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觉得。”骊珠点头。
二人对视,异口同声笑道:“后悔了。”
纪襄莞尔,从坐榻上站了起来,道:“指不定过会儿就暖和了,在山上看寒冬风景,也别有一番意味在。”
骊珠笑着赞同,二人携手去了蓬莱宫中最大的一处殿宇。
大公主和二公主在此设宴。
因着天气出乎意料的寒冷,在座的众人兴致都不高。连带着提议这次冬游的二公主脸色也不大好看,被已经下降的大公主轻声安慰了好几句,才重新展露笑容,摆出主人家的待客架势来。
晚宴的气氛还是热闹了起来,众人都谢过公主相邀。宴罢,众女各自回房。屋内总算比下午初至时暖和了些,但相比行宫里,依旧有些冷。
纪襄和骊珠睡在同一张床榻上,白日里都累了,喝了两杯暖茶说了一会儿话,就都睡着了。
半夜,睡在外侧的纪襄被北风拍窗的声响吵醒了。
雪窗如昼,映照一轮孤光冷月,恍惚间可见千山凛凛。她披上外衫,下了床榻,怔立许久。
此情此景,她感慨万千,在书案上磨墨,借着雪月的光,写诗:无香花满径,风急扑帘帷。柳絮催春信,梅魂度几时。冻毫寻雪景,醉茗赋寒诗。处处孤山月,冰光笼玉枝。【注】
放下笔,她看向仍在睡梦的骊珠,静静坐了片刻,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风雪声好像太大了一些。
狂风的呼啸声简直穿墙而过,论理,这很不应该。她们的卧房又不是在山边上,前面还有好几间屋子和庭院呢。
不光是风雪声,她甚至听见了隔壁厢房里的咳嗽声。
这也太奇怪了。
纪襄思索了片刻,不敢冒然开门,怕外边风雪涌入,毁了屋内的暖意,吵醒骊珠。屋里有几个婢女守着,骊珠的贴身婢女绿云见她蹙眉,轻声问她有何吩咐。
她将自己察觉的不对劲说了。
绿云却是误会了,快步出门去训斥隔壁厢房睡的婢女不准再发出声响。
她开门时的瞬间,一阵狂风暴雪涌入,连带着远处床榻上仍在沉睡的骊珠都咳嗽了一声。
纪襄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呆住了。
她有些发愁,如此大的雪,别说游玩宴饮,出门都是难处。
何况,这蓬莱宫一定有些不对劲,格外冷就不说了,从外传来的声响也格外大。
没一会儿,绿云打着哆嗦回来了,小声告诉纪襄外边正在下鹅毛大雪。
她点点头,心中仍是忧虑,但如今也不可能打道回府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纪襄回到床榻上,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了片刻,慢慢睡着了。
第56章
纪襄再次醒来时,已是半早。
碧梧轻声回禀,大公主派人来传令过,山中风大雪大,今日没有召见或是宴会,让众人都安心在屋内歇息。
不仅如此,两位公主还特意命人给她们送了丰富的早膳,用红泥小火炉温着。
纪襄和骊珠起床梳洗后,开了片刻窗,见整座山银装素裹,和昨日来时截然不同。雪仍在下,挦绵扯絮,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一阵刺骨寒风吹过,窗户立刻被关上了。
骊珠郁闷不已,说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下好了,只能待在屋里。
纪襄安慰了她几句。昨夜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总是在朦朦胧胧中听到风雪撞窗声。她让屋内几个婢女都去补眠,和骊珠一道用了早膳。
既然不出门,二人索性脱了鞋重新上了床榻,头挨着头聊天。
骊珠眼下烦恼的,是要不要和离。她之前都没有怎么和韦郎相处过,这回在行宫反而有坐下来闲聊的时候。她确定了,即使韦郎身体好了,她也不会喜欢这种说一句话要拐三个弯的男人,实在是太费劲了。
二人就着这事聊了许久,骊珠的苦恼是怕和离太快,会引人议论,害自己父母跟着被人说嘴。
何况,她和离了,多半也要再嫁,指不定还不如眼下自在。
纪襄没想到她的顾虑竟然是这个,柔声道:“长公主和国公定然是更想看到你过得好,何况,你们正常和离,又不是你有错处,谁能说嘴?”
她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骊珠之前说的“周公之礼”,“守活寡”等等话的意思。
在纪襄看来,韦家欺骗在先,又仗着骊珠心软下跪苦求,骊珠的做法算不得有错。
正说着,有宫女来通报,二公主燕舜华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穿上外衫趿拉鞋子,还在整衣时,燕舜华就已经进来了。
她笑吟吟道:“别忙活了,我是来寻你们说说话的。”
宫女服侍她脱下厚厚的毛皮大氅,燕舜华看得出二人打扮原来应该都是坐在床榻上,原地踌躇了片刻。
骊珠见状,立即出言相邀公主一起坐在榻上聊天。
这对于舜华而言,是一桩新鲜事。
原本她和大公主关系不错,但随着大公主下降,在宫里能说话的人便少了。她从情窦初开之后,就一直有心事。对着大公主和太子妃,她不好意思直说,从来都是憋闷在心里。而对着称不上亲密的纪萧二女,她自然也不会说。
舜华是在屋里待着实在烦闷,突然想到了和这二人还算聊得来,就冒着风雪过来了。
三人闲谈片刻,舜华突然想到萧骊珠和丈夫感情似乎很不和睦,而纪襄的未婚夫曾经公然嫌弃过她
二公主对下嫁一事,又平添了几分不安。她不像大公主,有亲生母亲操持帮着挑选驸马。而她的心上人,也从未表达过对她的特殊对待。
看着纪襄的脸,她突然想起了司徒征曾经请她帮忙伪装纪襄在她殿里过夜的事,至少,他对她应该是信任的吧?
公主渐渐不开口说话了,另外二人也安静了下来。
纪襄斟酌片刻,还是出言问道:“殿下,你可有觉得蓬莱宫有些不对劲?”
舜华回过神来,思忖了片刻,道:“有!”
她蹙着眉头道:“虽说大雪天比往常冷一些也是寻常,但这里实在是太冷了。我昨天夜里,即使有汤婆子在脚边也觉得冷。而且连落雪声音都格外大。”
纪襄和骊珠对视了一眼,道:“我也是如此觉得,会不会是蓬莱宫有何不妥?”
闻言,燕舜华吓得一哆嗦,握住了纪襄的手,问道:“莫
非是蓬莱宫里闹鬼?”
纪襄一怔,笑道:“公主别怕,这想必是没有的。”
舜华还是有些不安,摩挲了片刻纪襄的手。
纪襄心里有个猜测。她记得蓬莱宫是司阳三座行宫里最后建造成的,开始建造时,皇帝已经不再游猎,不再去行宫,深居简出了。
但她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怀疑过于大胆了。
她踌躇片刻,还是没有说出来。
三人一道用了午膳。燕舜华怕冷,而且也不大想走,继续留了下来。
雪越来越大了,气势毁天灭地一般。
舜华恼道:“真是倒霉,这百年不见的大雪竟然被我遇上了,哪里都去不了!”
原本,她的设想是在山内的亭台旁搭起挡风厚褥,火炉炭盆都备上,便可以在居高赏景,温酒烹茶。虽是冬季,但仍有山峦起伏和远处街市可赏。
至少能出来自在游玩一趟。
谁料天降暴雪舜华不满地看了纪襄一眼,听她说了蓬莱宫有不妥后,她心里一直有些毛毛的。
午后,三人加上公主的婢女绮罗坐在一块玩牌。
纪襄忍了忍,还是道:“我仍是觉得蓬莱宫中有不妥。”
舜华撇撇嘴道:“不就是冷了一些么,山里本来就冷。”
见公主不高兴了,骊珠悄悄碰了一下纪襄的手臂,示意她别说了。
纪襄朝她笑笑,继续道:“依我看,可能是行宫的建造出了问题。”
话罢,萧骊珠和燕舜华都诧异地看向她。
二人思索片刻,骊珠恍然大悟,轻轻一拍手:“阿襄说的对。”
燕舜华皱眉:“你是说蓬莱宫,建造时工部偷工减料了?”
纪襄点点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是真的。但我想这极有可能,山中或许会很寒冷,但不至于连声响都如此大。”
“纪姑娘说笑了,这是皇家行宫,怎会有人敢偷工减料呢?”公主的婢女绮罗见她一直皱着眉,出言反驳道。
舜华将信将疑,抬抬下巴,道:“你出去瞧瞧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闻言,绮罗领命而去,冒着严寒出去了。但她又不是工匠,哪里能看出有什么?她张望了一会儿,雕甍画栋,飞檐斗拱,殿宇如星坐落在连绵山脉中,怎么也瞧不出不妥当的地方。绮罗打着哆嗦,回屋回禀公主。
二公主一哂,没有再说什么,没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骊珠在她走后,忧虑地看了纪襄一眼。
然后,她便惊讶地发现,纪襄竟然完全不在乎二公主可能生她气,方才也没有要为自己出言不当道歉的意思。
骊珠不是很怕得罪二公主,但纪襄一直很怕得罪贵人啊!
她错愕之后,仔细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的好友改变了许多。自然,纪襄还是和往常一样,温柔可爱,待在一起时如浴春风。但她与人相处时,似乎大胆了不少,和太子妃,和几个公主都能谈笑自如。
甚至可以在御前给皇帝做事。
因着纪襄在她面前一直都很自在放松,她都要忘了纪襄大多数时候的拘谨沉默。
骊珠若有所思地看着纪襄,她倒是更喜欢她现在这样,本来就没什么好害怕的嘛。
而纪襄完全不知道一旁的好友在想什么,也没顾着二公主的情绪。
她仍是觉得蓬莱宫的建造极有可能出了不妥,如此肆虐暴雪,会不会出事故?
纪襄抿了抿唇,严肃地和骊珠说了她的顾虑。
闻言,骊珠思忖片刻,为难道:“可我们也不能自己下山去,眼下雪这么大,谁也走不了。公主刚才听了你的话,不大高兴。毕竟是她提出要来蓬莱宫的,或许觉得被扫了颜面”
但她亦是觉得纪襄的话有道理,想了一会儿拍手道:“这样吧,我派个护卫现在回行宫去,和我爹娘说一声。我爹娘的见识总比我们两个强,让他们定夺是否要上报或是来查看。”
纪襄点点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道:“麻烦他去和我的婢女画墨也说一声吧”
她停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骊珠笑嘻嘻道:“知道了,让她转告给章序是吧?”
纪襄一怔,没想到骊珠竟然会这般联想。可她想不到该如何反驳,含糊了过去,郑重叮嘱道:“让他告诉画墨。”
骊珠点头,招手让婢女上前来,传下去她的话。
如此一来,纪襄心中的不安驱散不少。
风雪不停,二人窝在屋内下棋。晚膳时,有个年长的宫人进屋收拾炭盆时嘟囔道:“几十年了,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话虽然轻,纪襄听到了,心念一动,让她上前来,笑着问她是不是司阳人。
宫人搓着手,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称是。她一直在蓬莱行宫中,还没有服侍过贵人。
纪襄让她坐下,让她说说这附近有没有出过什么奇人异事之类的。
宫人自称姓刘,受宠若惊,推辞了两句才虚虚坐下。
骊珠在纪襄耳旁轻笑道:“你怎么会爱听这些?”
纪襄小声道:“我们平常都没机会出京城,即使来行宫也都只能待在宫里,全然不知京城外是怎样的,就当长长见识了。”
她去过汉阳,虽然只过了一夜,但路上风景和这次经历已经令她很开心了。
骊珠一听,也来了兴致,催着刘氏快说说。
十里外乡音便不一样了,何况京城和司阳隔了数百里,一些风俗都大有不同。刘氏起初还有些拘谨,看两个年轻贵女都很有兴致,渐渐放开了,说得头头是道。原本在一旁侍立的婢女,也都围了过来听故事。
说到一更才散,刘氏高高兴兴地拿着赏银退下了。
纪襄瞥了一眼屋外,道:“雪竟然还在下。”
方才刘氏说,她在司阳生活了四十几年,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除了暗自感叹倒霉,也只能等骊珠派去传话的人回来了。
翌日半早,护卫回来复命了。
她心下安定不少。
这般想着,可大雪仍是没有停,她们只能继续闷在屋里。
到了午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去查探的婢女回来时全身发抖,跌跌撞撞走进来,扶着腰气喘吁吁,话都说不清楚了。
外间像是炸开了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凄厉如诉,直直撕裂人的耳鼓。
屋内则是死一般的寂静,发呆片刻后,骊珠回过神,拉着纪襄出了门。
眼前景象简直难以用言语描绘,远处坍塌了几座殿宇,破败不堪,血色大片大片漫延在雪地上,如在炼狱。
骊珠攥着纪襄的手臂,呆呆道:“是地动了?还是什么?”
纪襄的手臂被骊珠攥得生疼,也让她从巨大的错愕中清醒过来。她摇头道:“这不是地动,我从书里看到过,地动是地开始摇晃。现在极有可能是殿宇承受不住暴雪,倒了。”
她声音颤抖,她确信自己的揣测十有八九是真的,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发生了。
纪襄低声道:“我们得去寻公主们,尽快下山去。”
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这时,碧梧突然指着山下,嚷道:“县主,姑娘,你们看!”
山下人群黑压压,纪襄眯起眼睛,看出装甲是宫中禁军。
第57章
殿宇如星,四散在山顶和半山腰中,满山都是四处逃窜的人,乱成一片。
惊叫声一直都没有停过,谁都怕突然被房梁压着丧命的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纪襄深吸了一口气,回身正想招呼几个婢女不要慌张,突然间,有锣鼓声从山下传来。
紧接着,是一响彻云霄的粗犷男声。
“都别慌!跑到空旷地方等着!”
这声音十分响亮,连着喊了好几回,回荡在山林中。众人都听见了这话,离纪襄不远处的几个女孩面面相觑片刻,虽还是惊慌失措,却都停止了哭泣。
“有人来救我们了!”
“别哭别哭,循着路
下山就好了。”
骊珠惊讶,喃喃道:“莫非是我爹娘派的人?他们怎会这么快?”
她摇摇头,觉得不像是她父母亲做的。
纪襄急道:“这时候别管这么多了!我们快走吧,依着刚才那位大人说的,去空地等着。”
骊珠下意识地听纪襄的话,问道:“那我们还去寻公主吗?”
纪襄摇头,指了指远处的山道上,有健壮的宫女背着公主往下走,身后是一群宫娥。
她拉住骊珠的手,道:“我们也快些下去吧!这殿也不知道会不会坍塌,还是尽快下去才是。虽说我们也没本事一口气走到山下,但走到空地,至少不会被砸到了。”
闻言,骊珠连连点头。
山路上雪深及膝,深一脚浅一脚,十分难行。
双脚冻得发痒,纪襄强忍住停下歇息片刻的念头,告诉自己一旦停下,指不定会死。
雪渐渐小了,但山路依旧湿滑,纪襄一不小心,重重摔倒在地。她眼冒金星,被带着半摔的骊珠和身后几个婢女将她扶了起来。继续走路之前,纪襄动了动嘴皮,心里默念:我还没有报仇成功,还没有整理好祖父母的文稿,还没有写好自己的文集,还没有给司徒征绣好手帕
她决不能死在这里。
纪襄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抬手,抹去泪水,向担忧地看过来的好友露出一个笑容。
二人都是娇滴滴的贵女,但纪襄因在太后宫里服侍过几年,脚程不慢。骊珠会骑马打球亦是身体不错,在纪襄摔过一次后,两人紧紧搀扶着,在雪地里挪着脚步,身后是跟随的婢女。
不知走了许久,才到一片空地上。
纪襄累极,气喘吁吁,忧虑地看着另一侧的山道有成群结队的军士匆匆上山,像是去救被坍塌宫殿压住的人。
前日一起出行的姑娘,不知有多少丧生于此的。
她心跳砰砰,脑中空白了几瞬,险些站立不住。纪襄扶住一块巨石,不断命令自己不要慌乱,冷静下来。
和她们一起在这片空地的,还有几个少女,站在雪地上,又怕又冷又累,都在呜呜哭泣,还有的年纪尚小,在哭着叫娘。
谁能想到还是富贵荣华的冬季出游,骤然变成了一场要人命的祸事?
骊珠亦是靠在纪襄的肩头,小声啜泣。
她轻轻地拍了拍骊珠,脑中乱糟糟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朔风凛冽,加之一直没有停歇的大雪,简直有毁天灭地,万山同缟的架势。
纪襄被吹得脸疼,牙齿“咯咯”打颤。
她的脚已经没有知觉了,再往下走,谁也走不动,只能在空地等着-
今日半早时分,司徒征得知了纪襄传来的话。
消息很简单,格外冷,房屋声响格外大,雪一直都没有停,她很担心。
司徒征皱眉,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表情。他命人去整队预备去蓬莱宫带人下山,再命人立即去回禀太子。他自己亦是匆匆赶去求见太子。
事关重大,太子命人回禀了皇帝。
皇帝派了自己的亲卫神龙卫一道去蓬莱宫接回公主。
这一来二去调人的功夫,整座行宫都被惊动了。不少年轻女孩都受邀出游,她们的亲人也有几个想要一道去接回自家人的。
万一蓬莱宫倒塌了呢?
毕竟,这几十年不遇的暴雪,司阳城外就有一大片房屋倒塌,伤亡无数。
但真正到了蓬莱山脚下,看着山上的惨状,众人都惊呆了。
百姓的房屋会塌,这些贵族很少有真正放在心上的。或者说,觉得遇到了这般大雪,倒塌房屋压死人冻死人都是寻常,可行宫是皇家宫殿,千金万金花下去建造的。
蓬莱宫怎会和民间房屋一样倒塌呢?
原本就在行宫中守着的侍卫,变故一出都赶去山顶救人,生怕自己动作迟了耽误人命。司徒征点了一大半人去挖坍塌殿宇内的人,其余的则各自散开,上山去将那些姑娘带下来。
他自己也亲自走了上去。
雪路难行,司徒征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
纪襄既然已经聪明地早早看出了可能会有的灾祸,必然不会蠢到还停留在殿内。方才他命人大吼几声,她应该可以听见,乖乖寻了一片空地等着。
可如果她所住的宫殿已经坍塌了呢?
他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念头从脑中驱赶了出去,快步向山上跋涉。和他一道上去的有不少武卫,健婢,和出来接自家姑娘的勋贵子弟,都是心急如焚。
许多人都在喊人,喊着自家女孩儿的名字,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女孩子的闺名不能外传之流的规矩了。
他就听见章序一直扯着嗓子在喊“阿襄”。
山道上一片嘈杂,声音在狂风中又撕碎了,也不知道能飘到何处。雪仍在下,入目皆白。山路十分难行,或许她就在宫殿不远处。可他也不知道她住在何处。
司徒征突然想到了,纪襄跟着他去汉阳的时候。原本,他以为她在出城前就会放弃,没想到她竟然一路都没有叫苦,咬牙坚持了下去。
也许她早已经跑到了安全的空地。
他唇角不自觉微微上翘,接着,就恢复了一贯的肃容。
整座蓬莱山,从原本的乱成一片,不似人间,渐渐变成了有一定秩序。
路旁,已有女孩被健壮的奴婢或是兄长丈夫背了下来。他远远看见公主也由婢女背着下山,命令身旁两个护卫下山去给皇帝,太子报平安。
司徒征皱了皱眉,往更高的山林里看去。
厚厚积雪中,漫山遍野都是艰难走动的人影。虽说受邀的贵女只有四五十人,可还有一众宫人护卫一道跟来的。眼下,所有人都在搜寻,逃跑,救人。
谁都想尽快离开这里。
但莽莽雪林中,想要寻人十分不易。
突然间,他抬眼看到一片空地上,密密站着二十几个年轻女孩。
她披着一件藕荷色的披风,脸色煞白,身子不住地颤抖。
可要上前时,他停住了。
司徒征注意到纪襄时,章序也看到了她。他欣喜地高喊一声“阿襄”,大步向纪襄走去。他是纪襄的未婚夫婿这事,人人都知道。是以,看到他过来,纪襄旁边的人都给他让出路来。
纪襄的眉毛眼睫都覆了一层雪,头发乱蓬蓬的,早起梳妆时钗戴的首饰在快步下山时掉了不少,狼狈万分,和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已经冻得脑子不清醒,眼皮半阖,勉强支撑着自己还站着,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
章序蹲下,道:“我背你下去。”
说话时,离他们最近一处宫殿也轰然坍塌,烟尘四散,木屑横飞,一根阔圆的房柱向下滚落,引起一阵惊叫连连。
纪襄迟钝地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冻得浑身僵硬,腿脚都动弹不了。
骊珠见状,热心地和自己的婢女,二人一起半扶半抱着纪襄,让她上了章序的脊背。
章序只觉自己触到了一块冰,他心疼地侧过脸摸了摸纪襄的脸蛋。她的脸色和唇色都是苍白的,双眼无神,怔怔的。
像是冻傻了。
他背起纪襄就走,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了两道目光。
其实这时候看着他们的人很多,或是好奇,或是打量,但他无法不注意到不远处来自司徒征和谢方的。
司徒征很快移开了视线,向他们走来,应是来处理这些姑娘如何下山的。章序觉得他方才眼
神很是锐利,但估摸着他也就是随意看了一眼。
谢方则是直直地看着他,和在他背上闭着双眼的纪襄。
目光里,满是不甘和嫉妒。
章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朝他咧嘴一笑,便不再管他,稳稳背着纪襄往下走。
谢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经过,咬牙切齿。章序是她的未婚夫,背她下去,严格来说也是不行的,但如此变故面前,也没有人会如此苛刻。
但他却是万万不行的。
谢方握了握拳头。本来,这里也轮不到他来,但当时一听说,他想到纪襄被困在蓬莱山中,极有可能会有危险,他哪里还能想到这么多?
他沮丧时,司徒征已经率人走到了骊珠等一众人身边。他赶来之前让人预备了软轿,让人选了健壮的宫婢。这些贵女想如何下山,任由她们自己选择。
司徒征安排好这一处的人,问了萧骊珠几句还有没有人在这里。虽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他还是继续带人将这一侧的山麓仔细搜查,又找到了几个无力晕倒在地和没有及时跑出来的人,命人送下去。
他命下属都下山歇息烤火,自己却没有动。
司徒征垂眸,突然间将手放在了一块巨石上厚厚的积雪中。
刺骨的冷后,生出了一种滚烫的幻觉。他的手炎炎发热,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灼热快速运转,脑中如在等待一场爆炸一般。
在暴雪天,他心如烈火。
下属韩岱在一旁等着他下山,看到他莫名其妙将手放入积雪中时就已经惊讶挑眉,再看司徒征这阴沉得可以滴出水的脸,更是万分错愕。
他跟随司徒征数年,从没有见过他如此不冷静。他从不觉得司徒征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他本身就镇定从容,对于刺杀之类的事情都不会眨下眼,不会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司徒征慢慢地抽回了手,有些嫌恶地看着手上的雪屑,心想自己究竟在烦躁什么呢?
解决问题就好,比琢磨情绪更有用。
这时身侧的韩岱问道:“郎君,您可要下山去了?”
司徒征甩了甩手,雪已转小,全然没有了早先时候肆虐的气势。
天色黯淡,四处都有星星点点的火仗之光,他看向远处,还有不少人在挖被房梁压住的宫人。
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里。
他一定只是在心烦此事。司徒征皱了皱眉,让韩岱也去歇息,自己则是往另一侧山头走去,准备去废墟中挖人。韩岱哪里会让司徒征独自去,立刻跟上。
武卫举着火杖,身上却没有一丝温暖,见长官亲自来了,他虽然威严肃重,只是简单慰问了几句,但和他们一道搬开坍塌的梁柱瓦片,心中登时都舒坦不少,干劲十足。
夜色如幕,司徒征命这些已经劳累许久的武卫下山回宫,让另一批在山下歇息过的上来轮换。
他站在山崖旁,看着满山疮痍,想起抬出的一具具尸体,心头沉郁。
过了三更,才将坍塌的殿宇里埋着的人都挖了出来,或死或伤。他又亲自带人在蓬莱山巡查了一圈,确认没有人还被困在山上,才下了山。
众卫都疲累不已,没有回行宫,而是在山下搭好的帐篷里睡下了。
司徒征独居一帐,原本他以为如此消耗精力体力后,会很快入睡。然而他盯了帐内燃烧的炭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坐了起来,穿好衣裳。
星月黯淡,他一人一骑,冒着细细小雪疾驰,在寅时中回到了行宫。
他顾不上喝青筠递过来的热茶,命令他立即去传陆谨过来。
第58章
纪襄原本以为自己会睡熟的。
然事实是她听着床边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闭着眼睛,分外清醒。
铺天盖地袭来的疲倦之下,她丝毫没有困意。
此事,实实在在死了人。且这是皇家行宫,竟然承受不住暴雪压力坍塌了,不用想都知道必然会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为此丢官位,丢脑袋的,必然大有人在。
只可惜,纪襄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她从蓬莱宫回来,论理应该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即使她说自己身体康健,皇帝也不可能让她一个极有可能还带着病气的人在跟前。
她应该是没有机会参与这场祸事的后续了。不过即使皇帝如常召见她,纪襄也知道分寸,绝不会多言干涉。
而这数十年不遇的大雪,通常被人认为是不祥之兆,或是皇帝有过错,上天才会降下惩罚。
皇室行宫尚且如此,也不知道平民百姓中,受雪灾之苦的会有多少,朝中可有人及时去救助?
她眼前,情不自禁浮现起白日里看到的宫殿坍塌血流一地的场景。即使相隔甚远,仿佛都能闻到粘稠的血腥味。这些骤然遭遇灾祸的人中,或许还有她曾经说过话的姑娘。
纪襄眼眶湿润,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中。
哭了好一会儿后,她抽了抽鼻子,渐渐平复下来。
思绪又飘到了章序身上。她人一开始昏昏沉沉,只隐约有感觉自己被人背下了山,到了中途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了她正在章序背上。
她不知该如何反应,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那时是真的困顿,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画墨在一旁照看她,喂她喝药,告诉她章序不能进她的卧房,在外等到有医士给她瞧过,没有大碍,才离去了。
她一根根掰手指,从她八岁入宫起,她和章序已经认识八年了。
第一次见到章序,是苏夫人领着他来给太后请安,他朝站在太后身旁的纪襄挤眉弄眼,太后和苏夫人都笑了。
“反正年纪小,让他们一起去玩玩,不碍事。”
纪襄记得太后好像是这样说的,章序和她走到长秋殿的小花苑里,章序比她大一岁,但当时还比她矮一点,仰着头问她叫什么名字。
在情窦初开的十四五岁,她身边最熟悉的男人,只有章序。曾经暗暗心悦过他,简直是一件再寻常不过,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如今纪襄抿抿唇,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她的思绪转了又转,又觉得自己心软,眼下一味沉湎在对章序的愧怍中。
早些将事情说清楚,将婚事退掉吧。
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和司徒征的事。这事除了因为各种原因知道的寥寥几人,她不准备再让任何人知道。
还是应该好好想想,该如何开口退婚。
还没来得及细思,她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纪襄难以置信地掀起床帷,就见司徒征领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进来了。
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瞪大了眼,用目光询问他这是做什么?
他不应该还在蓬莱山,或者休息吗?
司徒征简略解释道:“之前替你看诊过两回的大夫。”
说着,他示意陆谨上前给纪襄把脉。
她瞥了二人一眼,伸出一只手,道了句“有劳”。
陆谨沉吟片刻,道纪襄这回寒气入体,需得好好静养,不过她身体比上回健壮了一些,这是件好事。
他给纪襄开了两帖调养的方子,出去了。屋内只剩司徒征和纪襄二人。
纪襄蹙眉,看着司徒征眼下的一抹青黑,和遮掩不住的倦色,忍了忍,还是责备道:“你怎的不去歇息?我不用你来看我,现在你也看过我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他不答,抱住她,问道:“哭过了?”
纪襄靠在司徒征的怀里,蹭了蹭,忍不住啜泣。原本,她是不想再哭的,但人在急剧变故的惊吓后遇到了心悦之人,实在难以抑制心中近乎委屈的软弱。
司徒征轻轻拍了拍她,亲了亲她的鬓发,亲到了一块混着雪屑泥土的砂砾。
他不由轻笑出声。
纪襄凝着泪眼,从他炽热的怀里抬起头来,看到了司徒征倦色脸容上,左侧一颗深深的酒窝。
她抽泣道:“你怎么这么开心?”
司徒征含笑看着她,没有答话。
纪襄沉默片刻,小声道:“其实我之前就有猜测了,但我也想不到真的会塌。要是我早点和大家说,或者早点给你传话,或许就不会有人死了。”
“你做的已经足够了,”司徒征揉揉眉心,“我们没一个想到蓬莱宫会坍塌的,蓬莱宫原有的侍卫远远不够,若非你及时告诉我,死的人还会更多。天灾难免,你不能因此苛责自己。”
她反驳道:“这哪里是天灾了,分明是建造时偷工减料了,这是人祸。”
司徒征已经毫不意外她会想到这些,但眼下并不是议论正事的时候。
“嗯,你说的不错。但你先歇息好了,再去分神想其他。”
她抹了抹眼泪,有些不满地撇撇
嘴。司徒征的语气简直和哄三岁小孩儿似的,她心里觉得有些甜蜜,又觉得被敷衍了。
但她再抬眼时,清晰地看到他的脸时,这点不满就烟消云散了,化成了心疼。
纪襄轻声道:“你也快去歇息吧。”
司徒征松开了她,手即将要触碰到靴子时,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
纪襄一怔,忍笑,却实在忍不住,低头笑得肩膀抽动。
他一进来时,纪襄其实就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燃烧过的木屑味,泥土味,还有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混在一起,不太好闻。和他平常淡淡檀香的清雅气息,截然不同。但她被他抱着时,却并没有觉得不适,反而是暖烘烘的安全感。
她笑够了,道:“我是不介意你上来,但如今天也快亮了,你还是回去吧。”
司徒征微微抿唇,动作飞快地脱了靴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腰臀,催促她往内躺去。接着,他伸出一只手臂,揽住纪襄。
她在他的臂弯躺好,这时才想起,她从蓬莱山中回来后不曾沐浴过,估摸着也不会好闻倒哪儿去。
纪襄想要挣脱开他的手臂,离他远一些,才动一下,就听司徒征低声道:“别动。”
他将纪襄抱得更紧了一些,二人躺在一个软枕上,脸对着脸。
司徒征沉静的漆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情不自禁将声量放得很轻,像是怕打破床帐内的静谧。
“几时了?你会不会被人发现呀?”
司徒征道:“睡吧。”
纪襄长到这么大,除了上一回跟着司徒征骑马去汉阳的路上,从没有如此受罪过。而今日,又是比上回惊心动魄百倍,她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本就醒着,如今司徒征就在眼前,哪里还想着睡觉?
不过司徒征很疲累了
帷帐挡住了外头的烛光,冬季天亮得晚,依旧是漆黑一片,寒星点点。帐内亦是黑的,司徒征见她眼眸明亮,想起他来时,她就是清醒着的,也轻声问道:“还在害怕?”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问道:“你何时从蓬莱山回来的?”
司徒征简略地将他在蓬莱山上做的事说了。
纪襄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追问:“你有没有数过,死了多少人?”
“二十七个。”司徒征很快回答道。
她一怔,泪珠滚落。
司徒征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二人紧紧相贴,此时此刻,丝毫不带任何的情/欲,而是两个需要拥抱取暖的人抱在一起,给予对方炽热的暖意。
少顷,纪襄止住哭泣,柔声道:“你睡吧。”
司徒征这一日一夜,实在是太累了,做的事够多了。她舍不得还要让他费心思安慰她,闭上眼睛,装作自己也睡了。
但她心里,又有点担心会被人发现司徒征留宿在她的卧房中。
不过,司徒征肯定是将所有人事都安排好,确保万无一失才回来看她的。就譬如上回他将自己带到别院,不论是她的父母,还是宫中太后都没有察觉任何不妥。
自然,也是因着他们对她不太关心
抱着这种会被人发觉的担忧,对死者的伤心难过,她渐渐感到了一阵困意。
但在沉到黑甜梦乡前,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司徒征。
他还醒着。
见她睁眼,司徒征没说话,只是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腰臀,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催她睡。
被他打过的地方,一点都不疼,但纪襄又羞又恼,低声斥道:“你快睡!”
这时候,她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里带着发号施令的意味。
司徒征一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纪襄这才满意了,她突然想到上回“同床共枕”是在汉阳。那时,他醉了,人事不知。但最后,竟然是他半夜醒了,反而她睡了过去,连外界打起来了,都没有吵醒她。
她其实很少睡这么熟的。
纪襄决心这回不能再睡着了,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再把他叫醒好了。
这般想着,她看着司徒征的睡容,一会儿想想蓬莱山现下如何了,一会儿想想此事的后续。热意从他的胸膛处源源不断传来,纪襄躺在他身旁,原本还精神着,但再次清醒时,枕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纪襄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外边听到了动静,掀起了床帷。
画墨笑道:“姑娘醒了?”
“他人呢?什么时候走了,他还要去做什么?还有那些受伤的人,前日和我们一起去的人,她们都还好吗,回到行宫了吗?”纪襄一口气问完。
相处的时日久了,画墨玩笑道:“姑娘实在是太操心了。”
她也不卖关子,道:“郎君在卯中走的,他去蓬莱山了,临走前让我背了一段给您的话。”
画墨一五一十地背了出去。
大意是说,司徒征还要处置一些事情,这回连太子也一道去主持了。昨日匆忙,许多受伤的人都就近在最近的村庄里安置,需要接回。昨日辛苦救人值守的武卫,也需轮班。还有一件紧要的事,便是坍塌宫殿的木头需要原封不动运回来,以便查验不妥。为了以防有人偷梁换柱,这才安排人在山下或是歇息或是守夜。
他解释得如此详细,纪襄听完,微微一笑道:“难为你记得清楚。”
画墨谦虚了几句,笑吟吟道:“郎君还问,您要不要暂且搬到温泉庄子里去,调养几日?”
纪襄错愕地看着她。
“郎君会安排妥当的,您不必顾虑。”
第59章
纵使纪襄还是有着种种顾虑,但她迟疑片刻,点头同意了。
温泉庄子名曰静园,地处偏僻,十分安静,往来的道上等闲都没有车马。
她来过静园多回,但还是头一回泡在温泉池子里。她原本邀了画墨一起泡,但画墨执意不肯,她也就作罢了。
正是午后,风停雪歇,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身上只留小衣亵裤,泡在温泉中,原有的寒冷疲惫一扫而空。
热气蒸腾,白雾袅袅。纪襄恢复了些精神,暗道泡温泉果然有用,她看向坐在一旁的小锦杌上的画墨,问她行宫外的雪灾如何了。
画墨在宫中听了一嘴,慢慢讲给纪襄听。当地的官员救灾及时,房屋坍塌是避免不了的,但在暴雪肆虐前转移了不少,因着这场雪而死的百姓不多。不过,难免有没逃出去被压死的,或是身体虚弱熬不住冻死的。
但对于蓬莱宫的一众贵女,行宫中谁也没有想到她们会有祸事临头。
毕竟是皇家行宫,宫阙万千,坚固无比。
纪襄听完,闭上了眼睛,没有答话。根据她亲眼所见和听到的消息,静静地思索起来。
画墨见状,没有出声打扰她。看着池中的纪襄,她突然想起前几日在行宫中,偶尔听到几个年长的宫
人夸赞纪襄为“倾城佳人”。
在她印象里,纪襄一直是个美人,但她不会像这些宫人一样,用倾城之类的词语去描述她。因为从第一次见面起,她总是神色带着点拘谨,怯生生的,即使容色上乘,有时候在人群里却不是最显眼的那个。
然而现在,她也说不出纪襄具体有何变化,但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纪襄如今确实是个美得令人心折,见之不忘的姑娘。
热气缭绕,纪襄浑身上下暖融一片,几乎要睡着。她掐了自己一把,逼迫自己不要再沉浸在睡梦中。
她害怕自己一睡着,就会梦见昨日看到的景象。
纪襄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惊天灾祸,到现在都觉得恍恍惚惚。她甚至怀疑,这会不会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但身上有过的疼痛都是真实的。
纪襄突然想起,自己昨日赶路时似乎掉了半片脚指甲。平时一定会痛得她直接大哭,但当时脚连知觉都没有了,根本没注意,还是她今早穿袜时瞥到的。
一旦不确定了,她就想要查证一番。
可即使画墨同是女孩儿,纪襄和她不算很熟络,耻于在她面前抬腿或是做些别的不雅举动看自己的脚。她犹豫一二,让画墨去熏一会儿要换的衣裳,将她支开了。
她试着抬起一条腿,但水雾朦胧,怎么也看不清。
整座静园都没有声响,纪襄从池子爬了起来,坐在池边,抬起自己的左脚。
还真是掉了一小块指甲。
正好,她泡久了头晕脑胀,便坐在岸边吹吹风,预备歇息片刻。
她支颐而坐,思绪不听话地跑到了蓬莱山中。正沉思时,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原本她以为是画墨回来了,转念一想,这分明是司徒征那一贯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纪襄一怔,和从一篱白梅后转弯过来的司徒征四目相对了。
她从没有见过司徒征脸上出现可以称之为“呆愣”的神情。
他挑了挑眉,眸光深沉,似乎没有想到纪襄会是这副模样。
她回过神来,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整个人缩回到了池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最初,她是穿着中衣中裤泡的,但衣服黏在身上,湿哒哒的很不舒服。
又只有画墨一人陪着,她就脱了。
但她虽然留了小衣亵裤,却也轻薄,而且泡了许久,都紧紧贴在身上
上一回帮她擦药,他只看了需要抹药的地方。这是司徒征头一回见到光洁女体,呼吸急促,血气上涌,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她恨不得将自己淹死在温泉池里的模样,又觉好笑。他从剧烈的冲击之下回过神来,强装镇定道:“我走了。”
纪襄声如蚊讷地应了一声。
片刻后,她疑惑地抬眼看去,见他竟然还站在岸边。
纪襄不解,正要张口催他时,突然注意到了他衣袍异样的褶皱。
她也不是
第一回见了,但仍是害羞。想要斥责他无耻,又不好意思开口。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何他没有离去了,一定是怕万一被人瞧见了。
一时好笑,一时羞耻,纪襄索性背过身去,闭眼不去看他。
许久,真的很久,他才走了。
纪襄从池中爬出来,在远处静候的画墨匆匆赶来,扶着她去附近的木屋子里更换衣裳。
她穿好衣裳,慢吞吞地走向他们平时见面的卧房。
路上,她突然想到了她被下药的那一日。纪襄原本每日想的只是如何让太后维持好心情,其余事情很少细想,也不需要细想。但这段时日下来,她已经养成了凡事都要好好思索的习惯。
那日,司徒征向她张开双臂,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但他之前那句“你想要报复的,就只有谈贵妃?”暗示,她后来知道了她中的是催/情/药,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以,她起初一直以为,司徒征是对她有着床笫间的条件。但他们认识以来,虽然也亲密过几回,但和她曾看过的图册不大一样,都只是前几页的事。
她也没有过抗拒的心思。
但刚才发生的事,她克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纪襄在房门前踌躇了片刻,推门而入。屋内燃着炭火和檀香,她绕过书案和一座大屏风,看到司徒征躺在床榻上。
他没有放下床帐,闭着双目。
竟然已经睡着了?
纪襄走近,才俯下身,就见他睁开了眼睛。
但看着,他方才也不像是装睡的模样。
司徒征轻拍床的内侧,声音里含着点少见的懒洋洋,道:“过来。”
纪襄直直地看了仍是躺着的司徒征片刻,咬了咬牙,褪去了外衫,从他身上爬过去,躺在了内侧。
司徒征一夜未眠,没有说话,将乖乖躺在他身边的纪襄抱进怀中,重新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她能感到耳畔的温热。
是他平稳的呼吸。
纪襄的心好似还泡在温泉中,暖洋洋的要将她融化。她抬眼,看到他平静的睡容,纤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纵使天色黯淡,亦是十分明显。
她被紧紧搂着,动弹不得,只好放弃了去放下床帷的心思。纪襄的脸埋在他的胸膛前,来自他体肤的热意和气味,将她密密包围。
纪襄突然意识到,他身上已经恢复了往常洁净的气味。
他定是沐浴过了。纪襄在心中默默算起他来去的时间,他应该是一日一夜都没有歇息过了。
她闭上了眼睛,决定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好了,免得将他闹醒。
但她一点睡意都没有,而且,在他怀中,实在是太热了。
纪襄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发热了,抬眼看,面色倒是很正常。
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出汗了,尤其是被他呼吸吹拂的鬓边耳畔一带,热气顺着衣襟钻入体内。
屋内本就燃着炭火,温暖如春。屋内屋外都一点声响都没有,她闭上眼睛,老老实实被搂着过了片刻,估摸着时间应该过了两刻钟。
她实在受不了了,开始摸索着解自己的衣裳。
也怪她自己,起初只脱了外衫。纪襄自己也说不清心中那一点别扭从何而来,论起来这都是
第三回同床共枕了。突然,她感到司徒征动了一下,连忙停住了动作。
他并没有醒转。
纪襄也就低头,继续小心翼翼地解自己内衫的襟扣,正认真动作时,突然听到耳畔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
声音低醇,带着些不清醒的含糊。
纪襄惊呼一声,连忙用手遮挡在半开的衣襟前,道:“没什么。”
司徒征在睡梦中隐约感到自己怀里那一团又香又软的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动,原本这也不影响他什么,闭着眼睛继续睡就好,可她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手肘正好抵住了他的腰腹,有些痒。
睁眼一看,她竟然在解衣。
纵然他知道纪襄不可能会主动宽衣解带以求好事,还是恍惚了一瞬。
早些时候在温泉池边看到的惊艳画面,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司徒征呼吸一滞,周身燥热,低声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纪襄闻言一怔,慢慢道:“不用了吧”
说着,她反应过来,又是警惕又是羞恼地瞪他一眼,道:“是你身上太热了,我才想着脱一件衣裳的!”
司徒征问道:“还脱吗?”
他不等纪襄回答,动作轻柔却又不失强硬地去解纪襄的衣襟。
她忍不住笑,拼命往后闪躲,挣开他的手。司徒征也笑,半坐起来,一只手臂揽住纪襄的腰,一只手追过去想要帮纪襄的忙。
纪襄往床的内侧翻去,她自己也想不到,这娇笑声竟然是她发出的。可又实在忍不住,她脸朝着帷帐,气喘吁吁道:“不来了。”
司徒征问:“你怕痒?”
纪襄回头,瞥了一眼司徒征,他眸色暗沉,正专注地看着她。
她眨眨眼,道:“不怕。”
水汪汪的眼里,含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
司徒征将信将疑,正要亲自检验一下她是否说谎时,传来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他停了动作,松开了被他半压在身下的女孩儿,道:“我要走了。”
“这么快?”纪襄大惊,她跪坐在床榻上,摸了摸司徒征的额头,“就不能再多歇息一会儿吗?”
司徒征道:“我有些事得做,这几日恐怕没什么空不能陪你。你喜欢泡温泉就多住几日,
宫里暂时不用担心。”
纪襄心里惦记的事不少,其实有些想要早日回到行宫中,将该做的事做了。但司徒征一片好意,她也不想辜负。何况在静园里,确实十分宁静无忧。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她想和章序半坦白的事情。
每次一说到章序,甚至不用说起,司徒征好像只要见到了章序,或者知道她和章序说话了,就会很不高兴,说一些他平常根本不会说的话。
司徒征让下属在外等候,自己在屋内整衣敛容,重新束发戴冠。他在镜中看到被一帘帷帐遮挡住半张脸的纪襄,她垂着眼,仿佛情绪低落。
在出门前,他走过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
“你安心住着,陆谨会来帮你调养身子,哪日想回去了说一声就好。”
纪襄点头,小声道:“你真的要注意歇息了。”
他颔首,唇角微微上翘。这淡淡的笑意一闪而过,适才打闹的闲适懒散已经不见了,他又是那个岩岩清峙的冷峻郎君。
司徒征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过身来,看着纪襄的脸。
她的脸上,流露出关切,担心。见他转身,蛾眉颦蹙,仿佛在疑惑他为何又转身过来。
“你怎么了?司徒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呢?”
“无事。”
他也在疑惑,疑惑自己为何在短短的轮换时间,都要回来看她。
第一回是因为怕她受了伤普通的医士看了没用。也怕章序再莽撞地去找她,给她惹出麻烦。
所以他带陆谨去瞧她。
那这回呢?
他当日帮她,暗示她扑到自己的怀里时,就是想要有一个日常消遣。
和她在一起,确实舒心畅快。
所以他回来了,来看她,为了让她这样温柔娇俏又聪慧的女孩陪他。和她的相处中,他能从中得到乐趣。
甚至都不用特意做什么,这种畅快远比游猎等等一起娱事要深刻,更自在。
但他们的相处,早就超出了普通男女的界限,从一开始就超出了。
他早该意识到的。
司徒征仍是有些困惑自己的心绪,但理清了为何会回来找纪襄,心中明朗不少,大步走了出去,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第60章
纪襄在静园住了四日,便悄悄地回去了。
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她,回去的时候也没有。
她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有了年纪,畏寒,殿内摆了好几个炭盆,她一进去险些流汗,多脱了一件衣裳才能坐得住。
见到纪襄病好了就来看她,太后很高兴,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她们这些年纪女孩不该乱跑,这不就是出事了?
从纪襄忤逆过她一回后,她就没有责备过纪襄了。
这回,她也是指责二公主贪玩,已经下降的大公主也不规劝,引出了这么一桩灾祸。
纪襄倒是不觉得二公主有什么错处,若是能预料到天降暴雪,谁会乐意出去?至于二公主没有信她的话,那在宣光宫中的所有王公贵族都没有想到蓬莱宫会出事。
她委婉地给二公主说了两句好话,道:“还是负责修建蓬莱宫的人不妥。”
章太后闻言,面容微微一僵,恍若未闻说起了即将过年的宴会。
纪襄在一旁应和着,心中微叹。虽说她对太后许多做法都有些微词,但她在太后身边多年,太后只议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政事即使听了也从不会议论,说她自己的看法。
能彻底不涉政到这个地步,如此小心,如此谨慎,和太后平时喜怒无常,口无顾忌的性子截然不同,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
她不得不钦佩太后这份心性。
但她钦佩归钦佩,自己是不打算这么做的。
雪灾致使蓬莱宫坍塌一事闹得太大,即使太后岔开了话题,她自己又忍不住说了一些。死了近三十人,里面大多数都是宫女,还有三个贵女。
其中就有两个是谈家姑娘。
章太后说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活该的轻蔑之色。
纪襄大惊,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如此。
见她惊讶,章太后道:“这也没什么的,俗话说,父母的报应总是给儿女的。”
太后说完,自知失言。她一直清楚她的宫人里混着皇帝的耳目,指不定还有其他人派来的。但既然都说了,也只能暗暗懊悔。
她半是叹气半是笑道:“我诚心念佛,希望你和序儿能过得好一些。”
说着,章太后握住纪襄的手,轻轻拍了拍。
纪襄鼻子一酸,不自在极了,太后今日如此慈和,勾起她的愧疚来。
她都不敢对上太后的眼睛,垂着眼看着自己鞋上的花纹。
太后只当她害羞了,笑道:“这有何好害羞的,若不是大师说序儿这两年不宜成婚,都已经下定了。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身旁服侍的宫人也都笑了起来,一个个凑上去打趣,哄太后高兴。
纪襄有些坐不住了。
她并不害羞,而是打心里觉得很不自在。她根本想象不出自己两年后再嫁给章序,同他琴瑟和谐,生儿育女的模样。
这桩婚事,必须早先退掉了。不然,她也是白白耽误章序两年。
纪襄想定,陪太后说完话,便告辞了。一回到自己的卧房,碧梧提醒她,应该去看望萧骊珠了。
这些被带下山的贵女或伤或病,骊珠比较倒霉,下山时的软轿不慎摔了一下,磕到脚踝,得静养好几月了。
也是因为如此,她才没有来看望纪襄,碧梧也省得费心思糊弄过去。
纪襄全然不知道好友受伤了,立即赶过去看望她。
骊珠人虽然不方便活动,嘴皮子和往日一样灵活,将她知道的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她才感叹完幸好救援及时,不然一些伤重的人是救不回来了。正说着,她突然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纪襄。
骊珠已经和父母聊过这事几回,知道了不是他们安排人去蓬莱山的。她当时埋怨了几句亲爹亲娘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撒娇了一会儿,就开始问是谁提出要去蓬莱山的。
长公主告诉她,是太子。
可太子妃已经来看望过她了,不经意间提起过太子错愕万分,完全没想到蓬莱宫会坍塌。
萧骊珠原本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但这事她越想越觉得古怪。慢慢的,她想到了自己的好友让护卫转告给一个婢女的话。
她没有直接传话给章序,而是特意告诉了一个婢女。
这个婢女,她之前从没有见过。这很不寻常,毕竟纪襄的许多事她都知道。
而且,纪襄近日的变化也很大。
她想得头疼,又觉得自己的念头实在是太大胆了,可不问是不行的。最终,她挥推了所有婢女,郑重道:“阿襄,你是不是被太子哄骗了?”
纪襄错愕地看着她,问道:“你说什么?”
骊珠小声道:“难道是你主动的?我不信。”
她这才明白了骊珠说的是什么,哭笑不得道:“你觉得我和太子殿下有私情?你怎么会这么想?”
骊珠蹙眉,道:“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我倒是想知道,你怎的会这般想?”纪襄笑,但心里浮起一阵不安来。
骊珠开始回忆太子妃说过的每一句话,冷不丁道:“那就是司徒征了。”
闻言,纪襄一怔,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只有笑容僵硬在了唇边。
见她的反应,骊珠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有满腹的话想说,又不知道
该从何说起。
不是不惊讶的。即使纪襄的反应等同于承认了,骊珠仍是不敢置信。
二人呆呆地对望,少顷,纪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让人转告的那句话,我记得太子妃说是太子下属回禀他的,而太子的下属我只认识两个人。其中顾明辞有妻有妾,还有点肥,想想你也不可能和他来往。”
纪襄沉默片刻,点点头。
骊珠半是兴奋,半是忧虑,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你们之间,是谁提出开始的?”
如何开始她不能告诉骊珠,也说不出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纪襄思忖时,骊珠又问:“阿襄,你喜欢他吗?”
纪襄点头,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骊珠惊呆了。
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好友,一向乖巧懂事,文静温顺的纪襄,竟然会和男人私下来往!而她可以放心地将话带给司徒征,司徒征又立刻听了。
还好他听了
可是,这正说明,他们来往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纪襄,别人若是做出这事她管不着,可自己的好友呢?
骊珠问道:“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我也没有想过。”纪襄坦诚道。
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纪襄没有特意叮嘱骊珠保密,她对好友很信任。
骊珠还沉浸在惊讶中,思绪飘来飘去,保证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又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阿襄,如果和他有过那你现在应该明白了的一种事后,你还得嫁给章序不想让他发现的话,我会帮你的,我之前听说过有种办法可以遮掩。”
纪襄一阵脸热,道:“没有!”
“我真是怎么也想不到”骊珠喃喃道,仍是不大相信。
甚至在此事之前,她一点儿都没有发现他们有来往的行迹。她努力回想了一下,都想不到他们二人有一起出现过的时候。
唯一的一次,甚至她也在场!可她完全没察觉到他们有什么。
骊珠立即问纪襄当时有没有私会过了,见到纪襄红着脸承认,一副娇羞的情态,不由也笑了起来。
闺中密友说起这些事情来,又羞涩,又兴奋。二人聊了许久,骊珠道:“你要小心,不能被章序发现了。你也要为自己打算起来,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纪襄莞尔,道:“我会去和章序提退婚的事。”
在骊珠忧虑的眼神下,纪襄继续道:“我不会告诉他这些事的,你放心吧,我会另找一个理由的。”
骊珠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不然我都怕章序会动手打你。”
她忍了忍,还是笑出了声。有心想帮章序说句话,他不至于动手,但又觉得很没意思,还是算了。
纪襄告辞了。
这日又在下雪,纷纷扬扬,碧梧在一旁给她打伞。
骊珠让她考虑的日后打算,她全然没有想法。
她和章序的口头婚约,不知道太后或是苏氏有没有问过章序的意思,但没有问过她的。甚至来告诉她恭喜她的,还是当时在太后面前服侍的碧梧。
当时,她吃了一惊,再是害羞和惊喜,去给太后道谢。
可即使退了这一桩婚约,日后的还是轮不到她做主。而且,极有可能是她的父亲和她的继母来决定了。毕竟,和章序退婚注定会得罪太后,她也不能指望太后管她一辈子。
除非司徒征愿意娶她,让自己的母亲上门或是请个媒人来提亲。
她告诉自己,司徒征对她已经很好了。
但是她一点都确定不了他会不会娶她。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他的呢?
纪襄眨眨眼,觉得司徒征有时候像是喜欢她的,愿意给她细致地解释她想不明白的政事,愿意在她生病时赶来陪伴。
和她亲密的时候,他的反应也不可能骗人。
可有时候,他对她,就像是欣赏一个精美的瓷瓶,爱抚一只可爱的小宠。
她并不是在埋怨司徒征,可有时候她真的如此觉得。
最重要是,他从没有过说清楚他的想法如何。而她,怕听到的不会是一个令她高兴的答案,也不敢问。
她轻轻叹气,她是不敢问的。
若是哪一天她可以听到司徒征的真心话就好了,最好是她想要听到的。
如此想着,她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
再静养了两日,纪襄让人去明光殿传话。自己身体无恙,若是陛下有所传召,她已经可以前去。
但皇帝只是让人送了赏赐,并没有召她。
章序跟着禁卫去司阳城及附近的城镇去搜查有无因为暴雪困住的人了。她将要和章序说的话想了又想,等着他事忙完就和他说清楚。
这些时日无事,她将自己停滞修注的文稿拿了出来,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上面。自然,她也不会停止打听政事相关的消息。如今她懂的越多,越觉得自己从前的许多念头幼稚可笑。
也难为司徒征愿意一点一点教她了。
这日,雪难得停了许久。距离蓬莱宫坍塌一事,已经过去了十日。缄默的行宫里难得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欢声笑语,热闹起来。
快要到新岁了,转年,她就十七岁了。
行宫里人人期盼着新岁,宫人已经开始布置新的窗花宫灯。纪襄也放下笔,走到屋外想要看看雪霁的光景。
她才走出去,就有宫人大步跑过来,一手扶着门,一手揪着自己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道:“纪姑娘,你未婚夫婿受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