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的每一个判断和选择,都极有可能与他的观念背道而驰,余寂时实在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正如甘正国所言,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曾经阴差阳错走到一起,如今一切都该回归正轨。
见余寂时低头不语,钟怀林再次深深叹息,唇畔的笑意愈显疲惫。
话已至此,再多言便显得失了分寸。钟怀林深谙此理,剩下的事就只能交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夜已深,酒店房间内无比寂静,余寂时微眯着眼望着床头那盏昏黄的灯光,光线微弱,勉强撑起一片朦胧的光晕,而他余光不由自主扫过另一张床,空荡荡的。
他一夜未眠,思绪飘飞,细究却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没关系,至少只是失眠,而不是梦魇。
他这样安慰自己。
风刮了一夜,次日天气晴朗。
远处山峦叠翠,一片盎然春色。小县城艳阳高悬,万物生辉,街巷间树影婆娑,石板路缝隙中的野草顽强地滋长,愈发鲜活。
老人三三两两倚坐聊天,浓烈的日光洒在他们脸上,映出脸上丝丝缕缕皱纹,以及闲适的笑意。
生机在破败深巷里、层叠群山中,悄然焕发。
嵘山市公安局,章队与甘正国立于门口,目送特案组一行人,小关取了车钥匙,手脚麻利地帮大家把背包一一塞进后备箱。
余寂时独自站在车旁,看着同事们和嵘山市局并肩作战多日的同僚们热聊告别,抿着唇一言不发。
忽然,背后传来轮椅碾过碎石的细微声响,他下意识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管母身着一袭月白色中式长衫,衣料上手工绣制的迎春花从领口蔓延至肩头、后腰,衬得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更显精神。
她推着轮椅,黑布伞遮住了刺目的阳光,而这片遮蔽下,轮椅上坐着的女孩,正是管曈曈。
管曈曈戴着墨镜与丝巾,一张消瘦的小脸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皮肤苍白病态,但唇瓣却泛起一丝健康的红。而此时,她唇角生疏地牵起一抹弧度,有些僵硬,似是在笑。
余寂时微微一怔,薄唇轻启,未及言语,轮椅便已停在面前。
管母四下张望,最终将目光落在他脸上,一瞬间眼中就盈满泪水,嗓音微颤,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余警官,请问那位姓程的队长呢?”
余寂时一时难以揣摩她的情绪,目光在母女二人间游移,怔忡着答道:“他……21号就提前走了。”
稍作停顿,他眉头微蹙,神色中透出几分忧虑,“您找他有什么事吗?我们可以代为转达。”
“我们今天是专程来感谢他的!”管母攥紧手中的白帕子,拭去眼角的泪,随即紧紧握住余寂时的手,手掌颤抖,掌心发热,语气近乎哽咽。
……感谢?
余寂时愈发困惑,正欲发问,却听管母自顾自说道:“那天你们找我谈过之后,我想了许多。就像程警官说的,没什么是过不去的,我们都不能再逃避了……”
她吸了吸鼻子,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低头与管曈曈对视,手掌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声音轻柔,“从那以后,我开始尝试带曈曈走出去。慢慢的,曈曈也想通了许多,向我表达了想主动克服阴影的意愿,所以前些天我们找到了程警官。”
“我们了解了你们办案的困难,曈曈提出可以尝试帮忙寻找那个人/贩/子的窝点,忙乎了一晚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起到作用……”
说到这儿,她不好意思地垂了下眼皮,眼眸也弯了弯,眼尾堆叠起细腻的尾纹,“看着曈曈一天比一天好,我也特别开心,这真的要多亏程警官了,请您一定要帮我们向他表达感谢!”
她话音一落,朝着余寂时深深鞠了一躬。
余寂时忙俯身搀扶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一日,程迩冷漠的话。
虽然确实有些刻薄,但也十分在理。他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可他共情管母,情绪极度低落,根本无法作出理性思考。
而程迩说这句话的目的,显然不是冷嘲热讽,也是真真切切地在为管曈曈考虑。
熟悉的酸涩感涌上眼眶,余寂时呼吸一滞。
或许钟怀林说的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