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寂时见状,连忙蹲下身,把歪斜倒地的竹箩筐扶起来,扑鼻而来是一股淡淡的、略微苦涩的草本气息,他抬起手,将艾草一捆捆放进竹箩筐。
将竹箩筐抱在怀里,往前一递,孙庄喜却接连向后退了几步,一张布满愁苦的脸上满是惊恐,眼眸瞪大,眼白里充斥着血丝,瞳仁都在轻轻颤动。
钟怀林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平易近人的神色,糙痞的气质被眼角堆满的笑意掩盖:“孙庄喜,你不用怕,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拦住你问点儿事。”
程迩双臂交叠站在一侧,冷眼漠视着矮小的男人,见他偷偷瞟向自己,却也稍稍压制了眼眸里透出的冷意,露出几分温和的表情。
见孙庄喜沉默不语,钟怀林弯下腰将他的自行车扶起来,车把上的橡胶套也已磨损殆尽,露出光秃秃的金属杆,握上去冰冷而刺骨。
自行车车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与锈迹,车架扭曲变形,部分焊接处已经断裂,车轮上的辐条七零八落。
车座上的皮革也早已破烂不堪,露出内部的填充物,被雨水冲刷后更是显得肮脏不堪。
看着这辆自行车,又望了望一身灰扑扑大褂的矮个子男人,余寂时一时有些低落,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抿唇不语。
钟怀林扶着自行车,轻垂眼皮,也一时不忍,语气没有往常犀利,温声询问道:“你这是赶的早集买的艾草吗?”
孙庄喜望了望背后的天,一颗旭日宛若滚烫的金珠,天边薄薄的云彩都被渲染成热烈的橘黄色,他沉默半晌,紧绷的肩膀塌了塌,似是有所松动,缓慢开口:“天刚亮,这个点儿才有早集。”
钟怀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尴尬地扶了扶额头,但好在误打误撞,让孙庄喜没有方才那般警惕了。
程迩缓缓走到余寂时身边,从竹箩筐里取了一支艾草,艾草茎部挺拔有力,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绒毛,指腹轻抚翠绿叶片,能感受到一丝湿润,似乎是清晨的露水。
把艾草插回竹筐,程迩捻了捻指腹,懒洋洋开口:“还挺新鲜的,你这艾草是哪里来的?”
程迩一直面无表情,凤眸狭长略显凌厉,孙庄喜有些怵,紧张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袖,扭捏片刻,才低声回答:“我是我自己采摘的,骑着自行车顺着盘山路出去,背着县城的方向,有几座连着的矮山,山里有很多野生艾草。”
孙庄喜的话应当不假,程迩轻轻点头,直勾勾凝视着他,紧接着追问,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大半夜不睡觉去摘艾草做什么?”
“艾、艾草,没了。家里艾草用完了,就,出去采,早上还要烧。”孙庄喜低着头,话断断续续,时不时抬头瞅程迩一眼,目光触及他冷漠寡淡的目光,浑身的颤抖再度加剧。
感到对方明显很怕自己,程迩冷嗤一声,兴致缺缺地敛下眼皮。
他不再说话,特案组一时也无人说话。
直到余寂时抬眸和程迩对视,在接收到对方目光中的深意后,复又看向孙庄喜,嗓音温和清冽:“你别怕,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例行询问。”
顿了顿,他顺着程迩的询问方向问道,“你们家里为什么要大量焚烧艾草啊,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余寂时眼尾低垂,眼睫挺翘,目光柔和,半是疑惑,半又带着点儿鼓励的神色,令孙庄喜一时间心神恍惚。
他肩膀颤抖的幅度也渐渐减轻,咬着唇沉默,大概是漫长的一分钟,才稍微掀了掀眼皮,眼神略有些心虚地乱飘,嗓音颤颤:“我们怕鬼,特别怕鬼……没别的讲究。”
余寂时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心虚,薄唇微张,但见他神色怯怯,看上去格外可怜,一时也没有进行追问。
程迩却是冷笑,歪着头,一双漆黑深邃的凤目紧盯着他,冰锥寒刃般犀利,仿佛能剥开皮肉,窥见他的灵魂。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么?”他声线平稳,语气凉薄,更显得淡漠和沉静,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孙庄喜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自己心里的慌乱,但指尖都已经晃出虚影,眼角轻微抽搐一下,腿软得稍有些弯曲,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就能跪地不起。
“没……我们没做亏心事,单纯就是信天地信鬼神,怕的,怕的。”他眉骨隆起,压下一片阴影,显得眼窝深陷,垂着眼睑,低声呢喃起来,仿佛在努力说服自己。
程迩上前两步,逼近他,犹如一座山,缓缓压下来,压覆在他身上,压得他不敢喘气,呼吸都有些凝滞。
见孙庄喜往后退,程迩再度往前逼近,抬起手腕,手指指着天,随之淡淡开口:“你信天地信鬼神,那你敢对天发誓,这个案子和你毫无关系吗?”
孙庄喜被吓得踉跄两步,一下子跌在地上。
程迩鲜少这般咄咄逼人,眼见着孙庄喜狼狈倒地,余寂时有刹那间的不忍,小臂略抬,就要劝阻他。
就在这时,程迩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余寂时松了口气,眉目舒展,手指距离他的衣角也就一拳的距离,没有触碰到,就这样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