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软红(2 / 2)

湖边有所半废弃的大教堂,彩窗半脱,原本的白墙被年岁侵蚀成了米铜色,有一处尖顶甚至被大火完全烧毁了。

杂草丛生,地被各异,青苔与绿藤肆意生长,美丽但破败,沉静而神秘,不管晴雨,都极富故事感。

这里经常有鸽子盘踞,灰白皆有,也不知道是谁养的,总爱绕着教堂拱顶、湖面以及新建行道飞。

不少人喜欢在这里喂鸽子及拍片,久而久之,不出意外地被开发成了新式地标,打卡圣地。

有鱼企图货比三家,但架不住小贩们一致对外,价格统一。

他买了小袋死贵死贵的鸽食,塞进邰秋旻手里,言简意赅:“修身养性,喂吧。”

事实再次证明,那些小动物或许不是害怕姓邰的,反倒很喜欢他。

素有街霸之称的鸽群在他面前居然很乖顺,不抢食不叼人,反倒会排着队停在他肩膀上,转着脑袋求摸摸。

有鱼硬是从这群鸽子的行为里看出了“谄媚”二字,不由怀疑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他正想开口说什么,迎面有个男人撞着他肩膀匆匆走过,有气无力地撂下一声:“抱歉。”

有鱼觉得对方有些熟悉,不是面相和身形,而是味道。

他嗅着空气里残留的水腥气,转身见对方正好掩进找角度拍照的人群里,不由想到在联会看见的医院事故简述——

二十余人轻伤昏迷,三人重伤未醒,无人死亡……竟是无人死亡……那他杀的是什么东西……

“你在想什么?”邰秋旻顶着几只鸽子踱步过来,顺手把掌心托着的那只放在了他肩膀上。

有鱼顶着隔壁女孩子羡慕的眼神,干巴巴地说:“没想什么。”

邰秋旻学隔壁男生哄伴侣的小手段,以四根手指比出个相框,半眯起眼转到他面前,拆穿道:“你的表情分明就是在想。”

有鱼看他一眼,拉着人在湖边坐下,捂着心口问:【你之前说的什么蛋液,混合之后能完全剥离么,我的意思是,人能被治好么?】

【治?药物和手段到底压制的是什么,你想过么?】邰秋旻看了他一阵,边把食物喂给他肩上的鸽子,说,【你似乎和人类待太久了,所以变得有些拧巴,格外追求自我。】

有鱼有些不解:【什么?】

【蛋液这种东西只是比喻,善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甚至定义都难以统一,它们和所谓道德一样,不过是特定环境内的约定俗成,以及少数服从多数。】

【其实‘污染’一词是专门放在人类身上的,自上古伊始,哪种生灵不是在吞来吞去?】

【也就只有人,虚伪,假惺惺,冠冕堂皇,做任何事都求一个师出有名,都要把自己所得掩盖干净。】

【但人类又总是在纠结,何以为人,是外貌性格,是经历记忆,还是意识?】

【每每有东西打破这种平衡,而他们无法接受自己吞掉这种东西却难以自净时,‘污染’就出现了。】

他俩越挨越近,鸽子从邰秋旻脑袋跳到有鱼脑袋,转过一圈,又踩着肩膀跳回去。

有鱼说:【你的意思是,所谓被污染只是借口?】

【不,我的意思是,罅隙,】邰秋旻伸手,隔着衣服在有鱼心口划了一条线,【无所谓无辜与罪恶,有所求才能入罅隙,有所愿才能看见桥,有所守才能进桃源。】

有鱼皱眉:【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邰秋旻点点脑袋:【不好意思,暂时只能想起来这么一点。】

有鱼还想问什么。

邰秋旻却是不愿再谈,松手环顾过周围,突然问:“有鱼,你喜欢这里么?”

“不太喜欢。”有鱼回答得很快,半点犹豫也无,他偏头逗肩上的鸽子,半晌说,“但我想把这件事告诉联会。”

“哈,你居然是个心软的。你就不怕沾上麻烦?或者说,不怕我在哄骗你,掺了假消息么?”邰秋旻托着下巴对他眨眼笑,“你不是不爱管这些闲事么,怎么,原来猫猫滤镜这么大哦。”

“不知道而不救和知道却不尝试救是两码事。”有鱼说,“在不搭上自己性命的情况下……我见不得有人死在我面前。”

邰秋旻不说话,目光带着点探究。

“再说了,谢天谢地,我们已经惹上麻烦了。”有鱼冲他使眼色,示意他们周围带了条尾巴,“在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你不是海苔前,我决定暂时信任你。请多指教,一条绳上的秋蚂蚱。”

邰秋旻对此有些不爽,但贪恋这种被选择的感觉。

他起身负手站于栏杆前,湖风略微吹起白T下摆,垂眼微笑时鸽群自他周围肩头呼啦飞起,而身后,是各个年龄段皆可见的百态温情戏。

世间其乐融融,不过如此,以至有鱼恍惚了一瞬。

邰秋旻在这时拿腔拿调地说:“好吧,摆摆蚂蚱。”

“你叫我什么?”有鱼喂鸽子的手一顿,“你从哪里学的词?”

“摆摆,”邰秋旻字正腔圆,“你们方言里不是把鱼叫摆摆么?我之前在医院听见的——今晚吃摆摆哦。”

有鱼作势要揍他,手里的鸽食一把扔过去,邰秋旻立马折身跑。

他们从人群间穿过去,从每一张笑脸间穿过去。

鸽群盘旋,灰白所过之处,皆是欢声笑语,还有七彩的泡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