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反正去了熟人家里。”铂金色头发的少女显得兴致恹恹,“既没有爆炸,也没有杀戮,就是一个很无聊的,讲的还不太全面的故事。”
“真是无聊到死了。”她打了个哈欠,“所以我就回来了。”
“罪人的子女自然要和罪人的子女在一起。”她吐了口气,“大概是这样吧。”
她凑了过去,看着灰瞳男人手中拿着的一张小报,“你出去了。”她笃定地说,“华生医生会把你脖子拧断的。”
“我感觉我已经完全复康了。”福尔摩斯说,抬起手捂住了嘴,避免发出有空音的咳嗽声,“我已经至少有五年没有生病了。”
卢纳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伸出了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你要是打赢我的话,应该已经复康了,想必华生医生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福尔摩斯凝视着这只手。
这是一个少女的手。
无论从骨骼还是皮肉上,都无疑是少女的手。
然而这只手可以轻松地扼死大象,制服狮子。
他对所谓的质量,有了某种理解。
“如果你真的很想马上下床的话。”卢纳摸了摸嘴唇,“你要不要去弗雷的花园。”
“那是什么地方?”福尔摩斯问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弗雷有一处花园,据说那里的水是从我们的故乡流出来的,然后那处泉水,被人们叫做长命汤。”
“类似于长生不老泉么?”福尔摩斯问道。
“不是,”卢纳回答道,“喝了并不能长生不老,只是某种药泉而已,算是温泉水疗院?”
“不过弗雷倒是一直想让我引见你来着。”卢纳想起了什么说道,“但是弗雷一般都呆在他的花园里,不会出门的。”
“你想去见见长命汤么?”卢纳问道,眨了眨眼睛,“弗雷肯定在家。”
福尔摩斯对这个提议没什么好拒绝的。
卢纳从领口里摸出了王钥,然后扔在了地上。
他已经对这套流程很熟悉了,从枢纽找到火车,然后果然来到了一处芬芳馥郁的花园之外。
卢纳抬起了手,敲了敲了精美的大门,“弗雷,是我。”
福尔摩斯看着围栏上溢出的葱茏绿色,在一片灰白之中,十分的显眼,而围墙的外围爬满了漂亮的常开不败的蔷薇花,他听到了里面传来了脚步声的动静。
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白发的老者,面貌威严而清俊,穿着一件白底烫金的袍子,他推了推眼镜,“卢纳?”
“嗯。”卢纳点了点头,“弗雷,我叫夏洛克福尔摩斯过来了。”
“而且他好像得肺炎了,你的长命汤可以借给他用用么?”卢纳问道。
弗雷推开了门,“那倒是没有问题。”他说道,“但是长命汤对他们来说好像没什么用。”
“就当是个普通温泉吧,福尔摩斯先生。”弗雷安静地说。
这个老者举止威严而优雅,金尊玉贵,非同一般。
此为丰饶之王,弗雷。
“要喝点花茶么?”弗雷问道,“卢纳我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
“好像是吧。”卢纳跟了上去,进入这里之后,会发现是一处不折不扣的花园,充满着各式各样的植物,连家具都是由植物自然生长而成的。
不愧是丰饶王,福尔摩斯想,的确是令人羡慕的丰饶。
“夏洛克福尔摩斯。”弗雷重复着他的名字,“幸会,我是弗雷。”
他伸出了一只手,福尔摩斯和他握了握。
“你的手心的确挺热的。”弗雷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给你按照人类的体质配一副药试试。”
弗雷转身准备走进书房,然而在进入书房之前,他微微回过了头,“卢纳,帮我看着王钥。”
“好的。”卢纳抬起了手,比了个ok的姿势。
“弗雷的王钥?”福尔摩斯低声说。
卢纳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小巧的杯子,“就是这个,”她说,“转移丰饶,产生丰饶,赐予丰饶。”
福尔摩斯收回了目光,“如果不是想让我看到的话,他根本没必要说一声。”
弗雷走了过来,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杯,递给了福尔摩斯,“试试这个。”他说道,目光落在了那个杯子上,然后拿了起来,在手中把玩着。
“这就是我的王钥。”弗雷坦然地说,“不过所谓的长命汤,并不能让人类长命百岁就是了。”
“据说是从故乡里流出来的水。”卢纳眨了眨眼睛,“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好处的吧。”
“能给你一种放松和家的味道。”弗雷说道,波澜不惊地端起了茶杯,“长命汤,不过世人痴望罢了。”
“而我们长命也不需要什么长命汤,不是么?”他淡淡地反问道。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做到过长命。”卢纳说,端起了茶杯。
不得不说弗雷的花园的确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自从进来就被一种丰饶所包裹,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十分的安全,昏昏欲睡。
“在这里休息不要紧的。”卢纳说,“弗雷不介意的。”
能听到泉水在徐徐流淌,还有偶尔的鸟鸣声,一片绿色的植物葱茏无比,的确让人感到从精神到**都全然的放松了下来。
福尔摩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面对着泉水的小房间里,他坐了起来,看到了卢纳坐在岸边,没有穿鞋子,把双脚泡在了温泉里,弗雷也坐在旁边,他们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你起来了。”弗雷转过了头,“你应该不咳嗽了。”
“但是你应该已经饿了。”弗雷说,“卢纳说你的医生让你卧床七天,但是你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个安分的人,所以我自作主张让你一口气睡了四天。”
卢纳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满脸都写着你是不是应该表扬一下我。
福尔摩斯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谢谢。”他说,是药水么,还是这里的空气,抑或是弗雷的能力。
“睡眠是有好处的。”弗雷静静地说,“我知道对于你们这种精力充沛的人类来说,会认为睡眠是人生的浪费。”
“但是睡眠不只是休憩。”弗雷说,用杯子舀起了一杯水,然后倾倒了下去,“它还提醒着你截止和更新,不要把某些东西带到崭新的一天去。”
“您说的有道理。”福尔摩斯说,他不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放他走,但是他也的确不着急,于是他坐了下来。
“如你所见,我掌握着丰饶。”弗雷说,“这项能力让人羡慕,但是发动起来实在非常困难。”
“所以我只能一直呆在这座花园里。”弗雷笑了笑,“还得防止贪妄之人将我耗尽。”
“弗雷经常被杀死的。”卢纳补充道,“弗雷的性质太容易被人类克制了。”
“幸好有戈尔德一直保护弗雷。”卢纳说,“很少有人类能从戈尔德和弗雷中分别出谁是真正的丰饶之王。”
“那戈尔德不是很危险么?”福尔摩斯问道。
“她应该是自愿的吧。”卢纳说,弗雷点了点头,“我们十三位王是同进同退的集体,每一位的不足都会有另一位来补足。”
“十三把王钥,不能缺少,也不能多出。”弗雷说,“这是我们的生存方式。”
“所以我也会保护弗雷的。”卢纳认真地说。
弗雷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感情。
“较之人类而言,我的确是最弱小的,也许你都已经找到了几种杀死我的办法了。”他说,伸出手,去捧起了一捧长命汤,然后让水流从他的指缝中落下。
“不过这世事如同流水流沙,越是用力地去握,越是握不住。”他轻声说,“恰如这长命汤。”
“也许我们该走了。”卢纳轻声说。
弗雷点了点头,“的确年轻人还不该住进水疗院。”
“你们该回去了。”
福尔摩斯觉得弗雷很像一头白鹿,有着温顺的眼睛和神秘莫测的灵气,但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对人类没什么太大的危害,恰恰相反,人类应该算对他危害性极大。
毕竟有十三位王,而如今他所见过的之间的区别就很大,有这样的王倒也算是正常的。
“卢纳。”
正在枢纽站台上找时刻表的少女闻言抬起了头,“唉?”
“弗雷没有办法学什么自保手段么?”灰瞳男人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问道,“如果是人类的话,多少可以学点武术之类的,你们没有这种么?”
“很难的。”少女说,“这就是人类所拥有的自由。”
“我们的质量太庞大了,只能被死死锚定在性质上,如果随便变轨,这个世界都会动荡不安的。”卢纳答道。
“所以如果你不喜欢你的命运,你也不能反抗么?”福尔摩斯问道。
“我没有不喜欢我的命运啊。”卢纳轻声说,“我是为了它出生的,整个世界富集能力来给予我,所以我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
“我没什么好说的。”她安静地说,“所以直接去华生医生那里么,可以把外面的流速调整到他在听故事。”
“你们可以逆转时间么?”福尔摩斯问道。
“不能,”卢纳说,“你永远无法两次踏进同样的河流,时流也是这样的。”
“无论在世界的外侧,还是世界的里侧,你只能去往未来,不能追溯过去。”卢纳轻声说,“不过流速是有区别的。”
“那么所谓的长命汤。”福尔摩斯说。
“对于你们这些在时流上的,存在先于性质的生灵来说。”卢纳轻声说,“只是,类似于你们的标本液而已。”
“弗雷是英雄们的王,他会将他们保存在青铜棺椁之中,等到回到了故乡再让他们复活。”卢纳安静地说。
福尔摩斯好像突然明白了这是怎样的流程。
他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尼古丁让他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这样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那还真的是长命汤啊。”
回到表世界的时候,正是黑夜,他们站在一处偏僻的别墅的门口,不知道这位富有的主人为什么把住宅选在了如此不便的地方,然而他们好像也不是因为破落,因为装饰都经过认真的修缮,也没有一丝一毫废弛的迹象。
看来还真是个有故事的宅邸,福尔摩斯想,那位委托人所说的复杂的案情应该没有说谎。
他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华生很快被叫了出来,他明显对他的康复表示了诧异,不过这份诧异过去的太快,显示着这个年轻医生的心中有更加吸引他注意力的事情。
“他恋爱了。”卢纳低声说,“莉莉丝说的。”
第32章
“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华生点了根烟,徐徐地抽了一口,吐出了一个烟圈,两眼放空的看着天花板。
“你对女人就没有任何看法么,简直像个机器人一样。”
“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孩子来骗取巨额财产,然后被送上了绞刑架。”福尔摩斯说,阅读着华生的笔记本,“当然了,现在我见过最美丽的女性应该是戈尔德。”
“戈尔德。”华生出了口气,“的确有无与伦比的美丽,但是真的会有谁爱上戈尔德么?”
“莉莉丝。”卢纳抬起了一只手,“不论戈尔德怎么嫌弃她,她都很爱戈尔德。”
“莉莉丝可以随时为戈尔德去死。”卢纳认真地说,“不管戈尔德爱不爱莉莉丝,莉莉丝都永远爱戈尔德。”
华生对她的答案感到了震惊,然后发现他们又成功的离题万里了。
“那有人喜欢过卢纳吗?”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莉莉丝说她喜欢我。”
“莉莉丝怎么谁都喜欢。”华生禁不住说。
“莉莉丝就是谁都喜欢。”卢纳一本正经地说。
华生觉得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才和这么两个家伙讨论爱情。
他们两个能对爱情有正确的认识的可能性远低于鸭子上树。
“总而言之。”卢纳举起了一根手指,突然莫名其妙的宣布道,“我们去见了弗雷,福尔摩斯已经知道怎么杀掉弗雷了,也许对你的爱情有用处。”
华生怔了一下。
不过他知道卢纳从来都很直接,她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也不会说谎。
“我觉得这个情报,比讨论哲学什么的,对你的爱情更有好处吧。”卢纳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的确很有冲击性。”华生说,他转过身,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发抖的手,“所以还是先说说案情吧。”
因为福尔摩斯刚刚从弗雷的花园出来,并不是很需要睡眠,所以华生自己躺在了床上,他仔细地思考着什么,他很累了,无论是肢体还是神经,都累的无以为继,然而还是盯着天花板。
“你不睡么?”他听到了卢纳的声音。
“你没有在梅丽的房间里么?”华生问道,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少女闪闪发亮的眼睛。
“嗯,按理说应该是。”卢纳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她没有什么事情。”
少女坐在了他的床尾上,“你今天才看到她,就说喜欢她。”
“你还说自己不是个随便的人。”少女说道,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对月光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你不懂了。”华生枕着自己的手臂,“但是我也不知道,今天她害怕的时候会抓紧我的手,我们就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然而我们认识了很久。”卢纳叹了口气,“还是像刚刚见面一样。”
华生没想到卢纳会有这种感叹。
他坐了起来。
“怎么了,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了么?”他问道。
“如果说你的朋友很有可能被杀掉的话,你应该也不会很开心。”卢纳将头歪了过去,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我不想弗雷死掉。”
“我很喜欢弗雷。”她安静地说。
“所以我想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会把人类变成什么样子。”卢纳轻声说,“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向我保证过,你不会害死弗雷的。”
她静静地抱着兔子,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华生突然感受了一种情感。
铺天盖地的,排山倒海的,悲伤。
他很少从卢纳的身上感知到情绪,他听福尔摩斯说起过质量这个概念,但是他实际上一直对抽象的,形而上的东西感到困惑。
然而这个少女身上的悲伤是如此沉重和古奥,她垂着头,没有流泪,但是却让人觉得月亮都在抽泣。
“那你可以阻止我的。”华生轻声说。
“我阻止了你也没有用。”卢纳轻声回答道。
“为什么?”华生看着她的剪影,“你也知道,我不过区区一个人类,你想杀死我只不过是不到一秒钟的事情。”
“但是你也是我的朋友。”卢纳低声说,“事情发展到了需要我阻止你的时候,我认识的你也已经不在了。”
她低着头,似乎在哀悼着什么。
华生感到了毛骨悚然。
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一艘漂在海上的忒修斯之船。
他不确定什么时候自己是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早上的时候还能义正词严地斥责福尔摩斯把玩卢纳的王钥,而上午之后弗雷的王钥就成了他的心魔。
他的心中有另一个念头在作祟。
弗雷的王钥为什么不能给予苦难的世人呢?
哪怕一下也好啊。
虽然戈尔德的警告他还是记得很清楚,人类持有王钥这件事本身即是浩劫。
你的质量无法运行王钥。
而且虽然王不会说谎,但是很多时候他们只会说出一部分真相,也许并非刻意隐瞒,但是他和你们秉承并非一样的常识。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以绝对的人类中心论来说,为了梅丽,他可以失去卢纳吗?
当然了,按照最自私自利的想法,卢纳是个不请自来的怪物,她随时可能杀了他们两个,而且她给他们带来的麻烦是显而易见的。
她不是人类,也成不了人类。
她即使因为做了什么而被人类费劲全力教训了,大概只是像人类被狗咬了一样,只会下一次摸狗的时候先掐住狗的嘴巴。
这是福尔摩斯早就和他说过的认知,华生不愿意去戳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他坚持卢纳会顾念他们之间的友谊。
然而福尔摩斯警告他不要把卢纳当作人类,也不要对卢纳有什么承诺,让卢纳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
而如今华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种理念可能是福尔摩斯想要保护自己。
卢纳是纯粹的不变的生物,然而自己不是。
他自顾自地施舍了感情之后,又想自顾自地撕毁感情。
卢纳没有说话,华生知道这个少女拥有一双被诅咒的洞察之眼。
他曾经担心过卢纳厌恶福尔摩斯,因为那个青年毫不掩饰对她的结构和琢磨,猜测她的性质,分析她的真名,甚至于观察她的王钥。
这明显是不如自己表现的一切友好的。
但是他以她本来面目来对待她。
华生知道在卢纳那双眼睛里,自己的灵魂的天平已经做出了明确的指示,而当他真正正视自己的内心的时候,也发现关于这个选择,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的犹豫,即使他用所谓的教养和良知来掩饰,他的心里也早就排好了座次。
他需要用良知和教养来抑制的时候,就说明卢纳已经输了。
于是她坐在月光下,无声无息也无泪地哭泣着。
华生想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现在说的都是谎言。
卢纳微微地低着头,铂金色的头发流淌着月光的颜色,她沉默地一言不发,华生最终动了动艰涩的喉咙,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福尔摩斯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卢纳,”他好像丝毫没有感受到沉重而迟滞的空气,“有人死了,想看看吗?”
少女抬起了头。
“死掉了?”她问道。
“警察还有半个小时来,”福尔摩斯说,“还挺有意思的,虽然差不多已经明白了。”
卢纳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眨了眨眼睛,“去找脚印么?”
“找脚印。”福尔摩斯说,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华生,“你还没睡吗?不是说已经累了么?”
华生出了口气,抓过了被子盖在了脸上,“我马上就睡。”
“现在就睡。”
他蜷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然而一闭上眼睛,他就仿佛觉得卢纳还坐在他的床脚,安静地低着头。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克制不住眼泪不停地流了出来。
“其实人类的本性不算好,所以他们需要受教育。”福尔摩斯说,他蹲了下来,看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脚印,卢纳一知半解地蹲了下来。
“华生不会选择伤害弗雷的。”福尔摩斯笃定地说,叼着烟仔细地寻找着下一处脚印。
卢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轻轻地把玩着维多利亚女王的挂坠盒。
“可是如果妻子或者丈夫死去了,对方会很伤心的吧。”她轻声说。
“对于有些人来说,是这样的。”福尔摩斯看到了一个木棍戳出来的特殊痕迹,满意地端详了它一会,“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巴不得对方早点入土为安。”
卢纳点了点头。
“我也知道弗雷为什么要见我。”福尔摩斯说,他抽了口烟,他灰色的眼睛抬了起来,看着卢纳的眼睛。
“如果说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的话,那人类就会不断犯错误。”他说,“朋友有些时候得等着他回来。”
“这也是朋友的责任之一。”他波澜不惊地说,“所以很多聪明人也会对某些事实装聋作哑。”
卢纳又点了点头。
“凡人论迹不论心。”福尔摩斯说,他直起了身子,“有时候看清楚了,自己清楚就好了。”
“你遇到过很多这种事么?”她问道。
“我隐瞒过很多事情,让复仇的主角明明是真凶也逍遥法外。”他平淡的说,“也曾按住医生施救的手,让法律无法制裁的人死于非命。”
“这些事情只有我自己知道。”他说,跪在地毯上,静静地看着昭告着犯人身份的痕迹,“我希望它对别人有好处,也对我自己有好处。”
卢纳也跪了下来,看着那些痕迹。
“你不期待么?”她问道。
“期待皆大欢喜的大团圆么?”他问道,“世界上很多事能混到朦朦胧胧的小团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遗憾总是会有的,死者也不能复生。”
卢纳沉默了。
“那你为什么要注视着世界的背面呢?”卢纳问道。
“那你为什么呢?”福尔摩斯问道。
“因为我生而为王。”卢纳轻声说,“这就是我该做的,我必须直面它们。”
“那这是我为自己的人生找到的意义。”福尔摩斯淡淡地说,“我很适合做这个,比起做其他的事情来说。”
“其实我也没有生华生医生的气。”卢纳说,她低下了头,“只是弗雷。”
“你生他的气也很正常。”福尔摩斯站了起来,看来已经找到了所有想要的,“重色轻友也不是人类提倡的美德。”
“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一见钟情到底靠不靠谱。”他轻松地说,“看看热闹不是也挺好玩的么,卢纳。”
少女点了点头。
第33章
“今天早上的空气可真好。”夏洛克福尔摩斯愉快地说,华生睁开了眼睛,发现他已经回到了221b。
“因为昨晚发生了些骚乱,”福尔摩斯解释道,“所以卢纳把你和蒙托斯小姐都送回了家。”
“卢纳现在怎么样了?”华生坐了起来。
“她能怎么样。”福尔摩斯淡淡地说,“她本是七海怒涛之水都撼动不了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怎么样。”
“我早就和你说过,在把卢纳当成小女孩之前,她先是个王。”福尔摩斯说,华生读出了他的潜台词,而王不可欺,不可辱。
“不管怎么说,卢纳怎么都是个王。”福尔摩斯轻松地说,“很多事都不会太在意的。”
华生长长的深呼吸了一下。
“我不是害怕她报复我什么的。”他轻声喃喃自语道,“但是看到她那么难过,我真的感觉很愧疚。”
“需要先给你三十分钟愧疚,然后再听听我关于今天的安排吗?”福尔摩斯走到了窗子边上,替他把窗帘拉开了,“你看这阳光,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华生没有再说什么,穿上了外套,打开了客厅的门。
然后大吃一惊。
餐桌上堆满了堪称名贵的水果,卢纳正坐在前面津津有味地吃着套在手指上的树莓,看到了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弗雷送了水果过来。”她笑着说,“都是他新收的。”
而坐在餐桌的另一面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优雅老者,他微微颔了颔首,“您好,我是弗雷。”
“要来个释迦么?”他拿起了其中一个怪模怪样的果子,递给了华生,“可是很甜的。”
弗雷,华生对这个名字瞬间如鲠在喉。
丰饶王,弗雷。
王钥为代表着丰产的圣杯,长命汤的持有者。
他如今就坐在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
卢纳没有看他,一直专注地看着水果,他知道,卢纳大概不想让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也不想让自己那双眼睛读出什么来。
少女垂着眼睛,静静地吃着水果,周身萦绕在某种孤独的光晕中。
弗雷低着头注视着她,华生没来由地从老者金色的眼睛里读出了某种悲悯。
而他也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好似天然的长生种看着勤苦劳碌的世人。
“我刚刚去过苏菲那里,一会去给珍妮也送一些。”弗雷说,“这次可是大丰收呢。”
“珍妮在哪里啊。”卢纳含着水果,含混不清地说,“我好长时间没有看到珍妮了。”
“应该在船上吧。”弗雷说,“你知道她的性质,肯定在差不多的地方,哈尔芙说她今天下午告诉她在哪里。”
“嗯,”卢纳点了点头,“你要留在珍妮那里么?”
“不打算。”弗雷摇了摇头,“我还是回去的好。”
老者告辞起了身,福尔摩斯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拿起了一个橙子放在了鼻子下面,嗅了嗅。
“哈尔芙为什么可以知道珍妮在哪里?”他漫不经心地提了个问题。
卢纳安静地吃着树莓,“很简单啊,因为莉莉丝和戈尔德是一对,他们也是一样的,除了我之外,他们都是成双成对的。”
“比方说弗雷和西恩,西恩出现在信徒面前的时候,用的永远是弗雷这张威严尊贵的脸。”卢纳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下,“珍妮和哈尔芙也是这样的关系。”
“那么杜比和瑞尔也有他们的兄弟了。”福尔摩斯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不过莉莉丝和戈尔德的关系是最密切的。”
“因为她们是持有同一个性质,各自二分之一么?”福尔摩斯说,将橙子放了下来。
戈尔德的符号是玫瑰与夜莺,而莉莉丝则是面包和天鹅。
这对姐妹镜像的程度的确一目了然。
那么哈尔芙持有的是平均之理,珍妮想必就是聚集之理了。
“珍妮的信徒超级超级多,”卢纳说,抬起双臂夸张的比划了一下,“不过比哈尔芙的要少很多。”
“不过珍妮的信徒都很厉害就是了。”卢纳漫不经心地说,“都是什么业界精英,王公贵胄,珍妮自己也很强大,和哈尔芙一样强大。”
“说起来珍妮和哈尔芙长得像么?”福尔摩斯问道,卢纳咽下了树莓,“珍妮是个富丽堂皇的贵妇人。”
“带着珍珠项链,很像海船龙骨前方的女神雕塑?”福尔摩斯追问道。
卢纳停了下来,看向了他,然后点了点头。
“嗯,那是珍妮。”
“那我今天早上见过她了。”福尔摩斯说,华生也坐了下来,他明显对现在的展开感到了困惑。
“你见到了她?”华生按了按太阳穴,“今天早上,等等,所以现在事件到了什么程度。”
“大概是快要解决的程度吧。”福尔摩斯说,他抬起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我们这起事件,涉及到两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和一大笔金银财宝。”
“不过幸运的是,我昨天晚上在别墅里找到了杀人犯留下的痕迹和东西,于是我今天早上准备去借一条我十分信赖的狗来帮助我们调查。”福尔摩斯说道,“只要有了这位好朋友的鼻子,顺藤摸瓜应该就能找到还未走远的凶手了。”
“主人说等到八点种的时候狗才能被运到伦敦,所以我就先回来了。”福尔摩斯解释道,指了指七点半的座钟,“然后在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这位女士。”
“她和你说什么了?”华生紧张地问道。
“她提了一个条件。”福尔摩斯说,“她说她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亲自找到真凶,但是我们要带上她一起去。”
“她想要什么?”华生问道。
“她对此倒是十分坦率,”福尔摩斯答道,“这次事件中的财宝将归她所有,我对此进行了质疑,但是她只是轻蔑的笑了笑,并且表示如果你有能力得到这份财宝的话,她倒是也可以看戏。”
他抬起头看了看座钟,“时间差不多了,看样子这位珍妮小姐,也要来访了。”
卢纳在门铃响起来之前就站了起来,然后打开了门,一下子抱住了进门的女人。
“珍妮!”她惊叫了一声,“我至少有五六年没有看到你了。”
“我一直在热带地区旅游。”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但是这份温柔中不经意地带出了几分高高在上,珍妮用带着华贵的蕾丝的白手套设法将卢纳从她的身上扒了下来,施施然地伸出了手,“幸会,二位先生,希望你们还记得和我的约定。”
“人类称我为珍妮,十三王之一,其真名为征服王。”她声音柔和,但居高临下,在两个人面前显露了真容,她有一头罗马人的黑色鬈发,和象牙白的皮肤,眼睛是黄金和香槟一样的浅金色,桂冠谄媚地依附在她高贵的头颅之上,而她周身所穿戴的俱是华贵的丝绸。
“我也有好些年没见到你了。”珍妮牵着卢纳的手,笑了笑,“怎么样,听说你来到人类中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珍妮笑了笑,恢复了人类的装扮,“走吧,二位先生,请向我展示这个狡猾的凶手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福尔摩斯如约借到了狗,而线索的尽头中止在了泰晤士河的码头。
“看来追不上了,登报也不可以,让警方更容易打草惊蛇,”华生喃喃自语道,“既然这笔财产和蒙斯顿小姐有关。”
珍妮静静地把玩着手套,看着两位男士和船工的交流。
“我说过,如果你们有能力得到宝藏,我当然也可以让贤。”珍妮温文尔雅地说,优雅地坐在白色的栏杆上,吹着河风。
“你大概是知道,我们会在这里面对困局吧。”福尔摩斯走了过来,在她的身边靠上了栏杆,珍妮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他们三点钟就走了。”福尔摩斯点了根烟,“你是知道的。”
“说吧,你还有什么条件。”他直截了当地说。
“没有什么条件。”珍妮说,“卢纳要送华生去他心爱的女郎那里。”
“我也可以帮你找到那两个人。”她轻声说,“这是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珍妮笑了笑,“我一定要跟来的原因是,我想有一个不错的位置能看到那位女继承人的表情。”
“她一生孤苦,然而现在又会被通知一夜暴富,”珍妮慢条斯理地说,“然后她会来到这里,被承诺一定可以找到宝藏。”
“然后。”珍妮抬起了一只手,“出来吧,我的王侍们。”
福尔摩斯环顾了四周,发现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踞了许多大型的水鸟。
不,这不是水鸟,虽然他们像一只鸭子那么大,但是他们每一只都是有着人的面孔。
“塞壬,”珍妮笑着说,“人类管他们叫塞壬。”
“把我的财宝拿回来,顺便顺着财宝抓到他。”珍妮抬起了一根纤纤玉指,从容地下令道,语气透露出绝对不容置喙的威严和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霸道。
“那个人把财宝箱打开,”珍妮解释道,“沿着泰晤士河撒了一路,”她的唇角滑起了一丝轻蔑的微笑,“如果你们有能力拿回这笔财宝的话,我当然可以袖手旁观。”
“不过感觉这并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珍妮淡淡地说,“所以我就笑纳了。”
“我有一个问题。”福尔摩斯举起了一只手。
“讲。”珍妮静静地下达了恩准。
“蒙斯顿小姐的寿命,是不是和这笔财宝的来路有关系。”福尔摩斯抽了口烟,看着清晨的泰晤士河。
“从某种程度上,是有因果的。”珍妮说,“奉献者得丰饶。”
“而掠夺者终贫瘠。”珍妮波澜不惊地说,“我记得人类也总结出过这个道理吧。”
“那这个帝国好像很富有的样子。”福尔摩斯抬起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苏醒中的伦敦城。
“因为时间是很长的河流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珍妮轻声说,“人类活得很短的。”
“而且人类很多很复杂,”珍妮说,“有人掠夺也有人奉献,有人救济也有人征服。”
“你们不也这样链接在一起么?”珍妮反问道。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但是奉献是不值得的。”
“是的。”珍妮说,“从数学的角度来说,短暂的来讲,是这样的。”
“但是短暂之上还有长久,数学之上,还有哲学。”珍妮笑了笑,“不是么?”
“我想某些原理,你应该有所感受了。”珍妮静默地把玩着自己的手套,“我们不说谎,先生。”
“你知道这一点的。”
第34章
“财宝有没有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可以洗刷死者弟弟和管家的冤屈了。”梅丽说,焦急地望向了泰晤士河河面。
“我们已经叫了琼斯警官去追捕犯人。”华生说,他伸出手揽过了少女单薄的肩膀,“不要担心,已经找到他的所在地了。”
珍妮把玩着价值连城的财宝,快活地吹着口哨。
“从各方面来说,对于人类的公共良俗和常识上来讲,梅丽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珍妮说,看着在旁边坐了下来的卢纳。
“那我呢?”卢纳问道。
“你大概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不是个好女孩。”珍妮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可是王,王可不需要做什么好女孩。”
“王和好女孩之间还是冲突的么?”卢纳抬起了一双异色的眼睛,看着珍妮。
“从人类的世俗意义上来说,是冲突的。”珍妮答道,“好女孩要听话,但是王要让别人听她的话。”
卢纳点了点头,“那我大致理解了。”
“好女孩就是奴隶和宠物是么?”卢纳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珍妮思索了一会,大概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我只是说,人类的好或者坏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人类都说戈尔德是坏女人,你不是很喜欢她么?”珍妮反问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我倒是不觉得戈尔德有什么问题了。”
“我们出生,是因为世界需要,在我们存在之前,这种性质就存在了。”珍妮笑着说,“因此我们所作所为均是正义的。”
“那他们要结婚吗?”卢纳问道,看向了依偎在清晨河边的青年男女。
“也许吧。”珍妮说,“看这个走向,莉莉丝说,大概是要结婚了。”
“婚姻是人法与神法的结合。”卢纳轻声说,“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吧。”
“也有人觉得它不严肃。”珍妮说。
“梅丽。”华生吞了口口水,看着泰晤士河宁静的河面,“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十年之内就会死去,你会愿意和我结婚么?”
“唉?”少女明显被这个问题惊了一下。
“这不如是我的问题,”她轻声说,“您会愿意向一个已经一贫如洗而且还会在十年之内死去的女人求婚么?”
“如果我十年之内就会死的话。”梅丽轻声说,“出于不要伤害别人的考虑,我是不想结婚的。”
“但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她微微地低下了头,摆弄着手帕,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想结婚。”
“我不想一个人面对死亡。”她轻声说,“很懦弱无用吧。”
“人类从来就是孤身赴死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了根烟,看着警察把两个犯人带走,“不过我倒是不会当面说这种话了。”
“人类必须孤身赴死么?”卢纳问道,她看向了马车的背影,“你看他们两个,会被一起送上绞刑架唉,他们不就是一起死掉了么?”
“死亡是不能被陪伴的。”福尔摩斯说,“当你死去的时候,即使身边有人,大概也依旧会感到孤独。”
“那人类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卢纳问道。
“因为人类不可独活。”福尔摩斯抽了口烟,看向了正在苏醒的城市,“正是因为不可独活,所以才会害怕孤身赴死。”
“所以才会感觉孤身赴死是可悲的,让人恐惧的么?”卢纳提问道。
“是的。”他点了点头。
“你也害怕孤身赴死么?”卢纳问道,她转过了眼睛,看向了灰瞳男人的侧脸,他看上去很苍白,似乎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好,夏洛克福尔摩斯低下眼睛看向了少女,发现她眼睛中的图案并没有出现,她没有直接去问答案,她在等着自己的回复。
“怎么说呢?”他弹了弹烟灰,“我在试着克服它。”
卢纳点了点头,她转过头也看向了远方。
“你不害怕吗?”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了过来,少女眨了眨眼睛,抬起了头,“害怕什么?”
“死亡,或者说毁灭。”福尔摩斯说。
“啊,”卢纳微微吃了一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只觉得但凡是活着的东西,被剥夺生命的时候,都会感到痛苦吧。”福尔摩斯慢慢地说。
“也许会痛苦吧。”卢纳思索了一会,“但是我就是为了这些事出生的,这个世界因此聚集了能量来供养我。”
“所以这就是我的道理。”她说,显得坦率而平静。
这不是什么英雄主义的发言,福尔摩斯想,但是却比英雄主义的宣言更令人敬畏,她甚至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英雄事迹。
只是应该的事情。
为了一个应该,她对一切都当作常识和自然规律来接受。
包括她不停地出生和毁灭。
没有任何道理在她这里大过一个应该,她不讲人道主义,也不讲哲学,她可以失败,但是不会退缩。
福尔摩斯感觉自己每次面对这种强悍至极的权力意志的时候,都感到了深深的敬畏。
这个少女的确如她所宣称的那样,她生而为帝王。
所以他很难如其他人那样给予这个少女和她外表相称的怜惜。
他也不确定这个少女是否真的需要这个。
“所以你呢?”福尔摩斯问道,“你在面对不知道会不会死,大概率会死的命运之前,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么?”
卢纳思索了一会。
她对这个概念没有认知,福尔摩斯几乎要能听到这个少女竭力思索的动静了。
“我想看到我们的故乡。”卢纳轻声说,“哪怕一眼也好。”
“我们离开故乡太久了。”她看着人类的世界,安静地说,“连哈尔芙都说不出它的样子了。”
“我相信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应该是开满鲜花的理想乡。”她平静地说,目光不知道落在了什么远方,“你不觉得自己的故乡是最好的地方么?”
“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故乡了。”卢纳安静地说,“我们都很想念它。”
“我们的质量全都压在这一侧,会让世界失衡的。”她说,“而且人类的质量也越来越大了,所以我们必须回到故乡去。”
“你应该猜到我的真名了吧。”卢纳抬起了头,“否则为什么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呢?”
“好像我是什么可怜的生物似的。”她平淡的说,少女异色的双眼依旧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如同静静流淌的河水一样,古奥,神秘,但是宁静祥和。
“请告诉我吧,我的真名是什么?”她问道,她微微转过了头,看向了灰瞳男人,夏洛克福尔摩斯看着她的眼睛,这并非一双人类的眼睛,因为它比人类的直白的多,卢纳不需要什么怜香惜玉,他从来都知道这一点。
但是他沉默了一会,直到香烟烧到了手指,他将香烟按灭在了尘埃中。
他有时候会想,名为卢纳的少女到底存在过没有,她到底的确是个生灵,还是一段权力意志的化身。
没有等到答案的少女转过了头,看向了码头所在的街道的另一端,她看到了一家饼干店,似乎对五彩斑斓的铁盒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冰淇淋曲奇。”她读出了伙计刚刚挂在外面的牌子上的字,对此很是感兴趣,于是她跑了过去,福尔摩斯将烟蒂扔在了垃圾桶里,跟了上去。
“既然警察已经带走了杀人犯,那么你打算怎么打发时间呢?”福尔摩斯问道,“吃曲奇饼干吗?”
卢纳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接过了一个漂亮的蓝色铁盒子,打开了盒盖,然后拿出了一块,“你要么?”
福尔摩斯接过了饼干,的确他们引以为豪的新品还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
“听音乐会么?”他提问道。
卢纳点了点头。
虽然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音乐会,否则她也不会在前排睡得比谁都香了,享有盛名的指挥家看着坐在前面衣冠楚楚的少女瘫在座椅里,合着眼睛,安详地睡着,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受到了空前的挑战,所以指挥的都格外卖力一些。
小提琴的琴弓如同被强风吹过的树林一样拂动着,奏出如泣如诉的音符,而管乐应答着,单薄的乐声逐渐变得浑厚,似乎帷幕在拉开,太阳在升起。
而少女依旧没有醒,她不止没有醒,甚至把头舒舒服服地放在了旁边的青年的胳膊上。
所有人都被指挥家超常的发挥所震撼,不少观众甚至拿出了手帕开始抹起了眼泪。
但是少女依旧没有睡醒。
灰瞳男人面露歉意地看了一眼指挥家,指挥家很想不顾体面地说一句,麻烦你把同行的小姐喊起来,但是这又和他高贵的本能与自尊不符。
他要唤醒她。
音乐开始变得宏大了起来,悲哀而壮烈,好像情人正在抗争着不为世人接受的深爱,又像是战士奔赴沙场。
然而少女睡得越来越沉,整个身体越来越放松,几乎瘫成了一滩,同行的男人把自己的外套无奈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指挥家感到了颓丧,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技艺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试图坚强地把剩下来的乐章指挥完。
然而他突然发现少女动了一下。
她被他的叹息声吵醒了。
少女坐直了身体,睁开了朦胧的眼睛,他发现这个少女有一双极其少见的异色双瞳,她抬起头,看向了他的脸,似乎很疑惑他为什么要发出叹息。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观众。
于是在散场的时候,他忍不住截住了这个少女。
“您好,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么?”他问道,少女抬起头看了看灰瞳男人,又看了看他。
“嗯?”她伸出了一只手,让他吻了吻指尖。
“是我的技艺不好么?”指挥家问道,“为什么您从开始很快睡着就没有睡醒呢?”
“唉。”少女眨了眨眼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全场只有您没有在弹奏乐器,所以如果有人必须为此负责的话,想必应该不是您吧。”
“你们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么?”她问道。
指挥家怔住了,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
也许这个少女根本没有听过交响乐,也不知道如何欣赏,她只是一个误入殿堂的粗陋庶民罢了,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少女看着他,然后她思索了一会,提出了一个建议,“也许我应该道歉?”
“那么十分抱歉,影响到了您的心情。”她说道,显得明显言不由衷。
第35章
“你不喜欢音乐会么?”福尔摩斯问道。
“没有。”少女摇了摇头,“我很喜欢,这些人演奏的也很好,所以我睡的很好啊。”
“我想起我奶奶给我讲的童话故事,往往男主角能吹笛子让怪物入睡。”福尔摩斯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卢纳点了点头,“对于我们来说,和谐的声音的确可以睡个好觉。”
“但是一旦听到不和谐的就会醒来?”福尔摩斯问道。
“因为不和谐音代表着变化,或者说危险。”卢纳回答道,“我们的存在形式很稳定的。”
“男主角总是有一个队友,会不小心碰掉东西,或者吹错音符,然后怪物就醒来了。”福尔摩斯平铺直叙道。
“好像会有这种事吧,这么说起来你奶奶是个很广博的智者了。”卢纳问道,“她去探险过?”
“基本上欧洲的奶奶都会讲这样的故事。”走到了音乐厅的外面,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了个烟,波澜不惊地说。
“所以你会找到我和她有关么?”卢纳问道。
“这件事应该没法让她负责,因为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福尔摩斯抽了口烟,看着夜幕下的伦敦。
“唉。”卢纳低下了头,“每次听到有趣的人类的传闻,最后人们总是会加上一句,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因为人类往往只有死去之后,才会在别人的心目中变得完美。”福尔摩斯说,“人们才会传说他的故事,并且带上一层浪漫主义的昨日面纱。”
“瑞尔倒是也这么说,昨日总是最好的。”卢纳说,“不过你们人类真的会对死亡怀有这样奇怪的浪漫主义么?”
“这很难说。”福尔摩斯答道,“我十四岁的时候,我母亲去世了。”
“她得了肺结核。”他淡淡地说,“在欧洲那个年代,这是一种广受追捧的风雅的疾病,因为它可以让你以最美丽的样子去世,脸上染着粉红色,变得像脆弱苍白的瓷器娃娃一样。”
“那她是这样死去的吗?”卢纳问道。
“我不知道。”灰瞳男人坦率地答道,“因为她不希望任何家人靠近她,在她死去的时候也希望能被专业的医护人员处理尸体,毕竟肺结核是一种强传染疾病。”
“所以她去世的时候,被厚厚的白色裹尸布裹着,只能看出是一个朦胧的蝉茧一样的人形,麦考夫把半个身子挡在我的面前,似乎不希望我看到什么,也不希望我靠近几分。”他平静地说,所有的情绪都好像完全不存在,抑或是被压向了最深的水底。
“所以我猜就她本人来说,是不喜欢我们浪漫化死亡的。”福尔摩斯说,他看向了少女,“虽然不太清楚你们的存在方式,但是过分浪漫化死亡也不太可取。”
“嗯。”少女微微地低下了头,“是啊。”
“我看到你们在死前都很害怕。”她说,“即使希望自己显得坦然一些,也不过是强撑而已。”
“依旧心跳如擂鼓,每一个细胞都在设法让这个个体继续活动下去,活下去。”她安静地说,“人类都是如此,即使理智已经告诉他们该死了,但是身体还要再拼搏一回。”
“你不觉得这很悲壮么?”福尔摩斯说,伸出手,发现开始下雨了,于是他们站在音乐厅金色的檐下,看着雨融合进了漫漫的白雾中。
卢纳点了点头,“嗯。”
她也伸出了一只手,接了接雨水,“弗雷说雨水才是真正的长命汤。”
“他说的也有道理,世界上最老的树已经活了几千年了。”福尔摩斯说,“就是靠着它。”
“还有活几千的树呢?”卢纳惊叹道,“那岂不是比哈尔芙还长寿吗?”
“我在美洲见到了五千岁的树,的确比哈尔芙要长寿的多。”福尔摩斯回答道。
“但是人类是没有办法这么长寿的。”福尔摩斯说道。
“所以他们要结婚么?”卢纳问道,“然后生下一个带有自己一部分的孩子,假装自己还能活下去。”
“结婚倒也不完全等于生孩子,但是的确大自然为了让人类繁衍创造了爱情这种东西。”福尔摩斯说,“比方说华生,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生个孩子,但是却对一位异性不能自拔了。”
“他还是要和她结婚的么?”卢纳问道,“即使知道他们不会一起生活很久。”
“他对此感到内疚和无力。”福尔摩斯简短地说,“所以人类知道不属于自己范畴的知识,也算是某种苦难。”
卢纳沉默了,她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积赞的水坑,在卢纳的视力里,她能看到里面浮游着的卵,然而第二天这些水坑就会干涸,这些卵甚至还没来得及到达世界上,就消亡了。
表世界无意义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
卢纳虽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是当她真正直面他们的脆弱程度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某种情绪,也许应该称之为同情,或者说忧伤。
“华生说你翻完了医书才下达了判断,说明梅丽的事情依旧是科学范畴中能解决的。”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似乎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但是我想,这应该不是你们要表达的意思。”
“你们透露过给我。”福尔摩斯平淡地说,“弗雷的王钥并非等价交换。”
“生命是有体积和质量的,是这样的么?”他问道。
“嗯,”卢纳说,“弗雷曾经被篡夺过,就是那位有名的鲜血女伯爵,她为了自己的长青不老篡夺了弗雷的王钥。”
“但是理论上来说,如果弗雷的王钥遵守数学的话。”福尔摩斯层层分析道,如同精密而细致地剖开一只洋葱,“那位鲜血女伯爵不会犯下那样令人发指的罪行。”
“她居然杀死了几百位花季少女,这明显不是遵守数学原理的交换。”福尔摩斯说道。
“杜比的性质才是一比一的交换。”卢纳回答道,“我们的性质不会相同的。”
“不得不说杜比的性质我很难想到对他有什么好处。”福尔摩斯说。
“我们不需要好处。”卢纳轻声说,“我们只是被需要,然后就出生了。”
“是啊,你们的性质先于存在,这是常识。”灰瞳男人抽了口烟,看着连天的雨幕,“既然是不等价的交换,还引入了质量和体积的观念。”
“那么如果想要通过弗雷来拯救那位可怜的小姐的命运,只能投入比她的生命质量大的多的存在是么?”福尔摩斯淡淡地说,“你所说的用动物,或者植物,对你们漫长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来说,是可能的,但是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是没法搜集到那么多微薄的质量的。”
“于是持有弗雷王钥的人,往往就会把目光移向人类,因为人类的质量更大。”福尔摩斯说道,“是这样的么?”
“弗雷说,基本上都是这样不幸的结局,因为人类的堕落一旦开头,很少有人能够悬崖勒马。”卢纳回答道,“狩猎人类之后,这份因果会加诸于此人的生命之上,他的质量会再次飙升,他就必须去得到更多,更多。”
“所以每个持有过弗雷王钥的人,手上都是尸山血海的血债。”福尔摩斯简单地总结道。
“是的。”卢纳轻声说,“是这样的,然后弗雷需要咽下这最终的因果,然后毁灭。”
“毕竟血债是不会消失的。”卢纳说,她眨了眨眼睛,“我不希望弗雷毁灭。”
“不得不说,你们的世界虽然残忍,但是十分的规则。”福尔摩斯说道,他看着雨丝越来越密了,卢纳伸出手在领子里摸索着王钥,看来她不是很想等雨停,准备从里世界走回去了。
“可以去弗雷那里么?”福尔摩斯问道,将手中的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倒是可以。”卢纳说,“他一直在家里。”
卢纳转过了头,看着灰瞳男人的脸,过了一会,她的手依旧在领口握着钥匙,并没有动作。
“怎么了?”福尔摩斯问道。
“这样真的好么?”卢纳反问道。
灰瞳男人怔了一下。
“你知道我打算找弗雷做什么?”他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
“你的眼睛告诉你的?”福尔摩斯问道。
“不是。”卢纳轻声说,她伸出了手指,点了点青年的左胸口,“你的心跳变快了,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你要做一件大事。”卢纳偏过头,用力分析道,“你说人类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死亡。”
“所以我觉得应该大概是这样的吧。”她说。
“奉纳者得丰饶,而掠夺者终贫瘠。”灰瞳青年反常地避开了少女的目光,而是看向了宁静的和每一个日常生活都别无二致的雨夜,“弗雷已经给过我邀请了不是么?”
“如果说,梅丽使用我的生命,即使我的生命的质量是大于她的,她也无法利用太久,但是如果我将我的生命给予梅丽,那么她就会获得一个完整而长命的人生。”他平淡地说,“不是这样的么?”
“嗯。”卢纳点了点头,“但是可以让华生医生来奉献啊。”
“华生医生和梅丽对这个世界来说,质量上并没有多么悬殊的差距。”福尔摩斯抬起了两根手指,“并非我骄傲自大,我还是明白我在质量上和华生的区别的。”
卢纳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你居然会叹气。”福尔摩斯笑了一声。
“难道这个时候人类不应该叹气么?”卢纳问道,她的手依旧攥着王钥,“不过为什么呢?”
“我觉得你对他的恋情也不太感兴趣。”卢纳将王钥攥在自己的手心,“梅丽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我的确对他这段恋情,没什么好说的,当然了,对别人的恋情指手画脚也不太礼貌。”福尔摩斯说,他依旧没有看卢纳,“人类总是要给朋友送结婚礼物的,而且我的余生好像也用不到了不是么?”
卢纳伸出手,将自己的王钥放在了他的面前,小钥匙闪烁着淡金色的光彩,“那你去吧。”她慷慨地说,“如果只是把你送到弗雷那里这种事,你使用它也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不愿意送我去呢?”福尔摩斯问道,“你对这件事感到畏惧了么?”
卢纳眨了眨眼睛,“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会不高兴的。”
“所以你去吧。”她伸出手,将钥匙放进了对方的手心,“去弗雷那里。”
“你的推论是对的。”卢纳轻声说,“没有什么问题。”
“我不想去。”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看。”
会影响到她的心的东西,她不想看。
福尔摩斯突然理解了所谓的帝王的心坚如铁,大概就是这个少女这样。
他笑了一声,接过了钥匙。
“那好吧。”他说,将钥匙拿在了手中,“那我就自己奔赴自己的命运吧。”
“卢纳。”少女抱着膝盖,看着连天的雨幕,突然听到了对方叫了她的名字,她转过了头,“嗯?”
“你不想去了。”她问道。
“只是有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灰瞳男人也坐了下来,他看着漫无边际的雨,“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我,”卢纳叹了口气,“我会一直走下去的。”
“我不害怕。”她恢复了平静,“我享受着这个世界的奉献,我可不会说,我想要做个普通的人类这种话。”
“也绝不会临阵脱逃。”她认真而严肃地说,“我以我的灵魂,性质,肉身起誓,我降临此世,只为厘清纷乱,让世界重新平衡和和谐。”
“我观察,学习,生活,都是为了我所注定的命运。”少女轻声说,“即使七海怒涛之水,也洗不掉我受命于天的顶上圣油。”
“那我走了。”灰瞳男人淡淡地说,“那我也不做什么无聊的仪式感了,总不能比一个小女孩还表现的惊慌失措吧。”
他要摒弃自己的存在,将自己的人生系于性质之上。
他应该给自己剩下多久作为人类的时间,他静静地计算着,一年,顶多三年,那么剩下的也够支付这笔订单了。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感受到了类似濒死的体验,一方面是极度的平静和安详,而另一方面则是对于未知的悬而未决的恐惧。
他抬起手,叩响了弗雷的院门。
而那个老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了,他递给了他一只茶杯。
“我想,你也许可以尝尝长命汤了。”
第36章
“你自己说过,长命汤并不能长命。”灰瞳男人说,他接过了老者的茶杯,放在了手里把玩着。
“没错,长命汤对人类来说,没什么用。”弗雷答道,“所以你要向我奉献么。”
灰瞳男人转着杯子,看着玻璃折射出的光斑,“你们从一开始,就希望我做这个交易是么?”
“我们希望有一个人类来帮助我们。”弗雷坦率地说,“至于是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你遇到了卢纳。”他说,“而且你被我们的秘密迷住了,不是么?”
“探究者死于好奇心,人类素来如此。”弗雷静静地说,“你的常识正在无法返回,然而你居然选择不忘记卢纳。”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卢纳的可怕之处你也见到了。”
“从原理上来说,并不是卢纳恐怖,不是么?”福尔摩斯说道,“她只是质量太大了,所以各种事件会被她的引力带到身边。”
“的确是这样的。”弗雷说,“但是人类应该会把这种存在定义为不祥吧。”
“说实话,”灰瞳男人拿起了杯子,喝了口茶,“我承认我起初有所自以为是。”
“我认为卢纳虽然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但是她本质上不过是个少女。”他说,“黑猫一样的不祥的来路不明的少女,应该是一连串的怪谈的起点不是么?”
弗雷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但是我猜,在一个月前,或者更早,你对卢纳的本质应该有所猜测了。”他轻声说,“你有一个可以逃跑的机会不是么?”
“开膛手那件事,卢纳对你表现的温顺和言听计从,应该已经表现出她心中对此十分愧疚了吧。”弗雷说,“为什么不离开呢。”
“就算你天生好奇心旺盛,你应该也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样的重量。”弗雷说道,“纵然我们的确织了一张网给你,但是入与不入,终究是你自己的选择。”
灰瞳男人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弗雷,我记得卢纳说,你很弱小,很容易被人类杀死。”他淡淡地说,“你可以放弃你的金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