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渔村。
有鱼眼皮一跳,抬头见灯油散出的新画面很不真切,朦朦胧胧的,像是泡过头的海菜水。
当中却是有三个人结伴而行。
“那位将军总说自己的家乡在海滨大晏,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唐先生阴差阳错找到了这里。”乐正瑛说,“那时他万念俱灰,又被假道士忽悠,听闻乐正家有续命的法子,便想以嫁衣作殓衣,以稻草作旧人,想要偷天换柱。”
“就此惊动了驭灵师?”有鱼问。
“驭灵师可不比现在,没有济世救民的要责。那时程牧在军中有一好友,是江家人,”乐正瑛见他看过来,莞尔,“确是白狼一族。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天命所归,是以历史上很多王将军中都有白狼的影子,不过后来……”
邰秋旻曲指叩叩桌面。
“又说偏了,不好意思。”乐正瑛笑笑,“唐先生被罅隙所吞,白狼应程牧死前所托,为救他强撕空间……”
“你的意思是,这里本来就有一处罅隙?”有鱼有些不解,不由打断道。
乐正瑛打量他一阵,恍然道:“看来这一代江家家主也不想管这些事了,居然没有告知江诵吗?有水晶棺的地方便有一处罅隙,我们千年同在,如同白蚁筑巢,多时相安无事,极少数才会导致陷落。”
由于当时天子对鬼神之说讳莫如深,驭灵师的业务不得已从地上转到了地下。
庾穗表面上是个旧破小医馆的医师,门口赶客似的立了块“生人勿近”的牌子。
某日黄昏,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执伞前来问诊。
馆里伙计见他眼生,将人拦于店外,指着牌子婉拒:“公子看清楚嘿。”
“我看清了啊,”天黑得极快,最后一丝光褪隐下去时,那具书生皮囊和他手中的纸伞一齐摔在地上,露出其下蠕蝇横生的将士尸首,嘴巴的位置一开一合,“可我是死人诶。”
伙计眼一翻,当场吓回了原型。
下一秒,黄鼠狼软趴趴的身体被刀柄一挑,挂去房檐,充当雨霖铃——
一高挑女子破门而出,刀尖劈开虫蝇,直指那尸首乱颤的眼珠,厉声道:“何人闹事?”
“不是不是,”尸首后退间恢复原状,怂兮兮地摆手说,“这不是要引你出来嘛。”
“这便是那位江家人的朋友,姓……似乎是,”乐正瑛一时卡住了,双瞳青白,少顷落回原状,“查到了,姓方。”
邰秋旻和有鱼同时眯了一下眼睛。
庾穗当时看着有些稚气,梳着个髻,脸颊还有婴儿肥,但不妨碍她依旧很暴躁,可见三岁看老:“不接!滚!”
那方姓书生跳脚,赶忙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听闻姑娘在找这种石头?”
青白色的,当中有絮。
庾穗为三颗石头折腰,一路查到渔村,以梦貘之力把江唐二人捞了出来,后便定居于此了。
“她到底在找什么?”有鱼问。
“我不清楚。”乐正瑛想了想,说,“不过我想阿穗也不是很清楚,她血统似纯非纯,不知主神为谁,才能逃过族陨,其形态性格差异颇大,家里有人猜测,她的主神或许并非一位。”
所以出bug了,当年没被天收。
有鱼心道这人可能不知道熙家主已经领过他们去藏书阁地下室了,如果既是伪神伴生灵,又杂糅多位,那么,就代表……
“你又瞧着我发呆。”邰秋旻挑眉。
有鱼收回乱跑的视线,又问:“那位呢?”
“那位?”乐正瑛端杯抿过茶水,嫣然道,“哦,那是个美谈,不过今日你们来得不巧,茶馆说书人说的是悲的那一幕,唱的也是丧曲。
邰秋旻来了点兴致:“又写悲又写喜,那供稿的文人没有扯头花?”
“都是这位以笔为营生的书生写的,”乐正瑛说,“可喜可贺,他当时的话本还挺畅销。”
那位唐先生受惊过度,修养几月才能下榻,却不想落了病根,总爱自言自语。
有鱼看着他有时对着树草花木痴痴发笑,有时自言自语,有时背身蹲在河边,佝腰探手在水里鼓捣,不由皱眉问:“他在放什么?”
“信。”乐正瑛说,“那个时候还没有出现银鱼,大家都说他思念成疾,脑子出了问题,又是从酸诗人成的幕僚,老毛病犯了,拿鱼传尺素的事当真,总是把日记放进鱼腹里。哦对了,这个怪人还不吃鱼。”
旁人道他身边许是跟着那位鬼将军,要不就是自这阴阳道捡回条命,却弄丢了魂,变得有些呆傻,好不可怜。
但乐家人心善,又看得见他周身气运,没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便留他在这小渔村当了个教书先生,说是寿终正寝,喜丧呢。
“不过,也有件很奇怪的事。”乐正瑛说,“当初他走后,邻家原本打算将他好生安葬,置办棺材时却发现院内摇椅上的尸体凭空消失了。”
更为蹊跷的是,庾穗还去酆都寻过,没有这位唐先生的踪迹。
后世便传,是那位程将军把他给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