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天的筷子停下,抬头扫量他的脸,许久后继续吃饭,“嗯”了一声:“明日启程。”
梁安点头,攥紧了手掌,明日,他做好了准备。
一切准备。
沁园中,极安静。
一对不知谁点起的红烛,一把剪刀来,剪断烛心使两簇火熄灭。
“你的红烛我不强占,这不算为你我点的。”赵宴时放下手中的剪刀。
他回头看一眼皎洁,不曾让她穿戴嫁娶之物。
“殿下。”
一向大方爱笑的人在赵宴时面前总是一副怯懦模样,眼下却迎着火光看他。
“你不怕?”
“怕?”赵宴时笑一声,“什么?”
皎洁抓紧膝上的布料,眼神闪动着:“他……”
“知道我为何一再容你?”赵宴时轻声打断她,看她震惊,又笑一声:“想威胁我?”
这次皎洁没迟疑,她摇头:“我不会。”
“为何不?”赵宴时不顺着她说,“若是我,一定会。”
“不。”皎洁抓紧手掌,咬牙迎面直视面前的俊美男子,“殿下本不是这样的人。”
“就是这幅蠢货模样才心甘情愿自讨苦吃的么?”赵宴时笑意冷冷,眼底漠然:“少臆度我。”
他往外走,拉开门前又听见她说话。
“殿下,你……是个好人……”皎洁急促说,“将军也……一样是好人……”
“怎么?从自取其咎,变自以为是了?我说了,”赵宴时回头,敛起笑意看她:“少臆度我。”
门开,带着风引得一屋子灯火跳动。
烛芯该剪了,火忽大忽小,映在书上闪得人眼睛疼。
但看书的人并没有在看书,只是举着书愣着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没人敲响,哗啦一声径自推开,李不为回神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瞪着来人。
“怎么?不想见我?”赵宴时问。
李不为脸白了又红,垂着脑袋摇头,反应过来慌里慌张为王爷斟茶,小心翼翼推到他手边,局促站在一旁。
赵宴时端起茶盏,轻描淡写道:“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李不为大惊失色,发出奇怪的气声,赵宴时把茶杯丢在桌上笑了。
他回头,盯着李不为眼睛:“怎么不问我为何不与我的夫人皎洁在一起?倒来找你?”
李不为脸都胀红,手要把身上的衣裳扯烂了,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你知道。”赵宴时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她不愿嫁我,我也不当真娶她。”
他微微歪头,露出似笑非笑的唇角:“是吗?”
“王爷……”李不为口干舌燥,嗫喏着想说句话,最终说出来的话如蚊声呓语:“别伤害她……”
他的局促样子取悦了赵宴时,他靠在椅背上笑道:“我偏不。”
李不为慌作一团,在对视上那双从不敢仔细瞧过的灰色眼睛时,怯怯说道:“殿下不会。”
赵宴时冷笑一声。
“殿下和将军一般,是好人……”
换来的是赵宴时的笑声。
“啧,真不愧是你记挂在心的人,怎么说出来的话都一样……”赵宴时嗤笑一声,“叫人讨厌。”
“好人?梁安也许是。”
“我?”他冷笑,“可不是。不想是,也不会是。”
李不为没被仿佛换了一个人的赵宴时吓着,他自有判断。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交叠深深一拜。
“小生愿随在殿下左右。”
赵宴时瞥他一眼,手指曲起抵在额边:“我不过是身无长物的破落王爷,说来好听而已。况且,你随我左右也不过是如现在一般,种花修草浇水除虫,活在四方天地中,这可不是你要的人生。”
李不为摇头,又点头,他说:“小生知晓,殿下有颗仁心。”
赵宴时嗤一声:“可笑。”
李不为丝毫不受影响:“求请殿下,能给姑娘安稳一生就是。”
“这算是你索取的报酬?”赵宴时重新端起茶碗,抬手准他坐下,“还是说说我想听的。”
李不为无从说起。
赵宴时给他提醒:“就从,我和皎洁开始。”
月已很圆了,亮得屋顶上铺着一层银波,无需点灯也一片明亮。
“若情况允许,我写信来给你。”梁安低声道。
赵宴时点头:“好啊。”
梁安绷着脸:“明日不想与你道别,我便走了。”
“也好。”
“春子和不为都留在你身边,我放心。”梁安絮絮叨叨说两人都是不多话办事牢靠利索的,来日无论发生什么总能帮上些忙。
赵宴时再点头:“好。”
“我瞧王妃是个好人,那个叫莫述的诡怪,你别理会就是,不知回京的消息何时能来,但看眼下情况,想必很难,宵行,我猜皇上和太上皇其中有人故意把你大哥留在京中了。”梁安絮絮说着,“或许是忌惮也说不定。”
与其把这样一个人留在宿州,不如赵宴时这个手无寸铁的。
梁安说不上来,但宿州包括周边百姓对赵敏时的爱戴非同小可,不知道是否传到了京都之中,可也许就像梁安猜测的一样,赵敏时是被强迫留在京都,而妻女留在宿州,两相牵制。
“好。”
梁安沉默后又起话头:“还有……师父,你别怪他,他不是个坏人,只是,只是太挂心我,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同他说清楚。”
“好。”
被他的无数个“好”打沉默了,梁安自己说了许久还是闭嘴了。
“说完了?”赵宴时歪头看他。
月光太亮,看得很清楚。
梁安唇绷紧了,赵宴时已很了解他,将军不高兴了。
他问:“怎么?”
梁安回头盯着他眼睛看,低声说道:“你好像……一丁点也不伤心……”
这话说得孩子气,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赵宴时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想我怎么伤心?”
梁安却脱口而出:“不想你伤心。”
随即沉默。
分明不想他伤心难过的,最好永远高兴,可看着他真的一点也不伤心,梁安莫名难过。
好像,把一切藏在心里伪装无事发生的人只有梁安一个。
热气凑过来,在被秋风吹透的人身上格外明显,一个冰凉的吻落在梁安眼皮上,迫使他闭上眼睛,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
“这场离别我早有准备。”
他听见赵宴时的话轻柔传进耳里,温柔,又奇怪。
“而你总会回来。”
梁安颤颤巍巍睁眼,望着月色中透着神明柔光的灰色眼睛,不像在说话,而像是巫咸施术蛊惑。
“回到我的身边来。”
这次吻落在了怔愣着沉迷进去的人唇边,辗转舔舐。
“除我之外,你无处可去。”
这话好像不对,但梁安放弃了思考。
即便不是第一次,可他依旧无法习惯这样的亲密,整个人被丢进火海中一样窒息,炎热,烧得两眼昏花。
他想,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思念,是他早已修习的功课,往后,不过是多了一个赵宴时的名字。
“宵行。”
间隙中,他寻机叫道,带着喘声。
“我没忘。”
赵宴时垂眼,拇指蹭过他湿亮亮的唇峰。
“什么?”
在又一个吻来之前,梁安着急说道:“萤火,我答应你的,早晚有一天,我要带你去——唔——”
赵宴时不想听关于以后,只有眼前的,吃到嘴里的,才是真的。
这是赵宴时自己学来的法则。
况且……
“以后”两个字,对赵宴时来说,从未意味着希望。
靖之,你的以后,也未必是。
京都被月光照亮的地方,赵丹曦站在棠月睡过的床前面色惨白,握紧发簪向送簪子的人的灵魂祈祷着,等待第二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