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梦貘玩累了,有些犯迷糊,开始挨个叫兄长。
“天底下全是你兄长哈?”郑钱捏住她的脸,往两边扯,“你能分清性别不,现在该叫我阿姐!”
脑子进水的梦貘有的是力气,挥开他的手,撅着嘴不高兴地往后退,一不小心退到了邰秋旻腿边。
那厮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被踩了一脚也没太大反应,只是驱使藤蔓把她轻轻拨开了。
梦貘崽子转过身,仰脸打量他,兄了半天,皱皱鼻子,不晓得闻见什么,改口掷地有声道:“这是坏蛋!大坏蛋!”
江诵侧目。
“……”邰秋旻打到半截被迫停战,东西没找全,还疑似被有鱼看了怪相,本就既不痛快,也不舒爽。
他打过响指,捏着电弧,噼啪作响,盯住撞枪口的梦貘,勾唇一笑说:“你们这里的规矩,大小到底是按寿命算,还是按心智算?”
“旻哥!她现在算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方恕生和郑钱相继伸手去拦,齐声喊道,“不能揍哇!”
而后隔音场落下,乐正瑛起身告别,挥手送他们出去时,当着众人,独独给了有鱼一样东西,道:“算是赔罪,小友。”
那是一枚菱状鳞片,琉璃质地,光泽绚烂,边缘锋利。
“据说这是末代神祇的神格碎片,是每一处罅隙的精窍所在,很多异端抢呢。”她的目光往邰秋旻方向滑了一下,不怀好意地说,“但我觉得它和珊瑚差不多,装饰品罢了。”
有鱼接过来,很冰,像攥了一把水。
一行人顺着羊肠小道往外,离得远了,方恕生扯着江诵悄眯眯问:“不带江肃华走吗?”
后者道:“白狼总把伴侣放在第一位,从她选择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不会离开了。”
“那外面怎么办?”乐知年已然设想到行动报告的棘手程度了。
“各位,最重要的是,地下室怎么办?”郑钱说,“哦对了,那具价值昂贵的切片标本也丢了。”
“还有鱼尾标本。”方恕生说,“我们会被灭口吗?”
乐知年道:“有可能诶!”
穗穗不明所以地嗷嗷叫。
江诵不住掐眉心——他们慌乱之中留下了弹壳。
邰秋旻抱着有鱼走在最后,快出去时怀里鱼低声说:“有东西落下了。”
他挑挑眉,正准备转步子,就听对方说:“我单独回去。”
邰秋旻面色发沉盯他半晌,遂用藤蔓给他编了架全自动轮椅,往后一送。
有鱼回去时乐正瑛就在门口倚着,见着他不算恭敬地唤:“常先生。”
有鱼没有承认,只是问:“你们总是常先生常先生地叫,他没有名字么?”
“圣人名讳不可直呼。”
有鱼不吃这一套:“实际呢?”
乐正瑛勾着一缕头发绕,慢慢笑起来:“不知名姓,也不知相貌,每个人眼里的‘常先生’是不一样的,好比杨桃。”
有鱼心道,这一点很像狐狸精综合效应,就听对方继续说——
“但是,如果有人出声形容这位先生是何模样,是何年龄……那么,‘常先生’就会短暂泯然于众生间。”
有鱼:“……”他似乎找到了一种比灯下黑更好的方式。
乐正瑛了然地看着他,笑容越扩越大:“可那位的存在感会越来越强烈,好比曝尸于野,历久弥烂,那腐气,可是要冲天呀。”
有鱼皱眉:“……”
“玉石尚可生出心脏,可有的家伙不说皮肉和脏腑,连骨头都没有,存本虚无,如此赖着您,何尝不是因为您身上肯定有牠需要的东西呢?”
有鱼不理这番情真意切的拉踩,只是问:“这是乐家研究出来的?”
乐正瑛道:“这是众家得出的结论。”
“那便更不值得全然相信了。”
“历史已然说明一切。”
有鱼沉默半晌,忽地嗤笑道:“可他既非玉石,又非草木,你们如此编排,是觉得罅隙自现世抹去后,此间再无所记么?”
刚出罅隙的方恕生被真切的阳光一照,经风打了个惊天大喷嚏。
“感冒了?”江诵顺手给他招拢衣领。
“他这身子骨落两次水,现在还能走已经很好了吧。”乐知年一手抱着睡着的穗崽子,一手拽着郑豆丁的后领,回头没见着有鱼,“要死啦,怎么千防万防,还是走丢一个!”
江诵跟着回头:“邰……先生,有鱼他……”
邰秋旻抬眼说:“有点事,你们随意,我等他出来。”
江诵点过头,领着其他人去找蛋壳车。
邰秋旻抱臂回身,站在出口处,手指不耐烦地点着胳膊。
那条山间小道还没有消失,连带着里面窄窄的环境和天空,像一方拼接书立,突兀地嵌在天光下。
有绡蝶从他长发里踩出来,扇扇翅膀,轻悄地飞回去。
这路曲折晦暗,盖着重重白雾。
尽头处,精巧但阴气森森的白玉楼间,乐正瑛银钗袄裙,像一尊玉石娃娃。
她笑意款款,拱手作礼:“那我便祝先生,所托所信皆良人,得偿所愿,莫步后尘。”
嘀嗒——
那只蝴蝶穿雾而来,带着少许露水,停在了有鱼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