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1 / 2)

第51章

三寸长的针磨到指头都捏不住的长度时,金壳终于裂了条缝,萧衔蝉三人跟看着个活宝贝诞生一样看着那条缝,只见一粒银蓝色的水精缓缓从缝隙中飘出。

那一粒水精渺若微尘,灿如星辰,顺着海水旋转,轻轻触碰了一下萧衔蝉的鼻尖,在燥热的海水中,这点触碰给她带去一丝清凉。

顺着阿逍的法术,蓝色的水精汇入银蓝阵法,就在那粒水精如雨落大海般流入阵法的瞬间,阵法光芒大盛,萧衔蝉看到她们所站立的海底地面突兀地浮现月白的符纹,自中心向外辐射,颜色越来越浅淡,直至没入到不可视的暗黑远方,好似整片海底都是阵盘。

那些符纹圆似龙眼、长如蛇行,每一条符纹都蕴含着无上的法妙,原来那个银蓝色阵法仅是大阵的一小部分。

这样磅礴巨大的阵法,看一眼都会觉得被不可言说的天道规则压得喘不过气。

“这到底是什么阵?”萧衔蝉和金不禁严肃起来,“这个阵法太古怪了,生机死亡交织一起,此阵做何用?”

阿逍吊儿郎当道:“呦呵,还算有几分眼力,能看出这个阵法的不凡之处。”

他修长的眉毛突然压低,狭长眼眸射出凶狠的光:“既然被你们发现了……”

金不禁立刻打断他的话:“前辈,我们仨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不会瞎了吧?”

萧衔蝉默契地配合他,伸出双手,盲人摸象:“天呐,为什么突然变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摸到什么了?这样光滑的皮肤,俊秀的眉眼,挺拔的鼻子,天呐,我不会摸到前辈的脸了吧?好帅气的脸,太让人自卑了,我们自惭形秽,这就回去找块豆腐撞死自己。”

她往阿逍的脸上胡乱摸上几把,趁阿逍嫌弃地抹脸,立刻拉着金不禁和杨噙鱼就要跑。

“好你们几个小鬼,往哪儿跑?”阿逍当即发现他们的阴谋,“阿大,放走他们!”

阿大忠诚地反向执行命令,大嘴张开,吸溜一下,鲸吞万海,三人如浮萍,顺着水波流入阿大嘴中。

“好臭好臭!”

“这黏黏的是什么?好恶心!”

“呕——”

阿大尖利的牙齿长了三排,丛林密布,其中鱼骨水藻不计其数,许是经年不刷牙的缘故,臭不可闻,这里与其说是嘴,不如说是垃圾场、沤肥池!

“吃了他们!”

阿逍冷酷的声音在外响起,三人大惊,萧金二人迅速从芥子袋中取出武器,杨噙鱼拔出腰间的菜刀,正要搏命,忽然顺着一股冲击力从寒光森森的牙齿上飞了出去。

“呸呸呸,he—tui!”

阿大以一种老烟民吐痰的气势,将三个人吐了出来。

湿答答的唾液混着咸腥的海水包裹住他们的身体,萧衔蝉捂住嘴,一边半真半假地呕吐,一边伺机找阿逍的破绽。

阿逍看着狼狈的三人,突然哈哈大笑:“你们几个小鬼可真有意思,得了,跟你们开玩笑的,不是要生灵草吗?随我来。”

三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阿逍翻了个白眼:“怎么,怕我吃了你们不成?看,是你们要的生灵草不是?”

广袖在海水中画了个圈,一根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阿逍手中,那东西形似一种名为紫玄月的多肉植物,只是更长些,底段与中段圆润呈圆柱体,前段渐薄,呈卷曲叶子状,表面粗糙,细看之下就会发现粗糙的纹理更像天然的道法,偶有几丝金红蓝绿黑的光华从其上一闪而过。

杨噙鱼怔怔地看着那棵草,那是她通往向往世界的钥匙。

“多谢前辈!”她激动地跪下磕了好几个头。

“诶诶诶!快别跪我,没的把我跪老了。”阿逍灵活地往旁边一扭。

萧衔蝉扶起杨噙鱼,郑重道:“多谢前辈,只晚辈还有一事不明,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银蓝阵法究竟是什么阵。”

此阵布局于鸿蒙海下,而海上就是摄取一众生灵生存之地,萧衔蝉不得不万分警惕。

金不禁左右手掐诀,以防未然。

阿逍眉头紧缩,身形微微倒仰,叹了一口气,高深莫测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此阵,名为青春无敌美少年高高大大白白嫩嫩阵。”

一片寂静,三脸呆滞。

良久之后,金不禁表情扭曲:“青春无敌美少年……”

“说出来!”阿逍用一种奶茶店员遇到客人不好意思念出奶茶名的鼓励表情看着他。

金不禁的嘴唇噘来噘去,如两条菜虫飞舞:“高高大大…白白…嫩嫩?”最后两个字他含糊说出,脸都皱在一起。

“噗,哈哈哈——”阿逍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笑弯了腰,捂着肚子靠在阿大身上,“好了,我不逗你们了,回去之后问你们师尊无法心,他知道我在此布阵。”

萧衔蝉瞳孔放大:“什么……”

最后一字话音未落,阿逍手掌翻转,一个大水球包裹住他们三人,温柔的推背力迅疾将他们推向上方。

“小鬼头尽会给人惹麻烦。”阿逍的脸上不知何时挂起一个真心实意浅笑,仰头看着三人消失的身影,定定看了许久。

破海而出,乘舟回家,托大师兄帮杨噙鱼炼药,服下生灵草,然后不出意外地目睹失败。

接下来的梦境快得如同走马灯,光怪陆离的晕黄圈起一幕幕熟悉又遥远的记忆,一幅幅画面在萧衔蝉面前闪过,令她头晕目眩。

最终,画面停在一个苍老的脸上。

杨噙鱼已经九十九岁了,生灵草没有让她长出可以修炼的灵根,自那以后,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她开了一家鱼肉面铺子,后来遇到喜欢的人,与那人成亲,生儿育女,如今九十九岁将逝之时,一双儿女与一群孙子孙女都围在床边。

她摆摆苍老且无力的手,示意孩子们都出去,房间一下子空了下来,萧衔蝉走到她身旁。

“妙妙,修仙好玩吗?”

她们初见时,萧衔蝉还顶着筑基雷劫造成的鸡窝头,那时,十二岁的杨噙鱼也是这么问她的。

“我不知道。”

萧衔蝉的回答一如既往。

她真的不知道,最开始来到修真界,她高兴过一段时间,为自己平静如死水的生活终于泛起不同凡响的波澜而高兴,可是现在,看着好友垂垂老矣的身体,她突然失去了目标。

或者说,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目标。

“当年我不认命,吃下生灵草后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向往的世界真的拒绝了我,我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妙妙,现在我回首一生,没有遗憾,我为自己拼过,虽然最后还是回归平凡,但这一生并不平庸,妙妙,谢谢你,这些年有你做我的朋友,我很开心。”

她在萧衔蝉闪烁的泪花下,含笑而终。

淡淡花香萦绕在鼻尖,萧衔蝉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无法挣脱梦境的低语。

唢呐吹奏的哀乐里,片片白纸钱迎风起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师尊,没有人会一直陪着我,是不是?”

“是的,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但是妙妙,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师尊不能,你的兄弟姐妹们不能,你未来的伴侣不能,你的孩子也不能,人这一辈子从生至死,都是一个人。”

“既然相遇就是为了离开,为什么还要相遇呢?”

“相遇不是为了离开。”

那是为了什么

呢?

那时的萧衔蝉想不出答案,但她知道真的很软弱,无法承担时间消逝的洪流,无法承担送别亲友、全世界只剩自己的悲伤,与其如此,不如自私一些,做那个率先离开的人。

何必苦寻飞升之路,逍遥百年亦非辜负自己。

可出海后遇到的一切人和事又动摇了她,怎么可以不战而退呢?不是与长生或孤独而战,是与恐惧而战。

结成没多久的金丹发出耀目的光芒,它更加凝实了。

花香似近似远,若有若无。

萧衔蝉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下是一根巨大的树枝,上面长满金灿灿的小花,这根树枝非常柔软,打成了一个结,结形成一个“树洞”样的半圆空隙,她正躺在这个半圆里。

她慢慢站起来,左手握紧一沓符箓,右手掐诀蓄势待发,脚步落地无声,缓缓走出这个地方。

“洞口”处似乎覆盖了一层透明泡泡,色彩晕黄,如同从泛黄记忆中提取出来的。

萧衔蝉破洞而出,顿时目瞪口呆,久久失声,她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巨大的棕色树枝交错攀援,浅黄色的小花繁盛的如同夏夜星空,在一团团一簇簇的花朵里,成千上万个树枝打成的结映在她眼中,每个结里都有一个人。

这些人双目微阖,或面带笑容,或眉头紧蹙,结外那层泡泡里闪过一幕又一幕情景,萧衔蝉立刻猜出那些画面就是这些人梦中的景象。

这是结香树!

莲送归布阵压住的根本不是它的本体,这才是它的真身!难道造成丰溢多起沉睡不醒事件的元凶,真的是结香树?

萧衔蝉立即隐匿身形,悄悄沿着树枝行走,她要救出朋友家人。

“快醒醒。”

萧衔蝉停住脚步,环顾四周,她好像听到了什么。

“帮帮我。”

没有听错,是一个幽灵般空茫虚弱的声音,萧衔蝉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立即爬满全身,她的警惕阈值拉满。

“请你帮帮我。”

萧衔蝉小声吐槽:“要人帮忙总得先说清楚帮什么忙才行吧。”

她一边不耽误嘴巴说话,一边充满戒备,继续大胆往前走。

泡泡里演绎的梦境千奇百怪,有人被各种怪物追着咬屁股;有人被一个接一个的女人扇巴掌;有人在梦中是孩童模样,缠着尚且年轻的父母撒娇;有人迎娶公主、当上皇帝,然后潜心修炼立地成仙。

萧衔蝉没有打算细看这些梦,直到她看到一个青年被剥皮抽骨。

冰天雪地,凛风呼号,悬崖峭壁上,他的双手被铁链死死拷住,整个人被高高吊起,脊背开裂,皮肉外翻,一截骨头从他的脊柱中慢慢抽出,鲜血淋淋还冒着热气。

惨烈的鲜血几乎迸到她脸上。

伤害青年的人身着华衣,面貌矜贵,见了这跟骨头,却如同饿了许久的鬣狗,垂涎欲滴,眼睛冒出的光使得他和野兽别无两样,丝毫没有高高在上、仙风道骨的样子。

青年浑身是伤,冷笑一声,铁链脱落,他重重摔在地上,那华衣人大惊失色,即便面前的人重伤至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想要我的命?做梦。”

青年纵身从悬崖一跃而下,倦鸟投林,没入浓浓的云雾中。

悬崖上那人负手而立,手上鲜血凝固:“死了好,终于死了。”

身负重伤的青年并不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坠入悬崖后遇到隐世大能或不世密法,他过得很困苦,生存都是问题,他靠喝雨水吃蚯蚓,挣扎着活下来,站起来,走出荒山,逃离追杀,来到城镇。

萧衔蝉看见他不甚熟练地顺走了一个小孩手里的窝窝头,在小孩大哭声中又掰下一半还给他,小孩嫌窝窝头被叫花子拿过了,将那一半窝窝头扔到地上,少年面无表情捡起沾满泥灰的窝窝头,一口一口吃掉了。

不知梦中过了几年,忽然浓稠的黑暗和不详的鲜红舔舐掉整片结香镜,梦境倏然结束,只剩下晕黄的泡泡和残留的最后一句梦话,嘶哑声中饱含仇恨与怨毒:“我要你们都给我陪葬!”

萧衔蝉的脚扎根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结,一朵浅黄色的花瓣落下,谢无柩眼皮挣扎,他快从梦中醒来了。

第52章

谢无柩从久远的梦境中清醒过来,那段充满动荡、变故与背叛的记忆清晰的仿佛发生在昨日,如同一把泛着血腥味的铁钩,插入他的心脏,令他痛得撕心裂肺,到最后渐渐麻木。

眼皮微睁,狭长的凤眼中还残留着凶狠,却在晕黄的光圈中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清澈见底的圆眼睛眨了眨,弯成两个有些傻气的弧度。

她看到了!

谢无柩的大脑空白一瞬,警鸣在他耳中响起,有人看到他曾经多么愚蠢可笑,多么潦倒不堪,看到他埋藏最深、最不愿回想的记忆。

“谢无柩,你醒了!”声音喜出望外,仿佛等了他许久,“太好了,我还以为这鬼地方就我一个醒着。”

萧衔蝉的手伸进结香花枝间的梦境泡泡里,如同打破一个屏障,不由分说地拉住谢无柩的手,那双手微凉,修长的手指被她握着,微微发抖,她故作不知,一用力,将他拉出梦境。

那些残忍血腥的梦随着晕黄的光片片碎裂,消失在空气中。

手中触感有些不对,她低头,只见谢无柩的掌心里印着几个深深的掐痕,几乎渗出血。

“这是怎么回事?”萧衔蝉连忙捧起他的手仔细看,“是不是做噩梦了?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谢无柩站在她面前,看她忽然向自己靠近,踮起脚尖,五寸、三寸、呼吸交织,头顶忽然落下一个暖烘烘的手掌,那只手将他的头发揉乱,也将他心底的恨与怒一起揉散。

“都过去了,不要怕,有我呢。”

算了。

不问她了。

花枝打成的结似画框圈住他们,数不胜数的梦境呈现出的晕黄光线将这里渲染成温暖的色彩,片片浅黄卷曲的结香花瓣落下。

噩梦已经结束了。

“走吧。”谢无柩反手拉住萧衔蝉的手,“此地陌生,不知是否有危险,你我最好不要分开。”

他背对着萧衔蝉说,率先抬脚向前走去。

“成!”萧衔蝉回握住他的手。

粗大的结香树枝繁叶茂,他们沿着脚下宽大的树杆走了两刻钟也没走到尽头,反而沿路看到了许多人的梦境,这些梦千奇百怪,甚至还有人做春梦的。

哇哦,好刺激!

萧衔蝉悄悄瞥了一眼,心中啧啧,还没看清就被谢无柩拉走了,再环顾四周,看看其他人所在的花结,都是陌生人,没有大师兄他们的身影。

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拉拉谢无柩的手:“等一下,我有个猜测要证实。”

两人停下脚步,萧衔蝉观察自己所在的地方,周围的梦境都是晕黄的,她趴在脚下极宽的树枝往下看,下面的梦境颜色更深,像是蜡烛,她再抬头往上看,上面的梦境颜色亮的像灯泡。

“我知道了。”萧衔蝉激动道,“这些梦境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人们的执念,执念越轻,颜色越暗,执念越深,颜色越亮!”

谢无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似你我这样放下执念的人才能醒来!”

萧衔蝉打了个响指,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又听到那个空茫的声音——

“帮帮我,帮帮我,请你帮帮我。”

萧谢二人默契地一个转身,衣摆在空中画了个圈,后背靠在一起,戒备地看向四周。

浅黄花瓣簌簌落下,一团团在花结中的梦境萤火虫般环绕着他们。

“我方才就听到过这句话。”萧衔蝉压低声音,“只不知到底是谁。”

此处无非三类人,一是从结香梦中醒转之人,二是尚在梦中之人,三就是这巨大的结香树本体。

萧谢二人遍寻声音之源无果,鼻子嗅到的花香差点让他们二人再度入梦,只得怀着满腹

心事先找出路。

结香花落如细雨,不多时便积了一层花毯,越发芬芳馥郁。

今日丰溢依然是个大晴天,迦象子脚步沉重地踏过鹅卵石小径,脑袋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迦兕子推着一辆放置大瓮的小车,看着迦象子的背影,惊讶地大喊一声:“师弟!”

迦象子猛然一惊,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前面就是河,自个儿差点掉进去。

迦兕子推着装满五味汤的小车走过来:“你怎么了,怎么从昨晚就一直没精神?”

迦象子犹豫了又犹豫,道:“师兄,小师叔真的在静室吗?你有没有看过他?”

迦兕子没当一回事,招了一片莲花舟,推车上去:“当然在静室,师祖说了,小师叔若是不出静室,我们便不能进去,所以没法去看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迦象子沉默良久,离开水门来到外界,在浓绿的水上杉树林间前行,他忽然问,“师兄,咱们佛修也会走火入魔吗?”

迦兕子点头:“任何修士,只要有欲求,都必然有执念,我们佛修虽然要修行放下,可谁能轻易放下,放不下愈久,执念愈深,难免走火入魔。”

迦象子不再说话,阵阵清香随风而去,他静静听着莲花舟破水而行的声音。

今日来领取五味汤的人并不多,丰溢的百姓已十之八九都陷入了梦境。

花香扑面而来,萧衔蝉与谢无柩警戒许久也不见异像,二人便保持警惕心继续往前走。

“你是怎么猜出梦境颜色深浅与执念有关的?”谢无柩问道。

“以己度人呗。”萧衔蝉说,“也不知这结香树到底为什么要将这么多人拉入执念梦境中。”

她试着在飞讯密域中联系师兄师妹们,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进入梦境,是不是已经醒了,还是尚沉湎于梦中,可这里也不好久留,只得先行离开再做打算。

他们环顾四周,分辨出口,仔细观察后,不再沿着树杆走,而是纵身向下跳跃,花枝层层交叠,形成不太好走的阶梯,两人顺着一直垂到地面的花枝滑了下去。

繁茂的花树不再遮挡视线,他们这才发现远处就有个小村落。

丰溢多水,水上杉树林密集,深绿的树冠夹杂着火红的叶子,告知世人秋季将要降临,夕阳西斜,小村庄屋顶上的袅袅炊烟预示着正是吃饭的时间。

萧衔蝉与谢无柩走到村口回头看了一眼,那棵巨大结香的形态与他们在莲送归看到的结香大致一样。

“二位道长从哪来?”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萧衔蝉忙回头,眼前之人穿了一身绿色长衫,头发用一支包了金漆的莲蓬簪住,墨发如水盖在后背,长相斯文。

她对这位绿衫村人做了自我介绍,忖度着日色,她道:“可否在贵地借宿一段时间?”

不知师兄妹们而今安在,她得在此处等一等。

绿衫青年欣然接受,一边带他们进村,一边热情地自我介绍:“在下伏玉,是个教书匠,这几日总有客人远道而来,在我们桃源村借宿,村里的空屋子都快被住满了,好在我家隔壁的场院还有两间空房,客人对付着住吧。”

谢无柩声音满是玩味道:“伏玉?”

“是。”伏玉转头,“道长有什么事吗?”

“无事。”谢无柩拉长音调,难得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的名字颠倒过来就是玉蜉,听起来和莲送归佛子之名一个样。”

伏玉忙正色道:“在下一介凡人,怎能与佛子相提并论,道长莫要拿在下寻开心了。”

他们走过村里窄窄的小路,两边皆是才割好的稻田,农人们辛勤劳作了一天,迎着晚霞赶着水牛回家。

不多时,他们走到了今晚住宿的地方,场院很大,院子一角有个大磨盘,几间屋子里堆满了钉耙、麻袋等农具。

伏玉道:“两位便住在这儿吧,若要食水,只管朝我家喊一声就行,天色不早了,我娘子还等我回家呢,在下先告辞了。”

谢无柩在伏玉转身的刹那拦住了他,以一种看到小猫后空翻的惊奇语气道:“你成亲了?”

伏玉茫然地点点头:“在下已成亲多年了。”

谢无柩道:“不知我等是否有幸与伏小哥共餐?”

萧衔蝉在一边都看呆了,她还是第一次见谢无柩这么自来熟,她都怀疑这人是不是被附身了,伏玉也以一种怀疑的眼神看谢无柩。

谢无柩则非常坦荡,任他们二人从头看到尾,直到他意识到这种怀疑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才被侮辱了似的道:“我对你娘子没有任何不轨企图!”

这话颇有空穴来风之意。

伏玉不置可否,犹豫许久,不情不愿道:“两位既然想来,那便来吧。”

从场院出来,转身就是伏玉的家,正巧遇见对门回家的大婶,大神脚上全是泥巴,肩上扛着锄头,与伏玉打过招呼就进了家门。

两家都是一样的茅草门、木篱笆,谢无柩已经走进去了,萧衔蝉还站在原地,看着大婶的家门。

好半天,她摇摇头,暂时放下心中的那个没有证据的揣测,走进伏玉家。

“有客人来家了?”

从厨房出来一个清秀的妇人,黑发微微发黄,被一块头巾包着,斜簪着两支簪子,一支金漆莲花簪,一支喜鹊登梅银簪,面如瓜子,眼似杏核,皮肤薄薄的,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她站在门牙子上,手扶门框,身姿伶仃,实在是一位病美人。

可即便再怎么倾国倾城,谢无柩也不该失礼地盯着人家打量。

“你怎么了?”萧衔蝉拉拉谢无柩的袖子,难道有什么问题?

妇人笑得客气:“我这就多做几个菜,客人稍坐。”

说着,转身进了厨房,伏玉忙跟上去,急切道:“小花,你身子不好,别劳累,我来做饭。”

谢无柩收回视线,对上两道怀疑的眼神,他不解地看看萧衔蝉:“盯着我做甚?快进去坐下罢。”

他倒是不客气,也不等主人家相让,率先进了堂屋,大马金刀一屁股坐下,还贴心地拉开另一条凳子,示意萧衔蝉也坐。

萧衔蝉没有他那么不要脸,撸起袖子想去厨房帮忙,却被伏玉娘子赶回客厅,伏玉娘子一边与他们寒暄,一边倒茶,茶叶不是什么名品,就是干荷叶,滚水冲泡后透出清苦的味道。

萧衔蝉在飞讯密域对谢无柩道:你怀疑伏玉就是莲送归的玉蜉子禅师?

谢无柩借着饮茶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萧衔蝉继续问他:你见过玉蜉子?认得他的脸?

谢无柩也继续点头,在密域中的声音有些不确定的飘忽:他是我……朋友?我曾来过丰溢,与他讨教过阵法,地藏十轮阵就是与他一起研制出的。

萧衔蝉的眼睛蓦地睁大几分,才要再问,便听见伏玉进来了。

“晚饭做好了。”

他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有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伏玉娘子忙接过放在桌上,又去端碗装饭,行动利落。

谢无柩非常没有客人的自觉,接过饭也不先谢谢主人家,而是很突兀地问:“不知伏娘子如何称呼?”

伏玉娘子笑道:“妾身姓孟,小字泽兰,二位道长唤我孟娘子就是。”

萧衔蝉客气地向孟娘子笑笑,心中已有了个猜测,听见谢无柩传音入密道:她就是那棵结香树。

结香,别名梦花,又叫岩泽兰。

第53章

伏玉,桃源村教书先生。

孟泽兰,桃源村孤女。

“二人成婚多年,恩爱非常。”谢无柩用扫帚杆将下午的所见所闻写在泥地上,“我怀疑那结香妖用妖术洗去玉蜉子的记忆,将他困在这处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你怎么看?”

他转头看坐在磨盘上的萧衔蝉,却发现她没有在听他说话,一直

怔怔出神,直到他拍拍她的肩膀,方才回过神来。

“孟泽兰的法术那么高超吗?我们都见过她在梵音阵中的本体,重伤无治、华而不实,还能有这么高的法力困住莲送归的佛子吗?我听说玉蜉子已是化神期了。”

谢无柩点头:“这是一个疑点,不过,也说不准她有什么机遇,或许在莲送归的那棵结香根本就不是她的本体。”

他指了指远处山顶堆成金云般的结香树,那棵树巨大如峰,远比他们在莲送归见到的大。

二人一时无言,都在思索,良久,谢无柩突然问:“你方才在想什么?发呆?”

萧衔蝉摇头,迟疑道:“我好像见过那个大婶。”

“哪个?”

“伏玉和孟娘子对门家的那个大婶。”萧衔蝉仔细回想,“我们第一天来到丰溢时,正逢莲送归向各处百姓送五味汤,我好像在人群中看到过那个大婶。”

大婶坐在小舟上,好奇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他们一行人,难道那位大婶的家在此地?如果是这样,那么桃源村离莲送归不会太远。

二人一时无言,想着伏玉与孟泽兰,场院安静下来,草叶间偶尔一两声虫鸣啁啾,隔壁突然响起椅子重重摩擦过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不消多时,伏玉便出了门。

萧衔蝉与谢无柩正想跟上去,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咋咋呼呼在飞讯密域响起:诶呦我的娘嘞,有人在吗?

二师兄?

萧衔蝉连忙用飞讯密域传信:二师兄你现在在哪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的缘故,金不禁的声音断断续续。

一刻钟后,桃源村口,萧衔蝉和谢无柩看见了金不禁,三人一起回到场院,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萧衔蝉连忙布下结界,却在掐诀从丹田用力的时候停了下来。

“怎么了?”谢无柩问道。

金不禁察觉到了什么,也掐诀运气,他的结界倒是撑起来了,只是没坚持多久,就噗嗤一下破了。

他们体内的灵气正在以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下降。

“这里不对劲!”萧衔蝉压低声音,“这里不是现实!”

秋月挂在丛丛水杉林上,碧波荡漾,一只横在荒凉渡口的小舟轻轻划开月亮,水杉犹如站在水面的鬼,幽幽地看着舟上的三人。

天上月,水中树,周围静谧,唯有桨划船的破水声,吱吱呀呀响了许久,水杉褪去,村庄远离,在巨大的结香树与村庄之间,小舟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别人。”萧衔蝉仔细聆听四周动静,而后确定道,“咱们长话短说,我认为,我们并没有真正醒来,而是完全入梦了!”

住在莲送归附近的大婶,体内渐渐消散的法力,古怪的伏玉和孟泽兰,这一切都让萧衔蝉产生了不详的猜测。

金不禁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咱们之前还觉得结香妖不是元凶,没想到真妖不露相!大师兄和小玉还没来到村子里,他们应当还在结香树的花结里,得找到叫醒他俩。”

“妙妙发现执念越深的人,梦境越亮,越难醒转,执念越浅的人则相反。”谢无柩道,“我猜测,这陷入执梦中的人是无法被外界叫醒的,需得自己放下。”

金不禁和萧衔蝉对视一眼,金不禁道:“难道大师兄和小玉都有放不下的执念?”

他皱眉深思,萧衔蝉问道:“金万两,你一向大大咧咧,心境不染尘埃的,怎么比我和谢无柩醒得还晚?”

金不禁叹了口气:“别提了,我做了个忒古怪的梦,我竟梦到我是仙界一炼丹的仙童,机缘巧合帮了一个仙人,我以为会和人家成为朋友,结果人家怕我挟恩图报,跟我一起炼丹的另一个仙童还骂我,总找我茬……总之乱七八糟的,不是什么好梦,你们呢,你们梦到什么了?”

谢无柩沉默着看他们二人说梦中都经历了什么,他也不可避免地又想起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一千年了。

一千年够凡人的王朝兴衰三次,修士闭关两次,谢无柩获得新生一次。

“谢无柩,你梦到什么了?”

“诶呀,现在先想想怎么救出大伙,然后从这里出去吧。”萧衔蝉打断了金不禁的话,“要不,我们再去结香树上看看,大师兄和小玉到现在还没踪影。”

她的语气透露出担忧和焦躁。

大师兄是第一个从外界漂到鸿蒙海上的人,听师尊说,那年大师兄被海浪冲上岸,吓了蓬莱岛居民们一大跳,都以为是谁家的祖坟被海啸冲塌了,亦或是发生了命案。

好热闹的百姓们个个化身推官,摸着下巴说:“真相只有一个”时,被海水泡得发白的骷髅竟然站起来了,当场把人吓得闭过气去,还是终于得见天日的花沸雪以骷髅之身,给人做人工呼吸才把人救了回来。

只可怜晕过去那人,醒来后看见一颗骷髅头又吓晕过去,如此反复,折腾不轻。

小师妹是第二个从外界来到摄取的,那会儿她窝在简易的长生木舟上,奄奄一息,瘦得皮包骨,但仍掩不住一身杀气,才十岁左右的小孩,身背比她还高的宽刃且停侯,一身杀意已经让她入了魔道。

蓬莱岛总共也就他们两个不是土生土长的岛民,这些年他们二人但凡修为进阶,必定要经历一次心魔劫,心魔出现的频率比台风还要多。

想到这,萧衔蝉心中更加不安,后悔还在结香树上时怎么没再仔细一点,三人议定,再去结香树上探一探,正要划船,忽见一个人远处山间小径走来。

桃源村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山谷之间有一条人走出来的小路,翠屏叠嶂上,金黄浅黄的花朵堆成团团云雾盖在浓绿的山顶,远远看着,如梦如幻。

走在小路上的人身穿绿色长衫,眉眼清浅,正是伏玉。

只见他神情呆滞,好似梦游,路边草叶划过他的手背,他毫无所觉,慢慢走到自己家门前。

萧衔蝉与二师兄和谢无柩对视一眼,立即划舟藏身到芦苇荡里,猫着腰来到伏玉家斜后方,几声神游天外般的自言自语断续传到他们耳边——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他说什么?

“小花骗我的……我不信……”

什么?

柴门忽的一下被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伏玉。

萧衔蝉还欲再往前,好听得清晰些,忽然身下的小舟重重沉了一下,平静的水面开始动荡,水中的杉树东倒西歪。

小舟如同一张纸片,几乎被突如其来的浪涛击破,谢无柩差点掉进水里,千钧一发之际,萧衔蝉忙甩出大尾巴卷住他。

金不禁咬牙坚持:“地震了?”

三人紧紧扶住舟板,萧衔蝉还分神盯着伏玉,便见他被孟泽兰拉进门扉,女声温柔抚慰道:“好好好,真的,都是真的……”

杉树重新站得笔直,风声渐歇,虫鸣复起,水面剧烈的浪涛慢慢变成一圈圈涟漪,泛开、消散,归于平静,好似方才的动荡只是他们的错觉。

“这个梦境随时会坍塌。”萧衔蝉握紧拳头,“我们的法力在迅速流逝,如果我们死在梦境中,那么外界的身体……”

“一定会死。”谢无柩道。

金不禁抓狂:“这鬼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咱们先去救出大师兄和小玉,然后赶紧想法子离开!”

三人趁着夜色将小舟划到山下,沿着山间小径往上走,与下山的轻松不同,上山极困难,腿上像拖着几十斤的沙袋,越爬越使不上劲,到最后,三人手脚并用,粗粝的石砾将手磨得生疼,口腔里弥漫着运动过度产生的铁腥味。

萧衔蝉抓着草茎,又细又韧的草将手勒得发白,她正要使劲,忽然想到什么,停止动作,手上的触感让她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

“等等!”她慌张道,手掌用力抓了一把草,她确定了什么,“我们不是流失了法力……”

金不禁喘

着粗气,半靠在石头上,一句话也不想说,谢无柩躺在萧衔蝉的尾巴上,静等她说话。

萧衔蝉道:“我们正在变回凡人!”

修行在纳入灵气变为法力的同时,修士的身体也会得到淬炼,放在往常,即便法力流失,他们也根本不会被区区草茎勒疼手。

这条路有古怪,下来容易上去难,经历一番折腾,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可他们三人只爬到半山腰。

方才见伏玉下山,可见他之前一定上过山,他怎么能如此轻松地在山上山下往来?

“一定是结香妖与了他方便!”金不禁愤愤道,“谢无柩,要不咱俩打扮一下,去勾搭孟泽兰,咱俩长得也不差啊!”

谢无柩翻了个白眼,把头转过去,头顶蹭到尾巴上柔软的绒毛,缓解了他的疲劳,他欲再蹭蹭,忽然僵住了。

萧衔蝉笑了一声:“金万两,都这会儿了你还贫嘴,咱们得快点想办法赶紧上山,不然……”

不然就怎样?

连成线的记忆突兀的空出一段,萧衔蝉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上山做什么。

要做什么来着?

晨光熹微,一阵药香飘来,伴随着刀与案板碰撞的“哒哒”声,村子里渐渐有人起床,熬药做饭,喂鸡,走动起来。

对了,大师兄和小玉!

萧衔蝉大骇:“我们要找大师兄和小玉,我竟然忘了他们!忘记了我们要去做什么!这个地方会洗去人的记忆!”

金不禁连忙坐直身体,满目惊惶。

谢无柩突然握紧萧衔蝉的手,他声音颤抖:“我方才差点忘了你是谁,我躺在你的尾巴上,却有一瞬间不知道这条尾巴是谁的!”

金不禁嘴唇哆嗦:“你们俩不要吓我,我方才没有忘掉什么东西……”

他意识到了什么,三人异口同声:“时间!”

金不禁比他们俩晚来半天,所以他的记忆尚算清晰,可如果在此处待久了,记忆肯定会模糊。

按照现在他们法力与记忆流失的速度,不超三天,他们就会变成一无所知的凡人,永远生活在桃源村。

清晨的山风夹杂着水汽,太阳如同一丸蛋黄,慢慢从结香树顶爬到天上,暖阳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温暖,一股恶寒从后背生起。

第54章

自山腰上下来,萧衔蝉三人立即走向场院,一路上遇见日出劳作的村民,其中不乏眼熟的人,竟还有几个在莲送归看到过的小沙弥,他们头发茂密,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和尚。

要不是有个小沙弥在萧衔蝉落到迦兕子面前时拿出传讯法器,说有道姑和佛门抢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也不能快速认出这个头发黑又密的少男曾是个出家人。

几人擦肩而过,草叶簌簌作响。

曾是和尚的少男和同行之人说:“去抓鱼,中午熬鱼汤!”

萧衔蝉嘴角抽搐,要是他能醒过来,知道自己吃了鱼破了戒,怕是会后悔,正如此是想,便见一个短发男人拦住了少男们。

那短发男人皮肤黝黑,面貌坚毅,头发只寸长,看着像中学严厉的的教导主任。

萧衔蝉三人换了个眼色,这位是迦兕子与迦象子的师尊,他们来到莲送归的当天,这位老禅师就入梦了。

短发男人对那群少男呵斥道:“不许吃鱼!不许吃鱼!”

少男们不理会,嘴上打哈哈答应着,实则脚步不停往岸边走去,徒留短发男人愤怒的声音在村子回荡。

“他叫郁缠,是个老光棍。”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忙转身看去,是孟泽兰,她笑容浅浅,“听起来是不是与莲送归的监寺禅师法号相似?”

莲送归的监寺禅师就是迦兕子师兄弟的师尊,法号玉蟾子。

孟泽兰挎着个木枝篮子,用一块蓝粗布盖着,阵阵清香自布下升腾起来,她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可话里大有深意,垮着篮子从各家各户屋舍后面的小路走了,一阵清风吹起篮子上的粗布,露出朵朵浅黄的结香花。

萧衔蝉看见孟泽兰沿着小路缓步行走,她动作随意,可是篮子里的花朵仿佛有意识般,从木篮与粗布之间的缝隙飘出,精准地飘到各家各户墙上、门下、院子里,小小的花瓣碾落成泥,几个呼吸间就化为片片碎光,消失在天地间。

结香有止痛安神、祛风明目之效。

这些散入千家万户的花,会让所有人都忘却现实,沉湎于梦境吗?

一阵清风拂过,那些消散的结香花于微风中如金砂扬起落下,归于虚无。

秦含玉在梦中挣扎许久,终于一刀破障,她怒喝着从梦中醒来,手中紧紧攥着刀柄,脸上血色尽退,她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金黄透明的泡泡,但这泡泡只有一半,另一半是云雾缭绕的仙宫,秦含玉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偏头时看到躺在她旁边的小黑。

小黑尚在梦中,秦含玉盯着雕梁画栋的仙宫看了好一会,才明白这是小黑的梦境。

神妃仙子身披霞衣云裳,个个仙风道骨,仙倌们乘鹤驾云,俱是清俊高傲的模样,这是一场云端之上的宴会,仙乐飘遥,百花齐放,与会者无不是翻手云覆手雨的仙。

倏尔,祥和的宴会被打断了,一个美貌非常的仙子蓦地穿进宴会,将躲在一旁与奢华宴会格格不入的男孩带走。

秦含玉还想再看,不由靠近小黑的梦,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的缘故,梦一下子就破碎了,如龟背般裂开几条纹路,小黑立刻睁开了眼。

秦含玉对上小黑的黑豆眼,一人一蛇对视良久,小黑忽然张大嘴巴,字正腔圆地喊:“娘——”

大爷的,为什么又喊娘!

回到场院,萧衔蝉三人不约而同坐到屋子里的方桌旁,趁还有法力和记忆,将芥子袋的护身符取出来,贴身粘住。

萧衔蝉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下自来到丰溢后遇到的一切事物,生怕自己又忘了,金不禁也在纸上记下重要的东西,两人恨不得秒速三千,结果坐在一边的谢无柩却毫无动作。

萧衔蝉好奇道:“谢无柩,你没有重要的东西要记下吗?”

谢无柩摇摇头,他的过去不该记下,也不值得记下,况且纸张脆弱,就算写下东西也会被轻易毁坏,他转身出去了。

身后两人一齐道——

“别走远嗷。”

“小心隔壁那谁哈。”

用得着他们担心?谢无柩嘴角悄悄弯了下。

将写满回忆的纸藏在屋内隐蔽处,已是夕阳时分,三人商议再度上山寻花沸雪他们,才走出村口就看见了伏玉。

青衫公子手持书卷,与散学回家的学生告别,看见他们三人从隔壁出来,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三位要去哪儿?”

金不禁笑着打哈哈:“我昨晚才来到村子,想好好欣赏一下村中景色。”

伏玉朗笑着:“我们桃源村没什么好景,只山水还算清明,或可娱目,不过贵客不要往山上去,那山有山神,山神不喜凡人打扰,我们村的人都不去山上。”

萧衔蝉心道,此一行就是要往山上去的,口中却道:“是是,我们就在附近转转,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我们还要回来吃饭呢。”

伏玉很是为他们着想,道:“若来不及做饭,就来我家吧,我钓了几尾水梭花,打算熬汤,大家待会来尝尝。”

三人答应着离开了,伏玉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许久。

“回去吧。”孟泽兰拎着空了的篮子,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伏玉淡漠的脸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回来了,累不累?喝了药后感觉有好点吗?我们快回家吧。”

他接过孟泽兰手中的篮子,愉快地走进家门,孟泽兰在门外凝视伏玉欢快的身影,暖色的夕阳给她的脸镀了一层哀伤的光。

她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她抬起头,看向隔壁的场院。

萧衔蝉走到村口,停住了脚步,淡紫发带系着的发梢,像一把扇子似的散着,在她后背被风微微吹起,紫色发带蝴蝶般飘起,风从杉树林间吹来,静谧如镜的水面被吹皱,清风又打着旋儿从三人头顶吹过。

萧衔蝉站在原地太久了,金不禁好奇道:“走啊,站这儿干嘛?”

萧衔蝉歪歪头,不解道:“走?走去干嘛? ”

金不禁被她一问,乱纷纷的脑袋兀的一空,将要说出的话噎在喉咙里,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是啊,去干嘛?

等等,她是谁?

金不禁猛然看向萧衔蝉,眼前人看起来面善,但混沌的脑子里找不出她清晰的模样,二人相交的视线渐渐变的警惕陌生。

谢无柩并未对身边两个陌生人产生些许好奇,他径直与萧衔蝉擦肩而过,回到了村子里,他模糊记的,自己好像住在这里。

萧衔蝉在村口站了足足一刻钟,已踏出的半只脚踩在村口的界线处,不知该不该收回来,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她要出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她的身体和理智都在说该回家了。

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打架,正混乱时,突然有个声音传来:“诶?姑娘怎么还没回家?都这么晚了,家中有饭吗?不如来我家用一点?拙荆的手艺是极好的。”

萧衔蝉转头看去,这个人是……是了,这个人是村子里唯一一个教书先生,叫伏玉,与孟娘子结为夫妻,夫妇二人感情深厚,鸾俦凤侣,在村子里人缘很好。

在伏玉的注视下,她慢慢收回要离开村子的脚,跟着他踏进伏家的柴门。

孟娘子用碎花蓝布包住头发,两支簪子斜斜簪着,看到他们二人,她道:“姑娘,你哥哥还在家里等你呢,你们兄妹总不做饭,我将晚饭分出些给你,这篮子里装的就是,你带回去和你哥哥一起吃吧。”

伏玉掀开篮子,只见里面三个瓦罐,一罐米饭,一罐装菜,还有一罐水梭花熬得汤,他又盖上篮子上的布,将提篮送到萧衔蝉手上:“是了,你快家去吧,对了,再过三天,就是我们桃源村为山神庆诞辰的日子,到时候山神会降下甘霖,别忘了早点去山脚下敬等。”

伏玉后面的话萧衔蝉全都忽略掉了,她只听到“快家去吧”四个字。

家?

不知为什么,萧衔蝉一听到家,就想到蓝汪汪的大海、肤色黧黑的渔民、鳞片瑰丽的鲛人、高大的椰树林、咸咸的海风和海鲜。

但这些模糊的画面渐渐被青山绿水间的小村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高大的水杉树、袅袅炊烟和柴火覆盖住。

她接过伏玉手中的篮子,恍恍惚惚出去了。

家……她的家应当是窗外有红彤彤苹果的小竹屋……不对,应当是有磨盘的场院,这个场院……好像就在隔壁。

是了,就在隔壁。

萧衔蝉眼睛空洞了一瞬,转身回家去了。

推开门走进院子,院内屋里都没有人,自己的床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沓纸,很是醒目,萧衔蝉将饭篮放在桌上,好奇地走到床边。

纸上写着一个佛门弟子与妖女相爱的故事,非常简短,像是大纲。

萧衔蝉将这个故事大纲从头至尾看了好几遍,她总觉得这个故事很眼熟,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直到想得头疼,她懊丧地将自己重重摔在床上,脑袋与枕头相撞,碰出古怪的“沙沙”声。

萧衔蝉一个咕噜坐起来,摸摸枕头,枕巾下似乎缝了什么东西。

她拆开枕巾,只见荞麦枕头里嵌着三本书,书名是……《九十九夜:冷情师尊的掌上娇》、《蚀骨危情:双面鬼王的天才王妃》。

看看这两本书,再看看那沓写着和尚与妖女爱情故事的纸,萧衔蝉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

这些都是她写的话本子,她想起来了,她叫萧衔蝉,是个靠写话本赚钱的人!

萧衔蝉忙拿着珍贵的稿子坐到书桌旁,提笔蘸墨,郑重地在稿子的扉页上写下《邪魅妖女:十世佛子狠撩人》几个字。

如此精彩的小说,取名当然得选个有内涵的。

她忽然有了灵感,提笔开始扩写故事大纲,才写了几个字,萧衔蝉就停了笔:“咦?字迹为什么有些不一样……”

她捏着一角拿起稿子,却发现纸张的背面还有两句诗。

“一觉睡西天,谁知梦里乾坤大。只身眠净土,只道其中日月长。”萧衔蝉轻声念出,语气不可思议,“……老娘竟然还能写出这么有文化的东西?”

清风吹拂她写的另两本书,书页翻过一页又一页,上面不是狗血就是肉,看的人小脸通黄,脑瓜子嗡嗡的。

第55章

阴凉的小房子里,只有一床、一桌,几张凳子,房间的砖地上有几个脚印,顺着脚印看过去,谢无柩正端坐在床上,脱下一半衣服,露出精壮的肩膀和左臂。

肌肉虬结、血管突出的左臂握拳竖在面前,只见小臂上面刻着血淋淋的三个字——萧衔蝉。

萧衔蝉……是谁?

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突然浮现在脑海深处,在迷蒙的白雾里横冲四撞,谢无柩难耐地摇摇头,试图将脑袋里那条尾巴甩出去。

等等,他想起自己的名字了,谢棺,字无柩,这就是他的姓名。

可是,萧衔蝉是谁?

他努力回想,脑仁生疼,却只能于朦胧之中看到一条大尾巴,那尾巴对自己又拉又卷,暖融融毛乎乎的触感似还残留在他的腰腹上。

谢无柩揉捏着太阳穴,暗自思索,已知,他将这个人的名字刻在胳膊上,推测得出,此人对自己而言肯定很重要!他定定看着小臂结痂的地方,刻字深的地方皮肉尚且翻卷,鲜血在贴身衣物上留下干涸的红色,难道……

名为萧衔蝉的人是自己的死生大敌?!

他在用鲜血和疼痛警示自个儿,这人很危险!

一定是这样!谢无柩肯定,凤眸一暗,霎时,他浑身都警惕起来,一如经年应对危险的老江湖。

“哒哒哒。”

门被敲响了。

谢无柩穿好衣服,一个闪身到门后,轻轻打开木门,狭窄的门缝里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垂在肩头,发辫编进丁香色的发带,耳边别了一朵鹅黄的小花,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洗的发白的紫色灯笼裤。

看打扮,是一个贫穷的姑娘。

萧衔蝉终于敲开了门,她丝毫没有谢无柩那般深重的戒心,轻松道:“请问,你是我哥吗?”

谢无柩:“……”

“你不是么?”萧衔蝉锲而不舍地追问,她从门缝看到一张光风霁月的脸,男人的凤眸如皓月当空,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喃喃自语,“和我住在一起,却不是我哥哥……”

东厢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金不禁饱含热泪,看着萧衔蝉,情至深处,哽咽地大喊一声:“妹妹!”

萧衔蝉撇了下嘴,不知为什么,不是很想跟这个人做兄妹呢。

二人蹲在谢无柩门口,如同坐在播放“爸爸的爸爸是爷爷”的摇摇车上,试图摇清楚彼此的关系。

“你说你是我哥哥,有什么证据吗?”

金不禁激动地拉住萧衔蝉的手,从袋子中取出一卷纸展开:“你看。”

纸上写着:如果你忘记了所有记忆,一定记住,你叫金不禁,蓬莱岛弟子,行二,上有长兄,下有两个小妹,长兄名花沸雪,三妹名萧衔蝉,小妹名秦含玉,同行者还有好友谢无柩,长兄体貌异于常人,小妹貌似娇花,有倒拔垂杨柳之力,三妹、好友现在与你同住一院,你看到三妹就会有种她要抢你钱的紧迫感,你还有私房钱……

纸上内容戛然而止。

萧衔蝉好奇问道:“你的私房钱有多少?”

谢无柩的嘴角抽了抽,金不禁哀叹道:“不知道,我回到房间后只看到了一张纸,估计剩下的信息都丢了。”

“你叫萧衔蝉?”一个冷冷的声音在金萧二人背后传来。

萧衔蝉忙回头,门缝关得更紧了,她看看门缝里的男子,再看看旁边的金不禁,灵光乍现,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我相公!”

金不禁和谢无柩都呆滞了。

萧衔蝉说出她的推测:“我哥哥跟我住在一起很合理,但你为什么也和我们住一起呢?只有一个答案,你是我相公,而且

还是赘婿。”

金不禁也明白了:“所以你是谢无柩!如此便能说通了,兄长的好友与自己的妹妹结为夫妻,这很合理。”

当他们理清逻辑后,脑海中朦胧的记忆忽然清晰了,滞涩的过往开始一幕幕动起来,像是排练好的戏剧,但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些都是真实的,接受吧。

谢无柩愕然听完眼前两人的分析,无法反驳,并且发现自己的潜意识正在接受这个设定。

他有些迷茫,声音略微颤抖,吐出陌生的两个字节:“娘子?”

“啊哈!”萧衔蝉抬头,“叫我干啥?”

谢无柩轻轻摇头,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心头,但并不让他抗拒,薄红慢慢爬上他的耳尖,逐渐攀上他的后颈、脸颊,他看起来快要自燃了。

理清楚自己的身份关系,另一种迫切的渴求浮现在心底。

“蓬莱岛在哪儿?”谢无柩问,他渴求了解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儿去,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我们没钱了。”

“我们得赚钱。”

萧衔蝉和金不禁异口同声,他们俩纯喜欢钱,这种自灵魂深处产生的对钱的渴望,让他们哪怕被钉在棺材里,也要用腐朽的声音表达对钱的热爱。

三人走进谢无柩的屋子坐下来,交换彼此所有的东西和信息,而后,金不禁得出一个结论:“山神诞辰日所有人都会在山脚下集会?有商机啊!”

“我也这么想。”萧衔蝉笑道,“我们现在身无长物,只有几本我写的话本,不如到时候卖话本?”

谢无柩摇头:“短短几日哪有时间刊印。”

他放弃思考令人头秃的哲学问题,选择加入他们。

萧衔蝉打了个响指:“我有个法子,不如咱们排演一出戏,赚些打赏。”

金不禁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好像看见自己与一群人又唱又跳、又吹又弹,搞一些戏曲艺术,想必他们曾经以唱戏为生过。

三人越说越投机,忽听得外间传来敲门声。

“萧姑娘,你在家吗?”

声音婉转,是隔壁的孟娘子。

萧衔蝉去开门,门外孟泽兰笑容温柔:“我又做了些莲蓉饼,给你们送过来。”

她边说边走进来,看见篮子还未动,便劝道:“怎么还没用晚饭?当心饿坏肚子。”

金不禁道:“孟娘子,你来的正好,我们有个绝妙的赚钱主意,你听听好不好。”他将计划娓娓道来,“只是现在有三个话本子,倒不知该选哪个好……”

他将三本话本子的内容大致描述出来。

“佛子与妖女!”孟泽兰的声音拔高,不复往日和缓,见三人都看向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佛子与妖女,相信我,这出戏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她的眼睛亮亮的,看到了曙光似的,身体激动地前倾,焦急地抿了抿嘴,不等别人问她为何这般激动,她伸手推盘子,像是在岔开话题:“快尝尝我做的莲蓉糕吧。”

萧衔蝉不忍拂她好意,取出篮子里的饭菜,她给自己盛了碗鱼汤,咕咚咕咚喝完,又咬了一口莲蓉糕,莲蓉洁白绵密,里面夹着些浅黄的东西。

谢无柩对食物很警惕,他轻轻咬下莲蓉糕的一点饼皮,感到有一道视线一直在他们三人身上逡巡,他猛地抬眸,对上孟泽兰的灼热的眼睛。

她在看什么?

孟泽兰看到谢无柩戒备的眼神,有些局促地掐自己的指尖:“谢公子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谢无柩慢慢放下莲蓉糕,孟泽兰的视线紧随他的动作。

这糕有问题!

谢无柩顿时警铃大作,他忙喊道:“不要吃!”

只是他说晚了,金不禁吃了一半的糕,萧衔蝉已经将最后一口糕都咽下去了。

谢无柩心中焦急,下意识抓住萧衔蝉的手腕,萧衔蝉和金不禁都疑惑地看着他,转瞬间便明白这些食物可能有问题,立即将防备和质问的眼神投到孟泽兰身上。

室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啾啾,啾啾。”

门外秋草中埋伏的虫子鸣声啁啾,有风声鹤唳之态,衬得房内气氛愈加凝滞。

见到萧金二人都吃了糕,孟泽兰的眼底浮现出一种期望,只是好半天,他们二人毫无异常,她眼底的希望渐渐消散,见三人还怀疑地看她,她自然而然地拿了一块莲蓉糕吃了。

见她大方吃下同一个盘子里同样的糕,谢无柩的戒心略微放下,只眉心还蹙着,不解她为何是那般眼神。

孟泽兰沉默收拾好盘子和篮子,准备回去。

萧衔蝉的视线随着孟泽兰收拾盘子的手而动,她看到自己喝鱼汤的碗,忽然脑海中浮现出好几张画幕,瞬间涌入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她无法一一分辨,脱口而出:“水梭花!”

水梭花?

等自己说出口,萧衔蝉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三个字,她呆愣在原地,拼命回想自己是从哪听到这个词。

“水梭花?”其余三人疑惑的声音同时响起。

孟泽兰小心翼翼道:“我相公将鱼称作水梭花,萧姑娘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她一语未尽,萧衔蝉却摇头,不是从伏玉那听到的这个词,她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鱼,是在……是在……

莲送归!

高大粗壮的荷花与夜间清风一起冲破记忆的屏障,如梦似幻的假象潮水般褪去,真实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

在莲送归头顶水、脚踩山的特殊风景回到脑海中的瞬间,萧衔蝉一个暴起,翻身掐着孟泽兰的脖颈将她压在桌子上,轻易得就像攀折下一根花枝。

“孟娘子,你最好解释一下。”萧衔蝉做出恶狠狠的表情,不熟练地威胁人。

金不禁和谢无柩还不明白她要干什么,但他们很熟练地关门插闩,当她的同谋,他们二人一左一右站在萧衔蝉两边,进可攻退可守,与此同时,真实渐渐战胜虚假,记忆慢慢回笼。

头脑昏涨过后,二人俱露出惊骇的神情。

他们竟然真的忘了所有过往,竟然将虚假当作真实!太可怖了,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这个梦境了。

“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孟泽兰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惊慌失措的表情,反而快慰地笑起来:“太好了,你还没有忘记所有记忆,果然,选择你是正确的。”

第56章

“选择我?”萧衔蝉高高挑起眉毛,忽然反手贴了一张真言符到孟泽兰身上,松开了她,“你最好将来龙去脉讲清楚,丰溢为何会大面积陷入沉睡,梦中人为何都忘却了记忆,什么叫你选择了我……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泽兰坐回板凳上,娓娓道来:“我本是莲送归无言峰上的一棵结香树……”

孟泽兰生出灵智的那天很寻常,几道雷声轰轰隆隆过后,惊蛰之雨簌簌落在莲送归天顶上的水中,又从那化作天幕的水面簌簌掉落,作为一棵树,孟泽兰开始思考,为什么水在天上?

她未开灵智、混沌迷昧时,曾凭借结香树的本能,入过小和尚们的梦,在他们梦中,外面的世界里,水都是在脚下的。

孟泽兰想不明白,为什么莲送归不一样。

直到有一天,莲送归天顶的水忽然震颤,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些涟漪慢慢变成金色的经文,梵音如云,笼罩住整个莲送归,往来的人们个个欣悦非常,口中道——

“找到佛子转世了。”

“十世佛子,一出生就有元婴期的修为。”

“佛子才到我派,祖师留下的如是钵

就响了,以迎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