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混乱(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078 字 2天前

赵宴时的死讯轻飘飘如同从树上掉下来的最后一片落叶,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因为又是一年春来到,寒冬过去了。

宿州本就没有寒冬,四季如春,但自进冬月气氛不好,不知从哪来的邪祟捣乱,城中许多人断断续续都病一场,往日人声鼎沸的城都一片死寂似的,至开春已是元气大伤。

直到树上抽出新芽,街上行人渐多,说不上热闹,总比前三两个月好些。

难得在宿州府里瞧见萧瑟情形,街上密密麻麻的官差列队来回走动,寻常百姓不知缘由,也不敢胡乱猜测,脑袋里想着如今宿州人流的眼泪远超过从前十年流的。

宣王殿下不该走啊,宣王殿下究竟何时才能回来,有王爷在时风调雨顺,从未如此。

有人揣着手从街上匆匆走过,一路走一路瞧连不染阁和琼楼舫都关停了,更是忐忑。

连这些声色玩乐地都闭店不迎客了,可见是出了大事了。

等到再走偏些,远远瞧见迎风飘扬的白幡飘扬,才知道,原来宿州府还出了这样大的事。

瑞亲王爷殁了。

竟连发丧车马声都不曾听见,一时奇怪。

随即想通了,这瑞亲王爷说来好听,不过借住此地,家里连亲眷也没有一个,纳了个妾室而已,连正妻尚没有,去得可怜。

不知因何走的?坊间倒是半点儿风声都没有,不过再往前些日子,城门口闹得极凶,说是当今圣上差了身边儿的老太监亲自前来接人了,怎么好端端就死了?

间隙里,回想这位王爷最初抵宿时候,众人尚且对他颇有不满,怕他是皇帝派来挤兑宣王殿下位子的。

不过这两年来,他却老实,偶尔出门身边也不过跟着一两个伺候的,瞧见有好奇瞅他的百姓也惯常带着笑模样,看来是平易近人的性子。

这瑞王爷是个番人女子生的,相貌不凡,本来心怀恶意的人瞧见美人含笑,心眼总不自觉是软的。

横竖他也不过是个人,什么里的外的,亲的厚的,他不争不抢安安静静待在该待的地儿,不横行霸道,不恃强凌弱,还往哪里找这样好的主子呢?

尤其宣王府的王妃一向也是亲近他的,这大家都是清楚的,前两年腊八施粥这等宣王爷做惯了的大事,也不见他去争抢着露脸……

因了种种这些事,宿州百姓对宿州中多了个王爷主子这事早也平常看待了,却没成想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人就死了。

真是可惜了……

花朵一样的脸蛋,又是极贵重的人品,怎个好端端的,人就没了?

随之而来的,是对宣王府没有动静的奇怪。

往日里,王妃娘娘对这位皇弟可是亲厚,送些吃食花草、稀罕玩意儿的车马总是从街市里过,百姓是常能瞧见的。

怎么如今人死了,家里没人管也就罢了,王府里也没个动静呢?

莫说王妃不是薄情之人,纵然冷情冷性,从个“礼”字上说,宫里来的王子皇孙一朝逝世,封地主家半点不管可也是说不过去的荒唐事。

简直匪夷所思。

百姓间无聊四处说些闲话而已,他们哪里知道,宣王府里自身难保,程子衿甚至不知赵宴时尸身已运回京都的事。

宣王府里,不如琳琅阁院里那般多花草,却也比旁地热闹许多,如今进去,虽仍然挤挤挨挨着许多花林草树,一股子死气沉沉的样儿,瞧着诡异极了。

府里守卫都紧围着布巾掩着口鼻,偶尔过去一两个丫鬟,身子弓着绷紧,匆匆走过,飘过去似的,连走路的声音都没有一点。

端着药碗的几个碎步到内院里,听见一声怒吼,情不自禁抖了一下,洒了半碗汤药,吓得立时不声不响跪在地上,紧紧闭着嘴巴,更是抖得连托盘上的瓷碗一起刺刺拉拉晃悠。

“没用的东西!拖下去。”

“莫……莫先生!饶——”

方才出口的话立时被人捂了嘴,当场勒住颈子,任人挣扎着快速拖走,至回廊转角,挣扎着的腿已不动了,再很快消失。

丫鬟头几乎要抵在地里,手里的托盘不敢放下,更不敢抬头,只听见脚步声近在耳边,汗已顺着额头流到两颊,砸到土里再缓缓不见。

“端碗药而已,这也做不成。”

丫鬟不敢求饶,不敢吱声,从喉咙里不受控冒出一声低低怪叫,下意识摇头。

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悄无声息死了的那个。

从前生机勃勃的宣王府已不在了,这里俨然炼狱,不论是谁,犯了错的没有别的下场,只剩了死。

王妃病倒,小郡主更是反反复复醒了又昏,昏了又醒,迷迷糊糊,人眼见要烧糊涂了。

整个王府里只剩了懿央一个小主子,整日里侍候在母亲身边,再没日没夜照料幼妹,分身乏术,府里琐碎事一应交由莫述处理。

莫述其人如何,在下人们心里自有一道评断。

他整日里带些笑,最喜穿素色衣裳,摇着折扇一副与世无争样,背地里有多阴狠毒辣,主子们不知道,下人们最是清楚不过。

小厮走过不小心蹭脏了他衣裳溅了几个泥点子,莫述只笑道无妨,过后就有人瞧见小厮死在泥坑里。

有人为他撑伞,风来将伞吹偏,雨点打湿他衣裳,再几日后,为他撑伞的就淹死在了池塘。

许多事没有证据,也没人站出来说,但命贱的下人们知道怎么保全性命,因此伺候的小心翼翼,半点不敢招惹。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满嘴仁义贤德,实则小肚鸡肠,最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但有一点旁人无从置喙,那便是他待宣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尤其对自幼病弱的幼宁小郡主,更是疼爱有加,说句难听的,说他当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疼爱不是假的。

前两年兰渝来诊治后,幼宁好转,王府的下人们也由心松口气,算是过了段轻松日子。

眼下王府过成炼狱,不过又是为了王妃郡主迟迟不好。

丫鬟一身冷汗浸湿了衣裳,冷得她浑身哆嗦,耳边却听见脚步声渐远,逃过一劫,不由松一口气。

那半口气还没吐完,嘴猛地被人捂住,她瞪着眼挣扎,看着莫述一瘸一拐的背影,从眼里涌出恐惧的泪,又想求饶,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却全是辱骂诅咒。

王爷!

若是王爷还在,必不叫你等小人猖狂至此!

脚下踢翻了药碗,褐色汤药浸湿地面,很快洇下去,只留一片褐色水痕,人已没了生息。

很快有人匆匆弓着身子上前,将一切收拾干净,方才仿若无事发生,眨眼间就丧命的两人也不曾来过。

拖着腿站在窗前,莫述看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额上冒汗的小姑娘,忍不住眼眶一酸,掏出帕子拭走。

“先生,可有消息了?”

懿央正从母亲那边过来,一样忧心忡忡,看见莫述偷偷抹泪,感动中不禁心酸,她勉强忍住,深深呼吸将哭音压下去,这些日子她早循着父亲教导过的,咬牙挺住了。

不过才刚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昂着脑袋做出一副大人样子,父亲教她,软弱是无用的,越是无措越是要拿出气势才能撑住。

“郡主,在下已派了百数人去寻。”

他们在谈论的,是兰渝。

拿瘟疫当做工具的人从没想过会有被反噬的一天。

分明做得极小心,一开始已考虑周全,范围只控制在泉定,因此叮嘱裴钦接手泉定之后务必封城才能大肆堆尸生毒。

只要将顺和帝为自己命数不惜屠城保命的消息传出泉定,传遍天下,他们的目的便已达成。

万万没想到,幼宁病了。

人的愚蠢生在自以为是上,妄想和疫病争个高低,以为连疫情都能抓在自己手心控制的蠢材。

泉定情况如何不知,宿州城里却陆陆续续有人病倒。

从南至北,天下水源尽在宿昌河内外,小小一个泉定,母泉中的活水又岂是自己生来的,不过也是宿昌河中的水流淌过去。

水源被毁,总有病水随着漂流向远处,或多或少总有人无法抵御这种病症因而病倒,情况也许没有泉定那般严重,却也有天生体弱的人支撑不住。

幼宁自然是其中之一。

她生来胎弱,本就不强,兰渝调理之后不过治标而已,若要强健还要多年调养生息。

莫述布此阴毒狠辣之局,不免要与来来往往人接触商讨,知悉情况如何,由此身上不知何时染上星星点点病毒也未可知。

而因他疼爱幼宁,素日里这孩子也最是亲近莫述,两相接触,幼宁病倒是自莫述身上染来的也说不定。

幼宁病因无从调查,但归根究底,是莫述一手早就的泉定瘟疫造成的,这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的。

莫述却不这么想。

他想计划至今被毁,全都该怨赵宴时。

那该死的杂碎不等他捉住千刀万剐,竟自刎身亡,简直令他一口恶气无处释放。

更不知道李三全那老太监是从哪里逃出去,带了人扶着赵宴时棺椁快马加鞭回了京都。

那时莫述被棒骨咬伤了腿,挥舞着剑将那该死的畜生捅穿,又被那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劫走,莫述忍痛尖叫着,将手中的长刀掷穿春子腰腹,再要去追已不见踪影。

从那时起,邪门事一件接着一件。

梁安跑了,印信没有到手,泉定那边裴钦没了消息,他怕病毒凶猛一时不敢亲自过去,去了的人只怕染上疫病也回不来了,最后那杂种东西竟当街自刎了。

等他接到消息赶去,人已不见了。

莫述不敢将此事暴露出去,毕竟宣王大事将成,此时冒出胞弟在他封地自刎身亡的消息,只怕对他不利。因此,莫述把此事遮掩起来,好在程子衿也病倒,整个宿州如今也是莫述说了算,不算难办。

若说这些事已令人焦头烂额不算,最令人心急的却是幼宁。

程子衿病情多少弱些,毕竟是个成人,浑浑噩噩多也有心力交瘁的缘故,赵幼宁却不行。

她实在幼小,本身病弱,绝对经不住这一病不起,如今缠绵病中已太久了,无数大夫来来往往,不见好不见坏,只是孩子病恹恹的,偶尔醒来也是迷迷糊糊的,叫人看了心痛。

莫述现下根本没有亲自去捉拿梁安的心思,只是命人围城,他梁靖之没长着翅膀,总不能从宿州府上空飞过去。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找到那叫兰渝的。

辗转间,莫述听闻他被困在泉定的消息,一时间脸都扭曲。

不成想,一步错步步错,姓兰的怎会去泉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