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送我回家……好吗?……
第101章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没有那么顺利。
无论是读研还是读博,换导师都是一件大事,其中涉及多方利益,往往比较困难。
顾蜻游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无论再怎么困难,她都决定去试一试。
她先是再找了一次陈教授,表明想加入他课题组的意愿。
大概是对她的遭遇有所耳闻,这一次陈教授的态度明显软和了不少,他幽幽叹了口气,道:“蜻游,坦白说,知道老周走后,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就已经想过把你收到门下。但是我向学院申请增加名额,学院没有批准。因为目前我还没有接到新的项目,学院认为没有增加名额的必要。”
“你看这样可以吗?
明年我会有新的项目,到时候再次向学院申请,估计就会通过了。这一年你先继续呆在秦老师那,明年我再把你要过来。”
顾蜻游默然。
她知道,陈老师说的是真话,可是她真的等不到明年了。时间对于博士生来说太珍贵了。
别无他法,她只能直接去找院长。
如今南大生命学院的院长已经不是她当年读本科的时候的院长了,顾蜻游见新院长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当年在学生会呆过,知道想见院长一面有多难,所以在发了几次邮件均石沉大海之后,她选择了上门堵人。
也不知道是不凑巧还是被故意避开,她跑了几次院长办公室,明明和助理确认过对方会在办公室,但还是次次都跑空。
顾蜻游不禁有些沮丧。
幸运的是,过了几天,有一位以前在学生会认识的、目前在学校当行政的师姐告诉她,她无意间得知了院长的一个私人行程,他在今天晚上七点约了人去旻恒酒店吃饭。
顾蜻游不敢耽搁,谢过师姐之后,连忙赶去了酒店。
旻恒酒店是一家纯中式的五星级饭店,基本上都是独立包厢,顾蜻游根据师姐给的信息,找了许久才找到那个靠近花园的房间,随便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等候。
接近七点,院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走廊的拐角处。
来不及多想,顾蜻游从角落里跑出来,正想伸手拦人,看到院长旁边的男人后,顿时愣在了原地。
几人见到突然出现的顾蜻游也很惊讶,但温胜寒率先反应过来,唤了她一声:“蜻游?”
顾蜻游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温胜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抿了抿唇,低声叫了句“温先生”。
祁院长疑惑地看了顾蜻游一眼,转头看向温胜寒:“温总,这位是?”
温胜寒收回目光,唇边露出一丝极轻的笑意,回答得滴水不漏:“这是我家小孩儿,估计是来这边玩儿,打听到咱们在这边吃饭,过来打声招呼。”
旻恒酒店有一个场地租借给一个艺术机构做了展览,刚刚他们一路走进来,也看到了许多来观展的年轻人,他这么一说,祁院长倒也没起疑,了然道:“原来如此。”
温胜寒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站到顾蜻游身旁,他微微垂下头,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人:“吃过饭了吗?饿不饿?”
他说话的声音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旁边人都听见。
刚刚对视的几秒,顾蜻游就已经明白,温胜寒是在帮她作掩护,她也明白自己刚刚的行为多少有些莽撞。
但他丝毫不过问,就直接选择帮她,有些出乎她意料。
她垂下眸子,掩去其中复杂的情绪,睫毛轻轻扇动,微微摇了一下头。
祁院长见状,笑了一声:“既然都没吃饭,那干脆一起吧。”
温胜寒伸手揽了一下顾蜻游的肩膀,朝对方露出一个礼貌又歉意的笑:“叨扰祁院了。”
“好说好说,添一双筷子的事。这边请。”
温胜寒松开手,回头朝顾蜻游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跟上。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跟在温胜寒身后,走进包厢。
落座之后,她才发觉手心一片潮湿,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紧张。
在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准备,她知道的,在这个场合下贸然拦下院长说换导师的事,肯定会招致对方不愉快,说不定还会因此得罪对方。
但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还未上菜,温胜寒和祁院长在寒暄,顾蜻游留神听了几句,似乎是和校企合作的项目有关系。
过了一会儿,祁院长起身去上厕所,暂时离开了饭桌。
温胜寒微微侧过头靠近她,声音极轻:“蜻游,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
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潮热的颤栗。
顾蜻游做了一个极轻的吞咽动作,压下心底异样的感受,小声解释了一下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隐去被秦振打压、骚扰的情节,只说是因为观念不一样,想要换导师,无奈一直联系不上院长,只能出此下策。
说完后,她压低声音补充道:“很抱歉,我不知道原来是你和他有约,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们的。原本只是想在他进来之前拦下他和他说明情况,没想到你们一起过来了……等一会你们不用顾及我,今天晚上你们聊的事我只当没听见。只需要在饭后,让我和院长说上几句话就行。拜托了。”
闻言温胜寒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道:“蜻游,对我,你不用说这些……等一会你只当是来吃一顿简单的晚饭吧,其余的不用担心。”
顾蜻游还想说些什么,余光瞥到祁院长重新出现,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
上菜之后,大概是真的把她当成是一个来蹭饭的“小孩”了,祁院长和温胜寒谈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她,大概意思是希望温胜寒多点和他们学院合作,加大一下投资的力度。
具体项目是什么,倒是没有细说。
顾蜻游默默地低头吃菜,不发表任何意见。
温胜寒不紧不慢地和对方打着太极,偶尔分神给她夹菜。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放松下来,就在这时,前面一直没有碰酒杯的温胜寒突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站起身和对面的祁院长碰了碰杯,轻笑道:“祁院,说来也巧,我家这个小孩儿,也是南大的,现在正好在你们学院里读博。”
祁院长原本已经半醉,闻言来了精神,有些好奇地问道:“哦?小顾同学是跟着谁念的博士呢?”
顾蜻游手上夹菜的动作一顿,连忙放下筷子,拿起桌面上的茶杯碰了碰祁院长的酒杯,恭敬道:“原来是周老师门下的,但是前段时间……周老师去世了,现在跟着秦振老师。”
祁院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温胜寒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她跟着周教授好几年了,这不刚换了导师,可能有点不适应,最近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我这才让她出来玩玩散散心。不过眼下碰到了祁院,我便想厚着脸皮请祁院帮个忙,平时照拂她一二。”
“好说好说,”祁院哈哈笑了几声,和他碰过杯后,又转过头问顾蜻游:“小顾同学遇到什么困惑都可以和我说。”
“有祁院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温胜寒起身给对方倒了一杯酒,笑道:“我敬您一杯。”
顾蜻游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搭在膝盖上的手慢慢蜷缩成拳,她嘴唇微抿,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到这种酒局,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温胜寒。
九点半,这顿让她觉得如坐针毡的晚饭终于结束。
温胜寒这一次出来没有带助理,把醉醺醺的祁院长送上车后,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十一月底了,入夜了之后,风一吹,气温便有些低。
温胜寒的脸色不太好,暗淡的光线下,他的脸有些苍白,又或许是因为方才喝了酒的原因,苍白之中又带了点若隐若现的红。
他斜靠在车门上,眸子微阖,额头处的青筋若隐若现,鬓角微湿,看起来像是醉得离谱。
黄酒的度数并不高,相对比祁院长而言,他喝得并不算多。
顾蜻游心下诧异,但还是忍不住上前扶了他一把,语气关心:“你还好吗?”
温胜寒没有说话,径直把下巴搁在了她肩膀上,带着淡淡酒精味的呼吸重重打在她颈侧肌肤上,引起一阵颤栗。
下一刻,他像是脱力了一般,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了她身上。
顾蜻游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站稳,以一个极其勉强的姿势扶住了他。这下她终于反应过来,他不是喝醉了,而是不舒服。
“你怎么了?”她尝试着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推动。
就在这一瞬间,顾蜻游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伸手探进他的风衣,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服按在他的胃部上,皱着眉头问道:“是胃疼吗?”
温胜寒的身形微微一
僵。
他的呼吸有些乱,胡乱地扫在她的脖颈处,扰得顾蜻游心神不宁。
他突然伸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然后微微侧头,微凉的唇瓣蹭了一下她发烫的耳廓,说话的语气带了点可怜的味道:“蜻游,送我回家……好吗?”
第102章 第102章“你不要命了吗?”……
第102章
晚风吹拂,凉丝丝的触感缓解了脸上的热度。
顾蜻游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抿了抿唇,努力维持声线的平静:“你回哪?温宅?”
颈窝处的头微微摇了一下,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回温澜听雪……”
温澜听雪,是他的私人公寓。
顾蜻游默然,从他外套口袋了摩挲了半天,找到车钥匙,摁下解锁键,低调的黑色豪车车灯应声亮起。
她伸手拉开车门,一手挽着他,将他扶进后座,然后掏出手机叫了一个代驾。
温胜寒靠在头靠上,合着眼,鼻梁挺直,眉眼深邃,昏暗的光线像是给他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面纱,丝毫无损他五官的精致,反而增添了几分柔和的美感。
顾蜻游垂下眸子,叹息一般说道:“其实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份上……”
话未说完,她却自动噤声。
这话听起来看实在是太像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她不应该……起码不应该在他帮了她之后说这样的话。
闻言温胜寒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他侧头看向她,有细碎的光落在他眸中,似有星辰沉溺。
他也不恼,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嗯,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能力解决这件事。”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他看她的眼神过于热烈,叫她几乎不敢对视。
就在这时,代驾来了,顾蜻游报了手机尾号后把车钥匙交给对方,然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拉开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
一路上,或许是真的太累了,温胜寒没有再说话,闭着眼靠着头靠休息,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时明时灭。
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有一辆电动车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师傅骂骂咧咧地一个急刹,顾蜻游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自己看温胜寒的次数似乎过于频繁了。
她心里无端有些烦躁,最后干脆也闭上了眼,抱胸偏开了头。
她感觉,有些事情的发展已经偏了她一开始的设想,心里弥漫起一阵不安。
今晚吃饭的地方距离目的地不远,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代驾师傅帮忙把车开进地下车库的停车位后就径直离开了。
温胜寒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能独立行走,但是状态依然不佳,眉头一直紧蹙着,鬓角已经被汗浸湿,额头上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青筋突起。
顾蜻游吃力地扶着他,进电梯,上楼,开门,换鞋,然后送进卧室。
将人放到床上后,她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胸膛起伏着,微微喘着气。
顾蜻游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会,等呼吸平稳后,微微弯下腰问躺在床上的男人:“家里备有胃药吗?”
温胜寒的忍耐力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眉头紧皱着,喉结上下动了动,喉间发出几声模糊的音节:“客厅水吧台……”
话没说完,他突然抬手捂住了嘴,从床上下来,踉踉跄跄地跑进卫生间。
不一会,卫生间里传来模糊的呕吐声。
顾蜻游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敲门:“温胜寒,你还好吗?”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
顾蜻游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快步往外走去。
公寓里的布置一如当年简洁,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但顾蜻游没有什么心思去打量,直奔水吧台,从左往右一个个抽屉拉开确认,找到药箱,却发现药箱里有大量的进口药,外文的标签看得人眼花缭乱。
心里不禁涌上一阵烦躁,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顾蜻游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快步走到玄关处开门。
门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两人看到对方后,俱是一愣。
“小蜻游?”陆长津满脸讶然:“你怎么在这?温胜寒呢?”
顾蜻游微微抿了一下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伸手别了一下鬓边的头发,避重就轻:“他在房间里。”
“嗯哼?”
陆长津一脸“你俩是不是有鬼”的表情,长腿一迈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地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换上,边往里走边吐槽:“怎么回事啊?我给他打了八百个电话都不听,我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靠,没想到是带着美女回家逍遥了……”
话说到一半,他的脸色突然一变,皱起眉头停下脚步,嗅了嗅空气后转头道:“怎么有酒味,谁喝酒了,温胜寒吗?”
看着他突然变得无比严肃的表情,顾蜻游回答的时候便下意识地变得犹豫:“是……晚饭的时候喝了一点。”
陆长津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他骂了一句“操”,扭头就往里走,一边冲顾蜻游喊道:“快去拿胃药!在吧台第二个抽屉,红色的瓶子。”
顾蜻游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变得紧张起来,赶紧转身回到药箱那边翻找。
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红色的药瓶,她转到标签说明那一面,确认看到“缓解胃部疼痛”的字眼后,又去饮水机那边接了一杯水,快步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卧室的门半掩着,里面隐隐约约地传出陆长津紧张而略带怒气的声音:“温胜寒,你是不要命了吗?这才CR了多久啊你就敢喝酒,万一又再次复发,我看你有几条命可以活,我他妈真是服了……”*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陆长津这么生气的样子,顾蜻游狠狠一怔,不禁停下了脚步。
里面的温胜寒不知道说了什么,陆长津的好像更生气了:“所以呢?你就拿自己的命去赌?除了喝酒就没有办法了吗?再说了,你到底还要瞒着她多久啊,直接告诉她不行吗?老子真是迟早会被你气死,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这样的朋友,下一次再这样你死了就别找老子帮你收尸……”
顾蜻游的心脏猛地一跳,两人对话中漏出的字眼让她疑惑之余,有些触目惊心。
正想继续往下听,门内的人却突然安静下来,下一刻,门被打开,陆长津脸色虽然还是很不好看,但情绪却是稳定下来了,问她:“找到药了吗?”
顾蜻游递上手中的药瓶。
陆长津看了一眼后就接过了,从里面倒出几粒后把瓶子还给她,又接过水向温胜寒走去。
大概是吐过之后有点虚脱,温胜寒的唇色有点发白,他半靠在床头,转头看到她正盯着自己,勾了一下唇,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下意识地偏开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转身离开了房间,重新回到客厅。
脑子里各种思绪乱撞,有一个她不敢深想的猜想在她脑子里浮现,搅得她心烦意乱。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坐下,强行压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抬眼去打量这个阔别多年房子。
然而,一抬头,她就愣在了原地。
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有些奇怪的画。
洁白的画布上,陈杂着各种复杂而毫无规律的色彩,偏冷而奇异的色调,画的中间有一只墨蓝色的蜻蜓,身上分布着青绿色的光,蜻蜓的翅膀是破碎的,给人一种强烈的情绪冲击和视觉震撼,光是看上一眼,就能感受到作者的绝望与悲伤。
顾蜻游直勾勾地看着这幅画,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坦白说,这幅画的笔法很稚嫩,或许用业内人的眼光来看,甚至漏洞百出,根本不值得被挂起来陈列——她之所以震惊,那是因为,这是她画的画。
她从未想过,时隔几年,会在大洋彼岸重新看到这幅画。
这是她当年刚学会画画不久后画的。她画的画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具体的形态,只是单纯的色彩与色彩之间的碰撞。这是她画的唯一一幅有具体形态物象的画作。
她还能想起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画下的这幅画。
当时她刚到美国不久,还没认识洛拉,身边几乎没有朋友。但在一次偶然的校园活动上,她认识了一个同样来留学的中国女生,两人一见如故,又同在异乡求学,很快就熟络起来。
那个女生和状态阴郁的她完全不一样,很健谈很开朗,她告诉顾蜻游,家里人不同意她出国留学,是她自己拼命打了一年的工攒
下学费才出国的。
顾蜻游很佩服她,大概是低能量的人总是容易被高能量的人所吸引,没过多久她就把她当做了真正的朋友,除了上课和忙科研之外,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所以在某一天,那个女生哭着和她说自己出去看展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展品,被要求赔偿,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希望她能借钱给她,并且承诺过两天兼职发工资了就还给她的时候,顾蜻游毫不犹豫地把钱给了她。
结果没过多久,女生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找不到人了。
后来,顾蜻游从别人那里得知,那个女生根本就不是同校的留学生,她终于明白自己是被骗了。
那几乎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那时的她觉得很绝望。
但是,大概上天也不想将她逼到绝路,在她画出这幅画后不久,一个民间福利拍卖组织找上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参与拍卖,拍卖品就是这幅画,卖出的钱其中30%需要捐赠给福利机构,剩下的部分归她所有。
顾蜻游又惊又喜,但是她也明白自己的水平,所以本来也没有对这幅画能被拍下抱有什么期待。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幅画竟然拍出了将近七百刀的价格,扣除税费和捐赠的部分,差不多正好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当时真的无比感激愿意买下这幅画的人,她也明白,那个人愿意支付的费用远超画本身的价值,当时只道是幸运。
却不曾想,原来背后另有隐情。
她没想到那个人是温胜寒,她也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温胜寒。
她不敢想。
现在当时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哪有人这么傻,愿意为这样的画买单。
除了温胜寒。
顾蜻游自嘲地想。
可是,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如今面对的事实与她一直以来认定的真相差距实在相差太大,如今她甚至连立刻冲进去和温胜寒对质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当陆长津从房间里走出来,说要送她回去的时候,根本没有和温胜寒告别,她就像是逃亡一般,离开这个公寓。
第103章 第103章他宁愿独自承受
第103章
或许是看在温胜寒的面子上,顾蜻游这回再次提交换导师的申请时,学院很快就受理了。
期间祁院长有把她叫到办公室去问话,无外乎因为什么原因换导师、想换到谁的门下之类的问题。
回到南大已经大半年,她现在多多少少明白,学院的老师之间是有派系之分的。
不巧的是,秦振算得上是祁院长那一派的。
所以这一次她回答祁院长的问话时,拿的还是之前应对温胜寒的那一套话术。
至于性骚扰、PUA这些,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一旦说了,不但没办法对秦振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有可能会招来打击报复。
在国外那几年,这种回避式的自我保护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顾蜻游承认,她比以前更加“功利”和懂得趋利避害了。
眼下她只要能顺利换导师就足够了。
拿着材料去找秦振签名的时候,他的表情很难看,一张脸又冷又臭,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就直接拿起笔在同意那一栏签了名。
只是把材料还给她时,他看着她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好手段。”
顾蜻游面无表情地收回材料,道:“谢谢秦老师夸奖。”
秦振的表情顿时比吃了苍蝇还要难看,冷哼:“我倒要看看,你能在学术上走多远。这次不过是幸运罢了,像你这样的人,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的。”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顾蜻游看了一眼更换导师同意书,确认没有问题后,小心翼翼地把材料装回文件夹里,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是好是坏,以后都是我个人的造化。”
秦振沉着脸不说话。
顾蜻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去找陈老师签字同意接收。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叫她名字的声音,顾蜻游停下脚步转头,发现是肖寻。
肖寻快走几步走到她面前,嘴唇嗫嚅几下,问道:“你换导师了?”
顾蜻游看了他一眼,话没说全,只道:“刚提交了申请。”
肖寻脸上露出一种既羡慕又愧疚的表情,沉默了几秒后道:“那祝你顺利。”
顾蜻游点头:“谢谢。”
说完,她扬了扬手中的材料,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有空再聊。”
刚准备转身,肖寻却突然又叫住了她:“蜻游。”
顾蜻游疑惑地看着他。
肖寻抿了一下嘴唇:“对不起。”
“你之前投稿成功的事,是我告诉秦老师的。”
顾蜻游一怔,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为什么道歉。
沉默了几秒后,她开口:“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事即使你没告诉他,他也迟早会知道。只要那篇文章挂的不是他的名字,他就不会满意。后面发生的事,也是他的问题,与你无关。”
肖寻沉默了,脸上的表情有些沮丧。
顾蜻游不想去深究他为什么沮丧,只是拜拜手,笑了一声:“走了。”
*
换导师的事尘埃落地,是在两周之后。
期间她犹豫过要不要和温胜寒说一声,但每次这个念头刚起,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幅画的事。
她不知道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温胜寒。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这样一直默默支持、帮助自己的人,起码她感性上做不到,可她的理性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要重蹈覆辙。
他对她好,不过是因为她和他曾经喜欢的人像罢了。
只是,真的会有人为了一个替身,做到这种地步吗?
然而,没等她纠结出一个所以然来,却突然收到了温胜寒出车祸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师妹阿夏告诉她的。
和顾蜻游不同,自从周老师去世之后,阿夏就直接转入了陈老师的实验组。
陈老师的实验组一直都和华域公司有合作的项目,阿夏进组之后,跟的就是他们的合作项目。
“师姐,陈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华域公司的老板车祸住院了,但是他在国外那个会议比较重要,没法赶回来,所以让我去买点东西先去探望一下。”阿夏一脸祈求:“师姐,我下午有个兼职走不开,能麻烦你去跑一趟吗?”
顾蜻游拿烧杯的手一顿,抬眸看她:“你说谁车祸住院?”
“华域公司的老板呀,你见过的,”阿夏眨巴了一下眼,作出思考状:“叫温什么来着,周老师去世的时候他也有来,当时还是师姐你领进门的呢。”
烧杯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顾蜻游愣愣地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
阿夏被吓了一跳:“师姐,你没事吧?”
顾蜻游回过神来,嘴唇微动:“没事……”
嘴上是这么说,但明显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对劲了,竟然想徒手去捡地上的玻璃。
阿夏连忙从凳子上跳下来,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这个危险的动作。
把顾蜻游固定在凳子上后,她转身去找扫帚,边道:“师姐你别动!我来
处理吧,幸好里面没有装什么强酸溶液,不然就糟糕了……”
然而,没等她说完,顾蜻游就刷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边脱去身上的实验服一边往外走,说道:“阿夏,麻烦你把地址发一下给我,我先走了。”
阿夏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外。
*
陆长津走进病房的时候,温胜寒刚刚量完血压。
护士嘱咐道:“温先生,你的血压目前没有问题,今早做的血常规也出结果了,您的血细胞有些数值还是偏低了,平时饮食要注意补充一下营养。”
陆长津顺势问道:“昨天给他做的PETCT结果怎么样?”
护士笑道:“结果挺好的,医生说维持现状,定时检查就好了。”
温胜寒朝护士点头:“谢谢,辛苦了。”
护士走后,温胜寒看向站在一旁的人,语气有些无奈:“我就说了没事,这下可以放心了吗?”
前两天他去隔壁市出差,返回南城的路上,小车被人追尾,在高速公路上三连撞,幸好当时刹车及时,安全气囊及时弹出,他除了有点轻微脑震荡,并没有其他太大的问题。
原本医生说住院观察两天没事就可以了,结果陆长津说来都来了,干脆做个全面检查,这才又多住了两天。
陆长津哼哼:“滚你妈的,老子才不管你有没有事。”
说着,他拉开一旁的凳子坐下,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说起来,你真的不打算和小蜻游说你之前得了胃癌的事吗?”
闻言温胜寒沉默。
不是没有打算,其实早在陆长津婚礼那天晚上,他就已经想好要向她坦白了。
只是后来的谈话气氛不好,明显不适宜继续说下去。
在她明显抗拒他接近的情况下,把真相说出来,无论有多么充足的理由,都会变成道德绑架的味道。
这不是他想要的。
陆长津看了他一眼,心里了然,看好戏似的看着他,轻轻一啧:“我看你就是活该,当年人家妹子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我瞧着你,也不是没那意思,但就是自个儿在那叽叽歪歪磨磨蹭蹭的纠结,现在好了吧?人家不要你了,简直是自讨苦吃。”
说着,顿了一下,他又道:“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就不能直接告诉她呢?说不定其实她能接受这件事呢,这样治病那几年,你也不至于一个人撑着那么难熬。”
时至今日,他仍不敢去回想那段陪他治病的日子。认识他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温胜寒。因为化疗的原因,整个人曾经一度瘦到皮包骨的程度,即使用的是最好的进口化疗药,头发还是大把大把地掉,各种并发症出现,折磨得整个人都不像人样。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经常跑到美国去看顾蜻游。
他也不正面去见她,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看她上课,看她画画,看她和朋友出去聚餐……就这么一看就是两年,直到后面他的身体情况再也支持不了他这样来回折腾。
除此之外,本来因为治病不可太过操劳的缘故,就已经把温氏托付给周珍琳来管理,结果自己转头又跑去搞了一家生物公司出来,顶着一身病,天天奔波忙碌。
想到这里,陆长津忍不住直翻白眼。
温胜寒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修长的手指滑动着屏幕,屏幕的光倒映在他的眼镜上,泛着冷白的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清冷淡漠。
他沉默良久,随后才平静又言简意赅地说道:“她还年轻,应该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陆长津一时无语:“看世界和跟你谈恋爱有什么必然联系?”
“她那时才二十岁,还有很多可能,”温胜寒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因为一个可能活不下来的人放弃一个那么好的机会,不值得。”
更何况他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人,如果他真的熬不过去离开了,对于她来说,必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他宁愿独自承受,也不想让她承担分毫的痛苦。
“可是,如果当时你真的没熬过来走了,哪怕是一分一秒相知相守的幸福都没有体会到,你不会觉得遗憾吗?”陆长津神情复杂。
“如果仅仅是因为时日无多,想体会到这份温情不让自己留遗憾,而让她独自去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未免太过自私。更何况,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对于她来说,无论怎么选都会留有遗憾。”
有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落在温胜寒的脸上,光晕之下,显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真实,他垂下眸子,像是呢喃一般道:“她的前半生太苦了,以后的日子应该是充满幸福快乐的,不应该有这种遗憾。”
陆长津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站起身说道:“这里有点闷,我先出去抽根烟透个气。”
他走到房门旁,压下门把手,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散落一地的水果。
第104章 第104章“温胜寒,你凭什么?……
第104章
顾蜻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看到放在桌面上的手提电脑,她立刻丢下手中的袋子跑过去,凭着印象在搜索引擎上输入那天晚上在温胜寒家里看到的英文药名。
搜索结果很快就弹了出来,顾蜻游快速扫了一眼,脸色越看越白。
靶向药。
种种证据证明,陆长津所言非虚,温胜寒是真的得了很严重的病,而且是在她离开的那一年。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下一秒,眼泪直直地往下坠。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原来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四年前温胜寒拒绝她的真相。
人非木石,怎么可能会感受不到爱与不爱的区别?可正是因为感受得到,所以当年被拒绝的时候才会如此痛彻心扉。
她笃信自己被爱,可当时无论是从苏蔓茜那里获取到的“真相”,还是他拒绝她时的话,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是她想多了。
她不被他所爱,她感受到的都是假象,是源自于另一个人的感情转移。
顾蜻游承认,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是恨他的,她恨他击碎了她的自尊和自信,摧毁了她再次接受爱的能力。
可也正是因为那几分恨,支撑着她熬过了在国外的那几年。
但是现在,现实又告诉她,她这种恨是没有道理的,分开的那几年,他承受的痛苦远超过她所承担的。
顾蜻游突然就觉得心脏一阵绞痛,胸口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将头埋进膝盖,咬着卫衣的袖子,闷闷地哭出声。
*
第二天清晨,顾蜻游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
她摸索着找到手机,然后凭着感觉把闹钟关掉,才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客厅的天花板,意识逐渐回笼后,她才想起来昨晚直接睡在了客厅。
桌面上的电脑屏幕亮着,顾蜻游看了一眼上面密密匝匝的英文,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几欲想吐。
她心烦意乱地合上电脑屏幕,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雾气氤氲了整个浴室,顾蜻游伸手在镜子上擦了一下,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或许是熬夜和哭太久的缘故,眼袋黑得吓人,眼白中布满红血丝,活像没有灵魂的野鬼。
看了一个晚上讲癌症的英文文献,可此时此刻,她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她很迷茫,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消化掉这件事。
魂不守舍地穿戴好衣服后,顾蜻游拿起钥匙,打算到楼下药店买点药。
刚刚连打了几个喷嚏后,鼻子开始堵塞,脑部神经一抽一抽地痛,她顿感大事不妙。
然而,当她打开了门之后,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那个目前最不想去面对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她。
今天天气不
好,降温的缘故,一早就起了大雾,温胜寒穿了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内搭一件高领黑色毛衣,也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逆着光,顾蜻游竟能看到他肩膀上落了许多细小的水珠。
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就连嘴唇,也白得近乎透明,但见到她之后,却轻笑了一下,突然出现浅白色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竟然让人觉得有一种飘然欲仙的脱尘之感。
顾蜻游的眼睛干涩得生疼,种种情绪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叫她不敢对上那双棕色的眸子,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
“吃早餐了吗?”他轻笑着问,顾蜻游瞧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盒。
顾蜻游抿着唇,没有说话。
两人在晨风中静静地对峙。
顾蜻游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他的态度越温和,她的内心就越痛苦。
温胜寒无声笑了笑,也不介意她的沉默,又温声道:“天气冷,先进去?”
这话落下,顾蜻游再也没有办法沉默了,她侧过身子,动了一下嘴唇:“……进来吧。”
温胜寒依言踏入了这一小方地。
顾蜻游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他,默不作声地换鞋。
自她搬进来之后,这个小公寓从未有异性到访过,她弯腰从鞋柜了翻了许久,才找到一双码数勉强大一点的棉拖,放到他脚边。
做完这些,她也不招呼他坐下,就借着煮水泡茶的由头,直接钻进了厨房。
温胜寒看了一眼她略带紧绷的背影,又低头看了脚边那双明显与自己脚型不匹配的鞋子几秒,最后还是弯腰把鞋子换了。
然后,他环视四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小而温馨的空间。
与他黑白灰为主色调的公寓装修不同,这里运用了大量的原木元素。
胡桃木色的圆形茶几和斗柜占据主要空间,搭配黑色的软沙发,地上铺了柔软的黑白棋格地毯,沙发一侧矗立着典型的红色包豪斯风格的蘑菇落地灯,正散发出淡黄的暖色光,也是目前全屋的光线来源。斗柜上放了一盆郁郁青青的常春藤,难得的是在深秋还活得如此鲜活,另一边的角落里,又放置了一盆已经开背的老桩龟背竹。
厨房里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还有热水壶中气泡翻滚的声音,浅淡的光从一侧的百叶窗中照射进来,给顾蜻游的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很瘦,比几年前还要瘦上几分,一头微卷的头发披在背后,染成浅栗色,给人的感觉温婉成熟了许多,但温胜寒知道,这躯瘦小的身体内,蕴藏着多么坚韧的力量。
顾蜻游心神不宁地清洗着茶具,冰凉的水浇在手上,似乎能把骨头也冻伤,但她却浑然不觉,每一分注意力都被身后那人的一呼一吸所牵制。
热水壶发出滴的一声提示音,滚滚热气从壶口中冒出,顾蜻游努力拉回自己的注意力,提起热水壶将热水倒进玻璃盆,烫一烫洗好的茶具。
正在她准备把茶具从玻璃盆中取出来时,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顾蜻游的手一抖,杯子重新落入水盆中,滚烫的水花四溅,弹射到她的手背上。
顾蜻游下意识地痛呼了一声,下一刻,那股熟悉的雪松香围拢过来,一只温厚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她被烫红的手,立刻递到了水龙头下冲洗降温。
这个姿势就像是他从身后环抱着她,清浅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间,温胜寒的气息瞬间占据了她所有心魂。
“疼吗?”他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能维持情绪的稳定,现在顾蜻游却瞬间红了眼框。
她猛地抽回了那只被他握住的手,从水流下收了回来。
白皙的手背上一片通红,也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被冻的,或许是水流太快的原因,皮肤微微发麻,短暂失去了知觉。
温胜寒不过怔愣了片刻,就回过了神,缓缓对上她通红的双眼。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蓄满了眼泪,但却倔强地没有落下一滴,眼前女孩儿满眼悲伤地看着他,就连鼻尖都透出淡淡的红色。
温胜寒在心中落下了一声叹息,他道:“那天在门外的人,真的是你。”
他的话音刚落,顾蜻游的眼泪就直直地坠了下来,没入胸前深色的毛衣,她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双眼中陈杂着浓重的悲伤和痛苦,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温胜寒,你凭什么呢?”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一顿。
“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就擅自替我做了决定?”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凭什么认为,我就不能和你共苦?”
“你凭什么,这么看不起我……”
顾蜻游泪流满面,几乎是哽咽着质问。
温胜寒看着她的眼泪,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起来,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蜻游,我……”
顾蜻游头一偏,躲开了。
初初听到他生病的消息时,她自责,愧疚,痛苦,当他说出是因为不想耽误她而选择拒绝她时,她觉得荒谬,觉得好笑,最后是愤怒。
没想到当年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不是他不爱她,也不是她不够资格,仅仅是因为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放手是对她最好的结果。
她不敢想,如果他当初没有熬过来,四年后的今天,她面对的将是多么严重的灭顶之灾。
她没办法接受。
她没办法原谅他的自作主张。
她回头,紧紧地盯着他的脸,抽噎着说道:“温胜寒,你真的,好卑鄙。”
这话说完,温胜寒上前了一步,直接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心如刀割,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顾蜻游闭上了眼,心脏上像是破了一个洞,悲伤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涌出。
毛衣的绒毛擦在顾蜻游的脸上,带来微痒的痛意,顾蜻游再也压抑不住,放任自己靠在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温胜寒伸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头发,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又一句“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蜻游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温胜寒听到怀里传来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温胜寒,你让我怎么接受你?因为我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话音落下,他的身子一僵。
过了好一会后,他小声应道:“嗯。”
顾蜻游沉默了两秒,又道:“我没办法接受。”
她把他推开,肿着一双眼重新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温胜寒深深地看着她,眼中似有墨色涌动。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后,他伸出手,用指腹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说话的语气很轻:“好。”
他温和地接纳了她所有的情绪和愤怒。
顾蜻游却觉得心里闷得难受。
温胜寒笑了笑,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嘱咐道:“早餐放在茶几上了,记得趁热吃。”
说完这话,他安静地离开了公寓。
第105章 第105章“我想见你。”……
第105章
顾蜻游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三天。
第四天,她收到了裴尹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吐槽:“最近真是太倒霉了一点,连续被抢了三个客户,再这样下去,这个月就要开白单了,我寻思今个月也不是水逆啊,陆长津就和我说,安宁寺的签挺灵的,让我去求个签看看。你可以陪我去吗?”
结婚之后,裴尹没有出去找工作,自己开了个传媒工作室,正儿八经地当起了小老板。
顾蜻游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顾蜻游就坐上了裴尹的车。
裴尹大概是从陆长津那里知道了些什么,从她上车之后,颇有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了些关心的话,但只字未提温胜寒。
顾蜻游这几天夜夜失眠,精力不济,简单回了几句话后,便闭上了眼睛休息。
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目的地。
车子停稳,顾蜻游慢吞吞地从车上下来,一阵冷风袭来,吹散
了从口中呼出的白雾。
她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小树林,进入初冬,树叶黄的黄、红的红,颜色看起来倒是热闹。
树林深处,隐约可见飞檐翘角,一条石子小路蜿蜒而上,偶尔传来几声钟声。
顾蜻游一时怔然。
故地重游,心境却已然不同。
穿过小石路,来到山门前,红墙青瓦,烟雾袅袅,与印象中的样子并无不同。
两人捻了香,先对着前殿的怒目金刚拜上一拜,然后,裴尹便兴奋地拉着她直奔主殿的求签处。
裴尹求了两签,看着签文百思不得其解,便去找僧人解签。
顾蜻游看着那个竹签桶,犹豫了几秒,还是将手揣回了口袋里。
她自己都弄不清心中所求,就不烦扰佛祖了。
趁着裴尹解签,她百无聊赖地到处走走。
安宁寺很大,又因为依山而建,殿宇错落有致,亭台阁楼,小路蜿蜒,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迷路。
顾蜻游百无聊赖地走着,听着梵音圣语,前几天心里的躁动,此时此刻倒是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绕过小池塘,来到了后院,一座小楼矗立在青竹林中。
顾蜻游望着门匾上“了生脱死”几个字,犹豫了几秒,还是抬脚跨了进去。
记忆中的有些场景在脑海中重新浮现。
正怔忪间,身后突然传来一把温润的声音:“顾小姐。”
顾蜻游一愣,转过身去。
一个身穿灰衣、慈眉善目的和尚笑着看着她,双手合十,微微一礼。
顾蜻游忙回了一礼:“方主持。”
方主持含笑:“七年未见,顾小姐变化不少。是来上香的?”
顾蜻游微微一怔,是啊,原来已经七年了。
与温胜寒相识,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七年了。
她沉默了两秒,点头:“算是吧,陪朋友过来求签。”
方主持但笑不语。
他往前一步,伸脚跨入门槛,往小灵堂走去。
顾蜻游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几秒,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当年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没有走进去看。她隐约知道,里面供奉着的,是温胜寒一位重要的人。
如今时过境迁,她倒是想知道,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方主持捻了几炷香,拜了一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回头看到神色怔然的顾蜻游,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从一旁抽出几炷香点好,递给了她。
顾蜻游回神,道了声谢后接了过来。
弯腰鞠了三躬,顾蜻游上前,学着方主持的样子,将香插进香炉,也是这时,她看清了玉牌上的字。
“吾妹钟禾”。
玉牌的正上方,有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人巧笑倩兮,略显稚嫩的眉眼之间,透出几分纯真。
顾蜻游立刻就认出,是温胜寒视若珍宝的那个相册里的女孩,顿时愕然。
“钟禾……”顾蜻游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猛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方主持:“为什么是‘钟’,而不是‘温’?”
方主持笑得意味深长:“父母缘浅,大概是因为,这位女施主和温家,缘分不够吧。”
说着,他抬头看向那个玉牌,语气感慨:“温先生是胸怀宽广的大善之人。亲缘再浅,再怎么说,的确也是亲人。”
这话说得玄之又玄,意味含蓄,但是顾蜻游却瞬间明白过来了。
私生女。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有的只是一缕私生女的孤魂。
顾蜻游有些恍惚地走出小灵堂。
世事总是这样荒谬,稍不注意,就会造成阴差阳错。
她想,如果当年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勇敢一点走进去看一眼,是不是后面的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她不会误信苏蔓茜的话,对温胜寒对她的感情产生怀疑,是不是他们也不至于蹉跎那么多年?
可是没有如果。
正怔忪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顾蜻游掏出一看,却是一愣。
来电显示,谢文柏。
自从四年前离开温家,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个名字了。
她有些迟疑地接起了电话:“喂?”
“顾小姐您好,许久未见,冒昧打扰,”对面传来一把熟悉的公事公办的声音:“我是谢文柏。”
顾蜻游抿了一下唇:“你好。”
“有一件关于财产的事情,需要您确认,请问您是否有空,约个时间见面?”
*
下午四点,顾蜻游赶到了和谢文柏约定的地点。
她用力推开咖啡厅厚重的玻璃门,然后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发现了朝她招手的谢文柏。
他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装,模样与印象中变化不大,气质较之从前,却是沉稳了不少。
见她走过来,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朝她伸出手:“顾小姐,许久不见。”
顾蜻游一边解开脖子上的围巾,一边伸手回握:“你好。”
两人落座,有侍者上前,低声问她想喝些什么。
顾蜻游心里惦记着等一会要聊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点了一杯拿铁。
侍者离开,这一个角落重新安静下来,顾蜻游心里各种思绪纠缠,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谢文柏,寒暄道:“谢特助还是在温氏科技工作吗?”
谢文柏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回应道:“的确还是在温氏科技工作,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是温总的特助了。”
说着,他拿起旁边的文件袋,从中抽出一份白色文件,推到她面前道:“由于这件事温总当年只交给了我去做,其他人并不知道,所以今天,还是由我来跟您说这件事。”
“这是一份股份转移确认书,温总打算把华域公司百分之十的股权先转移到您的名下,如果您看过之后确认没有问题,麻烦在这一栏里签一下字。”
顾蜻游怔怔地看着这一份股权转移确认书,愣在了座位上。
许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特助,冒昧问一句,你知不知道,当年温胜寒为什么突然间又创立了一间新的公司?”
华域公司是几年前成立的,算算时间,正好是她离开之后不久。主营的方向是生物技术应用,和温氏科技的主营方向,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谢文柏闻言表情微顿,沉默了两秒之后,他回答道:“顾小姐,我想您心里应该是有答案的。温总创立这家公司,是为了您。”
正说着,他从文件袋里取出了另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接着说道:“虽然温总不愿意让您知道那么快,但是我觉得,您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所以这一次,我把这份文件也带过来了。”
顾蜻游目光下移,当看到“遗嘱”两个字的时候,睫毛重重一颤。
心脏猛地一缩,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逐字逐句阅读。
越往下读,越觉得胆战心惊。
上面事无巨细地写明白了如果温胜寒一旦去世,他名下的财产应该如何分配。
其中写着她名字的那一栏,明显内容要比其他人要多上很多。
上面写着,温胜寒去世之后,她能获得他名下的温氏科技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华域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权,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房产、珠宝、豪车……总而言之,即使她下半辈子什么事情都不干,就躺在床上等死,这些财产也能保证她能过上大部分人努力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奢侈生活。
一剂强烈的酸楚重重地击中了她,顾蜻游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视野逐渐模糊,下一刻,眼泪重重地砸在了纸上。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温胜寒创立华域公司,除了帮她铺路,不会有其他原因。
她闭上眼,心脏一抽一抽地痛,心痛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呢?”她喃喃道:“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谢文柏看着对面泪流满面的年轻女人,抽出两张纸巾递了过去,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顾小姐,或许这句话由我来说不太恰当 ,但是,作为旁观者来看,我觉得,温总真的把您视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顾蜻游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脸,呜咽出声。
真傻。她在心中骂道,真的好傻。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爱她如此之深。
但是他们竟然差点就这样错过了。
她没有在文件上签字,抓起一旁的手提包就往外跑去,把谢文柏一个人丢在了咖啡厅里。
她不停地往前跑,于此同时拨通了温胜寒的电话。
忙线几声,对面很快就接起了电话,话筒里传出那把清冷又温柔的声音:“蜻游?”
“温胜寒,”顾蜻游拼命咬着嘴唇,眼睛酸到发痛:“我想见你。”
“现在。”
第106章 第106章我爱你
第106章
我想见你。
这四个字落在温胜寒心间,像是一把种子,生根发芽,蔓延疯长,强烈的情绪几乎要挤满他的胸膛。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外走,把一众温氏科技的高管扔在了会议室。
他说话的声音微涩,像压抑着什么:“你在哪?”
话筒中传来女孩儿微湿的声音:“长安路。星月广场。”
星月广场就在温氏科技办公大厦的隔壁。
温胜寒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快速地说道:“你别动,我现在去找你。”
顾蜻游似乎身处非常吵闹的环境,背景音中充斥着商超广告屏幕播放的声音,她哽咽着说出的话却无比清晰:“温胜寒,我很想你。”
潮水冲破栅栏,从心底涌出,温胜寒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对面的背景音却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一阵惊恐的尖叫声,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他听见顾蜻游也短促地叫了一声,下一刻,电话挂断。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一怔。
反应过来后,他抓着手机,几乎是小跑着走进电梯。
电子屏幕,上的数字快速跳动着,电梯下行的速度很快,即便如此,温胜寒仍觉得度秒如年。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他长腿一迈,快步走出电梯。
公司一楼大堂里的气氛有些异常,就在这时,有两个外勤的员工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一路跑到前台才停下,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撑着桌面,差点就瘫软在地。
有人关心:“你们怎么回事?”
“好可怕……好可怕,差点就死了。”一个女生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刚刚经过星月广场,过马路的时候,突然有一辆车冲了出来,撞了好多人……撞完之后,还故意开上人行道撞,好多人都倒下了,好多血……”
“天啊!报警了吗?”
“这是故意报复社会的吧……幸好你们没事。”
温胜寒的脸色骤然一变,顾不上任何事,立刻往外跑去。
手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阵阵心慌上涌,他打开通讯录,回拨了顾蜻游的电话。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商场一楼入口,挤满了避难的人。
顾蜻游低头看了一眼电量耗尽关机的手机,黑色的屏幕上倒映出一张茫然的脸,惊魂未定。
她抬头,环视了一圈周围哭泣的、打电话的人,胸膛内的心脏以异于正常的速度飞快跳动着。
刚刚在人行道上,对面红绿灯刚变色,她正想跟着人流走到对面的温氏科技大厦去,一辆原本停在斑马线外的红色小汽车突然启动,以飞快地速度冲向了斑马线,就在她面前撞飞了一对牵手过马路的母女。
周围尖叫声一片,她完全懵掉了,只是凭着本能,拼了命地往回跑,直到走进商场大楼才停下。
悲伤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顾蜻游听见身边有人报警,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呼喊,似乎在找丢失的同伴。
顾蜻游回想起刚刚那一幕,浑身都在发软,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死亡。
她知道自己应该保持冷静,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拳头,挤出人群,往一旁的手机专营店走去,打算问问店员能不能借一下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无论如何,先联系上温胜寒再说。
就在这时,有人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顾蜻游还没来得及抬头,眼前一黑,就被强硬地拽进了一个怀抱。
顾蜻游一愣,刚想推开,就嗅到了无比熟悉的雪松味,眼圈瞬间就红了。
来人抱着她的力度极大,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血肉里。
她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听见了强烈又快速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深深地敲在了她的鼓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