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确无法理解,纵然今日换来任何一人,恐怕都无法理解梁安的话。
不忠不诚不成军,梁安是做将军的,此时说出不必对他过分忠诚的话简直像发昏了。
别人无法理解无妨,梁安知道就可以。
若今日老卢他们都还活着,站在他身边不是麦子而是伏山兰渝,甚至林鸿羽也好,没有一个人会放任梁安冒险。
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在这几十年来,不是只有梁安一个人钻进了死胡同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走歪了。
如同梁安对父母兄长的认可,将他们当做行事准则,躲不开的魔咒一般将他困在其中……梁安身边的人又何尝不是因他父母兄长拼力得来的声名荣誉而加诸于梁安一人身上。
因梁家站在战场上的,已无人可死了,所以梁安绝不能死。
所有曾得纪梁两家人庇佑的人,曾效忠于他们的人,把剩下的感激恩情忠心耿耿,一股脑投在梁安身上,一样将他困在里面。
梁安身边总有太多爱他的人了,直到现在,空荡荡的,他反而真正长大了一般,原来有许多事,做起来不必顾虑。
只要他想,就能。
双鸭山的山匪很好,他们有干劲有求胜心,唯独没有梁安。
也许在旁人眼里,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但现在,他们有了梁安。
只是梁安,不行,只是山匪,不行,可现在,这些山匪投身梁安麾下,他们有了一个擅于指挥的将,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紧紧盯着潭州,很奇怪,比起过往,心中并不多么紧张。
他只是在等,等一个成功的结果。
梁安将他所掌握的一切串联到一处,在脑海里有一个大胆想法。
他要用这二三百人,夺回潭州。
这话听来天方夜谭,说出去只怕笑掉大牙。
但黑暗中,梁安的眼睛依旧亮得吓人,这是从以前到现在从未变过的,梁安的决心。
若是以前,或许不行,但现在,梁安想,他已具备了所有能夺潭州的条件。
乌拓岭易守难攻,梁绍数次被拦在岭外正是因为他带领的是正规军队,无论如何不可能悄无声息越过乌拓岭。
而戎烈行事决绝,在占领潭州之后,将其围得铁桶一般。
先决条件不足,后期乏力,梁绍的失败是可预见的,即便再来一次,也难说能赢。
但现在,梁安打破了第一步,他们进了乌拓岭内。
其次,东邦多了个昭珠。
本把他当做最大变数,梁安将他把东邦军调理得井井有条俨然有青州军风气一事看得过重,如临大敌。
对昭珠似乎全然了解梁家人军事作风的现实吓到,梁安惴惴不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束缚住,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如何改变自己的作战格局。
很难。
这是自幼习来,在日复一日教学演习实战中得来的,刻在脑袋里,流在血脉里,即使有朝一日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可肌肉记忆会指引他往左往右。
若只是小小改动变化,或许可以,若要彻底改变战术,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同颠覆一个人的人生。
所以那时意识到昭珠或许掌握了他的打法之后,梁安慌了。
可此刻的梁安把怕丢了,他更意识到一件从未想过的事。
如果东邦军变成了青州军,那么优势,果真在东邦吗?
梁安回答自己:不是。
最了解青州的人是梁安,最懂青州军的人是梁安。
用青州军法训练东邦军,当然是优势,但若遇到一个远比东邦人更了解青州的人,看东邦便如照猫画虎,东邦用青州打法对付梁安,本质上岂不如同自断一臂。
他们或许从青州学了些皮毛去,才打得毫无准备的梁安节节败退,与此同时,也告诉了梁安最简单的解法。
那么梁安不是在和东邦对战,而是在和梁安对打。
最了解东邦的人,成了梁安,他们已输三成。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东邦骑兵强壮,可他们偏偏和南祁合作,运了海量火药来,在打淮州时已初见端倪,为了对付北赵,火药就在与之接壤的潭州。
初遇,梁安恐慌,直至今日他想,这是东邦和南祁共同为他送来的一份大礼。
托了梁守青无论如何一定养骑兵的福,梁安自幼和马一同长大,他最了解马的习性。
马怕雷声,怕火光。
一旦大批火药炸响,东邦的骑兵优势必定削减,他们再输三成。
避人之长,攻人之短。
“梁兄弟,是不是成了?!”
梁安看见不远处的火光,眼神转而盯着潭州城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顾身旁已炸了锅,不顾潭州已有了声响,只是在等。
直至那里爬出一个小黑点,梁安的心吊在胸口,等到看见小黑点拉出了另一个小黑点,梁安终于松开手掌。
听着潭州城内足以将城池炸毁的爆裂声,梁安负手而立,看着火药炸成一片的火光,将他脸映清楚。
潭州堆积火药,必定小心防护,即便梁安有心,豁出去不要命了,被发现的风险实在太高。
但小山那孩子跑回来说:“梁哥哥,我发现一个狗洞!我听见有人经过说什么什么王走了。”
他跟着大人们在边境胡乱跑,会说一点东邦话。
昭珠不在,和他分析的一样,梁安想,这下是天时地利人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是了,狗洞,偏僻之地只能容纳一条狗进出的地方,谁会在意?
“我能爬进去!”小山亮晶晶看梁安。
“将军,我也能!”小豆子咬着牙冲上去。
梁安看着两张少年的脸,像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和他的朋友。
他没说不行,只说:“可能会死。”
小山嘁了一声,挥手道:“大当家说了,贪生怕死的都是孬种,人要做英雄,就得不怕死!”
这话说得粗糙,且并非极有道理,但这孩子听进去了。
“将军。”小豆子蹭着眼睛,咬牙道:“我也得叫师父知道,我不是孬种。”
没有更好的办法,梁安没有耽搁的时间,更没有优柔寡断的机会,他答应了。
两个孩子,目标不大,容易叫人放下戒心,将他二人打扮一番做东邦装扮,玩闹着便找到他们要找的地方。
潭州的火药库。
无将不成军,他们得知梁安死了,北赵终于再无威胁,按照正常思路,梁安猜,他们接下来的重心会转移到南祁身上,现在或许是在等鹬蚌相争,想看南祁和北赵之间的关系是否缓和,尚有一段观望时机。
人在接连胜仗之下,难免松懈,尤其东邦人,他们长在草原上,天生便自由生长,人的成长环境早就一人的性情,这同样不是哪个突然冒出来的将军王爷能改变的。
炸了他们的火药库,煞了东邦的气焰,叫他们自己乱起来。
梁安知道,此招若成,便是再胜三成。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走。”梁安总算说话了,“不必管别的,只需跟在我背后直杀进去。”
声势浩大的,喊出千万人的气势,在这时候,马受惊吓,火药炸响,群龙无首,东邦优势全无。
潭州曾是北赵的,是梁绍心心念念都要夺回的,梁安对潭州城内的了解只怕比戎烈还更清楚。
趁热打铁,将东邦人吓得节节败退,火药必定分开存放,只要梁安将火药存放地占领,驻守潭州的东邦人则再无办法。
潭州城内的百姓,也是北赵的百姓。
剩下一成胜算,便是梁安。
击其不意,攻其不备。
在火药炸响声中扛着巨木的人呼喝着撞开城门,梁安旋身夺了来人的长枪,猛然刺进对方胸膛。
血喷溅出来染红了脸,他半步未停。
他已不会再停下,一个人也要往前去。
潭州,便是他如新生学走迈出去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