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十一章被困
岑璠目光移向他,他也在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
她与他隔了一臂的距离,中间隔有一束光。
她并没有向他递来手,元衡便自己伸出手,十指相扣。
“回去吧,这里朕让人来收拾。”
他揽了她过来,在她的裙摆上看到了一点血迹。
岑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也注意到了。
她袖下的手拽住了裙摆,脚跟轻轻一踢,想要将那点血迹藏起来。
元衡握住她的手来,那血迹便又藏不住。
他轻声道:“没事的皎皎,咱们回去吧。
“咱们的满满刚才找不到你,在哭呢…”
“嗯。”岑璠颔首,蓦地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手,“陛下,我想过几日出宫,去趟虞家。”
元衡手握紧了些,语气平淡,问道:“需要朕打点什么吗?嗯?”
“不用。”岑璠看向手中的那幅画,“我想去问他几个问题。”
元衡道:“这幅画上画的什么,能让朕看看吗?”
岑璠想了须臾,便将那幅画给了他,“陛下能看出这画有什么不一样吗?”
元衡将那幅画展开,那是一幅人像,画上人有几分像她。
“这画的可是岳母?”
岑璠转过头,冷眼瞧向他,并没有认下他的说过话。
想来也是,她母亲和虞佑柏决裂后,一个人在山上住了五年,向来和她一样,比牛还倔。
若是她老人家活着看到这些,想必即便他是天王老子,也不会认他这个女婿。
元衡一个做皇帝的,不自觉低下脑袋,顿了顿后又换了种说法,“这个应该是满满的外祖母,对吗?”
岑璠又戒备地打量他一番,到底还是承认了,“是,这是我阿娘。”
“乳娘说,这幅画是母亲留给我的。”
她想过这幅画是怎样的,可她不曾想
过,会是母亲的一幅自画像。
元衡便又多看了看那幅画,可那张画上连一个字都不曾有,什么也看不出。
岑璠夺回那幅画,卷起来道:“陛下不必再看了,也许看不出什么。”
“我回虞氏,问问虞氏的人便是。”
元衡听出了她称呼上的变化,问道:“方才胡氏都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岑璠抿了抿唇,漠然道:“算不上什么大事,早都想到了。”
她说完后努力弯起一个笑容,眨了眨眼睛,将那眼中闪烁的东西藏了起来,语中带有偏执,“如果我还有仇要报,陛下会帮我吗?”
她抿着笑,等待他回答。
元衡心中一阵心疼,将软玉揽入怀,“皎皎,你想找谁报仇,朕都可以帮你。”
“朕是想用报仇留住你,可若只是想留你在身边,朕有很多种办法。”
“你一直都知道的,朕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纵使他这么说,岑璠还是回应不了他。
喜欢和不喜欢这两个词实在奇怪了,喜欢用一句话可能道不明,可不喜欢,怎么样都是简简单单一句不喜欢…
“咱们先回去吧。”元衡轻声道。
他放开她,在前面为她引路,穿过那道永巷,离开后宫,回到了他好不容易在皇宫中隔出的那个家。
他们的女儿已经安静了下来,可脸蛋还红扑扑的,显然是刚哭过。
岑璠伸出手来,想要摸摸孩子细腻的脸蛋。
她忽然想到什么,手停在一寸前,缩了回去。
元衡回过头去,看到她脱下那件沾染了血迹的外衫,又叫紫芯端来了一盆清水。
她的手上洁净,并未沾有一点血迹,可她还是仔仔细细将手洗了一遍,才去将满满抱了起来。
小姑娘满眼的笑意,安安静静地同她对视,乖巧的不得了,一点忧虑都不曾有,就连刚才哭过都不怎么能看出来。
“你为什么总是爱笑啊?”岑璠温柔地问她,面无表情道:“刚才阿娘的仇人死了,你是不是在为阿娘高兴?”
她对着怀中的团子轻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元衡却是有些担忧,执意将那孩子抱去自己怀里,“皎皎,满满她现在还听不得这些呢…”
岑璠愣了一瞬,似是冷静过来,嘴轻轻动了动,没再说下去。
元衡见状,让紫芯将满满抱下去。
满满每天都能见到紫芯,也不怎么怕她,紫芯拿来床边的拨浪鼓,边哄边摇,满满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没再看那对好看的爹娘。
殿内静了下来,岑璠也变得愈发沉静。
“皎皎怎么了?”
“没什么。”岑璠道:“你说满满长大后,也会像咱们一样去杀人吗?”
“放心吧,有朕在,不会的…”元衡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不过也许会,要看她走的多远了。”
人在高处,碰的人多了,哪有不动杀孽的善人呢?
“不过皎皎不用担心,咱们做父母起码要比他们做的好…”元衡手掌扶在她的肩上,轻声道:“咱们一起陪着她长大,她起码不会恨上咱们,会快快乐乐地长大,有朕在一日,也不用她亲自动手去杀什么人…”
岑璠听得出他的画外音。
她曾经总是对他说,她不会因为一个孩子被困住。
原来她还是要被困住了啊…。
岑璠低下头去,“那你说咱们这样的人,手上沾了亲人的血,满满知道了会不会嫌弃咱们?”
元衡轻轻一笑,扫了她一眼。
就算她做了这皇后,也不像先前那位一样喜艳丽的衣裳,修养的这段日子,都像今日般一身宽大的素色大袖衫。
元衡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成为母亲的女子都会这般,可她生完满满后确实变了些。
身上褪去抵触的利刺,多出了些温婉沉静。
似乎在他很小的时候,杨氏也是与世无争,和被打入冷宫后判若两人。
他否认道:“怎么会,你是她阿娘,亲自喂她长大,她那么黏你,她才不会嫌弃你…”元衡挑起她耳边的一缕乱发,道:“而且不论如何,还有朕呢…朕永远都不会嫌弃皎皎。”
岑璠如常抓住他的手,似已经习惯他这般,只轻轻将他的手拿开,并未多说什么。
元衡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皎皎刚才的意思,是想动虞氏了?”
岑璠抬起头看他,鸦羽似的睫下眼神坚定,反问道:“他是我的杀母仇人,陛下觉得不该血债血偿吗?”
元衡答道:“当然应该。”
他知道皇后定是对她说了什么,不然她的眼中不可能透出那样彻骨的恨意。
“皎皎可有想好怎么个偿债法?”
“我还有话想要问他。”岑璠忽然想到什么,目光朝向他,“陛下其实也可以帮妾身想想,怎么个偿债法。”
元衡凝视着她,眼中温柔中交织有戏谑,“好啊。”
岑璠回以一个笑容。
她站起身,再回来时,那小姑娘又被她抱了回来。
元衡站直了身子,刚准备说什么,岑璠却向他摇了摇头。
小孩子睡的快,满满趴在岑璠的怀中又睡着了。
元衡无声向她确认,岑璠点头,元衡便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小姑娘被轻轻放在床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方才房中的那些戾气被睡熟的小姑娘骤然冲散,元衡轻轻推了一下那摇床,小姑娘也没什么反应。
“你说她每天怎么睡这么久?”
“小孩子都这样,我记得珝儿…”岑璠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会睡的越来越少的。”
元衡还是看不够,俯下身去,温声道:“满满要快些长大呀…”
他说着,一只手指轻轻勾起小姑娘的胳膊。
他们的满满早出生快一个月,可到底是大魏最尊贵的小公主,过了一个月,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要白胖些。
元衡却又担心起来,“你说她长大后,不会很胖吧?”
岑璠看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嫌恶,似还蕴含有点怒意。
“朕不是这个意思…
“元衡觉得说错话,手指离开小姑娘的胳膊,替她掖了掖小被子,道:“她若是胖也不要紧,朕会想办法,让这天底下的人都以胖为美”
当今不论是女子还是男子,都追求瘦骨逸神,清丽出尘,让人都喜欢胖,他倒是也真敢想
岑璠没将他不着边际的话当真,敷衍道:“能得陛下厚爱,是满满的福气。”
*
虞佑柏虽被罢官,可到底留了不少钱财,还有虞氏和黄氏留下的产业。
宅子还在,在洛阳本不该难过,顶多就是被奚落几句。
可前些日子,却是珝儿却是被赌坊的人扔了回来,还断了根手指。
赌坊的人还大放厥词,说赌场之后但凡有虞氏和黄氏的人欠了账,定会来找他们。
虞佑柏听到后,恨不得当场将珝儿打死,黄氏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央求他莫要重罚。
这是岑璠的亲弟弟,虞佑柏到底有所顾忌,冷静一番,也只是训诫了几句,打了戒尺。
本是想息事宁人,谁知那些人实在嚣张,砍了珝儿一根手指还不够,隔日又上门问他要五十两银子。
虞佑柏就算再没落,到底不想吃这些腌臜货色的哑巴亏,没来得及细想,只想着先用在宫中的女儿震一震那些人的气焰。
可谁曾想,那赌坊的人反倒笑他,说珝儿是皇后亲自下令从宫里扔出来的。
虞佑柏吃了一惊。
他向来知道,自己的那个女儿不是善茬。
他当初让她接回家中,本也没打算多留几日,只是为了用她稳固和胡氏。
可谁曾想,他会错把这个女儿送给晋王,而那晋王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蛊,还偏偏要娶他这个女儿做正头王妃。
岑璠嫁入晋王府本就一直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让他两头不是人,谁曾想如今这晋王还登基成了皇帝。
虞佑柏深夜中不是没有后悔过,可他知道自己手里到底还捏着珝儿这张牌。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为何岑璠会连珝儿都不管,可那些人若是说假话,怎会如此嚣张?
虞佑柏自己琢磨了多日,最后只能从珝儿那里套话。
可一提到岑璠,那逆子便一个劲儿的哭,黄氏又护短,不让他逼珝儿说什么。
他有意将珝儿被断指的消息放出去,可宫里竟没有一点动静,那赌坊照开不误。
虞佑柏终究是有些慌了,筹谋了一个月,卖了大宅,散去些奴仆,举家在洛阳城边上买了座小宅子先住着,没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本是想着能与宫里的两人先划清界线,互不招惹,可谁曾想岑璠会在年前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宫中的太监亲自敲他们家大门,虞佑柏不敢不待见,只能带着举家相迎。
岑璠来的排场并不算大,起码比他认识的先前那位皇后,要低调太多。
可那车到底是一辆金丝楠木搭成的牛车,车的四角都挂有玉佩不说,连下车都有两三个宫人在下面接着。
虞佑柏时不时掀起眼皮瞄上几眼,额纹时隐时现。
他那女儿站定在他面前,一双雪白的锦靴上点缀了好几颗黑色的珍珠。
“外面怪冷的,本宫还是想和父亲进去说。”
虞佑柏太久没有见过岑璠,他只依稀记得岑璠从前的声音,淡然中又有几分冷漠。
如今同他说话,俨然是一副上位者的威严姿态。
他不禁感慨道,这宫里果然能养出贵人。
可元衡没来,虞佑柏到底松了口气。
他从前总是同那胡皇后打交道,对和这路人怎么说话,摸得门清。
若是自己先放低了姿态,那便是彻头彻尾先认输了。
虞佑柏眼睛左右转了转,便是说服自己,就当是皇后年前回来省亲便是。
他做出一副笑容,抬起头来,“是为父没考虑周全,太久没见皎皎,忘了皎皎才出月子”
他转头向黄氏吩咐了几句,黄氏看向岑璠,岑璠感觉到凝视在身上的目光,微微侧目,同从前的目光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冷漠,有些看不起。
“你先去,别失了礼数。”虞佑柏低声提醒道。
黄氏回过神,连忙下去准备。
珝儿也跟着在门外,一眼都不曾多看她,也不想从前时热络地先叫一声阿姊。
他手紧紧攥起,胸口剧烈,像是在憋着什么话。
岑璠的视线多在少年身上停留了半刻,她最后一次见少年时候,他还算壮实,风风火火的,多月不见,少年身上的肉少了,背也驼了。
就连话都少了。
从前叫她阿姊的那个人,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想要利用她谋得些好处,此时又是出于何种原因不想和她说话,岑璠已经不想再去计较。
这样没有精气神,换到从前,岑璠或许会说道他两句,可她现在没再多问一句。
她走在一家子的最前面前面,进了虞家的新宅子。
那院子比她之前住过的地方小许多,摆设倒是没换多少,很多是从那大宅里搬来的。
只是院子终归小了些,大宅的东西都摆在明面上,便显得有些拥挤。
一路走进前厅,黄氏已经摆好了茶盏。
虞佑柏喜好饮茶,家里藏有不少好的茶叶,黄氏将最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也不知道这些玩意儿是不是在宫中司空见惯,岑璠未饮一口。
场面一时有些难堪,虞佑柏尚不明白她的来意,只得自己先开口问些别的,“听说皎皎早些时候生下的是个公主,现在如何了?”
岑璠未回他,低头看了看那盏茶,一点点倾斜杯盏,将那盏茶倒在地上,“父亲大人觉得自己该知道这些吗?”
此话一说出口,厅中坐着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虞佑柏话音顿了顿,像是无奈,向珝儿摆了摆手,“去,再给你阿姊添一盏茶。”
珝儿一声不吭,走到她面前添了盏茶。
岑璠低眼静静看着,忽然注意到什么,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珝儿手一顿,茶水洒到桌子上一点,还不待两人开口,虞佑柏却率先接道:“娘娘不必在意,这个混帐出去赌,屡教不改,也该长长记性才是。”
岑璠目光终究摇晃了一瞬,她皱起眉,看向珝儿。
珝儿低着头,手中的茶壶越捏越紧。
岑璠手微微抬起,须臾后却又收了麾,“是,总该长长记性。”
珝儿的手骤然松了些,停在她身边,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岑璠目光移开,“你先回去吧,我同你父亲有话要说。”
珝儿仍旧盯着她,不曾移步,虞佑柏怕珝儿同她起冲突,便是又重复了一遍,“我和你阿姊有正事要说,你先下去吧。”
珝儿将茶盏放在她的杯盏旁,转身迈开步子离开。
岑璠到底还是没忍住,在他转过身前多看一眼。
她好像看到珝儿的眼睛红了…
她收回目光,掐住手心,终归没挽留半句。
再整理一番心情,便是想明白了为何刚才虞佑柏会让珝儿给她敬茶。
岑璠低头,无声笑了笑。
虞佑柏显然没有看到她眼中的嘲讽,待到珝儿走后,又从容了些:“皎皎来是想要和为父说什么?为父定知无不言。”
岑璠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不漏情绪,“没什么,只是想告诉父亲,宫里的胡皇后死了。”
她说完后,立刻看了看虞佑柏的反应,他的眼中分明闪过一瞬的慌乱。
岑璠道:“对了,本宫忘了,将胡氏暂囚在宣光殿是陛下的意思,父亲应当是不知道胡氏还活着才对。”
虞佑柏嘴角抽搐了一下,却还能保持平静,“其实死了也好,皎皎的母亲是被胡氏害死的,皎皎杀了她,也算是为柳娘报仇了”
“柳娘?”岑璠冷笑一声,“父亲倒还记得…不过你配叫她的名字吗?”
虞佑柏猛然抬起头来,不过显然不是因为她言语不敬而惊讶。
“胡氏她都同你说了什么”
岑璠拧出一点笑容,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她同我说了什么,还要看父亲您接下来能说什么,做什么。”
她目光移向一旁的大太监,将带来的那幅画展开,“父亲可还认得这是谁”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忘掉他们吧
虞佑柏定睛一瞧,显然记得,“这…这不是柳娘吗?”
岑璠从他眼中看出了惊讶,却不甚在意,“父亲是不记的这幅画了吗?”
“你、你也该知道,柳娘她很少画自己啊。”
岑璠笑了笑,“是,可这确实是她画的,这幅画就在那位皇后的宫中。”
“那娘娘也不能觉得为父就认得这幅画啊!”虞佑柏眼睛眨了眨,“我确实不认得。”
他说的信誓旦旦,岑璠沉默,却并未完全信他。
她居高临下,未有丝毫动容,唇边弯起一抹笑,“本宫不管。”
“再过三日便是岁除,父亲看这样如何?本宫和您都先过个好年,父亲也趁这段时日好好想想这画的来历,等上元节过,若您还想不起来,本宫到时再带人来,您看如何?”
岑璠不想再同他多说什么,不紧不慢站起身。
老太监躬着腰,身后的几个太监宫女见状也转过身,默默跟在她身后,未打算再多留。
“我真的不知道,你就算再给一年,我也想不起来。”
岑璠攥紧了手,索性将话挑开了说,“那当初母亲是谁送进宫的,父亲可还记得?”
虞佑柏语塞,岑璠道:“父亲该有些自知之明,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同本宫说话,也只是因为母亲留下的这幅画而已。”
岑璠迈开步子,身后坠有好些个宫人,径直离开虞氏的前厅。
小年已过,即便是萧条的虞氏,院子里也年味十足,院门前悬着两盏玲珑的鱼灯,一行
人走过时来回打旋。
生完满满后,岑璠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好,比起从前来还有些畏寒,在月子里每日都会有太医来把脉,甚至在民间的妇科圣手都被元衡重金请进了宫。
寒冬腊月里,一阵风卷过,岑璠的并不算少,长袄在身,肩头还披了件披风。
可待在这里还是觉得冷,浸透的寒冷。
岑璠拢紧身上的衣裳,芸蚕察觉到,将手衣也递给她,“娘娘别冷着手。”
岑璠将手衣带好,步子快了些,乳娘和槿儿已经在门外,“方才你们可打听到什么?”
她方才进虞氏时,想到了虞佑柏会咬死不认,便也让乳娘和槿儿也想办法从虞氏老仆口中打听打听。
乳娘摇头道:“姑娘不知,那些奴仆守口如瓶,三缄其口,根本问不出。”
槿儿接道:“是啊姑娘,那虞氏的管家说,夫人进宫后便再也没回家,当年在宫中出了事,虞氏也是避之不及,无人再见过。”
“避之不及”岑璠重复了她的话,不知为何,槿儿竟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杀意。
槿儿从未见过岑璠这般,她二人名义上算是主仆,只不过岑璠向来没什么架子。
她低下头,“虞氏的人是这么说的。”
岑璠意识到什么,收回几分眼中的凌厉,“走吧。”
槿儿知道,岑璠只是因为虞氏的话而动怒,心里松了气,问道:“方才姑娘可有问出什么?”
“没有。”
“那姑娘准备怎么做?”
“我给了他几日,虞佑柏此人并非不识时务者,届时他若冥顽不灵,也不必再同他周旋。”
槿儿听她说着,除了点头,也插不上什么话。
她总觉得岑璠变了些,从前即便是她成了王妃,她依旧能把她当做那个彭城来的姑娘。
可现在她身上却是多出来了些东西,总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走在她前面。
槿儿说不上那究竟是什么。
她从未见过那位废后胡氏风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岑璠身上多出的算不算是一个皇后该有的威仪。
岑璠并未再多说什么,也对这里没什么留恋的,该说的都说到了,便打算坐车回宫。
就在她坐稳,车驾将行时,有人叫住了她。
大太监看着那从府门中出来的人,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拦,等岑璠发话。
许久之后,车窗才被架起,厚厚一层帷裳被卷起。
岑璠并未转头看人,冷声道:“你若是为虞氏求情,那便回去吧。”
“我只是想问问,阿姊怎么样?”珝儿站在不远的地方,问道:“听说阿姊那日生产的时候”
珝儿头愈发低,似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声音越来越小。
岑璠抿了抿唇,还在等他说什么。
槿儿却是忍不住,探出头去,“娘娘因为小公子险些丢了性命,小公子现在连一句道歉都不准备说,那便还是莫问的好。”
珝儿想要解释什么,岑璠却开口道:“是他让你出门对我说这些的,是吗?”
“不是的”珝儿摇头,想要上前,却是被她车前的宫人拦了下来。
岑璠目光看向他,道:“我不管你为何来这里,该说的话我都同你说过。
“你既选择做虞家的人,便不该再来问我。”
“阿姊…我、我来确实是想向你道歉…”
岑璠沉默了许久,没说什么更难听的话,道:“回去吧,与其来劝我,不如去劝劝你的父亲,为了虞氏他也该想清楚。”
说罢,那层帷幔便又将两人隔开。
“回宫吧。”
一声令下,车轮辘辘,扬长而去。
宫内一派祥和,宫人正在装点,灯笼,红绸,甚至在含章殿前搬来了几盆红梅,红梅上装点的彩绳还是从民间买来的。
这是元衡早些时候便有的想法,他说他儿时在皇宫,许多民间的玩意儿都没见过,后来出宫,才知自己目光狭隘,不食人间烟火。
满满一出生也在皇宫,不论是民间的小玩意儿还是宫里的宝贝,他想让她都见见。
这个时候元衡应当还在处理政务,岑璠没有问他的去向,瞧着那红梅开的好,便让人搬进去一盆。
刚进了门环视四周,想将那盆红梅安放在合适的位置,却听到男人哄孩子的声音。
岑璠随意指了个地方,宫人默声将花盆放下,芸蚕帮她拿了披风和长袄,也跟着退了出去。
她悄声往里走了几步,便看到自己的满满躺在他们的大床上,四仰八叉,小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的鱼灯。
那只鱼灯比寻常的灯小,也不会亮,本是元衡特地做给她过年玩的,此刻尾巴在床上来回蹭,都快掉下来了…
只是小姑娘的注意力不在那只散架的鱼灯上。
元衡双手捂住脸,忽然打开,长大了嘴,满满似是吓了一跳,咿咿呀呀,挥了挥手里的鱼灯,而后却在床上笑起来。
真不像个皇帝,岑璠心道。
岑璠走上前去,元衡显然早都注意到她,只对着满满道:“咱们和阿娘玩好不好…”
说罢,他合住小姑娘的胳膊,用满满肉乎乎的小手挡住了她自己的眼睛。
忽然他打开小姑娘的胳膊,“你看,阿娘也来喽。”
小姑娘兴奋地瞪着小腿闹,岑璠忍俊不禁,坐到床边,抬了抬她的下巴。
满满前几日学会了抬头,她手轻轻一挑,她便抬起头来看她。
小孩子便是这样,学东西快,学会了也不会忘。
她抽去小姑娘手里的灯,看了看那摇摇欲坠的鱼尾巴,想将那鱼尾巴粘回去。
元衡道:“还有好几盏呢,这盏不要也罢。”
岑璠便也没再管,将那可怜的鱼灯放在小姑娘趁手的位置,“陛下在这里,外面的人怎么不通报?”
“这是朕的意思。”元衡还在晃悠着小姑娘的胳膊,“皎皎是朕的妻子,又不是外人,要人通报什么?”
“莫说是含章殿,就算是太极殿,皎皎若想去随时也去得。”
“陛下说笑,太极殿乃是朝臣议事之地,不
是妾身该去的地方。”
“怎么不该,这是咱们的家,哪有主随客便的道理?”
岑璠歪理讲不过他,又看向小姑娘,“陛下怎么回这里了?”
“皎皎还说呢…”元衡语气中似有一丝埋怨,“你去虞家的时候,满满她肚子胀气,嬷嬷给顺气后她还在哭,谁都哄不好…”
这个岑璠也知道,她的满满这几日时常打嗝胀气,闹得厉害。
有一回夜里就连他们也哄不好,最后连太医都叫了过来,抱去了暖房,他们才能睡个安生觉。
她将满满抱起来,轻轻拍她的背,“阿娘的错,阿娘之后一直都陪满满好不好?”
元衡静静看着,听到她说一直要陪着孩子,嘴角不禁弯起。他无声,手轻轻按着她的腰,让她靠入怀中。
满满睡的时候还是很长,很快便又安静了下来。
岑璠将她抱回摇床,见那做皇帝的人还是不准备走,无声叹了口气。
元衡给她让出位置,岑璠又坐了回去。
他问的平静,就好像是寻常夫妻在数家常,“怎么样了?”
“他不认,等年后再说吧…”
元衡罕见没有针对虞氏不依不饶,点头道:“先过个好年。”
“今年咱们有满满一起过年。”
想来真是白驹过隙,去岁的时候他带她来京城,什么都还没定下来,当时珝儿闯下祸事,他那时想了些卑劣手段,想将强她留下来。
才过了一年,他当了皇帝,而他们的孩子都要陪他们过年了。
“那幅画朕也会帮皎皎想办法。”元衡鼻尖蹭在她的鬓上,闭上眼睛,在她耳畔轻轻道:“皎皎,忘掉他们吧…”
“忘掉谁?”岑璠有一瞬的恍惚。
她心里已经下意识有了答案,可就算明白他的意思,竟也生不出一点怒火。
忘掉过去的所有,虞氏的人,她的弟弟,甚至是带着执念离世的阿娘。
那声音萦绕在耳畔,蛊人心魂,空灵回响。
他仍旧蹭在她的耳畔,陶醉其中,可自她报仇后的那些患得患失,随着刚才那声问发了疯似的滋长想让人胆怯不安,
他确实想要蛊惑她,慢慢向下,噙住她的耳垂,竭尽所能做着能让她愉悦的事,“皎皎,你有满满了,还有朕在…把他们都忘了好不好?”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都是孩子她娘了,怎么……
身后的人愈发痴缠,像是一只盘桓在树上的蛇一样缠着她,岑璠岿然不动,紧抿着唇,奈何他在她脖子上轻咬了一口。
一声轻吟自唇中吐露出,而后又紧紧闭起。
元衡轻笑:“都是孩子她娘了,怎么还这样?”
岑璠脸上烧红,不允许他这么说,“你闭嘴”
元衡轻笑,轻轻埋首,耳朵上喷洒的气息都是热的。
他说的什么岑璠听不全,大抵是在说以后不打算再生,那以后就算放肆些也无妨。”
岑璠听不得这些,转过头去,捂住了他的嘴,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只手拿下去。
“皎皎可是害怕再怀上?”元衡道:“朕真的没有骗你,有那香囊在肯定不会的,这么快再有,朕也嫌丢人”
他嘴上说的好听,可在岑璠听来不过是哄她的欢好一场的话罢了。
她用力推开他,元衡却顺势倒在床上,看上去就像是她将他一个大男人推倒了似的。
可她自己也动弹不得。
他有力的腿钳住她,两只手也握在她刚刚恢复纤细的腰肢上。
岑璠倒在了他的身上,起初在上,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又挨到了床。
她并不想出声,元衡用手指抵开她的唇齿,在那一声娇吟出口时,便是再结实的龙榻都能听到响声。
他并未沉溺太久,给了她一次后便舒舒坦坦起身穿衣。
刚才那动静对于睡熟的满满而言并不算大,元衡低头看了眼女儿,浅浅一笑,出门时吩咐宫人进屋收拾。
元衡走时放下了帐幔,芸蚕不敢冒犯帐中的皇后,却又怕她睡下,便轻轻唤她:“娘娘?”
岑璠应了一声,芸蚕笑道:“娘娘从外面回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沐浴吧。”
帐幔中的人徐徐坐起身,身影曼妙,根本看不出是刚生育过孩子的妇人。
岑璠披好衣裳,掀开帐幔,芸蚕见她站得不稳,扶着她走向妆台,帮她卸钗,雪白的颈间藏的红印若隐若现,像是一朵艳红的梅花。
在芸蚕的印象里,先帝对待宫里的妃子向来是雨露均沾,那位废后表面上也大度,起码在侍寝这件事上是这样。
先帝勤勉,去后宫的时辰也固定,也不曾赖在刚生产后的妃子住所,行床笫之欢。
如今的皇帝,虽也勤政,却什么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皇后才刚出月子,这已经是第二次,还是在白日…
这一胎皇后娘娘未能诞下皇子,可到底小公主还未断母乳,倒也不必操之过急吧。
芸蚕不敢妄议,帮岑璠散了头发,拿来一件狐裘给她披上,扶她去了汤池。
汤池中的水已经备好,雾气氤氲,没了男人叨扰,岑璠便又想起今日虞佑柏的种种反应。
他说他没再见过她的母亲,也没见过母亲的那幅画。
那种表情理直气壮,仿佛她真误会了他似的。
可皇后为何要将她母亲的画留在宫中?那么多年过去,她的父亲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若她的父亲真在装,是想以此作注,让她不敢杀他,那便是装的太像了,就连她都要敬佩这位父亲了。
岑璠身子往下沉了沉,正在替她捏肩的宫女放开手,舀了些热水,洗她的头发。
水顺着她的脖子而下,淌过牙印的位置,岑璠不由打了个激灵。
那宫女跟着吓了一跳,慌忙问道:“娘娘可是觉得水冷了?”
岑璠摇头,“没有。”
她回头问道:“你可知陛下去哪儿了?”
宫女知道两人有时会一同沐浴的事,即便是娘娘怀孕,陛下有时也会跟着进去,说是怕娘娘摔着…
“奴婢方才听闻,是韩大人把陛下叫走了。”宫女道:“娘娘是要陛下来吗?”
岑璠转开头,“不用了…”
*
这些日子宫中准备过年夜宴,宣光殿被收拾了出来,就好像那位皇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除夕那日,宫里燃放起了鞭炮,挂上桃符,竟也显得有几分热闹。
小姑娘正是爱哭闹的时候,放爆竹的地方离得远,倒没有吓到她。
宫中夜宴,小姑娘带上一顶小帽,被抱了出去。
来夜宴的,依旧是那些皇宫贵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大臣。
她记得元斓应当也在京城附近,在满满满月宴时,这位姑姑便没有被邀请,如今夜宴也没有出现。
满满还吃不得席面上的东西,也听不得太大的声音,在见过那些还不认得的叔叔伯伯后,便被嬷嬷抱了下去。
席间鸾鸣凤奏,不绝如缕,岑璠也向来不喜欢这些场面,宴席过半,便借着要去喂满满,由槿儿陪同,乘坐轿辇回含章殿。
元衡未留她,允她先回去,还亲自吩咐人去备轿。
岑璠起身行了一礼,自大殿的后门而出。
那抬轿辇就在门外,除了抬轿的宫人外,后门还有两个人等着。
一个是元斓,另一位她看着面生,却有些印象,看那穿着,那应当不是驸马。
元斓见到她,莞尔一笑,从容端庄地行了一礼,“皇后娘娘。”
岑璠笑了笑,道:“公主既是来了,为何不进去?”
“是陛下不让本宫进去。”元斓坦白承认道:“陛下不想让本宫与皇后娘娘见到,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惹娘娘不快。”
岑璠轻瞟一眼,目光又落在她一旁的人身上,“公主既不得入殿,为何不回去,与驸马同乐?”
元斓未怒,道:“陛下倒也未赶本宫走,本宫在这里等着就是。”
她仍是一副笑容,边说边从袖中拿
出一副小巧的金镯子,“说来我这个当姑姑的,还未给小侄女送过什么。”
她将镯子递出去,岑璠低眼,手不曾有伸出的意思。
元斓嗤笑一声,“皇后娘娘是不敢吗?”
“只是本宫的一点心意罢了。”
岑璠道:“公主的心意还是让陛下收吧。”
“娘娘如今倒是听陛下的。”
“你不必激我。”
岑璠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回到殿中,小姑娘果然醒着,只不过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哭闹。
嬷嬷正在轻哄,还有紫芯在一旁逗弄。
嬷嬷道:“奴婢还以为娘娘不回来,公主方才饿了,便先喂过了。”
岑璠颔首,问道:“乳娘呢?”
紫芯道:“苏媪她说听烟花听的头痛,先回去了。”
岑璠皱起眉,她记得乳娘往年也是喜欢热闹的,在彭城时她不爱出门,乳娘还常会劝她出门走走。
“乳娘她可是哪里不舒服?”岑璠问道。
槿儿也觉得不甚放心,“我去看看阿娘。”
岑璠点头,留在殿内和钱嬷嬷一起哄小姑娘睡觉。
不过一会儿,满满便睡着了。
钱嬷嬷欣慰地笑了笑,给小姑娘曳了被角,岑璠道:“公主这些日子哭闹,嬷嬷费心了。”
钱嬷嬷不曾想皇后会向她道谢,连忙摆手道:“公主已经是奴婢见过最听话的孩子了。”
岑璠愣了愣,轻笑道:“是吗?”
“娘娘这是头胎,可能不知,小孩子到这个时候便是这样。”钱嬷嬷轻轻晃了晃摇床,道:“像小公主这样,一哄便能睡着,已是极好带的孩子了。”
岑璠目光多停留在这位奴婢身上几刻,这位嬷嬷年纪不算大,能当宫里的乳娘,想必也有刚出生的儿女,家世也必不会算太差。
“嬷嬷的家人呢?今日不一起过年吗?”
钱嬷嬷摇头,“奴婢的男人一年前战死了,至于奴婢的儿子…”
面前的嬷嬷收起了一些笑容,微微一叹,“奴婢出身寒门,夫家子嗣凋零,二房缺个孩子,婆母知奴婢有改嫁的意思,便想将那孩子过继给二房。”
“那…过继了吗?”
嬷嬷抿起唇,淡然一笑,“那孩子既冠夫姓,便是夫家的人,奴婢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不过奴婢不后悔,能做公主的乳娘,将来说不定还能出宫二嫁,要比守着那一大家子强。”
岑璠沉默了许久,问道:“嬷嬷当真舍得那个孩子?”
“哪里舍得…”嬷嬷道:“当初奴婢离开的时候,也哭了好一阵呢。”
“不过后来想了想,奴婢既有二嫁的念头,离开那孩子也是为他好,多这么想想,便也过去了。”
“所以若是一个母亲同孩子不辞而别,不一定是不爱这个孩子了,是吗?”
她问的时,似乎对嬷嬷的回答充满了期待。
嬷嬷点头道:“当然,这世上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娘娘也是母亲,应该知道的…”
岑璠转而看向满满,眼眸间漾起一点笑意,温柔如水,“我明白了,多谢嬷嬷。”
嬷嬷自认为禁不起皇后这么道谢,“能为娘娘解惑,是奴婢之幸。”
满满已经睡熟,嬷嬷见她若有所思,便起身告退。
乳娘走后不久,槿儿便进来。
岑璠将那幅画从宣光殿中摘下的画拿了出来,正仔细端详着。
她将那幅画平铺在桌上,问道:“乳娘怎么样了?”
槿儿走近,道:“乳娘她应当是着了风,头痛,肚子也跟着难受,方才出恭回来呢。”
“可要找个太医看看?”
槿儿摇了摇头,“宫里的太医也要过年,我们几个跟着姑娘享了福,倒也不是金贵,我来照顾阿娘便是。”
“那便辛苦槿儿了。”说罢,岑璠的视线又回到那幅画上。
“姑娘可有看出来什么吗?”
“还没有…”岑璠低头看向那幅画,似是在问槿儿,又似在问自己,“你说母亲留这幅画是为了什么呢?”
槿儿盯向那幅画像,也没有头绪。
两人沉默了片刻,谁也没有说什么。
天色晚了些,夜晚要守夜,岑璠卸了妆钗,元衡才热热闹闹地闯进来。
他似是在席间喝了许多酒,推开门的声音不算小。
他之前也有处理公事晚归的时候,却总怕吵到满满,进来总是小心翼翼的。
她记得方才走时,他还分明没喝多少酒。
她沉静的目光中带了审视,元衡似清醒了些,路过小姑娘的摇床时,步子放轻。
然而走向她的时候,脚步又变快了些。
元衡站定在她面前,岑璠坐在妆台前,并未站起来。
“陛下怎么喝酒了?”
元衡跪坐在她身后,眼尾有一抹红,脸色醉红,却留有不明不白的情愫,“朕方才在殿外见到了元斓。”
他侧头问她,“知道她为何会来宫中吗?”
“陛下不妨说与妾身听听?”
他环住她,笑着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咬了一下,“朕有没有同你说过,朕不喜欢你这么称呼自己?”
岑璠自己也不习惯,只不过是方才在宴席上一直这么自称,一时说顺口了。
他也应当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么称呼自己。
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应当是真醉了。
他倒也没多同她计较称呼,继续说道:“元斓前几日便修书送到宫中,闹着要与驸马和离。”
“那驸马的确对她不忠心,狎妓纳妾,饮酒做欢,她大概觉得朕会偏袒她,也没想过朕在帮她建公主府之初,便在她身边安排了人。”
“那公主她要做什么?”
元衡不悲不怒,像是在嗤笑她的愚蠢,“她与军镇那边书信频繁,他们正盘算,待朕下令允二人和离后,便除掉驸马,若是南边借此开战,他们便与柔然里应外合,到时候朕便是挑起战事的罪人。”
“她倒是也不想想,若是他们借此讨伐朕,她这个和离的公主会有什么好下场…”
岑璠这些日听过太多荒唐事,元衡这么说出来,竟是没有感到一丝意外。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朕今日让她来,骗她说是要下旨允她和离,但其实朕没打算让她回去,将她囚在了浮华宫,你说朕这算是心狠还是心软?”
他这般做法,不傻的人其实都能猜出心思来,道:“陛下只不过是想给公主一个机会罢了。”
“朕的确不想杀她。”元衡道:“可朕也不想放过她…”
他声音似在颤抖,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没有泄漏出杀意,咬着牙说出这样一句话。
岑璠在他怀中静坐,他的胸腔起伏,深呼出一口气,平静道:“等过完年后,朕还想去趟军镇。”
岑璠自是记得,他在军镇还有一个亲人,与元斓书信往来的,也必定是他的那位至亲。
古时的皇帝总是自称寡人,而如今他的亲人,似乎也不多了。
他说完这句,却是臂收紧了些,岑璠感觉自己几乎要嵌进他的身体里了一样。
“朕不在的日子,皎皎便待在家中,哪儿也不要去,可以吗?”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画上有古怪
“陛下说笑,妾身还能去哪儿?”
那双凤眸绽开一个笑容,岑璠看不见他眼底的颜色,却能听见耳边的轻笑。
那声音低沉而混浊,“说的也是。”
他放开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那封信被揉的皱皱巴巴的,像是一团废纸,可那张洒金红笺却剪出了花,十分精巧。
“这是什么?”岑璠有些不解。
元衡道:“这是郑氏的婚帖,有人托朕送给你。”
岑璠接过婚帖,那张纸上的字迹是阿湄的,婚帖是她亲自书写。
他们的婚宴在华山郡,就在一个月之后,只是一场小的家宴,也许连家宴都算不上。
“朕去军镇可能回不来,他们婚宴那几日,朕会派人送你去。”
岑璠转过头,想要问他更多,却只是同他对视,等着他先开口。
元衡道:“皎皎是觉得朕会不让你去吗?”
他一双眼睛充满无辜,透过那双深瞳看去,似带有醉态,像是能摄人心魂的妖魅。
岑璠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陛下难道没有想过吗?”
元衡轻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皎皎。”
“朕当然想过。”他不加遮掩地承认,“可后来朕想了想,皎皎除了回到朕和满满的身边,还能去哪儿呢?”
她孑然一身,既无父母牵挂,又无手足相念,想来还真无其他去处。
岑璠嘴角弯起了笑,“那便多谢陛下派人送妾身。”
她生气的时候便总是这样,用最客气的语气同她说话。
元衡也不愿再同她说这些,转而看起她手边的那幅画,“皎皎还在看这画吗?”
他似是还醉着,扫了一眼,便握住那幅画,一点一点卷起来,嘴上还念叨,“有什么好看的,你
不如多看看朕…”
岑璠听后眉一竖,顾不得他皇帝的身份,拍在他的臂上。
元衡动作一顿,恍然明白什么,倒是不顾及什么面子里子,向那幅画道歉,“岳母大人见谅…”
“皎皎若是看不出来,不如把这幅画借给朕,朕帮你看看。”
他没等她回答,便又自觉将那幅画展开。
一幅普普通通的美人图,图上的人坐在榻前绣着花样,没什么特别的。
元衡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却又不肯承认,歪着头问道:“关于这画,岳母可有说过什么?”
岑璠表示过不喜欢他叫岳母,他却执意要这么叫,她也懒得再去纠正。
“我不知道。”岑璠看向那幅画,“阿娘回来的时候,神志不清明,只说想要这幅画。”
元衡撇了一下嘴,没再问什么,将那幅画卷起后,又凑近些,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你同意我叫她岳母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
岑璠眼眸一转,“你这般泼皮无赖,我除了替母亲认下你这个女婿,还能做甚?”
元衡没有反驳,反倒是笑了,那笑容让人很是招人厌。
岑璠抿住唇,刚想再说什么,他的唇却啄上她的脸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
“朕确实是无赖。”元衡承认,“还记得去岁这个时候朕问了皎皎什么吗?”
他问过她太多问题,岑璠不记得。
可他问的最多的,无非便是她爱不爱他,能不能永远留在他身边。
去年这个时候,她似乎与他下了一整夜的棋。
元衡看得出,她确实不记得他问过什么。
“朕那时问你,如果朕帮你报了仇,你能不能留下。”
他伏在她的肩上,呢喃轻语,“你能留下来就好。”
这句话似是她亲口告诉他的一样,宣告着一切尘埃落定。
不论上一世如何,这一世如何,都被他的这份强求抹去,成为他的掌中痣。
那气息愈发沉重,时而像羽毛轻扫,时而像贴在肌肤上的绸缎,裹挟着浓浓的酒气,味道很不好闻。
岑璠提醒道:“陛下应当是醉了。”
“知道,是有些醉了。”元衡握住她的圆肩,将她扭正,鼻尖轻触,“皎皎,今年朕不想同你下棋了。”
“长夜漫漫,我们有时间做些别的。”
夜的确很长,星月缓缓移动,凝聚成一条白练,又在夜幕中疏散开。
床帐紧闭,依旧没有太大的声音,怕惊扰到沉睡的姑娘,只有隐忍的呼吸声。
岑璠不知道,为何即便是诞下了孩儿,他还会如此热衷于她的身体。
一遍又一遍,她自己都数不清来来回回多少次了…
他说他不纳妾,却丝毫不克制自己的欲望,一旦有念头,便全部朝她而来。
岑璠实在是招架不住,却又喊不住停,一来二去,最后一次倾泻已经到了四更,她爬在他的胸口喘息,紧接着睡了过去。
元衡看得出她是累极,便是让人将小姑娘抱了出去,后半夜得以安眠。
翌日,作为帝后还要早起,沐浴礼佛,求神明庇护。
午时外邦使臣前来拜贺,世家大臣也来宫中拜年,宫中设宴同庆,歌舞升平,宴席散时偶见群鸟归巢,一派祥瑞之景,文臣赞叹抒怀,作诗一首,道说时和岁稔,四海承平,引得大赞。
宫中往年晚时本还设有宴,由宫中嫔妃携皇子公主参加,元衡宫中未有嫔妃,居于后宫中的也不过几个太妃太嫔。
至于兄弟手足,大皇子未受开蒙,很少来宫中宴席,前些年先皇四十大寿还闹出过笑话,胡氏所出的四皇子出宫养伤,五公主被禁足宫中…
宫宴邀请这些个手足,倒是不如不请。
元衡索性取消了初一夜宴,自己说了几道皇后平日喜欢吃的菜肴,打算晚上和自己的皇后一道贺新春。
远在北地的军镇不贺春,情报源源不断被送入宫中,行程在即,元衡并未跟岑璠回去,而是前去西堂查看军报。
翻了翻折子,墨群却是在外求见。
元衡放下折子,让他进来,墨群进殿跪地行礼。
元衡多看了他几眼。
自他登基后,墨群便一直守在他们所居的含章殿附近,不受宫中禁军所制,和过去相比,除了不常在岑璠身边,倒也和从前没什么差别。
元衡知道,墨群前来找他,八成与岑璠有关
“说吧,有何事?”
“陛下,今日宴间,有人前去浮华宫。”
那浮华宫是元斓的住所,如今也是囚禁之所。
元衡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是含章殿的人?”
墨群有些犹豫,头又低了些,“是皇后身边的人。”
他似也有些想不通,眉头微皱,“属下应当没有看错,那人是…皇后身边的乳娘。”
元衡眼睛动了动,显然也没有想到,又重复问了一遍,“乳娘?”
墨群确认道:“属下没看错,是乳娘。”
元衡沉默了许久,纵使他的眼线铺满整个大魏,知天下事,也猜不出一个远在彭城的乳娘能与浮华宫那里什么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有什么关系呢?
他实在想不通,却又不敢去向岑璠试探。
她虽总是与世无争,可向来心思敏锐,他向来不怎么关心她身边的人如何,若贸然问太多,她必会生疑。
她好不容易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他冒不起一点风险。
“苏媪认得你,你也不好时刻盯着,朕会派人手这几日注意此人的动向,你这些时日去查查她的来历”
那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墨群也从中听不出什么情感,可他还有一件事要确认,“那皇后那边”
元衡许久没有说话,漫长的停顿,终究是泄露出了一丝恐惧和彷徨。
“先不要告诉她。”
“属下知道了。”墨群拱手道。
元衡抿住了唇,墨群并未离开,他还想说什么,也期待眼前这位帝王能再多替皇后考虑些什么。
可他看见这位帝王神色越来越凝重,眼中混杂着浓郁不散的墨色,被眼底的猩红一点点侵蚀,那威严挺立的胸膛似都弓了下去,那种不安和普通人并无差别。
过了许久,他似是才又注意到他,抬起眼时竟如同刀锋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为何还在这儿?”
墨群从那眼神中敏锐地捕捉到被他藏起的一丝杀意,迅速低下头去,“属下告辞。”
元衡的目光随之移动,直到那扇厚重的殿门又关上,才垂下眼眸。
他刻意回避,不去想刚才的一切,拿起那卷军报,却没有一刻心思再去读。
许久之后,他将那卷军书扔在桌上,竹简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伴随着随后的一阵长久沉默。
他终究是屈服了。
屈服于一直被他压制的不安,自从她带着人杀了胡氏,报仇之后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患得患失
他好不容易盼来了和她的孩儿,好不容易为她打造好了那棵她愿意栖息的梧桐。
可命运却不肯给他们片刻的宁静,来让他将她再抓牢一些。
她身边的乳娘同元斓有联系
会有什么联系,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有的时候,往往越是不想失去的,越有可能横生变数。
元衡心乱如麻,一来二去,竟是拿起了今晨从含章殿顺出来的画。
昨日他是有些醉了,却到底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知道她的母亲给她留了这幅画,而她想知道,她自己的母亲为何要给她留下一幅画
他也想知道,而且想要比她更提前知道。
他醉时并没有太仔细查看,这次便是一点点将那幅画的一笔一画都收进眼底,甚至连画中人在绣的花样都看了进去。
可那绣的也不过是普通的牡丹花样,并无什么特殊。
他不肯放弃,比她执念还要深,非要看出些什么,一直看到天色都沉了。
可那幅画实在太普通,甚至普通到连一个字都没有。
没有字
元衡记得他收过几幅岑璠的画,她总会在上面提几个小字,或者是自己的名字。
没有字,对于一个丹青手来说,便是不寻常。
元衡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睛仔仔细细看向那幅画,寻找上面可能隐藏的字迹,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久久盯着那幅画,久到宫人提醒,说晚膳已经备好,问他何时会含章殿。
元衡深呼吸,答了一句,转了转那画轴,不甘心地又多看了一眼。
目光刹那间注意到了什么,他手指顿住,将那幅画拿近了些,看了看画轴的左端,又看了看右端。
那张画的画轴两端似有些差别,一端嵌合的恰到好处,另一端却似有粗糙的接口,隐隐有一道白线。
他伸出手去,指腹摩挲,感觉到那左端的白线处似是一道接口
他刚才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幅画上,或许岑璠也是这样。
可万一她阿娘想留给她的东西,并不是画本身呢?
元衡想
明白了什么,手指捏向画轴的左端,用力往外拔,那画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在了一起,拔不开,可衔接口却越来越大。
元衡咬紧牙,用力往外旋,忽然那画轴左端的圆钮一松,竟是被旋开了。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守好皇后
含章殿内
满满醒的时候越来越长,岑璠刚回去时,嬷嬷和几个婢女正在一旁收拾,像是给小姑娘刚换过尿布。
最后一个婢女从满满身边离开,小姑娘趁机握紧了拳,像是要把整个肉乎乎的拳头塞到嘴里。
只是嘴实在太小,小手被塞进去一半,沾上了口水,最终还是没有塞进去。
岑璠轻轻一叹,走上前去,握住满满的手,将她的手从嘴里拿了出来。
钱嬷嬷回头一看,便知道是满满做了什么,“小祖宗,怎么又开始吃手了?”
岑璠低眼看着那小姑娘,小姑娘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不像是知道自己做了坏事。
岑璠记得珝儿儿时也喜欢吃手,阿娘总是将他的手这样拿出来,耐心地讲着道理,还说她儿时的时候也是这般。
即便是皇家出生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也只是个孩子,不懂那些纷扰,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岑璠妆容未去,轻轻一笑,牵动着额头上的花钿绽放,耐心道:“满满莫要吃手,不干净。”
小姑娘像是能听得懂话,嘴还张着,胳膊却松了力气,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嘴角还有一丝口水。
“满满真乖”岑璠坐到她旁边,用小帕将她嘴角的口水拭去,拿起旁边的一串金摇铃逗她。
岑璠对自家的姑娘是在了解,她就喜欢这些东西。
没过一会儿,小姑娘似乎就忘了自己还有一双手可以咬,胳膊摇摇晃晃,要去抓她手里的金铃铛。
陪着满满玩了一会儿,有太监从外面带了话过来。
岑璠认得出,那是守在太极殿的太监,如今常在元衡身边的人。
那小太监说,皇帝处理完公务便会回来,和她与公主一起共用晚膳。
不仅如此,还特意同她带了句话,说是皇帝亲自点了好几道她喜欢吃的菜。
他似乎很喜欢向她说起自己的行程,平日里回来晚些也会如此,岑璠已是习惯。
岑璠不喜欢带冠,将小姑娘安顿好后,便让芸蚕几个给她卸去了发冠。本想留几只簪钗做点缀,后来实在太困,便索性让云蚕把所有的发簪都卸了,将妆洗净,躺去床上小憩。
昨日他不知轻重地折腾她到三更天,这一睡,便是连天都暗了。
再醒时,殿内除了小公主的乳娘还有芸蚕,还多了一人。
那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目光落在小姑娘那里,却是心不在焉,不过一会儿便和她的目光相接。
“皎皎醒了?”他平静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却又一句话不说,让岑璠觉得甚是反常。
她坐起身,问道:“陛下怎么了?”
他说话时极轻,声音带着些混浊,转瞬间却又恢复了平常,“饭菜都已经备好了,皎皎快来吃吧。”
岑璠鼻尖也闻到了饭香味,午时的宴席是为外邦使臣准备,她吃不惯,也不自在,吃的并不算多。
她坐起身,芸蚕给她递来衣裳穿好。直到走到元衡面前,小姑娘的手还抓着自己的父皇的拇指不愿松。
元衡低下头去,轻轻拨掉小姑娘的手,揽着岑璠的腰向外间走去。
午时宴席散后,皇宫内便恢复一片寂然,皇帝未有后宫,兄弟姐妹该伤的伤,该反目的反目,晚宴竟成了二人对饮。
桌上的确摆了椒柏酒,可岑璠还要喂奶,准确来说是元衡一个人独饮。
元衡却觉得这样没什么自怨自艾的,他觉得他们一家人的小宴,要比那推杯换盏的宫宴好许多。
起码对着她,可以真情流露,也可以偶尔窥见她的真心。
一直这样,其实便很好。
方才那封信,他最终还是打开了。
他知道她若是看见,肯定会崩溃,会无措,也可能会因此生出什么别的念头…
心底的执念又冒了上来,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藏起那点异样。
“陛下这是怎么了?”岑璠却是问他。
“没什么…”元衡笑了笑,指向桌子上的菜,道:“这些菜是朕点的,都是皎皎喜欢吃的。”
岑璠扫了扫铺了满桌的菜肴,有生鱼片,鸡寒、还有几颗咸杬子,除此之外,还有蜜米饼,绿豆糕,几道小凉菜,有很多确实是她喜欢吃的
她目光铺扫,元衡先截住了她的话,“你也别嫌这些东西多,就当是过年陪朕,图个喜庆。”
岑璠目光移开,待到他动了筷子后,也夹了一块儿绿豆糕。
纵使再怎么吃,两个人动筷,也实在冷清,岑璠这几日从未吃的如此饱腹,觉着实在吃不下,终于还是停了筷子。
最终那满桌的菜肴,还是像没有动过一般。
这位向来节俭的帝王,却似乎并不觉得有多浪费,也停下了筷子,闷头喝起酒。
“陛下这几日喝的有些多了。”岑璠道。
元衡并没有否认,却不肯承认自己醉了,“朕酒量还是好的,从小就很好…”
岑璠没反驳他,也没打算说什么,元衡却是冷不丁又说道:“朕还记得昨日说过,要帮你看一看那幅画呢。”
岑璠闻言,目光落向他,她的黑眸清亮透彻,目光里映着他,照的元衡有些心虚。
他低下眼,道:“那幅画朕今日拿走又看了看…”
岑璠看向他,“那陛下可有发现什么?”
元衡将杯中的一杯酒饮尽,嘴中含着一口酒,许久才咽下道:“还没有”
他问道:“皎皎可能想起,岳母临终前都说了些什么,比如说为什么要将这幅画交到皎皎手上?”
岑璠的确不知道,“阿娘临终前已经不清醒了,那时她睁开眼便要找这幅画,我觉得这对她而言,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元衡静静听着,似是想了许久,又问道:“那苏媪她当年是随岳母一起去的吗?她可有说什么?”
岑璠摇头,“乳娘是和阿娘去了京城,但当年母亲进宫时,乳娘却一直在宫外。”
“我也困惑过,为何乳娘会不知道母亲说的那幅画,后来想了想,觉得那幅画很大可能是母亲在宫中画的。”
“那皎皎为何一定要得到那幅画?”
岑璠觉得他可能是喝醉了,一时想不过来,耐心解释道:“那是母亲临终前想得到的东西,我当然要为她争到,况且”
“况且什么?”
岑璠话音顿了顿,道:“乳娘说过,母亲临终前唯一的遗愿便是向皇后报仇。可我这些年一直想不通,母亲既是要找皇后报仇,为何只字不说父亲。”
她知道,母亲是皇后打死的,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的父亲。
虞佑柏,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她不肯接受母亲爱惨父亲的事实,爱到愚昧,爱到让她丢了性命却选择原谅。
“也许那幅画里有更多真相,还有关于父亲的事。”
也许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拿着母亲的画对着珝儿说,不是母亲不想要这个家,他们的家是父亲亲手拆散的。
元衡静静听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若不是这些呢?”
“什么?”
元衡看向她,目光触及的那一刹那却又躲开,“我是说,若这些都不是呢?不是你的父亲,也不是皇后?”
岑璠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元衡也不知道如何同她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