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着山水花鸟的屏风后,摆着一张宽敞的八角红檀长桌。一旁的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玉雕摆件,还有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皆是皇帝所赐,样样价值不菲。
墨楹将薛筠意推至桌案旁,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起皇帝的偏心。
皇帝不喜皇后,连带着待殿下也冷落许多。殿下贵为长公主,宫中却冷清寥落,哪里比得上这凝华宫奢靡富贵。
薛筠意并未在意这些,只是吩咐墨楹将桌上的纸笔等物撤下去,换上她平时惯用的那一套。
薛清芷看在眼中,笑了下:“是我疏忽了,皇姐一向讲究,自然瞧不上我准备的东西。”
“平日用惯了,突然换了旁的,怕会手生。”薛筠意神色自若地将雪色的生宣慢慢铺展开来,“妹妹坐好,切勿乱动。”
薛清芷一噎,不大高兴地哼了声,吩咐一旁侍候的几名少年将椅子抬过来。
阿萧扶着薛清芷坐下,体贴地为她揉捏起肩膀。
枯坐无趣,薛清芷便点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拿了话本子念给她听。
少年名叫解安,模样在一众面首里虽算不得出众,却有一把勾人的好嗓子,话本子里的对白经了他的嗓子一念,便骤然生动起来,仿佛就在眼皮子底下演着似的。
作画最忌分神。薛筠意笔尖微顿,瞥了薛清芷一眼。
薛清芷眨眨眼,很是无辜:“怎么了?”
薛筠意:“太吵。”
“这点声音皇姐就听不得了?”薛清芷笑,“看来皇姐,心不静啊。”
“若是不小心把妹妹画成了丑八怪,还望妹妹莫怪。”纤细笔锋染上淡墨,薛筠意落了笔,没再理会薛清芷。
薛清芷有些不悦,到底还是摆了摆手,让解安退下了。
难得薛筠意肯答应为她作画,她也不想薛筠意因为话本子而分了神,画毁了她的脸。
周遭安静下来。
只在薛筠意看不到的地方,隐约有些许微弱的声响。
啪嗒。
水珠砸在少年俊秀的鼻梁上,沁着森冷的寒意,刀子似的,割过他干涩的唇瓣。
邬琅缓缓睁开眼。
他是被什么声音叫醒的——
不是薛清芷的声音,却又有些耳熟。
隔着博古架,隔着厚重的石墙,风一样地,温柔地吹进来。
意识回笼,疼痛便紧随其后,残忍地折磨着少年过分瘦削的身体。
邬琅额上沁出冷汗。
他不知道外头过去了多少个时辰,或许已经是深夜,薛清芷应当在和那些面首们饮酒作乐,大约不会想起他来。
又或许天已大亮,日光透过窗子,暖洋洋地洒了满殿,却永远不会照到他的身上。
没有上药的伤口针扎一样地疼,邬琅咬着唇,本能地挪动膝盖,想换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继续跪着,却不小心碰到了堆落在腿边的铁链。
哗啦——
刺耳的一声响,令邬琅瞬间清醒。
受罚时是不被允许发出一丁点声音的。
哪怕只是呼吸,都是薛清芷施舍的恩赐。
邬琅绝望地闭上了眼,不敢去想惊扰薛清芷的后果,他不是没受过她罚人的手段,随便一样,都能将他这副破烂不堪的身子玩坏。
突如其来的声响令薛筠意手腕抖了抖,险些画歪了关键的一笔。她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博古架,那声音,显然是从木架后头传出来的。
薛清芷自然也听到了,不由皱了眉道:“这下贱的东西,挨了罚还不老实,竟敢惊扰皇姐作画。”
说着,她便扶着阿萧的手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伸手将摆在最上层的白兔玉雕扭了个方向。
吱呀一声,机关转动。
暗门悠悠打开,薛筠意一眼便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的邬琅,少年浑身都是斑驳的血迹,清俊的面颊上落着水渍,泪珠儿似的。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刺目的日光晃进邬琅的眼睛,令他有片刻的失明,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薛清芷不耐烦地命令:“滚出来。”
话音刚落,薛筠意眼看着那眼盲了的少年,一刻都不敢磨蹭,惶恐地,摸索着往前爬去。
她攥紧了手中的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指尖好像触到了什么东西,像沾了些泥土的木头,邬琅顿了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薛筠意的轮椅。
他慌忙后退了些,逐渐清明的视线里,映出薛筠意的脸。
她望着他,眉眼恬淡,宛如观音垂目。
想起薛清芷昨日的警告,邬琅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拖动麻木的膝盖朝一旁的薛清芷爬过去,额头卑微地磕在她鞋尖前的地板上。
“贱奴惊扰公主安歇,请公主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