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对错(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977 字 2天前

差一点,也许只差一点,他们就要做到了。

但这些最了解梁安的人忘了,哪怕只剩针尖大小的一点,梁安也能好好站着。

“荣哥,可你……”梁安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候又一次意气用事,可他从来如此,没有变过,他为此痛心,想要替大哥问一问。

“你是大哥……最要紧的朋友。”

是梁安承认,甚至要紧到远超过弟弟的朋友。

梁绍身边同样围着许多人,可其中的唯一,只有林凇平。

从梁安幼时听着阿霜的名字长大,多少次在青州大哥伤了,笑着哄梁安的时候,讲的都是阿霜和梁绍儿时的趣事。

“你荣哥这个人呢,是很心软的。”他肩上被划伤了半臂长的口子,血都洇透了纱布,还对哭着的弟弟笑,揉一把安儿的脑袋说:“你瞧你,哥给你讲好玩的呢,你怎么还哭?”

梁安脸红着,使劲蹭眼睛,不服气说:“这么大的伤口,荣哥瞧见也会哭的!”

梁绍咧嘴:“他才不会呢。”

“那你还说他心软!”

梁绍眯眼笑,用另一条胳膊把孩子夹住玩闹:“你个小家伙懂什么?没羞没羞,梁小将军哭出鼻涕泡泡了。”

“大哥!”

小孩子不懂,因京都里总有人等着,回程的路也不再为被忌惮而无力到骨头疼。

他是这世上,最心软的人了。

只要梁绍瞪眼,就笑着认输,不必梁绍说话,就抬手投降。

只有在阿霜面前,他才能做自己。

阿霜从不会哭,他是这世间的温柔善良,带给梁绍的,只有好和更好,没有别的。

“梁绍。”林凇平念出这个名字,眼角微垂,淡淡笑道:“你想质问我,可曾想过你大哥,若你大哥知道,可会怪我。”

他捏住拇指上的扳指,仰头被火光映得眉间的朱痣都像溅上了血。

“我可以回答。我是为他,而他不会。”

林凇平像是在追着梁绍的魂走,但又清楚告诉自己,人死了不会再有魂魄,他甚至不愿到你梦里,来看一眼。

“今时今日,我所做一切,不过是践行我的诺言。”林凇平定定看着梁安,“你大哥知道,我答应他的,无论如何也会做到。”

弋获猎场那一夜,梁安和他相遇。

因梁安倔强不服,说的那句:“我若没错,何必停手?”

他曾提起梁绍。

为强壮骑兵而惹恼了弘文帝,林凇平也曾劝诫,其时梁绍怒道:“我为北赵,何错之有?”

林凇平说他没错,错的是这世道。

梁安不知道,他没说的还有。

他对梁绍说:“继之,总有一日,你想要的都会有,你要的战马成群,要的武将林立,都会一一在你眼前实现。”

在那一刻,梁绍只以为这是好友的安慰。

在梁绍死后,却成了林凇平要为梁绍争来的诺言。

“你以为,我如同我父一般,要那个位子?”林凇平指尖扣紧轮椅。

在众人惊愕震撼中,缓缓站起来。

梁安退了半步,喉间吞了刀片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凇平撑在轮椅上,稳稳站着,目光如炬:“若只为如此,我不必坐在这里,只需走过去就是。”

从彭开阳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那一日起,他们都知道林凇平有了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而和林广微的欣喜若狂不同,林凇平只想,实在太晚了。

梁绍死了,他站也无用。

“坐在这木头架子上,原是为让赵家人安心。”他抚过轮椅扶手上经年的刻痕,“他们既爱看瘸子,我便演给他们看。”

只有林广微病了,林凇平瘸了,林鸿羽才有立下战功的机会。

林广微要他坐上皇位,林凇平并不为此。

他承受的一切痛苦,都只为了亲自走到梁绍面前,告诉他:我能站了,我来看你。

他要掌握北赵皇权,要从此天下听他林凇平的,要那些坐在龙椅上昏聩该死的赵氏一族再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林凇平淡淡笑道:“我要他们座下龙椅朽为腐木,要弘文谥号落进史册成千古笑话。”

要该死的人,死个干净。

要北赵天下,为不该死的人陪葬。

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顿住,听着腕上玉镯和刀柄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回头看紧紧贴在身后的姑娘。

“月儿。”他温声笑道,慢慢叹了一声,“你长大了。”

掩在袖口中的短剑,抵在林凇平身上,梁棠月嘴唇苍白,但手很稳。

“棠月!”

“阿月!”

棠月没偏移分毫,只颤声说:“不要伤害我哥。”

怪不得,林凇平笑了,棠月还定要回到林府的缘由,原来如此。

“何时知道的?”林凇平温声问她。

从很久很久之前,那些不准人碰,却总放在林凇平不便够到的书上。

那年吕娘喊冤,说她从未碰过,棠月不信,再后来,便不得不信了。

“沧浪。”棠月眼中含着泪,克制着,“平哥哥,知道他是谁吗?”

在南祁地牢中,他反复来见,初始棠月不懂,很快,看见他身上的披风。

那是……

【我想着给哥哥们都做件披风,你们常出门,这样方便些。】

【平哥哥离我最近,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除夕夜,在相府竹林里,瞧见的浑身是伤的黑衣人,棠月不知是敌是友,只好先救再说。

披风落在他身上,等再回去,人和披风都不见了。

是沧浪。

那时,钦天监监正程鸣玉除夕暴毙在观星台上,七孔流血如野兽撕咬般几乎凌迟一样惨死,京都中算上程鸣玉一连死了九个京官,京都一片腥风血雨。

如今想来,是为顺和不详埋下伏笔。

杀人做得悄无声息不留痕迹,是沧浪做的。

所以林凇平这样谨慎的人,听棠月说过此事,也轻轻揭过。

棠月知道了,沧浪来地牢看她,是为报恩。

从未利用过任何人的姑娘,生平第一次迈出了天下人为她画的禁锢圈,走出去,为了伏山大哥,为了自己。

林凇平愿意给她建造一座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宽阔小屋,她只需要无忧无虑地笑,风雨不染。

是在梁绍之外。

林凇平从未变过,他只为梁绍。

对棠月的喜爱,对梁安的照拂,都不过因他二人像是梁绍遗留在这世上的物件。

而梁绍之外,他们两个,都可以被推进风雨中,待到风暴平息,再度将他们圈在安全地。

所以棠月果然长大了,她藏住了这些秘密。

她和梁安一样,在猜破真相的那一刻,明白,若她可以被投入棋盘中,哥哥只会更加危险。

所以她回到林府,只为了等这一刻。

当林凇平站起来,露出半点想要伤了梁安的心,她就会用彭开阳的短剑,对准林凇平的背。

“兵不厌诈。”梁棠月的嘴唇还是在抖,“你教我的。”

林凇平笑赞:“好姑娘。”

“阿月,别做傻事。”梁安摇头,他伸手,“到小哥这里来。”

“我不会伤你,更不会伤你哥哥。”林凇平温声叹道,他反手抓住棠月的手腕,回身告诉她:“你大哥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那短剑,从前梁绍很想要学,还没来得及,彭开阳已出了事。

他亲手教给棠月,用在他身上,也很好。

“才不会。”梁棠月的刀还抵在他身上,眼中的泪滚落,神情依旧坚韧,“大哥才不会想要看你这样!”

林凇平眼神变了,他满脸痛色,看着这和梁绍实在很像的姑娘。

“你走吧。”他低声说,“下次,不要犹豫。”

直接把剑送进去,才是兵不厌诈。

“靖之。”林凇平往前走了两步。

伏山猛然扑过去,梁安眼神一变,揽住棠月,旋身疾退。

剑在混乱中,削下林凇平和梁棠月被风带起的两缕青丝上,头上那枝万分珍视,已然戴旧了也舍不得换下的步摇坠落,一同砸在上面。

那年中秋夜,在天阙楼下,少女放下的河灯里,除了爹娘哥哥,还写了旁人。

她写:愿天保佑,林家哥哥岁岁安康。

“没照顾好你。”林凇平说,“我很抱歉。”

看着鸿羽挡在自己身前,林凇平笑笑。

“小羽,去吧。”他说,“父亲那里有我在,他们不知道,但你明白,我不会。”

忽有马蹄声疾驰而来,梁安心中莫名一慌,向门外看去。

“我不喜欢,更没兴趣。”林凇平说,“我已说了,我要的,不是这个。”

“梁将军——”

梁安还拽着棠月,已匆匆过去。

林凇平身边忽然安静下来,身后两个姑娘沉默不语。

“若她还愿意。”他说,“便随她去吧。”

思儿昭儿两个丫头,本来就是为棠月迟早到来准备的。

为了梁绍。

那时,两人并肩走在街上,硬拽着他去凑热闹看人嫁娶的梁绍,瞧见有女子哭嫁,身后有亲人偷偷摸摸擦泪,恨得他扭头走了,追也追不上。

“以后我们月儿呢,谁也别想娶走,若有不开眼的胆敢来将军府里,你就速速提剑过来,和我一同将人赶走!”

他愤愤挥了两拳:“阿霜,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他仔细准备了两个往后陪伴小月儿的丫头,教她们持剑握刀,为了日后,无论梁绍的小月儿去哪里,也能护她。

只是没能做好,也顾不得了,继之。

门外马蹄扬起,因急停嘶吼。

来人来得太急,重重摔在地上,来不及呼痛,连滚带爬跪在地上。

“李大人急讯,请将军速速回宫!”

梁安呼吸一滞:“何事?!”

“陛下……陛下他……”

人已翻身上马不见了。

他分明已用了解药,如何还会……

梁安心跳乱了,他完全失了章法理智。

日日宿在宫中,不过害怕这一刻的万一。

唯有今夜,他第一念头只有棠月。

他终究没办法把所有人都抓在手中,这无力的痛苦,让人不甘心。

在马上颠簸着,眼角似要眦出血来。

皇宫中。

李盏死死抵在门上,听着其中毁天灭地一样不住碎裂的声音,传出两道宫门,直至耳边,心惊肉跳。

殿里,一片狼藉。

密不透风的地方,因不断挥落的金玉器皿碎裂,也像涌起了一阵寒风,将割伤了手淌出来的血,飞溅到女人脸上。

若雨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想说的话因喉头痉挛,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看着面前的疯子。

散落了一头青丝如瀑垂落腰间,素日病态的苍白泛着诡异血色,灰色眼睛布满血丝成了妖异的红,绷紧的脖颈跳出青筋。

为清醒而被割破的手在滴血,赵宴时提着手中的匕首一步步向她走去。

扎进脚下的瓷片蜿蜒出血痕,如阎罗临世,妖异骇人。

若雨落泪求饶。

他克制不住地喘息,疼和幻象在脑海里交织,来回穿行,纵横之中,映出模糊的影子。

是他渴望,却还是逃走的男人。

赵宴时低低笑出声,在流淌着的鲜血里,将匕首丢在一侧。

“滚。”

在女人反应过来逃离出去,门开的一瞬间,赵宴时跌在地上,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和那些精美玉器一样,已然碎裂。

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