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脉所在，是青龙沉睡之地。到底是什么样的攻击能将青龙从沉睡中唤醒？
不用云轻风去打探消息，在通讯恢复后，很快就有上面的人联系了她。
云轻风这才知道，上层的道人，譬如张玄一在研究道兵，一种能够杀死大妖的禁忌武器。对于他这种行动，上层一直是默许的，唯有掌握强大的武器，才能有立身之本。这次让张玄一带着道兵出去，也是想震慑和逼退虎离山的妖怪。
但山君出现了。
在那接近神明的力量前，他们引以为傲的道兵竟然也不堪一击。
云轻风得到消息后，久久无言。
上面早知道玄都的存在了，对长生饵的态度摇摆不定，也是因为道兵的存在吗？它的确能够杀死强悍的妖王，但面对妖族大圣，却没有任何办法。就像这一次所展示的那样，最后遭殃的仍旧是普通人。
“张玄一死了，盛家、张家以及那些来支援的、服用过长生饵的修行者都被山君杀死了。”对面的话语有些虚弱无力，隐隐夹杂着惊惧。
云轻风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死了就死了，可偏偏招来一堆烂摊子。
她也没有对待上层的客气，脸色冷冰冰的，问：“玄都一事，怎么解决？长生饵的消息已经在网络上传开，在这个时候，我们更应该给出一个强硬而坚定的态度。”
“取缔白民制药，将玄都列为危险组织，不许长生饵流通。”
云轻风听到“取缔”两个字就明白了，果然是这帮抱着一些不切实际想法的人给出的审批，早干什么去了？非要在灾难降临的时候才猛踩刹车吗？上面嘴皮子一动，事情妖管局干、锅妖管局背，拿最少的钱，干最危险的事。云轻风忍了又忍，才没让脏话脱口而出。
“青龙已经苏醒，可能得庆幸他们没有选择仗着青龙的威势作威作福。”小张推了推眼镜说。
“那是因为妖族有两位大圣，怕青龙扛不住。”云轻风冷冷一笑。再说了，青龙在龙脉之中，要是出来受伤了，那就等于国运受损。
玄都组织驻地。
秦当阳没管网上“群魔乱舞”的混乱状况。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对着壁上的虚影道：“张玄一死了，‘道兵计划’失败了。”他跟张玄一那帮人有旧交情，都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
“理所当然的。”壁上传出的女声很平静。
“您之前没有说过。”秦当阳拔高了声音。
壁上一寂，数息后，悠悠的笑声响起。她轻描淡写道：“是么？我忘了。”看秦当阳面色涨得通红，她又说，“妖族的大圣毕竟接近神的领域，哪能那么容易解决。”
秦当阳深呼吸一口气，知道壁上的人不能得罪。移业符、长生饵以及道兵种的符文矩阵，都是这位教的。他说：“根据我对那帮人的了解，经过山君一吓，他们要彻底放弃长生饵了。”本来那帮家伙的态度就很摇摆，之所以没拒绝，是期待着道兵给他们带来惊喜。如果手中握有能将妖族撕碎的武器，他们想来很愿意牺牲妖怪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可山君的强悍，让他们认怂了。
如果不是青龙现身，那一枚道兵可以毁掉整座城市，到时候千万人口灰飞烟灭。
“那就放弃吧。”壁上的虚影轻快地笑道，“玄都本来就鬼鬼祟祟的，现在也不过继续过去的日子而已。消息已经扩散出去了，你觉得动心的人多还是少呢？人性是一种很可笑的东西呢。”
秦当阳低头：“您说得是。”
“不用怕。”壁上的虚影又安抚他，“有我在，没有谁能够找到这里。”
秦当阳躁动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是了，有一位从传说时代走出来的神祇替他遮掩，没人能找到他的所在。
*
城市里。
青龙出现后，作祟的恶妖终于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之前由妖管局以及玄门散修抓获的，几乎填满了妖管局的地牢，妖管局里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热闹过。
“怎么回事？”忙完的散修挤在妖管局里，终于有空闲打探消息。妖怪横行一直是件隐秘的事，只有修行人知道，但现在彻底爆出，删都删不干净了。难不成还有谁能施展个彻彻底底的遗忘术？
“玄都。”云轻风道。
“那是什么？”张寒雨好奇地问。
云轻风瞥了她一眼：“你们不知道吗？之前在黑市卖药的就是玄都的。他们用妖怪炼制丹药，想要回到上古时代呢。”说到最后一句，云轻风语调中的讥讽藏不住了。
金玉露眉头紧锁，脸色很沉凝：“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云轻风头痛，她其实也很想说“不知道啊”，但不行。
她吐出浊气：“一方面按部就班地引到人类进入新时代，另一方面……提防玄都。”她注视着张寒雨她们，又问，“你们愿意来帮忙吗？”这些积极擒抓恶妖的道人还算是可靠。
“有工资吗？”一位修行者问道。她一开始对妖管局很向往，可后来听说妖管局没钱，还有可能被取缔，就打消了考“编制”的念头。工资低福利差，没按时发，那还不如去黑市里摆摊呢，做点东西碰到些大富豪，简直分分钟暴富。
云轻风咬牙切齿：“有。”
修行人在线上线下忙碌，槐音倒是很老实，一直跟薄清嘉一起待在金槐园，偶尔去看看昏睡的张妙心醒来没，不让任何人把她抢走。
足不出户，但消息很是灵通。群里，游赤鳞她们没在现场，却也绘声绘色地跟槐音描述了山君出现的场景。
槐音听得心有余悸，她还在市里呢，要是道兵落下来，不是会把她炸没了没。
不过她身上有母亲留的护身之物，姐姐的龟甲能挡，她的法器也行。
那没事了。
“现在要怎么办呢？”槐音问，“还能开店吗？”
她悄悄地上了网，看到好多骂妖要求杀妖的声音，心中其实有些不大舒服。
“那些碍事的玄门世家解决了，但玄都还没解决呢。”游赤鳞说。看着迈了一大步，实际上什么也不是。威胁到妖的东西还存在着呢。
槐音唏嘘叹气，扭头就跟薄清嘉说：“虽然到处都乱糟糟，但我还是要在这边开店的。”
薄清嘉注视着槐音，温和地应了一声。
这段时间她也在看网上的消息，让人引导舆论，那些过于尖锐的声音都压下去了。
人人都知道妖管局以及妖怪的存在，不管网上怎么调侃，心中的恐慌是没办法轻易消散的。在这个时候，需要官方站出来给人们注入一剂强心剂。
上面的那帮家伙做下了决定后，终于没再拖延了。
官方的新闻账号先是转发了妖管局那部名为《云与水》的电影，认可了前半截历史，紧接着又发布了长文。概括起来就是：守护神龙存在、妖管局存在、修行者存在，妖怪融入人世是跟妖族达成的协议，进入人世的妖怪需要考核，让普通人不用担心。至于一些作乱的妖怪，直接推给了玄都和玄门世家，说他们贪婪触怒了妖怪，才引来了灾祸。
事情闹这么大，总得有人来背锅才是。况且，这灾祸本来就跟玄门世家脱不开干系。
长文发表了不到半个小时，官号又转发了妖管局的招聘信息。
玄门世家的势力遭到削弱，正是妖管局发展的时候。以前的妖管局能维持住就不错了，而现在，既然上头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扩招理所当然地提上了日程。
官方还是有些公信力在，当然，最主要是神龙在。
浮躁的人心总算稳定了下来。
不过，愿意出门的人仍旧少得可怜。
虽然说哪里都不安全，可家中，最起码心理上有种安慰。
这使得槐音的小狐狸饭重新开张时，也经历了一回门可罗雀的冷清。
小程序的留言板上，都是老顾客留下的消息：老板，真不能外送吗？
槐音：“……”她玩了一会儿手机，总算是等到非修行者的普通人。
嗯，是熟面孔。
第46章 定水神珠。
梁虹其实不太敢出门，走在街上鬼鬼祟祟地张望，紧抓着盛谨言的手臂，生怕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旮旯头跳出来。
小狐狸饭开张就开张，也没必要非赶这一顿，奈何盛谨言非要出门。这几天乱得可以，梁虹也知道盛谨言的身份了，心疼她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一听她想出来吃饭，就算再多的恐惧也压下去了，提心吊胆地陪她走一趟。
盛谨言有些啼笑皆非。
她拍了拍梁虹的手臂算是安抚她。
对玄门世家差不多被一锅端的事情，她心中其实很平静。知道家里人都在用长生饵的时候，盛谨言有种不祥的预兆，思来想去，还是暂时到梁虹家住上一阵。没想到真被她成功避过灾祸了。虽然大妖们没将未服用长生饵的人怎么样，但惊吓是少不了的。
但要说安稳也没有，梁虹家的老小区也出现一只恶妖，妖管局的人没来，盛谨言怕那恶妖害人，只能出去面对了。受了点伤，可她不想回盛家老宅那废墟，就算回了也找不到药，等伤势自我愈合，恐怕得等一阵子，恰好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小狐狸饭的推送。盛谨言立马有了主意，小狐狸饭的食物不比药效差。
“吃点什么？”槐音扬眉，笑眯眯地询问。
梁虹瞪着槐音，吃惊地问：“还可以点餐吗？”
槐音：“你点你的，我做我的。”
梁虹：“……”
店里没什么客人，角落的桌子边坐着一个抱着电脑办公的人，梁虹见到过几次，知道是老板的朋友。厨房里有道人影，笃笃的，像是在切菜，不知道是哪个服务员。视线随意地转动，落在大蛇壁画上，梁虹的身体又僵了僵。之前是有点恐蛇，而现在知道妖怪横行后，生怕有条蛇从壁画上跳出来，将她一卷，吞入腹中。
梁虹赶忙撇开眼，不敢再看了。
“路上好几家店铺都关门，也没几个行人在街上，老板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她不怕吗？”梁虹捋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明明是大夏天，可总有种寒气在四肢百骸游荡。
盛谨言慢吞吞说：“艺高人胆大嘛。”
“这样吗？”梁虹有些恍惚，一会儿，又胡乱猜测，“做菜这么好吃，老板是不是用了法术啊？她难道是妖怪？”
盛谨言没说话，注视着梁虹的视线很沉静。
梁虹心肝一颤，哆嗦着说：“你、你说话呀，别吓我。”
盛谨言安慰她：“吃饭就是，别想那么多。”
梁虹：“……”她现在更慌了。
只有两个客人，等待的时间不算长。
槐音连菜都没炒，直接上了分量满满的盖浇饭。
梁虹握着勺子，心不在焉地扒饭，时不时朝着坐到角落里的槐音瞥一眼。
那旋律，是在玩游戏吧？
一旁看着就很社会经验的人是怎么忍耐游戏制造的噪音的？
梁虹胡思乱想了一通，心中萦绕得恐惧逐渐地退下去了，学着盛谨言，一声不吭只干饭。
饭后结账。
以前梁虹喜欢在小狐狸饭待着，总觉得很是舒适，可现在一种莫名的惶恐，让她想要离开。
可才站起身，就听到了一声清冷的嗓音响起。
叫的是盛谨言。
梁虹抬眼看薄清嘉，神色困惑。
不知道谨言跟老板的朋友有什么关系。
她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打转，最后从那相似的面孔上得出一个结论。
她恍然大悟，是亲戚啊。
“嗯？”盛谨言也困惑，盛家的事情，她知道的不是很多。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薄清嘉合上笔记本，凝眸注视着盛谨言。
盛谨言看着她的脸，愣了一会儿，才抿了抿唇说：“我还存了点钱，继续念书。”老宅那边已经被摧毁了。听一个堂姐说，尸体什么的都是妖管局的人过来料理的，不让别的势力插手。至于盛家的财产，那涉及修行方面的，都被妖管局收走了。盛家一败，明面上的公司也出了乱子，根本没法维持稳定。盛谨言也不想管，反正她兜里的钱也够用。等毕业后找公司上班，或者彻底走妖管局那路数，去考妖管局的编。
盛谨言心中隐约有猜测，她礼貌地问：“您是？”
薄清嘉平静说：“你表姐。”她不喜欢盛家，但不至于将这不满蔓延到无辜的盛谨言身上。她也没跟盛谨言多说什么，交换了联系方式后，看着她离开。倒是槐音，看在薄清嘉的脸面上，送了盛谨言一瓶青丘特制的饮料。
“什么味道？”梁虹有点馋。
盛谨言叹了一口气，拉着梁虹过马路：“你不能喝。”
梁虹倒也没有坚持，她回头望了小狐狸饭一眼，自言自语：“所以老板真的是妖怪吧？”
小狐狸饭。
槐音双肘压着桌面，抬头看走出来的张妙心。
在服用帝女花昏睡了几天后，终于苏醒了。
“你家也没了，你要怎么办呢？”槐音对张妙心表示真切的关心，“姐姐考不上入人世的资格证，大部分时间都要留在青丘，可青丘又不会放你进去。你们这结婚了还要异地呢？”
张妙心一愣。
这小狐狸在说什么东西？
她醒来就从相识的道友得知了那场祸事，心情有些复杂，既有对那些人的可怜，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快。如果涂山清音没有送来帝女花，如果她没有陷入昏睡，她大概会听从张玄一的话过去，至少也要去看一眼。
“青丘小妖怪逐渐进入人世，跟修行者打交道过了，显得过去的规矩有点过时。定居人世也行吧，可总得给个回家看看的机会吧。”槐音不知道张妙心在想什么，继续絮絮叨叨。青丘的事情大多是姐姐管的，那姐姐更应该以身作则啊，到时候她也能邀请薄清嘉看看她们青丘的月夜。
槐音的话语没得到张妙心的回应，一个紧急电话打了进来，张妙心跟槐音说了声“抱歉”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槐音唏嘘叹气：“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薄清嘉：“……”她问，“怎么了？无聊了吗？”
“没有。”槐音凑近薄清嘉，毕竟不是家里，没有明目张胆地露出尾巴来，她感慨道，“客人很少哦。”
倒也不是槐音喜欢那种拥挤嘈杂，而是冷清意味着人类对妖怪的恐惧，这样要怎么和谐相处呢？她是想不明白的。
“那出去转转？”薄清嘉问她。
槐音想了想，一点头：“也行。”反正没客人，直接关门算了。
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都没有人，更别说本就冷清的公园了。盛夏草木茂盛，枝繁叶茂的，投下大片阴影。是个阴天，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丝丝的水汽，多少驱散了酷暑的火热。公园里圈养着一群小鹿，可管理员没在，小鹿们饿得有些躁动不安。槐音找到了些干瘪的萝卜，朝着小鹿丢。
“明明身边没什么变化，妖怪一直在。可知情了后，就没法再回到最初的样子了。”槐音有些感慨，她注视着薄清嘉，“看新闻好多东西都停摆了，你会不会亏很多钱？”
薄清嘉：“对我来说是一串数字，可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生。”光是妖怪的存在传出，都能造成这么大影响。如果真将妖怪彻底逼到人类的对立面，那又是怎么样的地狱场景呢？是千里荒原，哀鸿遍野，四面浮尸吗？就算打着“新人类”的旗号，其实也不过是成全自己的私心而已。
扔完最后一根萝卜的槐音拍了拍手，跟着薄清嘉继续往江边走。风吹来，水面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近到栏杆边，空气并不纯净，隐约夹杂着几分腐烂的臭味。远看的江风吹浪动浮云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鱼尸浮江来。
“水有点脏。”槐音眉头紧皱着。
“已经是治理过的了。”薄清嘉道，可除非完全取缔工业，要不然江中的水永远是这么一回事。她注视着平静的江面，视线明明只停留了刹那，但仍旧有种时间被延长的怪异感。恍惚中，仿佛看到一道水流汇聚的身影从水中慢慢地浮起，又无声地下落。
“怎么了？”槐音抓着薄清嘉的手，有些紧张。
“没事。”薄清嘉摇了摇头，她垂眸看着手臂，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凉在她的肌肤表面流淌，渐渐地渗入躯体中。是槐音的法术吗？薄清嘉困惑，可也没有多想。她朝着槐音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吧？”炎天腐臭味太浓，槐音是大妖，感官比一般人敏锐无数倍，她是不会喜欢这种地方的。
果然，槐音一听要走，蹙起的眉头都舒展了。
江水浑浊，死鱼漂浮，实在太脏了，对她的眼睛是一种荼毒。
等离那条大江远一些，槐音才说：“天好热，薄清嘉，你请我喝奶茶吧。”
薄清嘉叹气：“奶茶店没有开门的。”
槐音：“……”
奶茶店仍在歇业中，想喝奶茶，那就只能够自己煮了。
逛公园的兴致已经落了回去，槐音索性跟薄清嘉一起回到小狐狸饭。
惦记着奶茶的槐音兴冲冲地开始捣鼓，薄清嘉仍旧坐在店里。笔记本已经打开，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搜索框里出现两个字：四渎。江、河、淮、济独流入海，号称“四渎”。史册有言：“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①可后来黄河改道夺淮、济，淮水下游淤塞，改注长江。而当年济水只余下故道。要说江河……其实状态也不大好，就算是后来开始治理，也无法再回到初民时代了。
她怎么就搜索水道了？薄清嘉眉头微蹙，她的思绪恍惚，似是无意识的行动。难道因为看到了公园里江水的污浊？正思索着，门外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呼喊：“有人吗？”薄清嘉抬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探头探脑，她的怀中抱着一只优雅的猫。女人打算进店，猫却是用爪子死死地压着门框，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街道上没人，“打烊”的招牌就没挂出去，没想到在这冷清的时候，还能等来一个客人。
“咦？有客人吗？”奶茶盛在碗里，槐音直接端了两碗出来。是自己喝，就放了青丘产的茶叶。她注视着门外的客人以及小猫妖，眨了眨眼。
年轻的女人有些无措。
小猫仍旧抓着门框，喵喵两声后，口吐人言：“我要喝奶茶。”
女人差点被她吓得失魂，她一把捂住了小猫，眼皮子猛地一跳。不是说好了出门装普通猫的吗？她胆战心惊地抬眸，发现店里两个人神色自若。愣了一会儿又松了一口气，敢在这个时候开门做生意的，果然不是普通人。她尬笑一声，朝着槐音她们道歉，低头对着小猫说：“饭店哪有奶茶喝？”
小猫不听。
它闻到香味了。
女人也闻到了，但那装在朴素的陶瓷大碗中的奶茶，显然是自用的啊。
煮的奶茶量大，槐音也不介意分享给小妖灵。她很快折了回去，端出一只大碗。小猫不肯进店，不过店外也有陈设的桌椅。“只能小猫喝。”槐音叮嘱了女人一声。
难得来个陌生人，还有只小妖怪，槐音很有聊天的心情。她跟薄清嘉说一声后，就拖着凳子坐在一边，看着快速喝奶茶的小妖怪，问女人说：“你不怕吗？”
女人眼睫颤了颤，其实一开始得到网上的消息她也很是心慌意乱。她那远在老家的母亲知道她养着一只猫，怕猫变成妖怪，不停地打电话要她将猫送走。但她怎么都舍不得。小猫是她捡回来的，那会儿才巴掌大，精心养了四年。她自己没什么物欲，把能给的都给了小猫。她安抚母亲说，哪有那么多的妖怪，小猫是她养大的，她还不知道吗？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在小猫叼着一只篮球大的老鼠回来时，她差点被吓死。
再然后，就是小猫开口说话了。
曾经吃惯了的猫粮、罐头以及猫条都不要了，要她上贡些别的。
她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门的，但小猫几度跑出去。
她终究还是不放心，万一被大妖怪抓走怎么办啊。
槐音听了女人诉说自己跟小猫的因缘，槐音感慨道：“要是都像你这么开明就好了。”顿了顿，她又问，“去妖管局登记过妖口了吗？”
女人一愣，摇头说：“没。”虽然她的小猫开了灵智变成妖怪，但什么龙啊、妖管局啊，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有空就去哦。”槐音说。这种诞生在人类社会的小妖怪八成不会去青丘，而是要跟人生活在一起。如果不登记，那就是黑户。遇到点危险的事，妖管局想救援都没办法，毕竟不知道这一“妖口”。
女人连连点头，看着在舔盘子的小猫，女人又问：“多少钱？”
槐音摆手，大气道：“不用。”她这饭店又不卖奶茶，是自己想喝的。况且她心情好，愿意亲近妖族的人类都可爱，可以免费送。
等到一人一猫离开后，槐音返回店里。看到薄清嘉已经合上了电脑，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过去蹭了蹭她的手臂，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人和猫的缘分。看吧，她们妖怪还是很好的，那些坏的，全部开除妖籍。
薄清嘉平静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嘛，你心情好像不好？”虽然薄清嘉一直都沉默寡言，可槐音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抬起手贴了贴薄清嘉的额头。
薄清嘉将槐音的手拉下来，笑道：“没事。”总是想到跟水有关的东西，她一度怀疑自己被精怪影响了，可要是精怪到来，通灵玉和护身符都该有所警示才是。她岔开话题，问槐音，“明天还要过来么？”
妖怪的消息带来了极大的震荡，除了政府部门需要照常上班维持秩序外，很多行业都暂时停摆。上头也知道民众恐慌，给出一些时间来消化，并没有强制规定上班上学。这个时间段损失是极为恐怖的，可也没奈何。
“来。”槐音说，她灼灼地望着薄清嘉，眼眸亮晶晶的，“没人的话，小妖怪也可以嘛。阿赤她们也要过来了。”
“青丘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薄清嘉抬眸问道。
“其实也不算青丘的。”槐音挠了挠头，她叹了一口气，“虎离山的小妖怪受了很多的委屈啊，对玄门的憎恨已经蔓延到了全人类了。山君回到虎离山，山中的妖怪就想出山报复人类了。这哪里能成呢？得想法子将虎离山的妖怪们都劝住了。”山君现身后露的那一手也能看出来她的态度了。如果玄门道人还敢来招惹，那灾难必将牵连无数人。“现在山君那边暂时不来报复了，除了青丘，也有玄门上层的带了青龙的意志跟山君谈。总之，目前还能维持着平稳，只是——”
“岌岌可危是吗？”薄清嘉接过话茬。
槐音一点头，如果再有虎离山小妖怪被抓走炼丹药，山君必将震怒。
薄清嘉叹气。
玄都已经被打为危险组织，可它的名号从官方那边出来，也意味着“长生饵”的传说是真的，这一切必定勾动蠢蠢欲动的人心。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迎来真正的平静。
游赤鳞、云轻风她们是在次日回来了，火锅、烧烤店以及小狐狸饭都开张了，客人倒是比头一日多谢些，可基本都是听到了各种传言的修行人，以及几只混迹人世的小妖怪，包括那只爱喝奶茶的小猫。
一周后。
停摆的社会开始运转了，也没传出什么令人惊悚的怪事，各行各业的人陆续回归正常的生活。
倒不是不想休息，而是再这么持续下去，会带来更大的恶果。
左右都不是好事，能怎么办呢？况且，人也不可能永远藏在家里。再说藏家里还可能碰到蟑螂妖、鼠妖呢。
入夜。
妖管局中。
薄清嘉跟随着苏摇红在学剑术。
苏摇红惊讶地看着她剑上出现的一层水光，有些讶异。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薄清嘉自己也不明所以。
苏摇红不太清楚人类的特质，反正她认识的道人使用符箓多是风雨雷霆，薄清嘉还没用符箓呢，水是从哪里来的？她又不像妖怪里的天生水妖？苏摇红把云轻风摇了过来，当然，槐音也跟着出现，脚边还缠着一只懒洋洋的朏朏。
“你替她看看？”苏摇红简要地跟云轻风说明了状况，并放下了剑。
云轻风：“……”她思忖片刻，“导引之术以及内视学了吗？”
薄清嘉点头。
云轻风：“那就试试内视自身，看看丹田中有什么异样。”
薄清嘉依言而行。
她的思绪沉浸在一片玄之又玄的世界里，只有一道细微的水流茫茫而动。
几分钟后，她“看”到了一颗圆润的金色珠子，试着轻轻地拨动它，耳畔顿时响起了一片水潮声。
她在打坐的时候，槐音紧凝着她，看着水流自然而然地出现，簇拥着她，环绕着她周身而动，不由得“咦”了一声。“这是什么？”槐音问。这乍然出现的水汽并没有阴气和鬼气，反而堂堂正正的，带着一层稀薄的朦胧神光，不像邪物。
苏摇红蹙眉：“不清楚。”
薄清嘉身上有古怪。
只是单纯的倒霉吗？
她们耐着性子等待着，直到半个小时后，薄清嘉才睁开了眼睛。
她的手往前一伸，掌中出现了一枚金色的珠子。
“龙珠？”槐音一呆。
苏摇红拍了拍她：“少看点电视剧。”珠子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伴随着一阵水潮声，它又从薄清嘉的掌中消失。可就是这短暂的一露面，足以让苏摇红看清了，她眼皮子跳了跳，脱口道，“定水神珠？”
槐音撇了撇嘴，嘟囔说：“你也没少看啊。”
云轻风的脸色微变，定水神珠是传说中水神拥有的神物，能够定压天下江流，也能导致大水滔天，带来灾难。
“之前她的道骨一直隐藏着是吗？”苏摇红的神色有些古怪，看到云轻风一点头，她又说，“道骨和定水神珠互相遮掩，潜伏在她的躯体里，现在八成是藏不住了。”
“可定水神珠为什么会在她的身上？”云轻风困惑不解，典籍记载中的水神为“冰夷”，可这位水君早已经在千年前就消亡了，不再回应信徒的祈祷。
苏摇红耸了耸肩，她怎么知道？
“难道盛家跟水神有关？”云轻风百思不得其解。盛家已经没了，从盛家搜罗出来的东西里并没有水神相关的，如果盛家一脉与水神有关，至少也会留下点碑刻。不是盛家，那跟薄清嘉母亲有关？云轻风拿出手机在内部的资料库里检索“盛天歌”条目，别说找到新的，就连以前留下的简要介绍，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云轻风跟薄清嘉面面相觑。
第47章 起尸。
在普通人里，薄清嘉拔尖得有些特殊。
而现在变成修行人，同样有着普通修行者拍马难及的“运气”，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除了通灵玉，你母亲还留下什么吗？”云轻风问，她比薄清嘉大不了几岁，接手妖管局的时候，盛天歌已经去世了。很多讯息都是档案里得知的，根本没见过盛天歌本人。
“没有了。”薄清嘉道。她从老宅里搬出去后，把东西都带走了。她也找过母亲留下的东西，可什么都没剩。问她父亲，也是呆愣一阵后陷入一种浑噩的茫然中。对母亲的印象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得不能再淡了，薄清嘉本身也不是喜欢怀缅旧事的人，不去想也没去管。
“那东西是好还是坏？”槐音问道，她不怎么关心定水神珠的来历，如果是坏东西，得设法将它取出来。
“昔日神祇拥有的东西，你觉得呢？”苏摇红抱着双臂，她一挑眉道，“将薄小姐扔到水中，怕是江水会为她分道，再汹涌的浪潮也会因她平息。”
槐音皱眉，警惕道：“做什么要把她扔水里？”她走到了薄清嘉的跟前，将她掩藏在身后，望向云轻风、苏摇红她们的眼神带着谴责。
苏摇红：“……”她只是打个比方！“有定水神珠的话，修行事半功倍吧。至于哪里来的，想那么多也没有用，不如别想了。”
薄清嘉垂眸看自己的手心，所以先前无疑是搜索“四渎”的消息，，也是因为它吗？
手机铃声响起，打破屋中短暂的寂静。
云轻风接起电话，神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槐音问道。
云轻风吸了一口气：“天下江河支流在一刹那生变，几乎同时掀起巨大的浪涛。”她打开手机，热搜上已经浮现了相应的词条，有好事者上传了视频。水系轰然暴动，发出如同雷霆般的怒啸声，波澜壮阔，绵延千里。
而时间，恰好与薄清嘉调动定水神珠吻合。
“水灾？”薄清嘉脸色一沉。
“那没有。”云轻风摇头，江流怒卷，没有一道波涛溢出水道。江河之上的船只在风暴中摇荡，可也没有一艘被水涛毁坏。波澜壮阔的奇景具备极大的张力，在网上引发了热烈的讨论，当然也提到了“神”一类的字眼。
薄清嘉听了云轻风的话暗松一口气，不确定是否与她有关，可总不希望那滔天的波浪给人间带来洪灾。
在神话里，洪灾总和灭世的预言挂钩。
夜色深沉。
网上仍旧热闹，可暗无边际的玄都驻地里，是一种压抑的死寂。
许久后，才浮现了一盏光芒朦胧的灯。
灯光下，水无声地涨了起来，几乎要漫到人的腰身。
秦当阳不敢碰触那浑浊之水，只能用御风符将自己的身体托起。“大人。”他轻轻地喊了一声，不明白那位的情绪从何而来。
可他的声音没有得到那位的回应。
秦当阳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才屏息飘了出去。
他取出一张符箓联系下属。
玄都不可能搭上上层的力量了，张玄一死后，重新和老朋友打交道又不太妥当。既然上层无视了他的建议，那他只能够自己推动那计划。等到尘埃落定后，他的“老友”会明白他的苦心。
“虎离山有山君镇守，过去挑衅先死的只会是你们。妖怪的事情已经传出，人类社会隐匿的存在会悄悄出来，那就抓它们来做药物。”
“那些新依附我们的，可以先赠药，再让他们做事。”
……
这一切会带来乱局，但等到乱象消失后，他们等来的是全新的天地。
一个苏醒的神祇都站在他们这边，玄都有什么错呢？
人为万物之长，人为天地之灵，以妖怪入药，跟草木入药，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虎离山中没有动静，玄都销声匿迹，妖管局近来都在处理招聘以及登记妖口的事情上。
槐音不想被抓去当免费劳动力，除了每天接送薄清嘉去训练，她绝不靠近妖管局。
自从发现定水神珠后，薄清嘉其实没有感觉到很大的不同，不过修行上，的确是切切实实地加快了。
金槐园里。
槐音窝在卧房中，尾巴铺在床上。等到薄清嘉擦干头发过来，槐音拍了拍床后，又去抓她的手。腕上的发情咒早已经消失无踪了。可槐音还记得那个印记，指腹不停地在薄清嘉腕上来回抚摸着。
“怎么？”薄清嘉垂眸，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拨到了槐音的脸上，痒梭梭的。
“终于消失了。”槐音眯着眼说。
薄清嘉默了默。
其实前段时间印记就消失了，但一直有其他的事情牵系心神，也便没去管。在印记减淡的时候，就可以不被那股情欲裹挟了。只是槐音不去思考，薄清嘉也不想提。两个人仍旧那样纠缠着，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没少做。
不对劲，但不问，只放任自己沉溺。
薄清嘉蹙了蹙眉，喊了声：“槐音。”
“嗯？”槐音凝眸注视着薄清嘉，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没再抚摸薄清嘉的手腕，但尾巴扬起又落下，轻轻地搭在薄清嘉的腿上。
薄清嘉很轻地笑了下，忽然说：“没什么。”
妖怪和人的思维不太一样，将一切都打破了反而得到了她不想要的结局。
这样持续下去，似乎也不错。
槐音也没追问，她伸手环着薄清嘉的腰，两个人距离拉得极近。那发丝抚过的微痒感觉又浮上来了，熟悉的沐浴露清香也飘来，惹得人熏熏然的。槐音没骨头似的往薄清嘉的身上靠，嘴唇贴上了薄清嘉的耳垂，察觉到怀中的人打了个激灵，槐音也没多想，就眯着眼，依从惬意的心境，重新亲上去了。
第二天是周末，可做餐饮没有休息日，顶多赖下床。
薄清嘉其实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但还是跟着槐音一起去店里。
客人还是不多，大部分都是数面孔。
小猫还是跟着年轻女人一起过来的，它还不能化形，跟找到工作的体面妖怪不一样。
女人的面上带着些急色，等到店里空闲了些，才忐忑不安地跟槐音提起一些事。
“流浪猫狗中有新的妖灵诞生了？”槐音还有些诧异，人类社会不比青丘洞天福地，竟然还有妖灵觉醒，真是不容易。
女人点了点头。不是所有流浪猫、流浪狗都愿意找个主人的，有的喜欢在外面行走。觉醒的小妖怪办不到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能规范流浪猫狗群体，并且带领它们一起避开那些虐待动物的恶人。女人因为小猫妖的关系，会拿店里打包带走的食物去投喂，也正是因为这点，知道了那些小妖怪失踪后，她也急了起来。
“妖管局那边知道吗？”薄清嘉扬眉问。
女人愁眉苦脸的，她叹气道：“还没来得及去。”她已经到妖管局报案了，但妖管局看着很是忙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回那些可怜的小妖怪。她也做不了太多，不抱希望地跟老板提一提，她的直觉告诉她老板很是神通广大。
槐音一听小妖失踪，脑子里就跳出“玄都”两个字，毕竟目前也就知道这帮坏东西在抓小妖怪用来炼药。槐音应下找小妖怪的事后，扒拉着群，艾特了游赤鳞、白惊鸿和阿葵。虎离山有山君坐镇，掀起人和妖大战的可能性消失，于是那玄都将目标放在了没有背景还是黑户的小妖怪身上。这事儿他们怕是很熟练了。
“有什么相关的线索吗？”没过几分钟，游赤鳞就从隔壁来到小狐狸饭了。
槐音取出小猫妖给她的一个饭盆——按理说应该用毛发的，可谁会收集这个啊，况且，在变成妖怪后，不会自己掉毛了。
“用追踪符试试。”游赤鳞说，视线落在薄清嘉的身上。
说起来，这位真的给了她极大的惊喜，完全跟普通人无关啊，槐音这是什么运道，认识了这么个秘密缠身的人？
追踪符槐音也会画，不过她顺着游赤鳞的眼神望去，知道这个机会该留给薄清嘉。道骨觉醒后，画符就是家常便饭了，画不会那就抓紧练，数量怼上去，总有会的时候。薄清嘉入门晚，可冥冥之中自有运道关注她，一些入门的符箓能够轻松画出了。
灵气被引导着勾勒出一道符文，它悄无声息地落在饭盆里，然后无风自燃。
“我们现在就出发吗？”薄清嘉问。
“去吧，反正店里没客人。”槐音认真地说，她转向游赤鳞，“阿赤，你们要去吗？”
游赤鳞扬眉一笑：“有问题再联系我。”她去了，那槐音和薄清嘉干什么啊。尤其是薄清嘉，都修炼了，总不能吃她们音音软饭吧！
小狐狸饭没什么人，但烧烤店有修行者聚餐呢，当然她将东西准备好了让那帮修行人自己烤了。那帮家伙现在隶属于妖管局，得到了玄门世家家传的道册，正研究一些普通人也能修炼的功法。就算无法修炼，用来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游赤鳞不去的话，那槐音只能跟薄清嘉过去了。想了想，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连大妖都能对付，还会解决不了一点小事吗？把店扔给了游赤鳞，槐音催促着薄清嘉开车，循着追踪符，早些将小妖怪们接回来才好。
黄昏，逢魔时刻。
槐音她们一路跟着追踪符的指示，很快就驱车出了主城区。国道上车辆来往不绝，可不见过去的那种堵车盛况。等到拐入一条去镇子里的小径后，更是行人稀少。
槐音和薄清嘉在一座山丘脚下停了车，山上草木稀稀落落的。夏日的夜连风都满是躁意，但这座山上阴森森的，游荡着一片渗人的寒气。
槐音凑近薄清嘉，她捋了捋手臂，分别给云轻风、张妙心以及姐姐发了个定位。这样她碰到棘手的时候，能很快摇来帮忙的人。
约莫七点才能天黑，可在槐音和薄清嘉踏上那座山的时候，落日的余辉彻底消失殆尽了，四面都是阴沉沉的，只有一团团青白色的磷光在漂浮。
“怕不怕？”槐音扭头问薄清嘉。
凡事都有第一次，薄清嘉对未来要碰到的各种场面做好了预期，她背着一柄古剑，矜持地说：“还好。”
槐音眯了眯眼，说：“这山也不高，还算好走。”
薄清嘉点头。
小妖怪的气息在山的那一边，不用追踪符，槐音也察觉到了。
这座山很荒凉，有几栋很老的屋子，可都破败废弃了，根本就没有人住。槐音她们走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了。只有一团近乎鬼火的光芒，始终在燃烧着。光团的一边是一块半人高的黑色石头，此刻一个老道人靠左着，他抬头看向槐音和薄清嘉的时候，唇角泛起一抹从容的微笑。
“你们是妖管局近来的新面孔？”老道人问道，没等槐音答话，又说，“妖管局拿什么跟玄门比，替妖管局做事，能有什么好处？年轻人，你们的道错咯。”
“那跟玄门有什么好处？”槐音好奇地问，“像盛家人那样，死无全尸吗？”
老道人面色一僵，他眼皮子跳了跳，恨声道：“妖魔乱世，人人得而诛之，也就妖管局妄想跟妖怪和谐共处！继续跟着妖管局，变成妖怪盘中餐吗？”
“肉少骨头硬，又柴又臭，吃什么不好要吃人。”槐音一脸嫌弃，她不跟老道人废话了，哼一声，说，“小妖怪们在哪里？”
老道人哈哈大笑，说：“你们来晚了。”话音才落下，老道人就一撒手将符箓一扬。
薄清嘉一直防备着老道人，剑刃摩擦着剑鞘的声音传出，她已经开始发力，右手握着古剑，朝着老道人的身上斩去。剑气森寒，劲气强横，如风袭去。
槐音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见薄清嘉还能应付，就没有上前帮忙。这段时间薄清嘉都在训练呢，苏姐姐又说她有定水神珠，修行可以事半功倍，那对付个老道人，应该没问题吗？
老道人修行的年岁长，在剑招的袭击下，还能自在从容地捋胡须。“年轻人，你还嫩了点。”抬手抓住了剑刃，根本无惧古剑上的刃光，屈指一弹，笑得越发得意。薄清嘉面色沉着，在剑被老道人抓住后，她左手抓出了一把妖管局特制的手枪，枪上附着着符箓之力。近距离的话，符箓的力量并不会被震散。砰一声响，子弹直接洞穿了老道人的肩膀。
老道人还没修到刀枪不入的地步，顿时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嚎。薄清嘉眼也不眨地对着道人膝盖又开了一枪。那头挟制着剑刃的力道减轻，老道人急促地喘息着，薄清嘉趁机挥动古剑，在老道人肩上撕扯出一道狰狞的伤口，又如蛟龙出渊，直接将他的肩膀洞穿。
猝不及防地老道人眼睛猩红，他死死地瞪着薄清嘉：“我们都是人，你竟然要为了妖魔来杀我这个人族吗？”
妖管局其实不能随意杀死道人，毕竟是人类，很多东西都要走程序的。不过，荒山野岭少了个妖道，谁知道呢？
老道人浑身鲜血淋漓的，剧烈的疼痛拉扯着他的神经。他往后推了推，一拍符箓，眼前出现一片黑色的烟雾。他以前修的是正法，但服用了长生饵后，雷法不知怎么就不能用了，道术也是时灵时不灵的。不过原来的他不能百分百施展，就没多想。这道保命的符箓是上头的人给他的，能够隐匿他的身形。
可老道人没能趁着这个时候遁逃，刺眼的金芒驱散了那股阴翳。薄清嘉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道人，挥动的古剑撕裂了道人护身的法咒。剑刃抹过了他的咽喉，一阵阵鲜血正从伤口汩汩而出。老道人一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太对劲。”槐音嘟囔了一声，四面阴风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薄清嘉往后退了一步，跟槐音站在一起。下一刻，那卧倒的老道人忽然间僵硬的坐起，风中传出嗬嗬的声音。山野多荒坟，埋藏在地底的东西像是受到了召唤，从幽暗的地下钻了出来。槐音揪着薄清嘉的手，哇塞一声，说：“起尸了！”密密麻麻的，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腐臭味，场面过于阴间，槐音又叮嘱道，“用道门的雷法打散它们。”
那些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怪物被雷法一打就散了，可老道人比活着的时候还要顽强。五雷正法并没有将它彻底轰碎。它的皮变得十分坚韧，子弹打不进去，连剑锋都无法切开，看着着实是棘手。
“我来。”槐音不再看热闹了。
她话音才落下，薄清嘉就朝着她摇了摇头。她凝眸注视着那具行僵——
其实除了动作僵硬，根本看不出是“僵”。可能才没命，肤色也没有变成僵白。
在盯着那怪物的时候，薄清嘉忽然间会心一悟。定水神珠——这来自神祇的宝物似乎有着关乎水的权能。而人体里的水分并不算少。薄清嘉抓着槐音的手，两个人一道退远了点。老道人的尸身缓慢地挪着，可下一刻血雾茫茫，从内向外地毁灭。
恍惚中，薄清嘉又听到了闷雷似的声音，像是深藏于人世之外的磅礴水流被拨动，正等着掀开滔天大浪。她很快就回神，对上槐音含笑的眼，轻声道：“去找小妖怪。”
玄都驻地。
秦当阳并不关心那些新晋投靠来的道人的死活。
那日蔓延的水潮已经退下去了，壁上又重新出现了那位的虚影，只是潺湲的水声多少有些躁动，像是昭示了对方并不平静的心绪。
“大人。”秦当阳毕恭毕敬的。这位其实脾气一直很好，只是有时候对待玄都的态度过于戏谑，秦当阳也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可她给出的好处，是实打实扶植玄都的。
“有人拨动了我的权能。”那道虚影传出来的声音很轻灵。
秦当阳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觉出问题了。有人拨动神的权能，这又是哪里来的笑话？他有很多问题，但及时地按下自己的好奇心。他问：“那要怎么做？”
虚影又说：“将人带回来。”
秦当阳眉头微皱，无关玄都计划的事情他其实不想干预。能使用神权的怕不是这土地上新生的神祇？他腹诽一声，可不好拒绝。沉默片刻，他问：“是谁？”
流动的水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三个字。
秦当阳看了一下，眼神倏地一凝。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他必须尽全力去做。
山上的槐音和薄清嘉找到被老道人暂时藏起来的小妖怪，等把它们送到妖管局登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槐音坐在沙发上打瞌睡，薄清嘉则是跟云轻风提起山上“起尸”的咄咄怪事。虽然修行人碰到这些都正常，某些地方还存在着古老的赶尸传说，但薄清嘉心中浮着一团不祥的预兆。
“不会是末日丧尸文照进现实吧。”槐音在她们安静思考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
云轻风眼皮子跳了跳，也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
说完这句话的槐音没有多想，她眼巴巴地望着薄清嘉，无声地催促着她。
“妖怪融入人世的事情传出，各地行走的妖怪果然多了起来。妖管局这边虽然扩招了，可太多的事情也会手忙脚乱，到时候或许需要你们帮忙。”云轻风这句话是对薄清嘉，也是对槐音说的。
打瞌睡的槐音脑袋点了点头。
薄清嘉说了声“知道了”，又问：“玄都的事情上面只是表态？没有动作吗？”
云轻风苦笑：“他们现在警惕到了极点，当然，不是对玄都，而是对虎离山。”山君能反手将禁忌武器扔向人类居住的城市，说明她是不在意人类死活的，更不关心那些平民是否无辜。在将虎离山妖怪带回后，山君并没有继续潜入深山，而是停留在虎离山里。虎离山四方出现一个结界，而且结界隐约有向外扩张的趋势。
附近的人没事，可被吓到了。原本开垦为田地的地方几乎在一夜之间长满了林木藤蔓。
有关部门正安排着他们搬家。根据上头的推测，虎离山会一直扩张，直到恢复原先的规模。
可历年来砍伐的林木、开垦的森林面积何其大，甚至附近已经形成了钢筋水泥的城镇，要将一切都退还山林，损失何其大？众人如何甘心？可青龙没有打的意思，山君又在山中坐镇。
那帮家伙连个屁都不敢放。
第48章 有人暗害我。
在妖怪融入人世的消息传出，在将虎离山彻底得罪死后，最初的平衡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
蛮荒与文明的对撞彻底显露出来。
青丘选择让妖怪进入社会，而虎离山，却要人类将昔日毁坏的地界，全都归还。
人类当然不甘心，但比起虎离山大妖四处食人，退还林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青丘有选择，虎离山也有自己的路。槐音听着云轻风和薄清嘉的讨论，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原来那些土地也是山君的领域，森林里有着山君庇护的妖。人类轻而易举伐山，总认为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不计较，不代表计较是错的。
离开妖管局后，晨曦照落在身上。槐音懒洋洋地伸腰，倦意消散了些。今日偷懒的公告已经在小程序发出，至于底下的哀嚎，她全当没看见。跟着薄清嘉一起回家，跳进了厨房里，下了一锅之前就包好的饺子。
昨晚上工有点饿了，得大快朵颐补充能量。
薄清嘉在看新闻，怪力乱神的事情多了，恐慌的事渐渐被娱乐化。
论坛上没人在叫嚣着要杀掉妖怪了，倒不是那些怀有恶意的人改变固有的观念，而是他们认清了现实，发现妖怪也会上网。键盘侠当着不太安全，妖怪真的有办法顺着网线来打人，就只能闭上嘴了。
吃完饺子后，两个人又去洗了澡。
槐音本来想躺着玩手机，可没一会儿就困乏了，抱着薄清嘉一起睡觉。
在遇到槐音后，薄清嘉极少做梦了，但这一回她不知怎么梦到了水潮。磅礴的激流带起雷动似的爆鸣，浩瀚的水流流过了古河道，注入无边无际的东海之中。
梦里重复着奔流到海的画面，可水流之力一次次衰减。直到最后，淤塞的泥沙抬高了河床，彻底阻塞了江流入海之路。水系茫茫，湖泊遍地，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湖泊渐渐畏缩了，大江大河也在变化。水质在变坏，水中的生灵在死亡，像是一条困在浅滩的病龙。
可即使是病龙，翻腾的时候也能带来灾难。一次又一次地暴动，淹没了村庄，吞噬了更多的生灵，积蓄着怨气。
在将醒未醒的时刻，薄清嘉像是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它是神性的、悲哀的，可慢慢变成了由赤血染成的红。仿佛有人站在另一端，询问她：“我该恨吗？”而后，无数道虚影浮现，它们问，“淮泗之民，该恨吗？”
睁眼时候，薄清嘉精神有些恍惚。她将搭在腰间的一条狐狸尾巴扫到一边，暗暗念着“淮泗”两个字。要是没记错的话，四百年前，淮水淹没泗州城，居民沉溺十有九，泗州沉水。
槐音也醒来了，她手揽着薄清嘉，迷迷瞪瞪地问：“做噩梦了吗？”
薄清嘉一点头，说：“可能受那定水珠的影响，总是梦到和水相关的事情。”
槐音一惊：“不会是水鬼来拖你入河吧？”
“不是。”薄清嘉抚了抚额，她本来不想多说，可对着槐音澄澈的眼眸，多了几分倾诉欲。“梦到了泗州沉水，梦到了江河湖泊逐渐萎缩，梦到了水中生灵在痛苦哀嚎，梦到淹死水中的人幽怨哭泣……”
槐音想了想，说：“人和水就是相成又相杀的，从上古时代就开始斗争了。”人和自然相斗，有着“人定胜天”的口号。人的确很厉害，在巍峨的建筑拔地而起时，逐渐失去了对自然的敬畏。有的结果完全是人类自找的。并不是不让人类发展，而是一切都有个限度。“是人类自己将江河养成了毒龙。”
在知道神怪存在之前，薄清嘉也认为凭借科技手段能够拦截洪灾，将损失压到最小。可定水神珠上的力量让她迟疑了。在上古时候，水中有神祇。如果神祇生怨，可淹没天地的洪灾又有谁能相挡。江河之下，是累累尸骸。
薄清嘉：“我还看到一双金色的眼睛。”
槐音：“水神的力量影响？”她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能问下有见识的人。
薄清嘉见槐音眉头蹙起，安抚她道：“没事。通灵玉没有反应，说明不是恶意。”
槐音点头，又问：“通灵玉怎么样了？”
薄清嘉取出了通灵玉递给槐音，灵液很有效，再加上困扰她的邪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玉上的裂隙不复存在，整块玉又变成了灵性十足的模样。
“这只是护身符吗？”槐音拿起来看了又看。
薄清嘉摇头，她母亲并没有说过“护身”之外的事。至于盛家——他们在得知通灵玉在她身上后，并没有升起强夺之心，想来对这玉也不大看重。传承之物，或许是象征，或许是传承中，已经失去了对玉的了解。
“我看小说里都是滴血认主的，你要不要试一下？”槐音想出了个馊主意。
“是吗？”薄清嘉认真地思考了槐音的建议。
槐音看她真想划破手，忙唉一声制止她。她忙说：“我胡说八道的。”
薄清嘉挑眉看她。
血不能用的话，或许可以试试灵气？她也想知道这通灵玉除了辟邪外到底有什么不同。她心思一起，直接去做了。那块玉起先没什么动静，在薄清嘉即将罢手的时候，它忽地蹿出一道金光。一点点仿佛玉屑似的光点飘落。薄清嘉讶异地望着通灵玉，伸手抚了抚，摸到了凸起的文字。
是三个篆字——太平令。
槐音趴在薄清嘉身上，盯着通灵玉看了又看：“听说你们道藏里有一部《太平经》，有关系吗？”
“问问就知道了。”薄清嘉道，她拍了张照片，直接发给了云轻风。别看妖管局实力不怎么样，但档案库还是很丰富的。
云轻风也没给出答案，而是给薄清嘉开通了档案权限，让她自己去书库里找东西。薄清嘉一检索，跳出来的条目密密麻麻的，充斥她的视野。
“我突然有点晕字。”槐音挪开视线。心中庆幸，还是当妖啊，顶多来人世需要背点书，这当人修道竟然要记那么多东西，什么神道书、核事文、浮华记，哪里看得过来啊。槐音很自觉地从床上溜了下去，不打扰薄清嘉用功了。
薄清嘉莞尔一笑，放槐音去玩游戏了。她在档案库中搜索，终于找到了一条与太平令有关的记载：太平之令养兵马、号阴兵神将。
这阴兵并不是游荡在大街上的孤魂野鬼，而是正宗的养兵马之道养出的阴兵。它们生时是保家卫国的战士，亡后则簿上录名。虽然也有阴风阴煞缠身，可却拥有着玄门的堂皇正大之气。而太平令，所号者便是这一支底蕴深厚的阴兵神将。
盛家以通灵玉为传承之物传家，但玉身未显“太平令”三字，对于太平令的用处，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
至于太平令要怎么使用——
薄清嘉思绪一转，就想到了玄门的那些法箓，跟召唤天兵神将、黄巾力士的法门相类。她叹了一口气，这要学习的东西还是很多啊。还好玄门的那些大家族库藏丰富了妖管局的档案库，看他们留下的资料，或许能少走一点弯路。那帮家伙心不太正，但修的道法都是正宗的。
薄清嘉心中有数，她抚了抚胀痛的太阳穴，没继续翻看资料。走到了客厅，听到慷慨激昂的游戏旋律，轻叹了一口气。
“我的运气这么差，骰子总是摇到最小点？这合理吗？”槐音心中愤愤不平。
“可能是选错了角色身份？”薄清嘉扫了一眼，有的角色有“巧手”加持，又有天赋在，轻松摇出高点数。
“没有选错。”槐音说，她可是按照攻略来玩的！忽然间，她想到一种可能，她问，“会不会有邪物在附近影响我发挥？！”
“这——”薄清嘉几乎跟不上槐音跳跃的思绪，但她这么说了，只能回答，“或许是的，要出门检查吗？”
“要！”槐音不假思索地应声，她气咻咻地存档退出，绝不相信是她太菜了。
小区里住户不多，栋栋别墅间泾渭分明。本来就冷清，经前些时候一劫，更是寂寞。能在金槐园有房产的都不差钱，在恐慌的时候，那些人选择在热闹的地方扎堆。
薄清嘉陪着槐音闲庭散步似的走动。
她朝着茂盛的草木瞥了一眼，只觉得它们的长势比往年都要好。
槐音没看草木，她看到了在树隙若隐若现的一道符。
“那是什么东西？”槐音将这道符文揪了下来，跟她了解到的符箓都不一样，只能询问薄清嘉。
扩充了知识库的薄清嘉此刻也能当槐音的老师了，她道：“是新时代的符箓，开坛做法着实不太方便。有前辈研究用符箓布置小型法坛，这样在战斗的时候能够获得力量的加持。”
槐音“喔”一声，抬眸看小区。
“所以小区被整个儿当作‘坛’来设了。”她用力地一点头，愤愤不平说，“我就知道有人要害我打游戏输掉！”
薄清嘉：“。”可能这两件事情真没关系呢。
如果放任小区里的符箓不管不顾，这里会被变成一个大法坛，到时候处在其中的道人随手招来雷霆或者力士。可要是完全将它解决了，谁知道那隐藏在背后的人会不会再来呢？甚至用一些隐秘的手段，让她们察觉不到符箓的存在。
槐音蹙眉说：“就像蟑螂，有一就有二。要都找出来斩草除根吗？”
薄清嘉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我试试能不能改了这道符箓。”能用这样手段布置法坛的，可能是修行人里专修符箓一脉的。薄清嘉修行时间并不长，可能是定水神珠带来的加持，也可能是太平令让她开了窍，冥冥中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让她觉得此事很有可能做成功。
槐音点了点头，她一贯听薄清嘉的话。
怕被人发现了，她还随手在附近布置下了结界。
薄清嘉凝视着那张符箓，她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符箓的画法。现代的修行者会改善符箓，但一切都是建立在古符箓的基础上的，古符箓才是一切的基石。那复归太平令的通灵玉散发着一团温润的光，薄清嘉运起灵气，手指点在那张符箓上，只凭着本能勾画。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可手上不断地起印点在符箓上，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吐出一口浊气。
槐音好奇地望着那张符箓，说：“现在它是你画的了。”
薄清嘉点头，法坛是用一组符箓砌成的，如果有一张失效，灵气运转不通畅，就无法落成了。可难保对方还有其余的手段。薄清嘉思考片刻，说：“再找两张。”
槐音：“好。”
等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符箓，薄清嘉又起印重画。这一过程需要专注，十分消耗精力。等改完三张符箓后，薄清嘉气息起伏得厉害。槐音扶着薄清嘉，她现在无所顾忌，从青丘带来的好东西也能给薄清嘉用了，看她精力消耗多，忙不迭给她喂了采自青丘的玉露。
薄清嘉靠在槐音身上，缓了一阵，小声地说：“谢谢。”
槐音眨眼，跟薄清嘉一道散步回家。薄清嘉需要休息，而她……继续她的游戏大业。但没有打开出门前玩的游戏，而是新开了一个。
才不是她坏运，等解决了暗处藏着的鬼祟，她再继续玩。
藏在暗中的修行人是在第三日的夜里出现的，金槐园中冷冷清清的，道人还是担忧被妖管局找到，随手在金槐园外布下了结界。修行人一共三人，都是领了秦当阳命令来的。不过跟被长生饵诱惑的道人不同，他们是很早就追随了秦当阳，在玄都也算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这次不同于玄都过往的计划，是那一位的命令。
怎么都不能失败了。
为此道人们做足了准备。
打头的道人手持着桃木剑，穿着八卦衣，周围一共点着三十六盏长明灯。等在他身后的两位道人梳着道髻，脸庞黝黑而尖瘦。看到了被惊动的薄清嘉和槐音，其中一人很淡漠地说：“动手！”穿着八卦衣的道人立马脚踩着禹步开始念咒，法坛是由符箓构建的，得将符箓催动。
余下的两个道人在八卦衣道人念咒的时候，也跟着动手了。他们一抬手召出数道符箓，一道道火光雷霆如长龙一般朝着薄清嘉和槐音袭去。这些都是修行人常用的道法神通，奔涌来时，气势汹汹的。
槐音眉头紧皱着，这三名道人的道行怎么看都比山上那野道士高，她不放心让薄清嘉独自应对。她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朝着前方猛地一拍。大妖的力量很强盛，只是大部分时候都锁在躯壳中。槐音明显不高兴了，再度往前一抓，手里还出现一道赤色的软鞭。噼里啪啦的爆音在空气中呜鸣，被鞭子打散的风火雷霆，擦着身体飞过。
道人们锁定金槐园时，就察觉到这边还有一只大妖了，他们面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喷出一口精血在符箓上。精血化作了迷蒙的雾气，三支特制的香从道人袖中滑出，抖了抖便自发燃起。道人掐着手印，想要召唤雷霆。如果能得到法坛的加持，那降落的雷霆更是有毁天灭地的威力。
法坛——
是了，法坛怎么还没出现？
召唤雷霆的道人神色有些许的僵硬，他一转头看同伴，却发现同伴的脸上出现奇怪的神情，迷茫、困惑，又夹带着几分畏惧。
“我想试试。”薄清嘉跟槐音说。
槐音浑身紧绷着，她“嗯”了一声，但鞭子还是迎向了那使用雷霆符箓的道人。四面风吹来，隐约带来一股兵家的煞气。薄清嘉没有拔出古剑，一只手垂落摸了摸“太平令”，她的眼神微凝，也做手印念起了咒诀。
嗡一声鸣，道人先前死活无法调动的法坛竟然缓缓地浮现了。
别说道人瞪大了眼睛，就连薄清嘉都有些诧异。可她没有管，又是一道嗡鸣声，伴随着旗帜衣袍抖动声传出，一股夹杂着铁锈味的浓郁血腥气伴随着陡然扬起的风沙撞入战局中。太平令上的光芒越发璀璨，一道道阴鬼神将身影出现，它们骑着战马、持着刀戟，发出了震动苍穹的怒吼。那始终在催动法坛的道人口中发出一道惨嚎，扑哧一声吐出了鲜血，他的面色煞白如纸，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余下的两名道人瞪大了眼睛，他们修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熟读经典的。可这样庞大的军容怎么能是一个入道没多久的人能召出来的？这起码是一个大家族或者宗门数百年甚至是千年的积淀。这些不是用血食喂养的阴鬼，而是修士用浩荡法力养成的鬼将。
槐音一挑眉，将鞭子一收，蹦跳着回到薄清嘉的身边。
那些阴鬼面色狰狞凶煞，将武器一横，把这里当成了古战场，开始纵情厮杀。余下的两个道人额上冷汗涔涔，不断地招来雷霆风火，可哪能挡得住这帮横扫千军的鬼将？这不是可以超度的阴魂，是凶煞的猛虎。它们现身，它们立在战场上，组成的浓郁煞气克制了修行人的道法。道人连同伴都顾不上，只能够步步后退。
“打开结界！”一位道人嘶吼道，虽然灵气复苏的消息已经传到各处，可他不相信修行人会让鬼将横行。
他想逃。
“不能让他们跑了。”槐音说。她的速度何其快，转瞬间就到了道人的跟前，在道人憋屈的神色中，直接动手，砰砰砰几声响。槐音安然无恙，倒是左支右绌的道人被薄清嘉用出的雷符打中，周身一片焦黑之色。
这两名道人最终还是没能够逃出去。
波澜壮阔的雷声响彻四野，普通人听不到什么，但妖管局能够检测出金槐园附近灵气的变化。
跳动的阴气数值让云轻风心惊胆战，几乎以为那边有出现了一尊鬼王、演化出一片鬼域。她没联系上薄清嘉和槐音，毫不犹豫地扔下手中的事出发。
等到她抵达的时候，三名道人中有两人已经变成了黑炭。
阴鬼神将仍旧立在风中，磅礴的气机带来赫赫声威，连云轻风看着都浑身僵硬。她还没有询问，那些阴鬼身形自然消散了。薄清嘉朝着云轻风温和一笑，说：“太平令。”
云轻风：“……”经此一遭，谁还能说薄清嘉是普通人？她按了按眉心，问：“怎么回事？”
薄清嘉还没开口，槐音就叭叭叭地将事情经过都说了。这些坏人不像电视剧会自报家门，也没有放狠话，一见面就是打。但她们与人为善，除了玄都，谁会来打她们的主意？于是，槐音很笃定地说：“是玄都的道人！”
云轻风脑瓜子嗡嗡的，两个焦黑的道人没死那也无了，她的视线落在仅剩的昏迷的道人身上，说：“带走。”这位是被符箓反噬弄伤的，听起来有点本事，也不知道在玄都中是个什么职位。
槐音挽着薄清嘉的手臂，也想去凑个热闹：“我们也过去。”
道人被押到妖管局的时候醒了，他神色骤变，想要逃，可牢里都是锁灵桩，他的手脚被枷锁束缚着，身上被拍了一张符箓——用来防止自尽的。
云轻风已经扫出这道人的身份了，自小在某知名道观里修行，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履历上看着很光辉，但就他的言行，摆明了是个极度虚伪的。云轻风只想知道，他跟玄都是什么关系，又能从他的口中套出多少与玄都相关的讯息。
道人嘴巴严实，不愿意透露。望向云轻风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痛斥她是妖怪走狗。
越是这样，云轻风越感兴趣，要知道妖管局过去也抓过人，但那帮人不是不想说，而是真的不知道。
“他不想交代，要严刑逼供吗？”槐音好奇地问云轻风。
云轻风一噎，正色道：“这是法治社会。”
槐音一点头，换了说辞：“那要合法逼供吗？”
云轻风：“……”人的思维和妖的思维是不一样的，妖那边可能是不说就打，还不说，就往死里打，可妖管局不能这样做。她回答道：“有真言符。”只要用了，对方就能口吐真言，不怕他不交代。不过使用真言符也是有前提的，老道人有道行，那就能抵抗符箓的效用，得将他一身道行给废了。这一点，云轻风就不和槐音说了。
槐音恍然大悟。
人类有的时候果真很文明。
第49章 槐音，帮我拦住他们！
灵气复苏的世界，死人都能张嘴，何况是活人？
妖管局跟玄都纠缠久了，可对方一直在暗处，云轻风对这道人也只抱有很微弱的希冀，没想到这道人给她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以及惊吓
“他在玄都的地位并不低，见过玄都的首领。”等到游赤鳞、白惊鸿她们一行人也抵达了妖管局，云轻风才打开了话匣子，她沉声道，“玄都首领名唤秦当阳，这人是——”云轻风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不知道该怎么提起那人波澜壮阔的过去，不由自主地停顿住。
“是什么？”槐音问。
“你们就算没有见过那个时代，也应该听家中的长辈说过吧？”云轻风眉头紧拧着，“在过去，这片土地曾经遭遇过一次外来的侵略，甚至接近‘神战’。人与妖族之间分开很久了，也是为了驱逐外敌，双方联手。妖管局就此成立，开始推动妖族融入人类社会计划。”
“普通人的战争我就不说了，修行人层面的战斗，同样惨烈。前辈们前仆后继，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对方一尊复苏的神祇彻底斩杀，断去了他们的国脉。在那帮先辈中，有一些人存活到了新世纪，也就是上层那帮人。秦当阳没在上层，但他也是先辈中的一个，在驱逐外来妖怪的时候，立下了赫赫战功。他没有跟上层那些人共事，现在倒是可以猜出原因了，他不赞同妖管局与妖共处的计划。”
游赤鳞听了这番话一声冷笑：“难怪上层不表态，原来都是旧交情吗？要不是我妖族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想来就是人类炉中的药材，是人类复归修真时代的垫脚石了？！”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云轻风摇头，可她的辩驳是苍白的，因为她其实无法笃定地说，上层那帮道人没有这个意思。如果山君没有现身，如果禁忌武器有了他们希冀的效果，那么，有了足够武力支撑的野心，不会扩张吗？
转移游赤鳞思路的最好办法是另外开启一个话题，云轻风的神色越发凝肃，她说：“还有一件事，玄都那边疑似拥有一尊复苏的神祇。”
游赤鳞神色骤变：“神祇？”
云轻风转头，凝眸看一脸沉静的薄清嘉，又吐出两个字：“冰夷。”诸水之君冰夷，定水神珠便是她所拥有之神物。可现在东西到了薄清嘉的手中。那道人说出了冰夷的消息，还提到，正是冰夷之令，玄都才派他们去捉薄清嘉。
一开始，云轻风以为薄清嘉是被妖管局连累的。
“她怎么跟玄都的人走到一块儿？”白惊鸿道，在传承中，冰夷虽然给人一种冷若冰霜、不可接触的感觉，可实际上她是极为心善的水神。在这片大地治理了莽荒之水后，诸江流湖泊都在她的职掌中。在那个时代，水是不会吞没城池的。直到神祇消亡、天地无灵，那怒涌的江河才成了灾难。
薄清嘉听得心中泛着凉意，她不由地想起梦中那双充斥着神性的金色眼睛，可慢慢的，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填充着仇恨，它怒睁着，心怀不甘地瞪着人世间。
槐音没说话，她转眸看薄清嘉，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她的眼神澄澈，一个对视，薄清嘉心中泛开的涟漪也慢慢地宁静了下来。
“上面不会得知玄都那边有一尊神祇的消息，就起了招揽之心，向玄都张开怀抱吧？”游赤鳞冷冷一笑，语带嘲讽。秦当阳跟那帮道人是旧日的战友，还能老死不相往来？在秦当阳就是玄都首领的事情暴露后，那帮老家伙真的能跟秦当阳切割？
薄清嘉思忖片刻，道：“应该不会。”她对上游赤鳞不善的目光，从容道，“那神祇与玄都在一起，想来实力不会太强。如果她足够强横，玄都应该所向披靡不是吗？这一点上头的道人应该能想到。”
“这倒是，定水神珠还在你体内呢。”游赤鳞面带微笑，“所以上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薄清嘉倒也没有替那些道人说什么好话，纯善的人心和大义？根本不是。在他们没有阻止禁忌武器的时候，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一切都是权衡利弊而已。她不需要知道那些人复杂的心理，只需要走向一个更好的结果。
“一次失利，玄都未必会善罢甘休。”被一尊神祇——纵然只是折损了实力的神祇盯上，是一件危险的事。云轻风想了想，又说，“秦当阳的踪迹怕是由那位来遮掩的。而那位，既然能感知到定水神珠在你身上，恐怕也能借此定位，藏在哪一处都不好。”
“她可以找过来，我们不能借着定水神珠找回去吗？”槐音忽然说道。
“事情不小，得先跟上面说一声了。”秦当阳是从那个时代走出来的人，以他的功绩来看，他的道行比起最强横的大妖，也未必逊色。扪心自问，云轻风知道在那样的处境里，自己是做不到的。
可没等上面给出消息，麻烦便接踵而来。变数是在妖管局里诞生的，那被带回去的已经变成了焦炭的道人，跟一些死于虎离山之斗的道人尸骸一道放在妖管局的冷库里——妖管局等待着对方的亲人来认领。如果超过期限还没来，那就只能妖管局来处理了。
妖管局里，工作人员要管妖、管邪道人，自然也把尸体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就是这些被忽略的尸体，在妖管局人员猝不及防地时候游荡了出来，毁掉了几座锁灵桩，释放出了几只作乱的恶妖！这些尸体的仿佛丧尸游荡，铜皮铁骨似的，极难解决。
除了妖管局，陆陆续续传出些“诈尸”的事件，不是所有尸身都火化的，有些道人仍旧遵循着旧时代的规矩，葬入道人冢中。
然后，它们都诈尸了。
好不容易归于平和的社会再度被扰乱，由于怪物只在沈城出现，沈城里的人类的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这些东西生前都服用过长生饵。”云轻风很快就知道了游尸的特性，她咬牙切齿，恨声道，“是玄都！”游尸并不像丧尸片里没脑子的僵尸，它们还保持着生前的一些力量，可以使用符箓、道术，仿佛要将沈城变成鬼域。
“龙呢？之前守着龙脉的龙呢？”惊慌失措的人四处呼唤着。
可青龙没有出现。
阴云密布，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江水翻起了波澜，两道身影在江边行走。
“青龙被人类供奉，化入了龙脉之中，守护着国运。可国运龙脉是沉静的，不是同层次的力量无法将青龙惊醒。除非举行国家层面的大祭，但这么短的时间，怕是来不及。”说话的人一身黑色的西装，撑着一柄黑色的打伞。伞下是个身穿蓝裙的女人。
女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平淡道：“将逃出来的人都驱逐到江边来。”
“大人，这跟长生饵计划有什么关系呢？”西装男人又问了一声，他就是玄都的首领秦当阳。他一直隐藏在暗处，如果不是冰夷从壁上走下来，他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天幕下。
女人随口道：“恐惧的人多了，不就渴望变强了吗？”她转眸注视着秦当阳，微微一笑，“我需要他们的怨气和恐慌来补充力量。”定水神珠不在她的身上，没有这件神器她就无法彻底复苏，更不能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权能。她给了秦当阳长生饵的炼制办法，却不在意他的长生饵以及新人类计划。她要的是乱象，是秩序的崩溃。
秦当阳低垂着眉眼，他不在意普通人的死活，他想要执行的一直是新人类的计划。不过——
“活着的人不必出面了吧？”那帮游尸足够妖管局头疼，他们的人也用不着跟妖管局纠缠，继续躲避才是。至于抓人，既然冰夷没有再提，又何必再去冲锋陷阵？
冰夷面上淡淡的微笑，她注视着秦当阳，云淡风轻道：“我没告诉你吗？我能找到她，那么她们，也可以借此找到我。”
秦当阳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您的意思是——”
冰夷眉头一挑，淡然道：“我对你的庇护，失效了。”
秦当阳：“……”
平静的江面水波霎时间卷起，秦当阳看着在雨中出现的数道身影，一时无言。都是修行者，一连串符箓在雨中燃烧，形成了法坛。而敕令一下，黄巾力士现身，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袭来。秦当阳握着伞柄的手骤然收紧，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身侧的冰夷。
可冰夷已经消失了，他只听得到波涛被风卷起拍在岸上的水声。
“秦当阳，没想到会是你。”
秦当阳慌乱的心神刹那间平静，寒风吹雨，他注视着前方熟悉的身影，问：“如果如今的力量足够抵抗妖族的大圣，道友们，是否愿意与我同行？人与妖终究不同，我们要开的太平世，是人类的盛世，怎么能与妖怪共处？”
“你当年不也与妖并肩作战过吗？乘黄救过你。”
秦当阳脸色一沉。
他不想再提起当年。
秦当阳抬手起符，他深深地凝视着昔日的同道，并不畏惧以一对多。他口中念着护身神咒，磅礴的法力涌出，点在符箓上催生风火雷霆，如龙一般卷向道人。
沈城。
游尸和恶妖在城中肆虐，妖管局和散修都行动了起来。可如此庞大的城市，哪能彻底掌控住？惊慌失措的人只想向外逃，远离这个陡然间变得无比可怕的城市。车辆的鸣笛声刺耳，每个人都想快些离开，在拥堵的道路上，因为剧烈的撞击而损坏的车辆比比皆是。
在这样的时候，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玄都人出现，他们开始推销“长生饵”，将它说得天花乱坠。修行人能仗着自己的本事对抗灾难，可以不动心，但走投无路的、满怀绝望的人呢？这是玄都的最后一击，也是不计成本的一击。被玄都蛊惑的普通人越来越多，服用长生饵后伤势能够愈合，那他们是不是能成功地从囚牢中逃脱？
“那药有问题，不能服用！”妖管局的人早已经警告过普通人了，可在莫大的吸引力下，警告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这座城市完了。”游赤鳞的神色凝重。
长生饵上怨气何其多？在一片乱象中，那些肆意的冤魂也会来寻仇。以为自己会从伤中复原的人，其实已经踏上了死亡之路。而他们服用过长生饵，在死后与森森鬼气纠缠在一起，也成了游尸中的一个。
妖管局和玄门散修在解决游尸，可游尸的群体仍旧在扩散。
“不太妙，现在恐慌压不住了，人们不愿意藏在狭小的屋中，纷纷向着外头跑。”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槐音当然也出来了。哪里还能继续开饭店？她跟薄清嘉一道，也加入清理游尸的行列。
“在人类社会的小妖怪都出来帮忙了，但是——”薄清嘉皱了皱眉头，没有将剩下半截话说出来。人类恐惧怪物异族，就算是救下他们的小妖怪，也是让他们惊惧不安的来源之一。在种种情绪鼓荡下，很容易发生“背刺”事故。
槐音叹气：“玄都那些人真是坏事做尽。”
薄清嘉点头，麻烦没有消失，反而是一步一步升级，闹到了惊天动地的局面。她看了看手机上来自云轻风的消息，说：“找到秦当阳了，但那边打得十分激烈。”罪魁祸首那是必然要解决的，可依照她们的道行过去，说不定是碍事。她捏着手机，放大了地图，看着上头代表着游尸的红点越来越多。有游尸的地方必然有庞大的人群，而这些游尸——
“它们似乎有一定的目的，将人赶向了某个地方！”薄清嘉出声，倏然变色。
“啊？”槐音歪了歪头，严肃说，“我们过去看看！”
至于秦当阳那边，不是有上层的修行人来对付吗？
江边。
下落的雨水没有丝毫落到修行人的身上。
秦当阳将伞扔到一边，他的身侧鼓动着浩荡长风，周身气机腾升。在他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龙卷风。风的速度极快，狂啸着，将雨点卷起，又化作了武器朝着那些修行人攻去。狂风歇后，有几个道行弱些的，直接倒在地上，口中狂吐鲜血，倒也有苦苦支撑着的道人。他瞪大了眼睛，满是愕然地看着秦当阳，完全不敢相信他有这种实力。
秦当阳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道人，冷冷一笑道：“你们说乘黄救过我，是，它救过我。可你们知道它是怎么救的吗？它剖开了自己的心，让我服用它的血肉。我是活过来了，但……有了无法戒掉的瘾。”那是修行人炼制的任何丹丸都要美味的东西，那能够将濒死的他从鬼门关拽回、能让他道行更上一台阶的东西。他在那残酷的战场活了下来，立下了累累战功，可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他一直在服用妖的血肉。
在得意的同时他也有有恨、有惧，他为什么不能死在当年？如果被青丘知道他的行为那应该怎么办？他选择藏起自己的踪迹，但遇到了冰夷，从昔日的神祇手中得到了“长生饵”的炼制法门。
“我一直在服用长生饵，你们呢？”他讥诮一笑，从一位倒下的道人手中夺过了一柄剑。铮然的剑啸声响起，指着前方的道人，平静道，“雷霆，招来！”当道行高深到一定境界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符箓这种沟通神气的手段，完全可以直接召出雷霆！
轰隆隆的雷暴声绵延不绝，将整个天阙化作瑰丽的紫红色。电光闪烁其间，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随着秦当阳的剑势往下，轰向了那几个道人。道人们神色大变，赶忙招来符箓，念起了护身神咒。身后的那座城市已经陷入了混乱中，道人面色涨得通红，朝着秦当阳道：“你过去的功绩不想要了吗？”
秦当阳闻言大笑，他看着老战友，说：“我这样的做法啊，你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长生饵和玄都消息已经传出一段时间，为什么无人收拾？为什么几声怂恿，让妖管局处在一个被取缔的边缘？玄门的乱、妖管局的弱，以及应对游尸的无能，是玄都带来的，但也是这帮人一手缔造的。当年啊，最不惧死的人，早就主动迎向了域外的神祇，与对方同归于尽了！
他不会被道人说服，反倒蛊惑似的开口：“来，加入玄都，每个人都能走到我这种境界，我们能够缔造人类的辉煌，不假借妖族之手。”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怔愣的道人，又道，“岁月蒙尘，当年的英杰，不复归来了啊。”
“你——错了！”一道厉声叱喝传出，雷霆之中出现一道渺小的身影。张妙心的面色微微泛白，可她还在走向了那堪比灭世的雷霆里，抬起剑指向了秦当阳。放任无尽的普通人去死，换一个战乱的征伐不休的修行人盛世？这是邪道。
“嗯？年轻人？”秦当阳挑眉看着张妙心，唇角勾起一道玩味的笑容，“年轻人竟然无惧我这雷霆吗？道行倒是出乎预料的深呢。是得到了机缘吗？拥有神物？”秦当阳喃喃道，他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朝着张妙心道，“玄都历来欢迎你这种有天赋的年轻人，你——”
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火龙朝着秦当阳卷起。
张妙心抬手召出一连串的符箓，她的功绩比起她的性情来，更不知暴烈了多少。
那边的道人喘了一口气，甩开脑海中盘桓着的蛊惑话语，朝着张妙心提醒道：“小心，他的修为极为精湛高深。”顿了顿，又说，“支撑一段时间，已经在准备道兵了。”道兵毕竟是大妖都不敢硬撼的禁忌武器，任谁也无法轻易无视。
“你们说的，是玄一道友研发的道兵吗？”秦当阳脸上浮现了笑容，甚至有心情调侃，“那么，是不是应该支付给我一笔专利费呢？”
道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极大。
张玄一……他跟秦当阳是一伙的？！
“以后烧给你。”又一道叱声横冲直撞而来，音调毫不留情。长。枪宛如惊鸿游龙，震散了降落的雷霆，直刺半空中立着的秦当阳。张妙心转眸瞥了一眼，便将剑一拨，如同过去的每一次联手时那般，找到最恰当的时机攻向敌人。枪与剑瞬间爆鸣起来，武器上一道道符箓亮起。
秦当阳的脸色有些沉凝，他注视着涂山清音道：“青丘。”青丘是洞天福地，与人世其实可以无关联。他不明白为什么青丘非要主动推进妖管局的计划。青丘的妖归九尾天狐管理，妖主们各有各的领域，偏偏青丘还插手了虎离山的事。他的嘴唇翕动着，还想继续蛊惑人心。
但涂山清音不给他说废话的机会，攻击节奏极快。空气摩擦发出了哔啵的声音，一股极为沉重且深具威严的威压在无声地蔓延，仿佛一座高山压来。秦当阳的身影在枪影和剑光中穿梭，他猛地一抖肩膀，仿佛一只从蛮荒中出来的怪物。在厮杀的间隙，他还仰头看了眼云层中的直升机，知道里头在布置道兵，但他唇角还是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凭借你们，其实也奈何不了我。”要是所有道人都来围攻，他无处可逃。可偏偏那些人、那些妖，他们要去救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
很可笑不是吗？
偌大的城市，人们到处奔逃，死于怪物游尸的有多少？死于同类的又有多少？
“你们看那些到处奔逃的人，看看他们去哪里了呢？”
秦当阳他们在江边厮杀。
而从沈城逃出来，无头苍蝇似的乱窜的人，也逐渐到了那条奔流浩荡的江边。
这片江水历来被称为“母亲河”，人类肆无忌惮地索取，而温驯的母亲从来都是默默包容这一切。
但是在这一天，波涛怒卷。
母亲河，似乎不愿意当人类的母亲了。
“那些人被怪物驱逐着入江！”那头跟着槐音追着怪物的薄清嘉终于明白了游尸的目的，她的瞳孔骤然一缩，看着平静的江水卷起滔天的浪潮，仿佛要将前方所有人都吞噬。雨中的薄清嘉浑身冰凉，可那沉寂的定水神珠则是灼热起来。
神珠——
定水！
薄清嘉沉声道：“槐音，帮我拦住他们！”
槐音点了点头，注视着逐渐靠拢的游尸。
这些都是阴物，那磅礴的生机，可以驱散他们吗？
第50章 鬼域。
庞大的九尾狐法相出现在半空，浓郁的生机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槐音的手中拿着鞭子，一丝不苟地贯彻应了薄清嘉的事。鞭子上的符箓一枚枚点亮，抽陀螺似的打在游尸的身上。那头妖管局的目标也是游尸，况且已经得到了消息，也朝着槐音她们所在的这个方向赶来。
秦当阳那边的战斗是她们无法干涉的，但这里的游尸，还是有能力处理。
云层压低，云气翻滚，淅淅沥沥的雨越发大了。这场大雨笼罩了整座沈城，带着茫茫荡荡的雾气，像是传说中的蜃气上浮，将四面变得朦朦胧胧的。激浪拍岸，暴雨像是永不停歇，哗啦啦的雨声与雷声并作，恐怖而阴森。
薄清嘉不用面对游尸，可她转身迎向的是更恐怖的东西。
仿佛要以微渺之身，对抗来自天地自然的那股浩荡伟力。
她迈入修行一道的时间太短了，就算空闲时候疯狂地吸收着道册上相应的知识，也无法用它取代真正的实践。运用太平令是一种本能，运用定水神珠也是一种本能。冥冥中，她好像不是她自己，而是空洞的躯壳。
她感觉到前方奔涌的大江中，气息很是不对。那种雄浑深沉，仿佛不是一条和缓的江流，而是黑沉的无边无际之海。沉闷的声音如同雷霆砸落，磅礴的气流奔涌。在那涌起的大江潮几乎要将靠近岸边的人类都吞没时候，薄清嘉也将定水神珠运转到了极致。她乌沉的眼中出现了淡淡的金光，在无数尖啸中，那宛如大山般的浪涛倏然间静止，好像是谁按了暂停键。
那以为自己要被江水淹没的人浑身激颤，雨点伴随着江水砸落在身上也不知道疼。直到耳畔传来一道“远离江水”后，才恍恍惚惚地回神，忙不迭地找寻离开大江的出路。人群推搡，恐慌中四下奔逃，免不了发生踩踏事故。那倒在地上的人无力从泥泞中站起，还以为自己要被奔跑的人踩死时，一道碧绿的藤蔓骤然出现，将她整个人一卷，从地上拽起。人群瑟缩着、颤抖着，瞪大眼睛看那幅奇景。
看到了阿葵出现后，槐音心中松了一口气，可转头看脸色明显不对接的薄清嘉时，她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咬着下唇不知道要怎么帮助她。
“别去。”阿葵及时地拉住槐音，又说，“保持警惕。”
茫茫的水雾中，连她的视野都被阻隔，她不知道薄清嘉在拨动定水神珠权能时候到底看到什么东西。
薄清嘉的确是看到了水中的一道幻影，她的神色倏地变得苍白，平静的面容出现了裂痕。好像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寂静安宁了，她遗忘了滔天的浪潮、遗忘了奔走的可怜人，只看得到那个离开她二十多年的温柔母亲。
她对母亲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了，可在看到水流中那道幻影的时候，又重新地清晰起来。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笔，一笔一画地将母亲的眉眼勾勒。笔尖最后一点，让精雕细琢的五官脱去玉石的冷硬，一下子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水流在“母亲”的周身汇聚，点缀着她的眉眼，一道轻柔的“来”，在薄清嘉的耳中回荡，她几乎要抬步迈入水中。
那头槐音挣脱了阿葵，跑到薄清嘉的身侧，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槐音感知到了一股庞大磅礴的威压，人类的形体几乎维持不住，尾巴和狐耳一道钻出。她抬眼，看到迷离的水雾中隐约存在的幻影，心中警铃大作。她问：“那是什么？”
薄清嘉恍惚一会儿，才怅然若失道：“很像我的母亲。”她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刻，她很少去眷恋什么，为何心中会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怅然。
冰夷很随意地抬手，在水中召出一张座椅，她的面容像是水波中的倒影，很快就被风吹皱。她跟薄清嘉抗衡，可又像是与故人交谈。她坐在椅子上，声音很是平和：“我见过你的母亲。”
薄清嘉很快就想明白这个存在的身份，如此从容地坐在水中，她是水神，即是水之本身。她平静道：“您从那个时代来，应该见过形形色色的。”
冰夷道：“她不一样。”神祇是怀着对人世的恨意苏醒的，可撞见了盛天歌。区区鬼王，纵然是受伤，又能伤她到哪种地步呢？没有人知道，当年的盛天歌强行地将她锁在自身躯壳内。可是以人类的身躯如何能够锁住神灵？自我意识遭到冲击的同时，天人五衰自然而然地降临，从那天开始，盛天歌就是在走向死亡。
脱身而出是必然之事，但让她意外的是，定水神珠落到盛天歌的身上。
这是她的神器，也代表着她的权能。她以为是时代局限，这一神物不会复苏，没想到是另一场造化。
冰夷的唇角浮现一抹笑意，她注视着薄清嘉的眼睛，问：“你是谁？”
好似有亿万激流在指尖流淌，薄清嘉的心脏鼓噪起来，一种玄幻得无法理解的可能上浮，但在刹那间被她压制住。她毫不怯懦地与旧时代的神明对视，笃定道：“我是人。”
话说到这份上，冰夷也没有继续深入的意思。她一点头，只是微微一抬手，大江流就疯狂地躁动起来。不停歇的暴雨带来了磅礴的水汽，砸落在如怒龙翻涌的海中。雷鸣爆裂，不只是这条江，在看不见的地方，水脉齐齐开始暴动，在城市间流淌的河流齐齐水位暴涨，又给妖管局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这样啊。”冰夷叹息一声，“那就不是故人，去死吧！”
湍急的水流瞬间爆发，水灾在人世间浮现。
薄清嘉面色变得惨白，巨大的冲击迎面砸来，就算是拥有定水神珠，也很难抵抗那如同刀锋袭来的水汽。气势磅礴的水汽轰然砸落，古代的剑器发出一阵阵嗡鸣。薄清嘉深吸了一口气，她抬手，符箓飞扬，然后一剑拦江！
剑光横扫，汹涌的波涛被斩碎，流转的风吹拂着，雨水停滞了片刻。
被符箓激起的剑气与水幕撞击在一起，霎那间爆出大片的水花。
感知到那股压力的槐音浑身炸毛，她看了看薄清嘉，忽地收起了鞭子，往后退了几步。她抬手掐诀，她能战斗，但打架毕竟不是她的本行。她与生俱来的天赋是生机。在这个时候，薄清嘉最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元气——那将是她与冰夷抗衡的力量。
冰夷的唇角泛着淡淡的微笑，她看似从容，但这个时代苏醒的她，其实并没有全盛时期的力量，要不然何必迂回？若是全盛时候，她一念起，可以让这片大地所有的水脉一起暴动。定水神珠，她需要将它取回来。
可冰夷没想到薄清嘉能够抵抗这么久。
胜券在握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她早已经不是当年的神祇，她需要吞没生灵的怨气来获得力量，可不能水淹这片天地，又如何得到庞大的怨气。雨渐渐地停了，笼罩整个沈城的雨云正在消散，她隐约感知到一切即将逃出她的掌控。暴雨带来的喧嚣要散了。
风还在吹。
但这风——
它来自何处？
冰夷一抬头，看到了风中一只咆哮的老虎幻影。
云从龙，风从虎！
能够带来这种风的，只有山君。
山君不是在虎离山吗？不是催动一切复归原始，不是与人类不相往来？
这风吹响哪里？
风吹往市中心。
不是微风和风，是眨眼间生出的飓风。
庞大的山君幻影在风中出现，要吞噬这座城市。
如果没有同个层次的力量出现阻拦，整个沈城都会这一攻击下崩毁。
不管是玄都的还是妖管局的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山君的力量太强大了，除了青丘闭关的那位以及沉睡的青龙，谁能拦她？
虎离山不是不报仇，而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吗？那位憎恶人类，可不分是玄都还是妖管局。
秦当阳的脸色也不好。
他在看到山君幻影的时候，脑海中瞬间浮现了跟冰夷的对话。
青龙沉睡在龙脉里，只有同层次的力量能将它唤醒。
冰夷在江中，其实并没有将力量抬高到那一直接毁灭整座城市的层次，河流的水慢慢地上涨，是这片大陆上再常见不过的洪水。
但山君的攻势如此迅猛，她横冲直撞的，不留半点余地！
她的举动会唤醒青龙！
“别分心。”涂山清音脸色很难看，她接住了被雷火撞飞的张妙心。
她也看到了山君的幻影，但眼前还有个敌人呢，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看了眼因为极大的恐惧和担忧而战战兢兢的老道人，涂山清音又啐了一口。
如果当初青丘不与妖管局推行融入人世计划，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可惜再来一次，青丘仍旧会这么做。
在灵气逐渐复苏的时代，妖灵可不止在青丘或者虎离山地界诞生啊。
人类社会，也有开智的小妖怪。它们不是青丘的，却也可以将青丘当成家。
在咆哮的风即将把沈城的建筑拔地而起，造成湮灭时，沉睡在龙脉里的青龙终于睁开了眼。悠长的龙吟声响彻云霄，原本就在积蓄的雷霆和雨云更是快速溃散，沈城之中，滴雨不落。神龙隐匿在云层中，庞大的龙身影影绰绰的，只见一条龙尾横扫四方，在那堪比爆炸的轰鸣声中，龙尾往后一甩，而风中的虎影渐渐消散。
“山君。”一道古老而厚重的声音从云层中传出。
风中传出一道轻嗤，山君的身影逐渐凝聚，她的衣袂飘扬，仿佛是旧时代走出来的谪仙人，周身萦绕着一股神性的气息。“可能你需要关注的不是我。”沉默数息后，山君戏谑地开口，她摆出了一副看戏的姿态，望向了云层中藏身的龙。
云中是故人啊，可惜千年的数月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涂山跟这龙，更谈得来。
青龙垂眼看人间。
江中的冰夷那道由水凝聚的身影散成滴滴水珠，丁点痕迹都不存了。
如风樯阵马奔涌起的大浪渐渐地平息，薄清嘉无力地往后跌退一步，面色煞白如纸，喘息声粗重。她靠着槐音，朝着她露出一抹笑容，轻声道：“没事。”
而另一边，听到龙吟后的秦当阳意识到了不妙，想要尽快脱身。可张妙心和涂山清音在前方拦着，他根本就来不及脱逃。一股磅礴浩荡的威压传来，他浑身血液像是被冻结了，牙齿咬得格格响。他慢慢地抬起头，对上一双金色的、仿佛能摄魂的眼睛。
青龙与国运龙脉已经化为一体，秦当阳是人，他对妖怪不满，想要借着妖怪走向一个全新的社会，在他的认知中，也是一件推动人族气运、助长国运的事。他没有想过毁坏国运龙脉的事，也不会愿意跟青龙为敌。面对着恐怖的青龙，他的剑出还是不出？斩出的话，落在青龙身上，一旦青龙有损伤，龙脉受挫，那身为人的他，也同样要承担这份恶果，不是吗？
秦当阳浑身颤栗着，面对青龙，升起一股深切的恐惧感，他就那么硬生生的停滞在半空中，一滴滴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滑落。这一刹那，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时间停留了流动。秦当阳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为自己辩白，还是等着那潜藏的神祇出手。
看似时间漫长，其实只过了刹那。青龙的幻影消失，出现在秦当阳跟前的是一位年轻的青衣女子，她手中持着一柄伞，唇角浮现着一抹漠然的微笑。
在青龙苏醒的时候，这场战斗就已经有了结果。秦当阳根本不可能是青龙的对手，整个儿倒飞了出去。原本靠着涂山清音和张妙心拖住的艰难战局瞬间就变成碾压局，秦当阳整个倒飞了出去，身上留下了无数无法愈合的伤口。他是龙脉之敌，他失去了国运对这片大地上生存的子民的庇护。
秦当阳瞪大了眼睛，他的心中藏着不甘。他费劲全力抵挡，可在青龙轻描淡写的攻势下，别说还手之力了，他连站直都做不到。他的思绪疯狂转动着，青龙是一国之气运，是不能轻易动手的，一旦开打，就等于龙脉气息逸散，容易影响国运。所以青龙现身，支撑不了多久。所以——
秦当阳心口一痛，那种绝望和窒息感，让他的神色变得恍惚，眼睛瞪得越发大了。他低头看着胸口无法愈合的大洞，那里并没有武器的出现。
是风。
是了，山君憎恶玄都。
山君能对沈城下手，又怎么会放过玄都？
“又要沉睡了吗？”山君平静地望向那道逐渐变得飘渺朦胧的青色身影。
青龙抬眼，终于和山君对视。
她望着唇角挂上戏谑笑容的山君，只说了两个字：“边界。”
山君脸上的笑容消失，她淡漠道：“越界的从来不是山林。”
就算是旧时代的故友，在两两分道后，便没有什么话好说了。青龙的出现就像是昙花一现，她始终要回到龙脉中。龙脉在山在河，在这片土地的任意一处，青龙绝不可能带着龙脉的力量任意出行。也只有面临危险山河的灭顶危机时，她才会现身而已。在古老的时代，她可以天地漫游，可现在不行了。一来是天地间已经没了那份庞然的灵气，二来便是当年的外来灾祸，几乎将青龙断成两截。
龙影消失在云层中，留下龙吟也渐渐地消散。
山君忽然间感到十分无趣，一转身不管这处的乱象，直接消失了。
“这是……结束了？”张妙心看着秦当阳的尸骸，有些恍惚。
涂山清音往后退了几步，与张妙心拉开距离，她眉头微蹙着，心中不祥的预兆并没有减少。
秦当阳从半空中摔下，浑身鲜血淋漓，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先前围攻秦当阳的道人们神色莫名，围拢在秦当阳的尸体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对劲。”张妙心说，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情，如果服用了长生饵的会变成游尸，能得到更多长生饵，借助妖怪修炼的秦当阳能够得免吗？哗哗的水潮声响起，已经平静下去的江水往上一卷，竟是将秦当阳的尸体卷入江中。电光石火间，张妙心看到秦当阳眉心一闪而逝的符箓印记，她咬了咬牙，道，“祭品！”
涌上来的江水并没有吞噬一切的凶煞，道人们猝不及防，等到秦当阳尸体被卷入浪涛中，想要将它拽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冰夷的消失、因为青龙的出现而归于平静的江水，再度扬起了滔天的浪潮。
那头薄清嘉靠着槐音，她的视线始终落在江心，在察觉到那令人生惧的怪异气息时，瞳孔骤然一缩。卷动的江水并没有拍到岸上，只在河道里汹涌翻腾。水流涌动着，在那漫无边际的大江中，一座深藏在水中的古老城池拔升起。它并不像一些有规划的水下泽国，而是在洪灾中被水淹没的，至今已有数百年。当初的百姓少有人能从中逃出的，几乎所有人都成了水下冤魂。
恨意本与今世的人无关，但岁月变迁，人的意识丁点不剩，只余下无穷无尽的不甘和怨恨了。
在这座被淹没的古城从水下浮现的刹那，便生出了一个庞大的鬼域。
“泗水城。”薄清嘉心中一沉，不久前她才翻阅过泗水城相关的资料，可这座被洪水吞噬的城市，并不该出现在这里。“是冰夷暗中动了手脚吗？”她喃喃自语道。
槐音眉头皱起，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薄清嘉的气息缓和了些，但不代表着她能够再度操控磅礴的江水。“一定是她。”槐音很笃定地说了声，她注视着薄清嘉，担心道，“可你需要休息。”
游赤鳞眼皮子跳了跳：“鬼域在扩张。”她一抬头，看到那才死亡不久的秦当阳的身影出现在了鬼域，他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强大了。
另一边，涂山清音、张妙心等人也往槐音这处靠拢来。江边的人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游尸杀掉了不少，至于剩下的，它们前仆后继地落入了水中，与那萦绕着数百年怨气的鬼域连同一体。
“除了冰夷，没有谁能有这般手段。其实冰夷也不在乎妖管局的死活，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吗？”张妙心低喃道。
“以往的鬼域都是怎么处理的？”说话的时候，槐音握住薄清嘉的手，怕一不留神，薄清嘉做出什么冒险的举动。
“找到鬼王，将它杀死或者镇压。”只有鬼域中的鬼王消失，那诡异之域才会消散。答话的是云轻风，她注视着江中的鬼域，又说，“不过做起来顾忌很多，怕大动作误伤了普通人。可现在鬼域在江中——”云轻风的声音小了下去，她沉思片刻，说，“那些人会用道兵。”
她说得不是玄门修士也不是妖管局，上层的道人已经露面并且卷入其中，不可能在秦当阳没了后就拍拍屁股走人。对付鬼域也成了那帮人的任务。那帮人跟妖管局以及妖怪联系少，也不怎么愿意跟她们交流，只自己人汇聚一起商议，云轻风也懒得去凑那个热闹。她又说：“限制鬼域扩张的手段，那些前辈还是有的。现在到处都是乱象，妖管局得维持社会秩序。”
薄清嘉沉默。
网上的消息必定炸开了。
经过这么一番惊吓，有一部分人选择回家藏好，可也有相当多的人要逃出沈城。
大大小小的道路怕是都堵住了。
没有瘫痪，却也近似瘫痪。
“我们呢？”槐音抬眸看涂山清音。注意到姐姐的视线落在她跟薄清嘉交握的手上，她还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帮恐慌到了极点的人本来就怕妖怪，要是她们去维护秩序，可能更加乱套了。
“先休息吧。”涂山清音淡淡地说。
在她看来，人类用的针对鬼域的禁忌武器是不太可能成功的。
这不是普通的鬼域。
她的确见识过禁忌武器的可怕，但从道人的脸色来看，那禁忌武器的来源似乎有些问题，要不然早就针对秦当阳使用了。
毕竟禁忌武器可不分人还是妖。
涂山清音的猜测在两个小时后得到了验证。
投入鬼域的禁忌武器带来了巨大的蘑菇云，掀起了连江的浪潮。
不过是道人主动去掀起的波浪，自然也找到办法压了下去。
至于效果——
网上的人会感慨“伟哉”，可要是没有将鬼域解决，那对修行人来说，不过是放了一场烟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