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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案 姜献 20210 字 1天前

二人谈话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咬着耳朵说。

许是小姑娘实在害怕,声音颤巍巍的,孟昭听不清,于是又凑近了些。偶尔蹦出三两句交谈能落入李明诛耳中。

“……没有亲人吗……”

“……没上学吗……”

“……为何不能上学……”

窃窃私语混着孟昭温柔的眼神与语气一并传来,如皎月般朦胧模糊,不真切。

李明诛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久,看了多久。

原先,那样的眼神与爱,一直曾落在她身上,在苍梧,在李家,一直都是,只属于她一个人。

现在变了,彻底变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李明诛不知道。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都很想知道,孟昭到底要什么,到底在厌恶她什么。

可是到头来,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月霜将锦服浸湿,夜间更深露重,寒气侵骨,那小乞丐被冻的直打颤,孟昭才温柔的将她抱着。

自己本就饮酒走不稳路,还想着把人家小姑娘抱着离开。

李明诛怕孟昭摔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孟昭,小姑娘一见李明诛来吓的赶忙搂紧孟昭的脖子,将投头埋在孟昭的颈侧,满身肮脏将孟昭的衣裳弄得更加凌乱,可孟昭丝毫没有生气,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不怕不怕……”

李明诛的身体冰冷的很。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寒冷,任谁来都暖不了。

“莫要摔着。”她低垂眼眸,遮住眼底情绪,还是轻轻提醒。

“我要带她回去。”孟昭淡淡的看了眼李明诛,言简意赅。

“我要收养她。”

李明诛松开扶着孟昭的手,黑沉的眼眸紧盯着她,似乎酝酿着狂风暴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明诛似乎在忍,抿紧唇瓣,静默了好一会儿。

“可以。”

最终还是妥协。

不要做扫兴的人。

孟昭不喜欢。

可是不做扫兴的人,孟昭似乎也不喜欢她。在得到李明诛的肯定回答后,轮到孟昭笑不出来了,酒气依旧没能将她彻底麻木,李明诛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牵动她心弦。

她冷笑出声。

“李明诛,你果然与我不同。”

说罢,不等李明诛回答,抱紧小姑娘转身离去,决绝冷漠,徒留一阵带着酒香的风吹拂李明诛垂落身前的一缕发。

李明诛看过去,却只能看到小姑娘怯生生的眼与孟昭挺拔无情的背影。

*

东安街经过李明诛杀人的变故热闹却不减,帝王派了轿撵在诚门接应她们。

红宝石镶嵌在朱红漆木轿两侧,轻纱帷幔遮住轿撵内的光景,隐约可以透过厚重重叠的红纱窥见轿撵中的人影。

象征着无上权利的轿撵被帝王身侧的人抬着从城门一路张扬的回到帝王新赐给李明诛的府邸,满大街的人为他们让路,好奇张望轿中人。

人群不断传来躁动,似乎有人认出来跟在李明诛身边的那几个禁军,吓的惊慌失措。

也许明日,她封为帝师的时候,满京都的人都会因为今晚的事情骂她一句奸臣当道。

可是那又如何,她不在意。

她只在意,孟昭能不能开心。

帝师府在离皇城最近的那座宅院,比新相沈归河的府邸还要近,一路围观的众人见这神秘轿撵停在那座府邸前都纷纷称奇。

传闻那座府邸,是留给尚存活的三位皇子中,未继承大统,却深得帝王宠爱的皇子的府邸。

民间流传不一,有人认为是大皇子程誉的,也有人认为是二皇子程咎的。

现在都不是。

“这到底是谁啊?居然能让天家身边的人伺候着,还抢占未来王爷的府邸,什么大人物这么有排场?该不会是陛下新封的王侯吧?”

“什么王侯!我看怕不是江湖骗子!陛下这些年……信什么歪门邪术炼丹修仙,哪有人能靠这个多活几年呢!”

“嘘!小声些!不怕掉脑袋吗你!”

“什么呀你们!看到那几个带刀侍卫没?对对对就那个!天子近前御用!专门保护天子的!就刚刚,两个女人带他们游街,还杀了人!”

“女人?难道是陛下新得的宠妃?那也不对呀,宠妃怎么能住外头?难不成是哪位将军权臣家的小姐亦或是别国来的?”

“……”

商讨声吵闹异常,窃窃私语几乎将她们掀翻,各色目光落在下了轿撵的李明诛三人身上。

李明诛倒是无所谓,反看孟昭,怀中小姑娘哪见过这种阵仗,吓的往孟昭怀里一直缩,不敢露面。

孟昭也同样,脸色不大好看的抱紧小姑娘,护着她的脑袋不让外人看。

李明诛突然有些烦躁,没由来的厌倦。

她轻啧一声。

“你们二人,护送她们进去。”李明诛皱着眉,声音冰冷的吩咐两名禁军与随行的宫女,得了令的下人带着孟昭进去。

在关闭朱红大门的那一刹那,孟昭回眸看了眼李明诛。

眸光清冷孤寂,身影瘦削挺直,背脊单薄,面若冠玉,气若霜雪,眸光如月夜寒雪铺满地,皎月银光映衬着眼底翻涌而后归于平静的情绪。

大门彻底关上,连同孟昭冰冷的心。

李明诛当然看到孟昭最后的那个没有任何情感,像是好奇看陌生人的眼神。

心脏似乎被什么刺痛。

她紧攥着衣袖,冷声道,“守好帝师府,今夜若有人妄议,杀无赦。”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清冷如幽谭的嗓音格外引人注意,如珠玉落盘般引起众人的视线。

她的话如同这个人的眼神一般张扬倨傲,清冷骄矜,语气淡淡可话却极为嚣张。

现场的百姓听了这话立刻有人不服气的隐藏在人群中呛了句。

“一个女人家,真当自己是什么货色敢在京都这种地方动手?”

人声嘈杂掩盖住声音来处,李明诛也不恼,淡淡环视四周。

“谁说的,出来。”

无人上前,只有看客好奇打趣的眼神肆无忌惮的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能干什么呀,真以为自己厉害着呢!”

“冷着一张脸跟冰山似的,哪有男子喜欢,怕不是在家中长辈也欢喜不起来!”

“就是就是!”

“……”

声音愈发杂乱,众人见李明诛不过是半大的孩子,私心认定这小姑娘拿他们不能怎么办,便愈发放肆,愈发大胆,议论她的声音压都压不住。

李明诛心头烦躁。

她不喜欢热闹的场所就是因为,众人的欢闹声太过聒噪,吵的她头疼。

她轻啧一声。

侧头对身旁的禁军道。

“杀了。”

禁军一愣,“大人,这么多人?”

全杀了?

她疯了?

就算是当今最受宠的几位皇子公主都不敢在京都这般疏狂。

李明诛低垂眉眼,“把刚刚多嘴的人供出来,不然就杀,杀到他们被供出来为止。”

“陛下那边不用担心。”

“今夜不是花灯节吗?京都确实很热闹,你多杀些,让他们的鲜血,来为我的到来欢呼。”

毫无人性的话,冰冷决绝的话从她嘴中说出来,带着说不清的孤寂。

禁军只犹豫片刻便抽剑。

“杀。”

一声令下,跟着李明诛的禁军也不再观望,纷纷抽剑走向人群。

惊慌失措的尖叫混杂着推搡,不断有人被推出来,不断有人被供出来,刀尖穿过血肉的声音和满地鲜血尸身的场面刺激着围观百姓。

今夜,帝师府血气震天,尸横满地,禁军肆意绞杀百姓,无辜的,不无辜的,鲜血染红帝师府前的石阶,迸溅在两旁高大威严的石狮子上,眸光带血的石狮子更加骇人。

李明诛的衣摆在走上台阶的时候被弄脏,她身后是冒着热气的血海,身前紧闭的门内还有她今夜要见的人。

*

回房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宫女为她重新整理仪容后李明诛才起身去孟昭房内,屋内依旧亮着微弱的灯火,如同破庙中引诱她的那盏亮光一样。

李明诛轻敲门扉,“孟昭,是

我。”

“进来吧。”

孟昭的声音虚幻而飘渺。

李明诛想。

又喝酒了。

推门而入,屋内果然酒气熏天,不知是谁又给她拿了酒,亦或是这座府邸本身就存有美酒,孟昭抱着酒坛子,随意坐在卧榻旁边的朱红地毯上,抱着酒坛喝着酒。

这样子,便是那小姑娘被宫女安置,没在这里了。

不知为何,李明诛松了口气。

孟昭嗤笑。

“明诛,你恨我吗?”她勾勾手,李明诛听话上前,将地上乱七八糟的酒坛收到一旁,也不顾及地面是否尘灰未净,盘腿而坐,眸光清冽。

“今夜我救了她,她好可怜,这里居然不允许女子上学宫,好奇怪呀。”孟昭带着朦胧的笑,眼弯成一条缝,笑的凄美。

“她好可怜,我就收留了她。”

李明诛抿唇。

“我可以为她们办学宫。”

孟昭笑容更大,“你以为在启楚这种地方,办学宫跟在苍梧一样简单吗?今日办学宫,明日那些小姑娘就要被沉塘了。”

“我有办法。”李明诛看着孟昭的笑,有片刻的失神,安慰的话下意识说出口。

惹的孟昭笑的花枝乱颤,烈酒似乎真的麻痹了孟昭的意识,没了平日的冷眼讥讽,她现在看上去格外平和近人。

笑了好一会儿,孟昭才停下来,又喝了口酒,不甚在意的抬起袖将流出去的酒液擦干净,感受到李明诛强烈不可忽视的目光,她嘴角的笑渐渐消失,“明诛,你恨我吗?”

她声音轻轻的。

李明诛摇摇头。

“不恨。”

她怎么会恨孟昭呢?

孟昭却又笑了。

“你果然和我不一样。”

不一样,又是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

“孟昭,我们……到底哪里不一样?”李明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轻轻问。

若放平日,她段不敢这样问,生怕孟昭一个不高兴又不理她。

现在趁着她意识不清醒,李明诛才敢大着胆子问。

“哪里不一样呢……”孟昭在李明诛紧张的目光中低声呢喃这句话。

“明诛总那么耀眼,似乎不用废任何力气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如天之悬日,光芒夺目,你总盖住所有人的锋芒,将自己展露出来。”

“明明原先在苍梧,在李家,我们好好的,可是,为什么你要杀李峰?为什么你要杀赵姨娘?为什么要跟李渠说可以当家主?为什么要成为神迹主?为什么呢?”

空洞的眼开始流淌悲伤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裳中与酒液混杂着。

她低低的问。

“为什么?你非要让自己变成天之骄子吗?万人敬仰,你喜欢吗?”

“我是个普通的人,爱恨嗔痴都缠着我,折磨我,可为什么,你不是这样呢?你为什么跟我不一样呢?”

“李明诛,我恨你。”

一瞬间的寂静,只剩下二人轻缓的呼吸声。

这句话如同剑刃,狠狠地刺入李明诛的心脏,她第一次,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如清泉潺潺流过,叫人爱怜。

“孟昭,可我不恨你。”

“所以,我们不一样呀。”孟昭绽放出今夜最后的笑容,她轻轻推了一把李明诛,“走吧,走吧,你我道不同呐。”

她低低笑着将李明诛推开,李明诛想伸手抓住孟昭,可却抓了个空。

“李明诛,我对你这么坏,你怎么还不恨我?”孟昭眼中哀怨翻涌成浪。

第47章 神迹,孟昭,槐银散她还是放心不下孟……

祭界典前一月,新帝程咎去世,仅在位五个月,皇后孟昭怀胎八月,动了胎气早产,帝师李明诛派人日夜看守,最终,孟昭诞下一子,李明诛凭程旭的无字圣旨强行拥立程策称帝,帝王年幼无知,太后孟昭垂帘听政,饱受非议,李明诛带着苍梧跟随她的人为孟昭镇着群臣。

“咳咳咳。”李明诛披着鹤氅,脸色泛着病态的白,掩唇轻咳。

“主上。”

离祭界典不到三日,苍梧七星奉命从灵阁跋山涉水赶赴启楚,守在她身边。

瑶光皱着眉,有些担忧。

“毒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家主与祭司都很担心。”

苍梧七星本该在神迹主及笄后才能跟随着,可奈何苍梧得到消息,新帝去世,新后早产,帝师守朝,病入膏肓。

神迹主几百年难出一个,怎么能这般草率的死掉呢?

于是违背千百年来的规矩,朝凤祭司派出大批苍梧死士和苍梧七星莅临启楚护着李明诛。

“不小心中毒了,无碍。”李明诛眸光轻浅,唇色苍白,看着病弱冷清。

“快要到祭界典了,听闻那里近几月长满红莲,盛放着着实漂亮,她看了,也许心情好些。”李明诛站在檐廊下,目光落在冰封的池塘中。

“一切正常,开阳天枢都看着呢。”瑶光见李明诛不想说话,心下也明了这下毒的人是谁,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又转瞬即逝,面色温和,“外头天冷,主上先回屋吧,一切等祭界典之后再说。”

本就不喜寒冷,还中了毒不能用内力暖暖身子,稍稍吹些寒风便经受不住的要感染风寒,次次病痛都是折磨,瑶光实在害怕。

“药已经熬好了,主上趁热喝了吧。”

因为李明诛中毒的缘故,祭司让她们带了好些珍贵药材来给李明诛疗养,日日都要喝,温养着身体,药不能断。

李明诛有些抗拒的蹙眉,鼻尖萦绕着淡苦的药香,浓郁而久久不散,苍梧的药效果极为明显,喝了一段时日的药,李明诛的气色确实比刚中毒时要好的多,起码不会日日吐血,心肺绞痛。

药香将她浸润,整个人身上都是药的苦涩。

“瑶光。”李明诛将药喝完,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而后轻轻叫住要离开的瑶光。

“主上有何吩咐?”

李明诛静了许久才慢吞吞的开口,“备轿撵,我要入宫一趟。”

她还是放心不下孟昭一个人。

程咎刚死不久,孟昭整日昏昏沉沉,早产过后虽然保住性命,但毕竟伤了根基,又加上还没走出来程咎死掉的悲痛,李明诛怕她做出来什么不好的事情。

自她当上帝师,她与孟昭的关系愈发恶劣,见面要么冷冰冰的,要么就是剧烈而无休止的争吵。

可李明诛从来没有抱怨或放弃孟昭。

整个京都都为之费解,整个苍梧都妄图得知其中缘由。

“主上。”瑶光蹙眉,心底先将孟昭骂了个遍才不忍的劝道,“主上,年后虽然回暖,但毕竟还是冬末时节,您身体不好,若是贸然出去,感染风寒如何是好?更何况宫中如今守在太后身边的都是苍梧人,有谁会加害与她?”

李明诛都这么保护她,除了她自己不想活,还能有谁伤的了她?

“备轿撵。”李明诛淡淡道。

瑶光:“……”

“……是。”

不如不劝。

瑶光心底叹息,最终还是出门吩咐侍卫去准备轿撵。

霜白狐裘披在身上,内里搭着月白锦袍,绣金暗纹低调奢华,玉石腰带将她瘦削的腰身完美勾勒出来。

骨节分明的手捧着青铜手熏,在瑶光与天玑的护送下穿过东安街直抵皇宫。

宫墙高大威严,墙体经过千百年风霜的洗礼早已被剥蚀掉上面的青漆,却从未撼动青砖半分。

朝臣不能一直乘着轿撵,那样对天家不敬,一般来说到了东门便要下车不行至金銮殿,连李明诛也不例外。

春秋还好,至少天儿没这么冷,可一旦到了冬日,这对于身中剧毒不能用内力驱寒,而她本体又冰凉的李明诛来说,简直是折磨。

他们才来启楚没几日,听原先在帝师府的杂役说,李帝师自从中毒以来,每每到了天寒之时,上早朝大都会感染风寒,一病不起多日,折磨着那本就瘦削的身体。

冬日,她几乎都是在告假与病痛中度过。

天玑执剑,她与瑶光都只穿着黑色劲装,行动方便,衣衫单薄却并不冷。

强大的内力为她们挡住京都寒冷的风雪。

从东门到耀红宫的时候,李明诛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

紧皱着眉,面白如纸,她掩唇咳嗽几声,呼吸轻到天玑都感受不到。

“主上,身体还好吗?”瑶光时刻注意着李明诛的情况,见李明诛实在难受便从腰间取下丹药给李明诛喂上。

“主——”

“来人呐!快来人!太后娘娘吐血了!快来人呐!”

瑶光话没说完便被耀红宫传来的小宫女的尖叫声打断,屋内传来一阵躁动,守在耀红宫外的侍卫听到声响立刻推门而入,拔剑警惕起来。

瑶光还没反应过来,李明诛就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她冲进耀红宫寝宫中。

“走。”天玑皱着眉与瑶光对了个眼神。

耀红宫中一片慌乱嘈杂,宫女太监不断的呼救尖叫,李明诛扔掉手熏直接将挡在身前的人毫不留情的推开。

瑶光天玑慢两步才进来,赶忙抽剑将挡路的人清理开来,为李明诛开路。

李明诛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轻纱帷幔中的卧榻旁。

屋内青铜暖炉炭火噼里啪啦的烧着,亮了又灭,上好的金丝炭无声无息的燃放生命。

香薰袅袅青烟冒出,安神香的功效让惊慌失措的众人在刀光剑影中逐渐冷静下来。

卧榻旁,朱红地毯上有一块深色的,被血氤氲着的一小块痕迹刺入李明诛的眼中,将平静寒潭搅的波涛汹涌。

李明诛只觉得手脚冰凉,僵硬的将目光放在几无声息躺在卧榻上,满面病容的孟昭,她的手中紧紧拽着一块锦帛。

生过孩子后,她变得更加瘦削,白日也不大愿意用膳,时常坐在耀红宫的红檀木门槛上,望着天空呆呆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一整日。

谁来劝都没用,她就那样坐着不理人,叫伺候她的女婢太监急的要命。

如果非要说谁能调动她的情绪,如今来看,也就李明诛了。

孟昭的眼中只要出现李明诛的身影,浓烈的恨意必然充满眼眶,溢出来将要将李明诛溺死在那无尽之渊中。

“孟昭。”李明诛坐在卧榻上,除却第一眼的怔愣外,她现在居然异乎平常的冷静。

“天璇,说说怎么回事。”李明诛声音很轻,她接过宫女颤颤巍巍递过来的素色手巾为孟昭擦去嘴角那抹刺眼的红。

天璇脸色难看的上前抱拳,“回主上。”

“属下一直都在门外,并未有人进过这里,可刚刚,宫女进来给她送药的时候却发现她吐了血晕倒在卧榻上,属下为她诊脉,发现……”

她有些不大情愿说,却碍于李明诛清冷的目光而不得不把话说完。

“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气氛一下子凝滞,只剩下李明诛轻缓的呼吸与衣料摩挲。

下一刻——

李明诛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与朱红地毯上还未处理的血迹交叠着,她眼前片刻的漆黑而后才复明。

毒逼心脉。

她又何尝不是命不久矣。

现场突然变得更加混乱,天璇与瑶光吓的赶忙上前拉她,天玑皱着眉立刻厉声呵斥守在身边的侍卫。

“你们两个去熬药!立刻!”她指着两个苍梧人,声音颇为急切,“还有你们!不能帮忙就给我滚出去!你!把他们赶出去!”

苍梧人虽然见到李明诛吐血心急如焚但至少面上还是能听得了指挥,耀红宫中的宫人可就不行了,先前孟昭中毒吐血已经让他们吓了一跳,现在,保皇党的核心人物李明诛也吐血,怎能不让人害怕?

被苍梧侍卫强行用刀剑逼出门外,耀红宫内才稍稍安静下来些。

李明诛抬袖,动作有些艰难的为自己擦去嘴角的血,吃掉瑶光递来的药后呼吸急促而断断续续。

一副濒死之态。

“我无碍。”她伸手想要推开扶着她肩的天璇,却被天璇打断。

“不行。”天璇将她的肩膀搂的更紧,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话,“毒本来就强烈,一直压着费了许多功夫与精力,现如今一朝毒发就说明前些日子吃的药都没用了。”

“苍梧凤池,现如今是疗愈主上身体的唯一方法,主上,回苍梧去。”

李明诛拂开她的手,抬眼对上那双张扬而带着忧心的眼,过了许久许久,才声音很轻的回答。

“我要留在这里。”

与孟昭一起。

“你们几人先出去,我与她单独待会儿。”李明诛敛下眉眼淡淡吩咐。

身体上的病痛折磨着她,可心中对孟昭的忧心却攥紧她的咽喉,教她无法呼吸。

“主——”瑶光似乎还想说什么,李明诛已然不复刚刚那副狼狈模样,眉眼疏离冷淡的看过来,一双黑沉眼眸中平静如水却平白叫人发怵。

“……是。”瑶光最后还是应下。

乌泱泱的苍梧子民从耀红宫中的烛光满堂中退出去,门外飘起了小雪,漫天纷飞,满地霜白。

李明诛从孟昭手中拽出来那块染血的锦帛,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缓缓打开。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神迹,孟昭,淮银散。

第48章 讨厌死你了“我恨你。”李明诛道。……

漫天霜雪纷飞,满地红莲盛放,娇艳欲滴的莲花上被霜雪覆盖而后又吞没霜雪。

祭界典混乱异常,刀光剑影之间,苍梧人执剑御敌,满地红莲无人怜爱,被杀红了眼的刺客与士兵踩在脚下,碾进尘埃中,温热的血从伤口处抛洒到红莲上,更衬得它们妖冶蛊惑。

祭袍上满是血,李明诛抱着濒死的孟昭,苍梧七星守在她身边击退不断上前的刺客,三尺之内无人在。

李明诛脸上也被溅了血,泛着病态的白的皮肤更加苍白,鲜血触目惊心。

孟昭就这样躺在她怀中,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声音断断续续。

“小、小策……小策……”

李明诛搂紧她,眸光冷清,声音也很轻,“我会保护他。”

孟昭另一只手紧抓着李明诛的手腕,用尽浑身力气的紧攥着,“你、你发、发誓……”

李明诛眸光一滞。

“我发誓,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程策,为他守住启楚江山,为他守住皇位,为他肃清朝纲,如若不然,身死魂灭,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轮回。”

李明诛声线平静。

“这样,可以了吗?”

这些话,上次程咎身死之时,也曾让她发过誓,孟昭要她发的狠,孟昭还是怕她骗她。

满地碎琼乱玉,霜雪被鲜血染红,血腥味萦绕在李明诛鼻尖,血气也在慢慢侵蚀她眼底的波澜不惊。

“明诛……”孟昭不断吐着血,手一直在颤,她艰难的抬手去碰李明诛的脸,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污,可忘记了自己本就满身血渍,不但没擦干净,反而愈擦愈脏,李明诛也不在意。

“你恨我吗……”

“不——”

“你还是与我——”

“我恨你。”李明诛道。

与她不同这句话,李明诛听得厌烦。

孟昭紧紧的盯着李明诛的眼神。

骗子。

她眼底仍是平静,哪里寻得到一点点恨意。

“我总觉得我们不同……”孟昭摸着李明诛的脸,感受到冰凉的温度后慢慢绽放生命最后的笑容,“你知道吗……我讨厌你……总、总这么光芒万丈……掩盖了其他人的光辉……”

“所有人在你面前都黯然失色……你总压我一头……总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

她抑制不住的皱着眉,心尖发酸发涩,可仍坚持着笑,“爱恨嗔痴,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曾希望你如我一般的平庸……”

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孟昭眼角流下一滴泪,滚烫着落入霜雪中。

“还记得、记得我们逃离苍梧的时候吗……你问我怕不怕死,怕不怕、怕不怕没命……人怎么可能不怕死呢……可是你说,你不怕死……”

孟昭想到往事,眼中是无尽的悲伤,如潮水般涌上来,“我要死掉了……明诛……你以后……要珍惜着自己的命呀……不然、

不然如何保护小策呢……”

眼泪越来越多,孟昭没力气再去擦眼泪,只能任由着眼前李明诛那张清冷骄矜的脸模糊了又清晰,一遍遍的,泪水为她不断洗涤尘世污浊,可李明诛依旧是那个李明诛。

与众不同。

“你怎么不说话呀……”孟昭哭着问。

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李明诛的反应却异常平静,平静到孟昭更加悲伤。

“明诛……我要死掉了……你不为我伤心吗……”

自从离开苍梧,她与李明诛除了争吵便是恶语相向,她对李明诛,委实算不得好,现在身死还要求李明诛发毒誓,若是换做常人,早就为她的死欢呼庆贺了。

虽然知道,自己对李明诛很差很差,可是见到李明诛这副清冷决绝的样子,心底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孟昭。”李明诛垂下眼睑看着怀中的人,声音如风雪般模糊冰冷。

“你要寻死,我如何拦得了你,如何能让你满意。”李明诛的声音飘忽不定的从头顶传来。

孟昭一怔,复而笑了。

“你总这么……心细呀……”

睫羽轻颤,孟昭只觉得说话越来越艰难,呼吸越来越轻。

要死掉了。

她确实是没打算躲过刺客那箭,所以利箭穿心而过时,她其实并没有惊慌。

只是李明诛居然看出来了,倒让她意外。

“孟昭。”李明诛抱紧孟昭,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孟昭额前,呼吸清冷,喷洒在孟昭唇齿间,孟昭鼻翼阖动,闻到了李明诛身上浓重的苦药味。

她险些又要哭。

那也是她下的毒。

她不喜欢李明诛身上浑厚的内力,强大到不可一世。

毒性很强,只要李明诛催动内力便会毒发。

“孟昭,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李明诛慢慢睁开眼,孟昭就这样与那双黑沉的眼对上。

“为什么,你总不相信我能给你一个好的未来?”

“为什么,什么事都要瞒着我自己承担?”

“即便身死,也不愿意告诉我吗?”

她能感受得到孟昭有事不肯与她说,也能朦胧明白,是这件不可说的事折磨着二人,可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孟昭轻轻把她的脸推开。

“能有什么……我就是很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漫天霜寒,三两粒雪落在李明诛修长的睫羽上,映衬着眼底的清冷。

怀中的人没了呼吸,成为了一具死尸,身边的红莲愈发娇媚诱人,盛放在天寒地冻中。

平乱后,李明诛抱着孟昭的尸身一步步走回帝师府,她没有为孟昭办丧礼,也没有把她的尸体送进天家陵墓中,而是选了城外那座破庙。

帝师府的人连夜去整修破庙,将原先荒凉破旧的土地庙改成香火缭绕,重兵把守的墓地,仅仅存放孟昭一人。

做完这些,李明诛依旧冷淡,瑶光跟在李明诛身旁,在李明诛身上甚至看不出来一点,孟昭死后的悲伤。

她想。

毕竟是李渠的孩子,冷心冷血也是正常,就算再在意孟昭又如何,血脉这种东西是先天传承的,任谁都无法改变。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看到李明诛失态的样子。

可她放心的太早了。

颂悲阁内的一处檐廊下,李明诛安静的坐在那里,目光放在不远处覆盖霜雪的梨花树上,早已掉光所有芳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被风雪欺压。

她们很担心。

因为李明诛已经在那里坐了三日。

不眠不休,滴水未进。

任谁与她说话,她都没反应。

本就身子骨病弱,再这样折磨自己,病情加重可如何是好。

瑶光在旁边心急如焚可是无可奈何。

“瑶光,主上还没说话吗?”天玑抱着剑,眉眼间也都是愁苦,“再这样,死掉了怎么办?”

“别乌鸦嘴。”天璇烦躁的皱眉,“暖炉什么的赶紧续上,那里不能冷一点。”

李明诛不动,她们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

青铜炉鼎三五个的放在檐廊下,没日没夜的烧着金丝炭,地上铺满厚重的墨色地毯,李明诛手中原先也塞着手熏,可奈何她不拿,手熏掉落,发出清脆声响。

“瑶光!”又一声急切的声音。

瑶光有些头疼的转身看去。

是在耀红宫守着程策的开阳天枢二人,如今也不再宫中带着,开阳在前面喊她,身后的天枢抱着孩子动作迅速的进屋来。

屋内炭火足,比外头暖和的多,天枢站在暖炉旁边暖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把怀中的孩子露出来。

哭声震天。

程策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扯着嗓子嚎叫。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早一起来便在哭,原先以为是饿了,可喂饭也不吃,我与天枢前前后后的仔细检查一番还是不知道缘故,宫中的嬷嬷也不知,我心里有些急,便想着带来帝师府让李叔看看。”开阳快速交代。

自从踏入颂悲阁,程策哭的更大声。

天枢哄的有些烦了,可碍于李明诛不能把孩子扔掉。

“主上还没好?”天枢皱着眉问。

瑶光摇摇头。

“没——”

话在嘴边突然噤声。

李明诛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天枢怀中的孩子身上。

她身上有些冷,外面的漫天霜寒浸湿了月白衣裳,李明诛眸光微动。

冻僵了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李明诛慢慢脱下外衫,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天枢怀中的程策。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李明诛觉得,自己身上不再寒冷时,她冲着天枢伸手。

“孩子……”声音沙哑。

天枢见状赶忙把孩子给李明诛。

李明诛动作很轻,称得上是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将仍在哭闹的孩子抱在怀中。

所有人都注意着李明诛的脸色。

清冷淡漠如霜寒满天,眸光轻浅,没什么情绪流转在眉眼中。

程策小小的,粉白的脸上满是泪痕,李明诛伸手,轻轻为他抹去眼角的泪。

她的体温偏冷,这样碰了程策倒让程策一愣。

程策不哭了,伸手抓着李明诛的一只手不肯放开。

李明诛也不挣脱,任由他拽着,她低垂眉眼,将所有的注意都放在漂亮的小孩身上,那双琥珀色的眼中还有残存的泪。

李明诛突然忍不住的也哭了。

眼眶微红,眸中泪光闪烁。

她颤抖着说话。

“你……你是不是……也很想她……”她压抑着哭腔,艰难的从哽咽中挤出话来。

“你想母亲吗……”

李明诛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程策似乎感受到她的悲伤,小嘴一撇又张大嘴开始哭嚎。

李明诛将额头贴在程策额头前,鼻尖萦绕着小孩身上淡淡的香,她的泪滑落在程策脸上,顺着脸颊流入里衣中。

“程策……程策……不要哭了……”

她闭着眼,低低的呢喃着,不断的安抚着。

不要哭了。

琥珀色的眼睛像琉璃盏般漂亮,泪水洗刷着琉璃盏,更加璀璨的出现在她眼前。

“明诛……明诛……”

仍是带着哭腔。

李明诛心尖蓦的发颤。

第49章 调戏小猫(祭界典过去了)那双漂亮的……

一滴一滴泪砸在李明诛脸上,顺着脸颊滑落,冰凉的触感让李明诛的睫羽轻颤。

她慢慢睁开眼。

天色昏暗,周遭清流击岸,波涛汹涌,白色浪花一浪接着一浪的从身边飞驰而过,偶尔三五滴河水溅到李明诛垂落身旁的手上。

她转了转黑沉的眼眸。

少年帝王紧紧将她抱在怀中,鼻尖与眼尾都泛红,嘴中不断低声哽咽着她的名字,一遍遍的不肯停下。

“明诛……明诛……你醒一醒好不好……”

带着哭腔的声音,身上的华服锦袍都被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凉透了再经过风吹,李明诛只觉得浑身冰冷。

指尖微动。

“程策。”她沙哑着声音开口。

“明——”程策紧闭着眼喊她的话卡在喉间。

李明诛紧紧盯着他,抬起僵硬的手为她擦擦眼泪,如同刚刚那个冗长的过往最后。

程策慢慢睁开眼,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似是不敢看,也不敢面对。

他小心翼翼的睁眼,琥珀色的眼眸慢慢出现在李明诛眼前,一点点的,如东旭初升。

抱着李明诛的臂弯蓦的收紧,他更加用力抱着李明诛,将头埋在李明诛颈处。

本该漂亮柔顺的头发被水打湿,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他毫不在意,颤抖的声音从李明诛耳畔传来。

“真的是你,明诛,你终于醒了……”

李明诛动了动身子,程策感受到她的动作赶忙松开她。

“我昏——”

李明诛的话在看到程策那双泪光闪烁,仍旧泛红的眼时便说不出来了。

她想问问,自己昏迷了多久。

可是现在看来,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那双漂亮的眼睛告诉她,程策哭了多久,她就昏迷了多久。

“程策。”李明诛的手异常苍白,因为在河边吹了许久的风,关节僵硬,她慢慢活动了许久才好了一点点。

李明诛抬眼看他,“不要哭了。”

她催动内力,发现药效还没过,至少现在使用内力不会毒发。

“冷不冷?”李明诛看着发颤的程策,轻轻问。

“冷……”程策鼻尖一酸,险些又要哭出来。

“你真是……”李明诛看了眼周围环境,最终还是垂下眼睑,“笨蛋。”

他二人掉入悬崖峭壁下的滔滔江河中,在她本来的计划中应该半途运轻功至河对岸,然后再开始排布京都棋局,现在经由程策这一变故,她也没想起来运功,与程策双双落水,水流湍急,她失去意识昏迷不醒,二人便顺流而下,也不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看这样子,程策一醒来便拖着自己上了岸,身上的衣裳全被水打湿,沉重的穿在身上,他还要抱着她一起,自小就娇贵,什么粗活重活都没干过,如何能在这春寒料峭时节这般受苦受难。

程策也没敢离开河流太远,只把她带到鹅卵石旁的沙土地上便抱着呼吸微弱的她开始掉眼泪。

却也没想过,此处吹风,感染风寒如何是好。

李明诛到底没舍得责怪他,任劳任怨的给他输送内力将衣裳烘干,再为抽抽噎噎的少年帝王理顺墨发,而后才半蹲着身子与坐在地上冻的手脚冰冷的程策平视着。

李明诛心底有许多话想要与他说。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很多话的人,甚至有时厌烦吵嚷,可似乎每次见到程策,她总会下意识的交代很多。

原先以为是因为孟昭,后来才发现,是她一直自欺欺人。

“明诛。”

李明诛还没张嘴,程策就抢先一步说话,声音还带着哭腔。

李明诛抓着程策骨节分明的手,将内力集于手上为他暖手,眉眼低垂的应声,“嗯,我在。”

“我想了很多。”程策想要抽出手,却被李明诛强硬的拽着,试了许久也没成功,他沉默半晌才放弃,声音依旧低落。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现在也终于想明白了,你说,你对我始终都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出于对母后的怀念,你勉强管管我,我总觉得我能在你这里得到更多,总觉得,就算最开始是因为母后,可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一丁点喜欢我都没有呢,现在想想,当时的念头真是愚笨可笑,天真的犯蠢。”

他又忍不住的要哭,可话还没说完,只能抽抽鼻子继续道。

“我不后悔跟你表明心意,现在我也知道了你的态度,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粘着你了,一定不会再缠着你要你的回应了,明诛,我不知道你走的这些天里,你有没有为我的话而困顿苦恼,如果没有,那、那很好。”他还是哭了出来,眼泪如同决堤江水,断线珠玉。

“如果有,我只能与你说抱歉,真的很抱歉,以后你我再见,便还如往常那般,君是君,臣是臣,我不需要你的过多关注,也不需要你为了母后而关心我,我已经长大了,你放心好了。”

他甚至不敢看李明诛,只垂下脑袋哭个不停,眼泪砸在胸前墨黑祭袍上,又浸润其中。

李明诛耳边的声音被少年帝王的抽泣声取代,她静默半晌才腾出一只手为他擦去眼角泪水。

“笨蛋。”她叹了口气,轻轻道。

“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坠崖时,我做了什么?”

程策身子一僵。

他当然没忘。

李明诛吻了他。

可他不敢提,他不明白李明诛到底是什么意思,贸然提出,若只是他多想了,又怎么办呢?

在她面前总是狼狈,程策也觉得难堪。

倒不如就让那个吻烂在心底,成为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为数不多的念头。

“程策。”

李明诛的手从程策眼尾慢慢往下,指尖微凉,划过的皮肤激起一阵颤栗,程策不大自然的眨眼,那只手一路向下,划过滚动的喉咙,最终停在他胸口。

根本不需要多大力气,李明诛很轻松的将程策推到在地。

一阵天翻地覆,李明诛单手撑着地,垂下眼欣赏着被她囚禁在身下的程策。

三千墨发铺洒开来,少年帝王眼中有片刻惊诧,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环境中更加璀璨夺目。

“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李明诛的指尖漫不经心的在程策心口打转,隔着衣料撩动着程策的心弦,程策感到有些痒,想伸手抓住李明诛作乱的手,却被李明诛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制止。

“你不明白吗?”她低着脑袋,与少年帝王慌乱的眼神对上,李明诛又将身子下倾几分,颈侧的发一点点顺着纤细修长的脖颈滑落,三两缕停在程策面前,还有的扫过他的脸颊,带起一阵微痒。

“你该明白的。”李明诛愈发的靠近程策,一点点的,嘴中风轻云淡的吐出这句话,随着她的靠近,身上浅淡的药香也冲进程策鼻尖,程策甚至能感受到,李明诛清凉的呼吸喷散在他面颊,他忍不住的闭上眼,不敢睁开。

因为一睁开,就是李明诛近在咫尺的脸,就是那双黑沉而不带情欲的眼。

这意思似乎很明了了,可是程策只是屏住呼吸不敢乱动,脸上浮现不自然的酡红,他几乎是紧抿唇瓣,将那嫣红的唇抿的失了血色。

“怎么不敢睁眼看我呢?”李明诛的声音很近很近,轻如落雪,冷如皎月。

她的鼻尖与程策的鼻尖碰上,李明诛的身子总那么冷,连鼻尖都泛着寒意,微凉的触感让程策下意识的往后缩缩脑袋,但却无处可逃。

李明诛眼底,是被她步步紧逼而不知所措,只能红着脸闭上眼,不敢看她。

她眸中霜雪消融,春光乍现,微微歪着脑袋,在程策那双唇上轻轻碰了碰,浅尝辄止,如蜻蜓点水般短暂。

“怎么不敢看我?”

感受到程策僵硬的身体,李明诛却仍旧没有离开,两张嘴只差分毫便要再次碰上,偏偏李明诛还存了心思逗他,这般相近的距离,她只要张嘴便能碰到程策的唇。

“程策,不敢看我吗?”她低低道。

再次低下头,衔住程策的唇,在那唇上辗转着,厮磨着,一点点侵略着。

“说话呀。”

唇齿交融之间,李明诛的声音漏了出来。

程策只觉得脑袋晕晕的,他想推开李明诛,可手上已经没有力气,整个人身体越来越软,推着的动作不像抗拒,更像调情。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更加羞赧,最后还是放下手。

“李……”

刚刚张嘴要说话,就被城池之外早已虎视眈眈的李明诛趁虚而入,强势而专注的

掠夺他的城池。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天才,学什么都快。

李明诛的吻从最开始的蛮横如野兽,到现在慢慢的,在他嘴中不断搅弄着,存了心思的调戏他。

他被弄的下意识哼唧着,扭着身子想要躲开,却被李明诛按住不让动。

很久很久,程策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时,李明诛终于愿意放过他。

程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尾泛红,唇瓣也被吮吸的红肿,反观李明诛,除了微乱的呼吸,倒是从容。

“程策。”

李明诛叫了他,声音似真似幻从远处随冷风吹来,朦胧模糊,清冷淡漠。

程策的胸口不断起伏着,他不可控制的张着嘴呼吸空气,大脑短暂的空白。

“我爱你。”

很轻很轻,却也让人难以忽略。

程策呼吸一窒。

似乎是怕程策没听清。

“我爱你。”

她低低的又重复一遍。

程策茫然的眨了眨眼,迟钝的闭上嘴。

她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喜欢他吗?爱他吗?

风拂面而过,程策呆呆地愣住。

第50章 意气风发少年剑客(补)“陛下,躲臣……

天色渐晚,水边温度骤降,河岸边的火堆成了照亮长夜,枯枝败叶噼里啪啦的烧着。

少年帝王靠在李明诛肩头,黑衣与白衣纠缠着,交织着,程策眼中盛满笑意,手中把玩着李明诛的一只手不肯放开。

李明诛侧眸看他,任由他闹着。

火光映衬在李明诛眼底,融化了那千万年纷纷扬扬的霜雪,她的那只手被程策翻来覆去的摸着,不断回温。

“程策,我有问题要问你。”李明诛垂眸,声音和缓,眸光缱绻。

“什么呀?”程策头都没抬,沉浸在李明诛与他互通心意的喜悦中,声音都是带着欢愉。

“你那日在照阳殿到底看到了什么,开阳与天枢说,出了昭阳殿,你就像变了个人。”李明诛轻轻问。

程策唔了一声。

“照阳殿里有密室,开阳与你说过吗?”

“嗯。”李明诛反握住他的手。

“我在密室里看到很多,以前父皇母后还在的时候留下的书籍信件,很乱,也很多,我看了好久,后来父皇去世,里面就都是母后的痕迹了。”

他极快的偷瞥李明诛一眼,发现李明诛确实没有因为他提到孟昭而露出其他神情才放下心来。

“里面大都是母后在父皇死后留下的,一部分是关于……关于你与母后的过往,一部分是留给我的,还有一部分比较乱,我没看懂。”

“我其实……刚开始看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是,但是最后,我在那堆杂乱的信中发现了母后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上面说。”

他想起来那日的光景,刚刚的好心情便逐渐变得低落,琥珀色的眼眸黯淡片刻。

“她说,父皇其实没有死。”

李明诛摩挲着程策的虎口,眸光轻浅,她敏锐的感受到程策的情绪低沉,抓着他的手在唇上碰了碰,温声安抚。

“不必担心,我前段时间也已经得到这个消息了。”

“先帝未亡,为神迹,杀妻弃子,罔顾道义,迫害启楚,其罪当诛。”李明诛眼中神色昏暗不明,声音清冽的吐出这些字。

“你……”

她说完才想起来。

程咎不仅仅是她恨在心头的人,更是程策的生父。

她不在乎血缘纠缠与羁绊,因为她所处的家族与环境便是如此,亲情淡薄,唯生死事大。可是程策不一样,少年帝王自出生以来便没有见过父亲,他是普通人,渴望亲情才是心底最该有的情感。

在程策面前说程咎坏话,她似乎又在煞风景。

李明诛抿抿唇。

“对呀,其罪当诛。”程策垂下眼眸,轻轻重复李明诛最后的话,“我恨他,我希望你也恨他。”

杀妻弃子,这个罪确实让他无法原谅。

孟昭是李明诛最珍视的朋友,若不是因为程咎,孟昭也不会死,李明诛也不会为此神伤。

他不喜欢看李明诛落寞孤寂的样子。

“明诛,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不想再提让他们不高兴的人,程策重新收拾好心情,抬眼笑着问李明诛,却发现那双黑沉的眼中不再平静,惊涛汗浪翻涌其中。

他一怔。

“明诛?”程策又喊了一声。

李明诛垂下眼睑,“我这两日可能要毒发,你我行动会受限,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度过毒发期,不然很麻烦。”

吃了药恢复内力的弊端就在这,七日毒发,五感尽失,身体虚弱异常。

以往苍梧七星守在她身边,她也不用担心,毕竟苍梧七星的武功在整个启楚都难寻对手,可现在不同,身份不能公布,她身边还就一个身体比她更娇贵,手无缚鸡之力的程策。

“你我要安全些,若是事发突然,你也不要惊慌害怕,知道吗?”李明诛贴着他的额头与他低声交代着。

“会很疼么?”程策眼眸轻颤,有些担忧的问。

“不疼。”李明诛吻了吻他的唇,声音比风还要轻缓。

“不信。”程策皱着鼻子与她碰了碰鼻尖,轻哼一声,“你总骗我,我才不信你,哪有人毒发不疼呢?”

哪有人中毒还不疼呢?

他上次去帝师府遇刺中毒险些丧命,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简直要了他的小命。

他知道孟昭曾给李明诛下毒,也隐约从开阳天枢嘴中得知,那毒性的猛烈是槐银散难以相提并论的,那样阴狠的毒药,用在李明诛身上,她当时如何受得了?

从密室中得知,李明诛当年带着太衍剑指问仙策前四十九,一步杀一人,其意气之盛轰动江南水乡,调戏孟昭的问仙策榜首的首级更是被挑在城门上头,发烂发臭才有人敢扔掉。

少年剑客,意气风发。

一朝遇难,再难拔剑。

若是换了他,满身雄厚内力不能用,还不如死了算了。

若不是李明诛还有头脑,剑斩问仙策这么多人,仇家遍地都是,遑论没了内力寸步难行。

“我会保护你的。”程策贴着李明诛的脸,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的药香,低声撒娇,“就算我不会武功,学了这么多年,难道连基本的生存之道都不懂吗?你莫要担心,我可以的。”

不要为他担心。

李明诛眸光闪烁,她轻轻叹了口气。

“程策,我要是靠你,明日就该被山中野兽叼走吃了。”李明诛无奈。

程策:“……”

“李!明!诛!”

“我在。”李明诛离他远些。

“你!太过分了!”他松开李明诛的手,炸毛的指着李明诛,眼中怒火兴起。

气的脸色总算红润了些。

李明诛微皱的眉总算舒展开来,眼底都是温和。

“算了,还是换我保护你吧。”李明诛伸手捏捏他的脸颊,“臣要为君死,我自然也要为你搏一条生路。”

她松开手,漫不经心。

“陛下,躲臣身后来。”

“噗。”程策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笑的前仰后翻,亏的李明诛扶着他才没摔着,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中碎星闪烁,“明诛你真是……”

他抓住李明诛的手又往她身边挤了挤,仰着头天真的看着头顶夜幕繁星点缀的月夜,声音如初雪青草般干净纯粹。

“躲你身后去?那时候你中毒怎么保护我呀?”火堆的热传来,烤的他全身暖呼呼的,和李明诛呆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很幸福。

现在,未来,都会很幸福很幸福,他会和李明诛在一起很久很久,直到生命的尽头,也许那时,李明诛仍旧是这张脸,仍旧清冷淡漠如皎皎明月,但至少,在他的这些年,有她的陪伴。

人确实贪心,他也希望李明诛能只爱他,但这显然是痴人说梦。

伟大的,尊贵的,受千万人爱戴敬仰的神迹之主,拥有世间无数人向往的神迹,容颜不老,芳心不变,亘古永恒。

为一人而舍弃千万,他渴望,却不希望。

他的明诛就是这般耀眼夺目,自然要被很多很多人喜欢,很多很多人尊重,如旭日东升,灼灼其华。

他呢,百年之后,容颜枯老,最后只剩一副骨架,丑陋而了无生机。

他慢慢收了笑,看着李明诛的面容,声音很轻,却非常认真,“我也可以保护你呀。”

白皙的皮肤在火光映衬下更加柔和,没了往日的锋利棱角与冷淡,李明诛此时看着更加平易近人,眸光温和平静。

“一

路南下便是江南最繁盛的淮州城,淮州城附近村落很多,你我不要去城内,找个远些的村子落脚,先过了毒发期再说。”李明诛低敛眉眼,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亲,“不要想不高兴的事情,程策。”

她又敏锐的感受到程策低落的心情了。

很奇怪。

程策红着脸,眼睛亮亮的小声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呀?”

他不高兴很明显吗?

“小猫。”李明诛叹息。

情绪总爱挂在脸上,这么多年,难道开阳天枢没和他说过吗?

“喵。”程策眉眼弯弯的蹭了蹭李明诛的脸颊,“喜欢你。”

腻腻歪歪。

李明诛垂眸,“我也是。”

也挺好。

湖光粼粼,月影反照,林间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程策耳朵又太敏感,总坐直身子警惕的四处看。

李明诛拽着他衣角,“今夜我守夜,你先睡,不用担心。”

剑也让程策捡上岸了,虽然不是什么好剑,只是禁军统一发放的铁剑,但在这山匪横行的淮州城附近,她实在想不到什么样的山匪能上的了问仙策。

铁剑足矣。

“这附近山匪好多,你明日万一毒发了怎么办,或者今夜毒发,我有点担心。”程策皱着眉,眉宇间果然笼罩愁云。

情绪太明显,猜都不用猜。

谁能想到,这是启楚的帝王呢?

若是没了她,怕不是早被沈归河弄死了。

李明诛只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因为孟昭的死而自暴自弃,而是决定接手她的爱人。

“程策。”她没忍住又亲了亲他,声音低哑,“睡吧,今夜,我只为我的陛下守着。”

“任谁,都不能对你如何。”

剑斩武林,疏狂自负。

当年为了孟昭,她能这般招摇,今日为了程策,她自然也可以肆意而为。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回到了淮州城。

当年恋恋不舍的淮州城,烟波画船,锦绣绫罗,纸醉金迷,四季如春。

终于,又回到这里。

离开苍梧第一个落脚点,那时她还年幼,现在回去,竟然已过十七年。

不知当年故友,是否还在。

李明诛敛下眉眼,感受到少年帝王伏在她肩头放心的休息着,心弦再次被触动。

垂眸便是程策白皙细腻的侧脸,姣好的容颜令人垂怜生爱。

爱,真容易让人为之疯魔。

她极轻的碰了碰程策额角,吻如人一样清冷,却带着克制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