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棠月脸一热,再抬头才察觉就在梁绍院子前。
继而眼眶一热,她不知道这些。
“月儿。”林凇平说,“你不要怕。”
他望着关着门的小院落,透过那一条缝隙凝望着里面,像是瞧见了院子的主人站在那里大笑。
他以微笑回应院中人的影子,缓缓说道:“此后你不过是从这里到了另一个地方,我会比你哥哥想过的还更要疼爱你,再没人能伤害你。”
“我保证。”他对梁绍说道。
婚期将至,棠月一日好过一日,也总算打起精神。
又要冷了,给小哥做的衣裳,给伏大哥、兰哥哥他们做的衣裳,还有……给她将要嫁去的林家人,林家父亲,平哥哥,林二哥哥……长公主姐姐的衣裳她没有那般好的料子,不如再做了新钗给她更好。
这么多事,怎么干的完,这下没了旁的心思,绣房关上一切与她无关似的。
直到郑伯激动叫着,敲开梁棠月房门,她打开看着屋外眼熟的妇人一时没想起来。
“小姐,是吕娘!”
吕娘。
梁棠月一惊,是她的乳母吕娘。
怎么会……
她听来听去大约听懂,是她家中一切妥当,她日夜思念着小姐这才来的,未曾想这样巧遇上成亲事,正好随她一同入林府,好叫她别再无端害怕。
吕娘抱住姑娘痛哭流涕,诉说思念。
梁棠月轻轻拍打着她后背安抚着,她对乳母的感情也并不很深,在很小时候已不见她了。
但因年长妇人拥她在怀中哄着,哭着,确实得到一丝宽慰,好像有了一些底气。
吕娘的到来果然令梁府里热闹起来,她操持起来风风火火,旁人也一应照她说的办。
直到婚期前夕,吕娘神秘兮兮凑到棠月跟前,拿出了小箱匣,棠月好奇看她一眼,就看吕娘笑得她不太舒服。
思儿昭儿瞥一眼,如临大敌,一个匆匆扣上箱盖,一个貌似挽着实则钳制住将人扭送出去。
梁棠月一头雾水。
思儿昭儿没收了吕娘试图向姑娘传授的夫妻之道,冷脸警告,不准再给小姐看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吕娘怔愣着,不懂这两个丫头的意思,心里嘀咕着,哪有什么都不懂就成亲的姑娘。
思儿笑道:“咱们林府自然有好的,不劳您操持这些。”
如此自然没有不妥,吕娘悻悻关上匣子笑了两声,算是过去。
凤冠霞帔,在棠月身上。
亲人不在,棠月悄悄把梁安临行时候给她保管的纪宛的镯子戴在手上。
她想,娘陪着我的。
这么一想,也不是很怕了。
种种缘由之下,一切从简,棠月请开旁人,不顾吕娘反对径自走上花轿。
锣鼓喧天中,林凇平就坐在门前等着迎接他的妹妹。
隐在人群里扮做男装的女子掐紧手掌。
“殿下……”陶穗担心地望着她。
赵丹曦低声道:“这样就一切都好了。”
会吗?
迎接新人的烟花升空炸响,震耳欲聋。
千里之外的淮州炸开一片荒土。
梁安被人掩在身后,他一把推开反挡在前面,脸上带着脏污血痕狠狠盯着不远处在马上扬手欢呼的东邦人。
火药,东邦哪里来的火药,不言而喻。
南祁富有青盐,在盐湖之中自有硝石,这些东邦可没有。
梁安冷笑,怪不得许慎一知道东邦人就在淮州脚下,看来这场早有预谋的攻略也有南祁的手笔。
在妹妹和淮州这场不啻生死的抉择里,梁安没再退后,在伏山惊叫声中扯开衣裳裹住了被沧浪划开的小臂伤口,他神情漠然,翻身马上向淮州而去。
在猎猎风声中,人的思绪奇怪,竟飞了极远。
他想起弋获猎场救下赵宴时的情景。
过后林鸿羽曾问:“是想攻城还是守人?”
他如何答的?
“守他一人,他一人生,攻百里城,千百人死,我还是选他一人生吧。”
眼前抉择似乎如一。
只是眼下的梁安更加明白,一人生非生,千百人死的背后是数不尽的惨烈结果。
国破无家。
“往你能看到最远的地方去看……你目之所及每一寸土地都叫你我能踏实踩在其上,不会有人将你驱逐,不必害怕有朝一日颠沛流离,这就是家,这就是国。”
梁守青的话无数次响起在耳边,在今日如惊雷炸疼梁安的身子。
守国,守家,才能真正守住月儿。
人活着,就有一切。
“靖之,我不站起来,梁家人不站起来,这些百姓就再没有家了,我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是活信总会救他们于水火中的‘百姓’二字。”
梁绍不想他的弟弟也活成这个样子,所以豁出命去。
马跑得太快了,快得人的心脏都要风里鼓胀着炸开。
他再不能逃,他得活出个样儿来给他们看。
梁靖之,也能扛起身上的“梁”。
“将军,东邦的路数变了,像是掐住了咱们命脉,对咱们打法见招拆招。”
梁安咽下口中的水,凉水顺着身体流下去,他也发现了,淮州有所准备,梁安带人隐蔽偷袭,但东邦似乎没那么冒进,全然不是戎烈过往风格,倒与他们相似。
有关战争事他脑子里清楚得很,一瞬间就想到了曾被数次提起的那个东邦一字并肩王昭珠。
裴真说昭珠有赵人血统,也许是受北赵影响,这些事也只待日后再细究,要紧的是活过当下。
他翻身仰在土坑壁上,眼睛炯炯有神散着光一样。
已十天了,人能因战争热血沸腾,马是会累的。
他在等,等他想到的办法,淮州城中究竟有没有人能也想到。
只要淮州人不全是饭桶,就有转机。
他心中有数,这些日子淮州城门紧闭,但城墙上时常有人出现,梁安不知是不是谷摇光在想办法,但总归寄希望于此。
如若不然,还有第二个选择。
信送往京都无用,远水不解近渴。
北赵国土在梁安脑子里,只需随心一动便能找到最佳选择。
能否带人回来,尚是未知,在此之前,梁安还得撑住。
他仰头,天上月明亮。
他知道,梁安不是了无牵挂,尚有阿月在等他回家。
还有……
他拽住腰佩,慢慢握紧。
他。
“不知将军是否到淮州府了?一月有余,尚不曾有信来宿。”
赵宴时手中顺着黑犬柔顺的长毛,抬眼看天上明亮月色。
“若能来信总会来的。”他说。
若没有。
赵宴时垂下眼睛,勾起棒骨叮叮响的项圈。
怕是来不了了。
靖之,你选的路荆棘遍布实在难走。
“盼他一切顺利。”李不为忧心道,“平安速归。”
赵宴时起身回房,掩上背后的门,在黑暗中两眼灼灼。
这不能回头的登高路,距离青天,还差得很远。
【第四卷 中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