会痛快放人了吗?

赵高知道,这话只要自己劝出口,与秦国太子的主仆情谊恐怕就要彻底断了。

可回到赵国大展拳脚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实在不想错失这个良机。

他悄悄掐了一把大腿,咬咬牙挣脱了李世民的小手,噗通一声朝他跪下,

“太子啊,小人如今乃赵国戴罪之身,不敢留在您的身边玷污太子名声,请您就让小人跟他们回去吧,如果还有来世,小人愿做牛做马服侍您”

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世民,登时就炸毛了,

“赵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又想背叛我去赵国侍候那个赵璟吗!”

赵高暗暗得意,那是自然。

他此番身负率军降秦的大罪,赵璟都能劝得动赵王不再追究,还派李牧亲自来赎他回去,可见在赵国太子心中,他有着何等举重若轻的位置

待在秦国,只会妨碍他平步青云的速度!

他假装抽了抽鼻子哽咽,伏地磕了几个响头,

“小人只是不想让太子为难,也十分惦记还在邯郸的家人,还请太子成全啊”

赵国使臣急忙跟着帮腔,话里话外都是“赵高更喜欢赵国”的意思。

秦王眼中浮起一丝嘲弄之色,呵,说得被赵高喜欢很光彩似的。

若不是为了李牧,世民又岂会忍着厌恶,演上这一出?

李牧忍着想打死赵高的冲动,走过来蹲下身,温声劝导又被气得眼泪哗啦啦的秦国小太子,

“秦太子请息怒,外臣知道,你对赵高十分喜爱,可自古以来,强扭的瓜就不甜,既然赵高主动提出要离开秦国”

李世民却一脸倔强地打断他,

“谁说强扭的瓜不甜了,我去年在师伯的院子里,连藤一起扭了一个甜瓜,吃起来可甜可香了”

李牧没想到世人口中的神童太子,竟如此童真单纯,不由有些啼笑皆非:这可一点不像是秦国的太子。

他见孩子哭得可怜,忍不住伸出一只手,为眼前可爱的孩童擦拭着刚滴落到鼻尖的泪珠,柔声道,

“可赵高不是藤上的瓜,他既然已经生出了叛主的心思,秦太子你又何必强留他在咸阳?”

李世民似乎一下就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一点也不见外地伸出小手,一把牵起李牧的大手,左看右看惊讶道,

“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裂痕?很疼吧?”

说着,就凑近小脑袋轻轻给他吹了吹。

扶苏见阿弟在吹吹,急忙也抓起父亲的手,鼓起小脸呼呼吹起来。

秦王眸光幽邃看着扶苏这幼稚之举,又面无表情看向李世民。

你要给寡人拉拢人才,也不至于要这般体贴入微吧?哼,倒从未对寡人这般体贴过!

李牧却一下就怔住了。

孩子吹出一缕缕带着关心的空气,混杂着殿中的熏香,一下下蔓延在他手背上,让他这颗踏过无数趟尸山血海的冷硬心肠,彷如正在一点点地被这温暖的和风融化。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注意到自己手上的裂痕。

天下间,竟然有一个与他素不相识、初次见面的孩子,会自然而然地,做出这样关心他的举动。

就好像,他是这孩子的长辈,是这孩子的友人,是与对方相识了很久的故人

这一刻,李牧心中涌起了许多感动——

这般温暖如春风的孩子,真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他没有急着抽回自己的手,因为不想拂了孩子的一腔好意,声音也变得更柔和了,

“这些裂痕,是我前些日子伐竹编篾弄出来的。”

李世民更诧异了,

“你不是赵国的将军吗,为什么要去伐竹编篾?”

李牧苦笑,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本该镇守在赵国的北疆,却因秦军伐赵被调回了国中。

然后,又被赵王夺了兵权,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只得跟着乡邻上山伐竹,在砍成竹篾来编筐,他编得速度快,每日能帮乡邻多挣二十钱。

乡邻因为这二十钱,对他无尽感恩戴德。可赵王,却将他弃之如敝履。

当着秦王的面,他实在无法把自己如今不堪的处境,毫无掩饰地告诉这一脸好奇的孩童。

可他还没想出借口,李世民就一脸愤然道,

“我知道了,一定是赵国这回打了败仗,赵王一生气,就罚你伐竹子编筐,哼,他真坏!”

李牧哑然失笑,没有纠正孩子的说法,而是立刻把话题转移回来,指着还跪在地上的赵高,

“我王此番想赎回此人,并非是空手来问秦国要人的,秦太子想要赵国拿什么宝物来交换,可以尽管提。”

他本想设法用最少的代价,把赵高从秦国赎回去。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面前的孩子是如此喜爱赵高,赵王既然执意要将对方,从孩子的手中再抢走一次,那么,付出些代价也是应该的。

这一回除了城池,不管这孩子想要什么宝物,他都可以帮他去说服赵王,反正那些宝物也落不到百姓和将士手中,只会被王族胡乱挥霍。

李世民闻言却一下放开李牧的手,蹬蹬跑到秦王身旁,带着哭腔道,

“阿父,孩儿不想让赵高去赵国!”

秦王配合地抱起孩子,一脸宠溺道,

“好,赵高是你的宦者,此事你自己决定。”

旁边的赵国使臣急了,忙再次给李牧使眼色。

在李牧的耐心再三劝解下,李世民终于肯松口了。

他澄澈分明的眼中还噙着泪花,表情却十分坚决,

“赵璟上回逼我让出赵高,天意却让他再次回到我的身边,这一回,赵王如果真想再把赵高要走,就拿二十座城池来换,赵高如今在我心中就价值二十座城池,少一座都不行!”

李牧心中一凛,二十座城池?!这绝不可能!

然后,他就看到这位眼泪汪汪的秦国太子,突然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道,

“不过,我今天一见到李牧将军就十分喜欢,如果赵王舍不得二十座城池,拿李牧将军来换也是可以的。”

风雨声混杂着刮在紧闭的窗棱上,李牧脑中骤时嗡嗡一阵轰鸣,拿他来换赵高?简直是荒谬!

他下意识怀疑这孩子是故意的,但转念一想:他才这么小,难道就能毫无破绽地,配合秦王演这么一场不成?绝不可能。

想来,孩子提出这个荒唐的以人换人方法,绝不会是眼馋自己的军事才能,而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一见到自己就十分喜欢。

或许,孩子用他非常喜欢的赵高,换来一个他十分喜欢的李牧,还暗暗觉得有些吃亏了呢

李牧心头乱糟糟地想着,却毫不犹豫开口拒绝了李世民的条件,

暗暗思索该怎么破局。

李世民趁他锁眉沉默之际,迅速朝秦王眨了眨眼睛。

秦王与他心照不宣微微一笑。

郭开向来妒贤嫉能,早在赵国先王在世时,就暗中进谗陷害过李牧,怎奈对方一走便边关大乱,先王暴怒只得作罢,又岂会不记恨此事?

如果赵王肯放弃赎回赵高,这趟谈判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不管结果如何,使臣都无功无过,赵国又何至于会突兀安排一个武将李牧专程赴秦?

顺着这个答案往前推,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原因,就只剩下一个荒谬的原因:

郭开知道,赵王非常宠溺赵璟,这趟下了决心会不计代价赎回赵高。

同时他也知道,只要让李牧来负责谈判,就绝不会同意赵国付出超过他预期的代价、去赎回赵高一个该死的叛臣,所以,他一定会因为此事,跟赵王发生激烈的冲突,正好能达到自己挑拨离间的目的。

而李世民故意把赎回赵高的筹码,标得如此离谱,就是为了顺着郭开的算计,把李牧再往前推一把,让他与赵王的君臣嫌隙,因为赵高这棵刺而变得更深。

这次为了赎赵高,无论赵王选择付出二十座城池,还是付出李牧,李牧都必会与他离心离德。

而李牧对此事的激烈反对,在赵王看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功高盖主的威胁呢?没办法,越无能的君王越喜欢假想扩大这种威胁

殿中,赵高听完李世民开出的条件,原本正暗暗兴奋着呢:这趟回去,自己的身价可又涨了!

哪知竟被李牧一口拒绝了,他悄悄咬紧了牙关:找到机会一定要杀了李牧!

而一旁的赵国使臣,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忙又追问了李世民一遍。

在得到与刚才一样的答复后,他霎时间突然想起了出发前,朝中一位同袍莫名提醒的那句“呵呵,别看秦国太子人小,他这心呐,可比土匪还黑”!

二十座城池?李牧将军?呵呵呵,秦国太子明明可以直接来赵国打劫的,却还好心答应要送给赵国一个屁用没有的赵高,竖子无知信口开河,真是比真的土匪还像匪啊!

他两眼一闭就往前栽去,又借着眼睛缝隙寻了个不靠近柱子的安全方位,才缓缓闭眼放心扑咚一声倒下。

自古能者多劳,就把这难题留给能者李牧去解决吧,他这智者还是先苟一苟为好!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很快就迎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大转折。

第44章 今天终于懂事了?如果秦王想要追上我……

第45章

李世民咬死条件,寸步不让。李牧坚决不答应这荒唐的交换条件。

两人来回友好协商了三趟,却谁也不肯妥协退让半步,谈判一时陷入了僵局。

说实话,秦国把价码开得如此之高,李牧已经不想再谈下去了。

因为他预感到,就算能费尽心思说服秦国小太子,恐怕,最少也要付出不低于上回九座城池的代价。

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赵国使臣急匆匆把秦国的赎人条件写下来,催他快让人送回邯郸给赵王过目。

李牧忍无可忍,只好写了一封痛斥太子荒唐、赵高该死、赵王当以社稷为重的谏书,命人快马加鞭一起送回邯郸,试图打消赵王赎人的念头。

然而六日后的清晨,他刚从信使手中接过赵王的诏书,还没来得及拆开封泥查看,侍从就冲进驿馆带来了一个消息:

赵高死了!

章台宫里,赵成跪在地上呜呜咽咽。

秦王正抱着泣不成声的李世民无声安抚。

赵高的死,让秦国损失了白得二十座城池或李牧的机会,他当然怒不可遏,一大早就下了诏,命人立刻追捕嫌犯。

但他忧心的是,世民有些太重情义了,就算孩子已经不再喜欢赵高,也仍会为他的离世而伤心哭泣,甚至,还吵着要亲自去看看赵高的遗体,唉

不过秦王并不知道,此刻趴在自己肩头啜泣的孩童,眼中并没有半分真情实意的悲痛,反倒闪过了几丝若有所思的疑惑——

究竟,是谁杀了赵高?

按理说,最希望赵高死的人是李牧。

因为此人一死,赵国就不需要再付出任何代价来赎他了。

可在这个交涉赎人的关键时点,李牧又怎会冒冒失失杀了赵高引火烧身,把秦赵两国的不满全引到他自己身上?

所以,设局谋杀赵高的,绝不是他。

李世民借着假哭飞快思索着,心中很快升起了一个猜测,啧啧,如果真是这样,可真够阴险的。

好在,此事虽然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最终的结果却也是对秦国有利的,倒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这时,蒙毅进殿通禀:李牧和赵国使臣求见。

李世民急忙调整心绪,从父亲怀中跳下来,泪水也一下就滚得更多了。

李牧进殿时,看到的就是小小孩童一边哭、一边悲声质问赵成的场景,顿时生出了几分不忍。

这孩子有多重视和喜爱赵高,他也算看得一清二楚。

就算那奸贼为了攀附赵国的富贵,开口恳求秦太子放他离开,这孩子也依然待他极好,并没有因此而生出芥蒂

此时此刻,他不知该有多伤心!

这样想着,李牧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匆匆朝秦王拜了个礼,就立刻上前安抚起哭哭啼啼的孩子。

秦王不由眸光一闪,方才世民一听李牧来了,就闹着要下殿去找赵成,他猜出孩子是故意想在李牧面前卖惨的,就并未前去安抚。

没想到这样的当世名将,果真对自家小儿有一腔铁骨柔情,可真是难得。

而跟着进来的赵国使臣行完礼,就迫不及待询问秦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赵高怎么突然就死了?

秦王冷冷示意赵成再把经过讲一遍。

赵成哭着抬起头,说他和兄长赵高今日跟往常一样,在鸡鸣时分就出门上值了。

但他如今在官办工坊做事,与赵高并不同路,于是,在走到离家不远的一条巷子时,两人就跟往常一样分道而行了。

哪知,他往左边的岔路走了一会儿后,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凄惨短促的痛呼声,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吓得往前急速跑了一段路。

直到猛地回神,才想起那是赵高的声音,急急忙忙转身往回跑——

然后,他就在两人分开的巷子里,看到了血肉模糊躺在地上的赵高。

等他手忙脚乱喊来周边的邻人帮忙时,赵高早已经咽气了,他只得前往咸阳官府报了官。

赵国使臣听得一阵心惊肉跳,他没想到咸阳的治安如此恶劣,真恨不得马上就飞回邯郸!

这时李牧请示,想跟赵成一起去看看赵高的尸体,他常年在战场厮杀,或许能为秦国缉凶提供一两分助力。

秦王欣然应下,命赵成立刻带着两人前去咸阳官衙查看。

一路上,赵国使臣战战兢兢恨不能踩着蚂蚁慢慢挪步,而李牧则一刻不停地追问赵成许多问题。

赵成面上支支吾吾一派伤心惊惧,不时摇头说一句“小人没看到”“小人不知道”,心中却暗暗得意不已。

其实他一开始就听出来了,那是兄长赵高的声音。

可他长得还没赵高魁梧高大,又是单枪匹马的,还能跑回去救人不成?

于是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奔跑,躲到了一处角落悄悄偷窥,亲眼看着那几道黑影快速离开了,才小心翼翼折身回到了那处熟悉的巷子。

借着稀薄的晨光,他看清了赵高血肉模糊的样子,然后,在对方眼中骤然迸射出惊喜的那一刻,就猛地上前捂住了赵高的嘴,直到他再也不能开口说话,才装作惊慌失措,离开巷子大声呼救起来。

同为兄弟一起长大,凭什么赵高既能得到秦国太子的喜爱,又能得到赵国太子的欢心,而他却要像条狗一样,卑微地跟在对方身后摇尾乞食?

这一刻,赵成脸上掩饰不住的一缕得色,被身旁满腹疑心的李牧尽收眼底

既然赵高已经死了,这场谈判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李牧折返章台宫告别时,出人意料地提出一个请求:希望秦王上次承诺的愿意把赵成送给赵国一事,还能算数。

秦王虽然讶异,倒也爽快应了下来,反正赵成一文不值,留在秦国也是浪费粮

食。

李世民却冲下来抱着李牧不肯撒手,眼泪汪汪道,

“李牧将军,我以后再也没有赵高了呜呜呜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一直留在咸阳,当我们秦国的将军吗?这样我就能一直看到你了!”

李牧听着这满是孩子气的问话,心头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清的惆怅,只得蹲下来,耐心道,

“我是赵国的将军,如果这趟私自在秦国滞留,就犯了叛国大罪,论罪当斩”

李世民可怜巴巴仰头看着他,泪珠簌簌而下,

“可是赵高跟我们秦国打仗,打到一半就跑来投降了,赵王都舍不得杀他,为什么他偏偏就要杀你呢”

他稚嫩的童言胡诌,让李牧心里漾起了阵阵波纹。

孩子虽是无心之言,事实却也正是如此。

自己什么也没做错,王上就对他百般猜忌疏远,赵高都率军投秦了,王上却打发他一个将军亲自来赎对方。有时想想,真是让人寒心呐

他强按下深藏心底的不满,当着赵国使臣的面,温声为赵王辩解起来。

李世民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继续渲染着舍不得李牧离开的氛围,又抓住对方也流露出一两分不舍的时机,立刻诚挚提出了一个请求:

希望李牧回到邯郸后,能编一个竹子做的小马送给他,还能经常给他写信。

李牧看着孩子满眼期待的乌黑澄净眸子,和他满脸流淌的泪痕,本来到了嘴边的拒绝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是赵国将领,如果不是这趟奉命出使,这辈子都绝不可能跟秦国太子沾上关系,又怎么能与对方过从甚密?

朝中奸臣早就虎视眈眈,赵王本就对他心生不满,如果自己真编一个竹制小马送来咸阳,还给秦国的太子写信王上知晓后,会是何等的勃然大怒?

但这满心善良可爱的孩子,今天刚刚失去他最喜欢的宦者,伤心不已的他,只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几分慰藉罢了,他又如何能狠心拒绝?

李牧沉默着犹豫不决。

这时,秦王突然开口询问赵国使臣,邯郸今年的春耕可还顺利。

就在这一瞬之间,李牧下定了决心。

他悄悄在李世民软乎乎的小手心,写下了一个“可”字,并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声张。

李世民小心翼翼握住手心里的承诺,眨了眨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溢出满是单纯的快乐欣喜——

他成功打破了李牧心中的那条底线,以后就可以跟对方书信往来了!有了这样不同的情分,还怕把他撬不来秦国吗?

很快,赵国一行人就带着赵成离开了咸阳。

在路上,李牧突然想起赵王那封诏书,便命人取来拆开封泥查看。

看完后,他整个人一下就冷冰冰僵住了——

诏书中,赵王让他先讨价还价一番,试探秦国同不同意“把李牧借给秦国十年”的交换条件。

如果秦太子不肯同意,就按对方的要求,让李牧直接留在咸阳不用回去了,让使臣把赵高带回邯郸即可,还说这比送给秦国二十座城池划算得多,让他为国分忧勿要斤斤计较

一滴混杂着愤怒和不甘的滚烫泪水,顺着李牧的眼角滴到诏书上,刚好把他的“李”和“牧”二字各洇湿了一半

李世民从荀子那里学习回来,就坐在专为他们两小只打制的矮小案桌前,吭哧吭哧给张良写了一封情深义重的回信。

他在信中文思如涌,狠狠倾诉了一腔“思念阿兄”的离愁。

然后,就放下毛笔,问扶苏现在想不想哭。

扶苏放下图画书,一脸懵然摇摇头,

“好端端的,我哭什么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李世民只得遗憾叹了一口气,用力一拧自己的手臂,好痛啊!

他小心翼翼把写满思念的白纸接到下方,点点泪痕很快就染湿了字迹。

他拿起来看了看,满意地举起白纸吹了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苦肉计呢?

等信纸干了,他把它放进竹筒里封泥装好,吩咐蒙恬拿去交给信使,就扭头问扶苏,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找阿父。

扶苏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自从他今年满了四岁,秦王就总是提起要为他找个老师的事,真的好烦啊,他才不想又自投罗网呢!

于是兄弟两个又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儿话,就被随从带着分道扬镳,一个前往昭华宫,一个前往正殿了。

等李世民一踏进来时,秦王迅速把手中的密信压到了奏章底部。

吕不韦正与六国豪强打得火热,如今又借着商队贸易的名义,从赵国贵族的手中,拿到了一笔用瓷器换马匹的买卖。

这孩子上回就嚷着要一匹马,绝不能让他知晓此事。

秦王随手拣起最上方的奏章,若无其事看了起来。

哪知李世民兴冲冲扑上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阿父,孩儿听说乌孙国有商人在咸阳卖马,我想去看看!”

秦王伸手把孩子抱进怀中,抬头看向蒙恬。

蒙恬急忙上前,

“禀王上,今日太子与臣回来时,确实听闻有乌孙商人在城中售马。”

蒙毅也上前提醒道,

“乌孙商队在去年九月,就向咸阳内史提交了要前来售马的文书。”

王上日理万机,哪会去记这些鸡毛蒜皮的商贩之事?所以他会很仔细记下来,就是以防君王问起。

乌孙国的马匹举世闻名,远比燕赵边地的马要强壮,它还盛产一种格外骁勇的矮马,有些胆大的商队会牵着它们长途跋涉,来到中原各国的马市上高价售卖。

李世民特意跑来找秦王,就是冲着这事来的。

秦国人普遍很高,军中的马匹也很高,而寻常的小马又太过孱弱了,他真的很想要一匹合适的优良矮马!

秦王听完,低头看着眼巴巴的孩子,

“就算真有此事,你又不买马,去看什么热闹?”

李世民立马抱住父亲的手臂撒娇,

“我要买的啊,现在正好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孩儿想买一匹乌孙矮马!”

秦王的面色一下就淡了,

“怎么,寡人说的话,你是一句也不想听了?我上回就说了,等你满了十二岁,我会亲自为你挑一匹最好的骏马”

李世民急急道,

“可孩儿现在就想要一匹适合我的骏马,如果错过这次机会”

“错过这次机会,十二岁以后你还有无数机会,不过就是一匹马罢了,何必非要这般跟寡人犟?”秦王不悦道。

李世民扁起小嘴,眼中渐渐泛起泪光,

“不过就是一匹马罢了,阿父为什么非不让孩儿拥有,我都已经四岁了!”

秦王低眉注视着他,神情冷漠,

“又装哭?你才四岁,连缰绳都抓不牢,想靠什么去驯服马匹?不管你这回哭得有多像真的,寡人也绝不会同

意你买马!”

李世民“哇”一声哭出声来,索性不再开口说话,转过身趴在父亲怀中呜咽个不停。

好吧,那我们就来比比到底谁会先低头!

一滴又一滴温热的泪水,顺着孩子软嘟嘟的脸颊流到秦王的衣袍上,很快,他的衣襟就湿了一大片。

秦王感受着传递给皮肤的冰凉濡湿,面无表情把孩子强行抱远了一些,

“没想到你假哭,也能哭得这般真情实意?”

李世民精致小巧的鼻尖,已经在父亲衣襟上蹭得红彤彤的,两颗晶莹透亮的泪珠悬在上面,看起来要掉不掉的。

看得秦王实在心烦意乱,于是抬手就给他拭掉了,

“怎么,今天终于懂事了,不再胡搅蛮缠了?”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再次溢出一串串泪水,却又倔强地不肯开口自辩。

秦王与他对视数息,终究心疼地败下阵来,重新把孩子抱回怀中,

“好了,寡人知道你不是在假哭,也是真的很想要一匹小马,可你如今还太小了”

李世民见时机已成熟,立刻带着哭腔开口道,

“阿父,孩儿一定会很小心的,而且有蒙恬在,我绝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阿父就让我去看看吧!”

秦王想劝说的话,一直就卡住了。

他命人取来丝帕,给孩子认真擦拭着满脸的泪水,过了许久才开口,

“可,寡人亲自带你去看看,但只能看,不能买。”

李世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好的呀阿父,那我们就去看看乌孙的矮马,快走吧!”

到时他再找借口坐上去试试,哭闹着不肯下来,嘿嘿

李世民在看到这匹马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非得买下它不可——

它是一匹毛色黄里透白、喙微黑色的矫健强健良马,除了四条腿短了许多,其他地方,都像极了他前世的坐骑特勒骠。

特勒骠陪伴他灭了宋金刚,收伏了尉迟敬德,在雀鼠谷一天连打了八次硬仗,整整三天未曾解甲卸鞍是他无比亲密的好伙伴啊!

他立刻提出要坐上去骑一下。

乌孙商贩一见他才这么小个,吓得连连摆手不同意,还一再强调:

这匹马虽然年纪小,却是这一代的马王,它奔跑最敏捷持久,性子也最暴烈难驯,最不喜有人骑乘。

李世民却从这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温和友好,他蹬蹬跑到这匹马面前,哭闹着执意要上去骑。

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哭闹,成何体统?秦王黑沉着脸,正想让蒙恬把孩子抱上车回宫。

哪知下一刻,让所有人都深感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这匹强壮的年轻烈马,不但主动把脑袋伸出栅栏靠近李世民,还用嘴唇碰了碰孩子的手,表现得无比温顺亲近!

李世民高兴抱住它的脑袋,轻轻抚摸着它油亮的鬃毛,

“特勒骠,我以后就叫你特勒骠好吗?”

马儿用脑袋轻轻拱了拱他的小身子,然后退回栅栏里,昂首朝天兴奋嘶鸣了一声,似乎很是喜欢这个名字。

乌孙商贩们惊得面面相觑,叽里呱啦用草原话沟通了一会儿后,只得派出一个人沮丧又虔诚地走来,用蹩脚的咸阳话告诉秦王:

马王挑中了他的孩子当主人。

在他们的传说中,被马王亲自挑中的主人,都是天神派来拯救世人的天之子,所以,这匹马他们必须送给对方!

秦王又不缺钱,哪会贪图这一匹白送的马?他正待开口拒绝,一名商贩却兴高采烈打开了栅栏,还想把李世民抱上去。

好在,蒙恬疾步闪身抢先抱起李世民。

秦王面色骤变,立刻走来接过哭闹着要骑马的孩子,目光沉沉看着商贩,

“谁准你这般大胆放肆的!”

侍卫立刻齐刷刷围了上来,把这人牢牢包围在中间。

这名商贩听不懂咸阳话,一脸茫然害怕地比比划划。

在乌孙草原上,孩子们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他的脑子中,根本就没有“这孩子还太小,会从马背摔下来”的概念。

李世民前世常与草原打交道,对他们的习俗早已了若指掌,立刻收起泪劝说秦王,

“阿父,这商贩只是想抱孩儿试试那匹马,并没有半分恶意,请不要吓到他呀!”

秦王挥退侍卫,冷冷道,

“寡人带你出宫看马,已是破例之举,你若不想遵守与我的约定,现在就立刻回宫”

李世民不服气,指着一脸期盼看着自己的特勒骠道,

“阿父方才只规定了孩儿不许买马,又没有规定我不许骑马,你为何要出尔反尔?”

秦王冷笑,

“是吗,你永远有一堆大道理”

李世民小脸一苦,不等他说完,就可怜兮兮低声哀求起来,

“这马这么矮,又有蒙恬和侍卫在身边,孩儿绝对不会摔下来的,求求你了阿父,孩儿真的很想试试”

说着,他刚才哭得湿润的眼角,立刻又闪起了点点泪花。

秦王面无表情,抱着他朝那匹马走去,

“那就试一试,但必须由寡人抱着你。”

这是一匹成年的矮种骏马,自然承载得起他的重量,李世民忙破涕为笑答应了。

在乌孙商贩们目瞪口呆的艳羡目光中,这趟试骑比众人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得多。

李世民依依不舍地摸着无比温顺的特勒骠,继续跟秦王讲道理,

“阿父,你刚才只说了不准孩儿买马,但特勒骠是这些乌孙人送给我的,我应该可以把它带回宫的吧?”

秦王气极反笑,

“特勒骠?连这般稀奇古怪的名字都起上了,看来,你是真想把它带回宫了?”

李世民连连点头,

“嗯嗯嗯,孩儿觉得它是我前世的坐骑,一看到它就很喜欢,我必须把它带回去。”

秦王勒缰停马,抱着孩子跃身而下,

“好了,不必在寡人跟前说这些胡言乱语,此事你想都不用想。”

李世民一听,立刻挣脱秦王,跑去牵起特勒骠的缰绳,

“我不管,反正这是他们送给我的马,如果我不收下,天神就会降罪给他们的,所以我必须收下!”

秦王眸光一闪,吩咐蒙毅去询问那些乌孙商贩。

在得到“如果不把马王送给它亲自挑中的主人,天神就会为我们降下诅咒”的答复后,

他深深看着孩子,沉声问道,

“你从未去过北地草原,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难道,孩子身边的侍从宫人里,竟藏着草原戎狄派来的间者?

李世民紧紧牵着缰绳不放,扬起小脸得意洋洋,

“孩儿虽然没有去过草原,却读了许许多多的书,当然是从书里看来的!”

秦王听了这个答案,心弦骤然松下。

荀子韩非张苍李斯,都是博览群书之人,孩子与他们关系亲近,从某一本藏书里看到这些草原习俗,倒也不足为奇。

这场父子争执的拉锯战,又一次以李世民的凯旋告终。

他特意跑去感谢那些乌孙商贩,见对方拒绝了秦王给出的买马钱,忙又取出钱袋,给了他们足够的赏钱,众人这才兴高采烈收下,还学着中原人的样子噗通跪下谢恩。

要知道,马王是一群马里最昂贵的稀缺品,价格远比寻常骏马高出数倍乃至数十倍。

虽然草原有马王主动认主的神秘传说,但他们做了一辈子的贩马营生,还是第一回真正遇到这种事情。

这意味着,他们千里迢迢的奔波,很可能会白白忙活一场。

古老的传说他们不敢违逆,也不敢收下秦王的买马钱,但却是可以收下赏钱的——

因为在这个传说里,天神并不会阻拦他的孩子,赏赐苦命的贩马人。

这样一来,这些乌孙商贩对李世民好感倍增,愈发坚定认为他是天神派来拯救世人的,一个个感恩戴德咚咚磕头磕个不停。

李世民也没客气,他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把秦国马上就会推出一种“能救草原万万腹痛之人的茶叶”一事,神神秘秘地告诉了他们。

能免费借着他们的口,把茶叶提前打出玄乎的知名度,何乐而不为?

李世民得到了心爱的宝马,高兴得恨不得马上骑着它绕咸阳城显摆几圈,他频频探头往窗外望去,心情愉快地打量蒙恬牵着的特勒骠。

秦王面沉如水提醒他,

“今日起,没有寡人的允许,你不许跟蒙恬偷学骑马算了,还是寡人亲自来教你吧。”

这马虽矮,跟孩子也颇为亲近,但他一个当父亲的,哪能真放心一个四岁的孩子胡乱学骑马?太危险了!

如果按他的本意,是绝不想收下这匹马的,唉,真拿这孩子没办法!

李世民立刻转过头来抗议,

“不行,你天天都那么忙,哪有时间教我骑马?我要蒙恬教!”

秦王深吸一口气,

“寡人虽忙,每日也有一个时辰来练剑修身,正好可以用这时间教你,而且你还太小,每三日学半个时辰就够了。”

李世民一听,每三日学半个时辰,那不跟没学一个样吗?

他忙抱着父亲,语气软乎乎地哄,

“阿父,你每日操劳国事万分辛苦,孩儿怕你太累了,还是让蒙恬来教吧”

秦王近年来,实在深深体会到了当父亲的不易,尤其有一个太过聪明的孩子,每日要与他百般周旋,更加不容易!

他轻叹一声正要开口,马车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刀剑出鞘的铮鸣声。

秦王目光一寒,迅速拉下车窗抱紧了孩子。

咸阳素来安宁,今日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刺客不成?简直是找死!

这时,蒙毅走来轻轻敲了几下车窗,

“王上,有人用箭镞射来了这张布条,臣用银针试过了,无毒,中尉军和侍卫正在带人搜查,请王上和太子勿担忧。”

秦王重新拉开车窗,伸手接过浅色绸缎布条。

李世民满眼警惕地紧紧抓住父亲,看着他徐徐展开布条,布条上出现的第一句话,是用篆书写的,字迹行云流水:

“如果秦王想来追我,请往东南方向的巷子走,向左拐个弯再往北走两里,在下敬待半日,过时不候。”

秦王的眸色骤然幽邃起来,加快了展开布条的速度。

在看清剩下的文字和盖着印玺的署名后,他和李世民异口同声喊出了一句话,

“马上调头,去东南方向的巷子!”

第45章 你胆子很大,朕喜欢(捉虫)观音婢真……

第46章

他们顺着对方的提示,来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干净茅屋小院前。

简陋的篱笆门敞开着,蒙毅示意侍卫持刀进去搜查。

李世民却探头朝他招手,轻声道,

“不必了,派两人进去悄悄检查有无埋伏再命人暗中包围院子,让一只虫鸟也飞不出去,你和蒙恬陪我们进去就行了。”

蒙毅一愣,急忙看向秦王请示。

秦王注视着怀中的孩子,

“你就不怕,这是一个针对我父子二人的阴谋?”

李世民斩钉截铁摇头,

“孩儿有种预感,这绝不是一个阴谋。”

布条上的署名是叶腾,盖的又是韩国郡守的印玺,此人,必是史书上突然就献地降秦的假守腾。

今日对方冒险来到咸阳,又在信中坦言有投秦之心,正是秦国表现信任拉拢人心的好时机。

叶腾如今在韩国只是个假守,在降秦之前几乎又寂寂无名,纵便有人想设下一个假降刺秦的局,也绝不会用他的名义吧?

秦王看着孩子清亮自信的眼神,沉思了一瞬。

其实他也不太信这是一个阴谋,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追过来了。

伪造官员印玺,在列国皆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有哪个刺客会设下这样一个局,为了刺杀他这秦王,就搭上满门亲人的性命?

而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一郡数十城的诱惑,又实在让自己心动。

他想了想,低声吩咐了蒙毅几句。

这时,进去搜查的两名侍卫悄无声息退了出来,上前回禀说没有发现埋伏。

秦王这才抱着李世民下车,在蒙恬兄弟一前一后的守护下,踏进了院中。

他环顾一圈,院里有四间茅屋,其中三间的门都敞开着。

他把目光定格在虚掩着门的那间,扬声道,

“寡人已经如约而来,阁下若是诚意相邀,何不出门一叙?”

李世民一眼不眨,盯着那道木板门。

秦王话音刚落,门就“咯吱”被人推开了,然后,快步走出一名高大儒雅的中年男子。

蒙恬警觉向前一步挡住君王,眼风又快速朝这间堂屋瞥去,里面确实没藏人。

这时,男子已经走来朝秦王深深一拜,

“多谢秦王信任前来!今日之事机密,还请随在下进屋一叙。”

李世民窝在父亲怀中,忍不住悄悄盯着对方的脸一直看,奇怪,怎么感觉这人有些眼熟呢?

可他分明是第一回见到此人……

他摸了摸小脑袋,今天出门头就有点晕,现在好像更晕了,是幻觉吧?

一踏进屋子,男子立刻撩起衣袍朝秦王跪下,

“韩国南阳假守叶腾拜见秦王!去年,贵国太子以龙骨踏车图纸赠张家小郎,让我南阳数万庶民,家家户户都多收了数斗粮食,此等大恩大德,我等早就铭记于心!”

当年,韩国南阳被秦昭襄王派兵占领后,韩王耿耿于怀,最后想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法子:把另一个郡改名为南阳。(1)

叶腾如今,正是这个南阳郡的代理郡守。

秦王马上伸出一手扶他起来,

“此事不过是小儿随手为之,阁下不必行此大礼。”

叶腾却执意不肯起来,

“在下此番冒昧前来咸阳,乃是真心想献城投秦,但在下还有个贸然之请,恳请秦王能答应。”

秦王把李世民交给蒙恬抱着,负手笑吟吟看着叶腾,

“阁下如今愿意弃暗投明,寡人绝不会亏待阁下,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就是。”

自古叛国降敌者,图的无非是官是财,而这两样,刚好他都给得起。

有一郡之守公然开门献城,必会给韩国的士气民心带去莫大的打击,这也是他很乐意看到的场景。

哪知,叶腾却开口恳求道,

“在下听闻,去年秦国遭遇旱灾之时,秦王为民减免了两成税赋,而我韩国去年也同样旱情严重,各地庄稼十有九死,不知有多少农人哭干了泪水,韩王却听信奸臣谗言,执意要加征税赋,百姓早已不堪重负等在下把南阳献给秦国后,秦王在今年秋收之时,可否也为我南阳百姓减税两成?”

秦王怔了怔。

他原以为叶腾变节叛国,只是看中了秦国的前途无量,这才想用南阳一郡,来换取余生的富贵无穷。

哪知,此人竟还是个关爱庶民的官吏。

这样一来就更好了,一个有良知底线的降臣,用起来总比毫无底线之徒放心得多。

他飞快算了一笔账,再次俯身把对方扶了起来,面露悲悯叹道,

“也罢,若是阁下能在今年秋收前,就带民献城于我大秦,寡人便会免了南阳百姓今明两年的税赋,以弥补他们去岁遭受的无妄之灾。”

李世民听完啧啧称奇,秦王不花自己的国库钱粮时,出手可真大方。

不过,如果秦国这趟真能拱手得到南阳郡,那么,用原本属于韩王的两年税赋,做个顺水人情也确实可以收买人心。

叶腾一听眼中光芒大盛,连声询问秦王此言可当真。

秦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叶郡守爱民如子,乃是南阳百姓之福,寡人岂会以虚言,敷衍你这一腔真心?你若不信,现在就可随我进宫,我写份诏书给你做凭证,可好?”

这种事情,当然要有个你知我知的凭证,叶腾立刻答应了。

不过他暗中赁下这个院子时,早就备好了笔墨,两人细细密谋一番后签下了协约。

进屋就一直沉默观察的李世民,终于找到了好时机,一脸稚气问出了一个早就想知道的问题,

“叶郡守,你是韩国人吗?我师兄韩非也是韩国人,他是被韩王送给秦国的,你呢,你又为什么要投靠我们秦国呀?”

秦王含怒瞪了孩子一眼,

“世民,休得胡言放肆!”

李世民分明看出来,父亲故作怒气的眼神中,暗藏着一丝赞赏之色。

他嘻嘻笑了笑,半点不惧怕地又问了一遍。

想来,秦王也有同样的疑问吧?自古以来,战场上不敌而降的将领不少,可像叶腾这样,主动找上门来想献城的官吏,却实在是寥寥可数。

只不过,这个稍稍转换一下就变成“你既然是韩国人,为什么要背叛韩王”的直白问题,只能从他这稚龄孩童的口中问出。

叶腾慢慢收好盖了秦王玉玺的协约,把它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才微笑看向李世民,

“秦国小太子这话,倒真是问到了在下的心坎上,不错,我确实是韩国人”

李世民睁大好奇的眼睛看着他,只听对方继续道,

“而且,我跟韩非一样,不但是韩国人,还是韩国王族之人,只不过我运气实在太差,生来就被父亲唾弃厌恶罢了”

也许是有心借此向秦王表达投诚的诚意,叶腾毫不避讳地,把他的身世秘密全说了出来。

原来,他本该跟韩非一样姓韩的,因为他们的父亲,都是病逝的韩国先王。

而他的母亲出身于南阳叶氏望族,原本有一个才貌相当的丈夫,哪知韩国先王一次无意窥见她的美貌后,就寻了个借口把她的丈夫杀掉,强行把她夺进了宫——

然后,又在她身怀六甲后疑神疑鬼,认为这孩子不是自己的,在她费力诞下孩子那日,命人用一碗加了鸩毒的药汤夺走了她的性命。

好在一个母亲的天然直觉,让她早就有了防备,她暗中联络好娘家人,又用厚礼买通了韩王信任的数名宫人。

一个本就该死的孽子,一生下来就如愿死了,韩王高兴都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想要看看他的尸身触霉头。

于是,宫人抱着装着稻草的襁褓抛去荒野,又把刚出生的孩子送去了叶家。

被调包的叶腾从小长在南阳外祖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舅父的孩子,度过了非常幸福的前半生。

直到后来不知怎么东窗事发,在韩王派兵血洗南阳叶府的那一夜,舅父才把一封写着当年真相的褪色竹简塞给他,催他快跑逃命。

他不想跑,只想跟家人一起赴死,可是在杀光叶家满门后,韩王却独独命人抓回了这个胆敢戏耍自己的孩子。

他原是想把他挂在新郑城门,一刀刀割了再撒盐处死的——

然而,长大后的叶腾,跟韩王年轻时实在长得太相像了。

他们的相貌肖似到,韩王一见到他就当场色变,踉跄扑下殿抱着他大喊“腾儿,原来你真是寡人的孩子”!

韩王抱着他迭声后悔说当年错怪了他的母亲,还承诺要为他改姓认祖归宗,让他光明正大成为富贵无极的韩国公子。

可叶腾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至亲至爱,哪肯认贼作父?他固执以性命相逼,终于得到了韩王“不会把此事诉诸天下”的承诺,成功保留母姓回到了南阳,含泪为家人收尸刻墓。

而韩王为了弥补他这些年受的苦,很快就下诏破格提拔他为南阳郡守

听着对方刻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这样一段家破人亡的经历,李世民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泪光也在眼中打着转。

怪不得方才他觉得此人眼熟,叶腾跟韩非的外貌,确实有两三分相像,没想到,他们竟然都是韩国先王之子。

可是叶腾若是有得选,一定绝不会选择当对方的孩子吧?

该死的老韩王,因为一己之私害死了多少无辜的性命!李世民认为,这就是为君者,为什么必须克己制欲的根源。

难怪史书上的叶腾,不但不顾名声公然做出献城叛国的举动,还在投秦后,亲自率军灭了韩国、俘虏了韩王安!

秦王显然比他冷静得多,平静反问了一句,

“寡人不解,既然阁下早就是南阳郡守,为何如今竟降职成了假守?”

叶腾收起眼中压抑的痛苦,敛容正色道,

“因为当今韩王也暗中得知了此事,所以他特意下诏,把在下贬成了假守。”

在韩国,郡守与九卿同职同爵,堪称统领一郡的大吏。

在韩王安看来,他这个半路出现、又没正式名分的兄长,当然不配身居如此高位。

李世民认真问他,

“你献城投秦是为了复仇吗?”

叶腾看着他眼角亮晶晶的泪珠,一下呆住了。

这孩子,竟是在为他的母亲、为他的外祖一家的遭遇哭泣吗?

他迅速整理心神,朝李世民认真一拜,

“是的,在下此番正是为复仇而来,我不但要献城投秦,还要助秦国灭了韩国!为此,我可以不要名声,不要官位,也不要这条早该死在当年的命”

从叶家一夜被灭门那日起,他就只剩下这一个执念:他要变得强大,更强大,然后伺机亲自引狼入室灭了韩国!

李世民朝他伸出一只小手,试图安慰道,

“别难过,我阿父一定会帮你报仇的你要好好的,到时你的阿母,你的舅父他们”

他哽咽着,却无法再违心说出更多安慰的话。

一个南阳的望族,枉死在了韩王的贪欲之下,就算韩国真被灭了,他们,还能活过来吗?

这样想着,孩子浓密乌黑的睫毛上,又有几滴泪水扑簌簌悲伤落下。

这几滴纯真善意的泪水,却不经意地砸到了叶腾的心上。

他微微颤抖伸出一只干燥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孩子温润的小手,

“多谢小太子!”

这一刻,原本只想助秦国灭了韩,就设局早日功成身退的叶腾,突然升起了想为秦国做更多事的念头。

为了这个,肯为他这陌生人伤心落泪的孩童

叶腾是悄悄离开南阳的,在跟秦王协商好计划后,就匆匆赶回去了。

回宫的马车上,李世民再也生不出先前得到特勒骠的欣喜心情了。

他感到有些乏,神情恹恹地趴在父亲怀中。

秦王知道这孩子心肠软,定是在同情叶家那些人的遭遇。

他伸出修长优雅的手指,捏起孩子胖乎乎的冰凉小手,意有所指道,

“趁你如今年纪还小,想哭就痛快哭出来吧。等长大了,你这双手,就会跟寡人一样搅起天下的风云,你这颗心,也会跟寡人一样慢慢波澜不惊,再也不能生出这些悲花伤叶的心思”

李世民抬起头,认真摇了摇脑袋,

“让孩儿悲伤的不是花和叶,而是一个可怜女子和她无辜家人的性命,是韩王利用君权肆意妄为的无耻之行。再说,等孩儿长大了,我也会像现在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打抱不平就打抱不平。”

秦王戳着他手背上的小窝窝,轻笑,

“一团孩子气!你以后是要当秦王的人,哪有君王会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还能随意替人打抱不平的?若无雷霆手段,你连手中的权力都握不牢,又岂能这般心慈手软?”

李世民垂下头,盯着自己和父亲形状相似的小手和大手,有气无力道,

“等我当了秦王,你就会看到世上真有这种君王了:孩儿虽有雷霆手段,却也有慈悲心肠,我会当一个心慈而手不软的秦王。”

秦王冷哼一声,抬手轻柔敲了敲他的脑袋,

“等你当上秦王之日,寡人早就去找你大父了,如何能看到你会成为何样的秦王?你这小家伙,不会想趁寡人活着时就夺权吧”

话还没说完,李世民一下就抬起头来,挣开他的手,捂着小脸呜呜哭起来,

“干嘛又说这种话,我一点都不喜欢听!凭什么我要当上秦王,就得先失去你?你就不能好好活着当太上皇吗呜呜呜”

他本就是

情感丰沛之人,这会儿还沉湎在叶家人的悲剧里,心绪本就十分低沉,哪受得了秦王这句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