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连九族的不轨之言。”
他每说一句,李不为的脸胀红一分,到后面干脆喘不上气咳起来,举着手阻止赵宴时再说下去。
自己说出口的时候都是真心话,且不畏死,不知怎的在此刻说来这样叫人心虚慌乱。
赵宴时终于回头给了他一个眼神,见书生如此狼狈模样露出笑意,顺从住口。
李不为长舒一口气,如此却也放松几分,干脆不合规矩地靠坐着了。
“王爷,没想到你也是喜欢开玩笑的人。”李不为嘟囔着。
还以为是位冷漠的贵人。
李不为挠挠脑袋,他也不知怎的,莫名害怕赵宴时,不因他权贵身份,只是说不上来的胆怯。
大概是弱小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藏在骨子里要躲避的直觉。
赵宴时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窗外。
“所以……您怎么不怪罪我呢?”李不为抻着脖子小心翼翼又问。
“怪罪?”赵宴时笑一声,“凭什么怪罪?”
李不为噎住,不就是凭他刚才总结的那些……罗列起来可以砍李不为一百八十回,好在李不为没有九族,天大的罪过只能砍他一个,算是个好消息。
赵宴时淡淡道:“要治你罪的人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我为何要怪罪你。”
李不为再次震惊,这这这——
“你运气好,往后小心。”赵宴时扫他一眼,唇角微微扬起,“说给我听倒无妨,我爱听。”
方才赵宴时轻描淡写说出他的罪过,如今赵宴时这两句话说得也一样大不敬……
看李不为果然如预想的一般僵住,赵宴时就又高兴了几分。
他道:“我也有话问你。”
“不敢不答。”李不为绷直了身子,面对这看来性格乖张的王爷紧张起来。
“你三番五次救我的理由。”赵宴时歪着的身子坐正,直视李不为收起笑意,“你分明连自己都护不住,凭什么以为能护住我?”
李不为又呆住,还以为会是什么刁钻问题,这也忒好答了。
他眨眨眼:“如今不是为平南将军效忠么?将军给我的第一条命令就是‘护好王爷’,连这都做不到,我如何有脸面说为谁效劳?”
说完他又傻笑两声:“不瞒殿下,学生对平南将军一家多有钦慕,将军待王爷忠心耿耿,上行下效,我自然也不能落后。”
“这不奇怪。”赵宴时听完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脸色也冷淡三分,撩开窗帘再看窗外,“梁靖之为人正直清白,总有人仰慕追随,因他心意施舍一点善意给他身旁的人,不止你一个如此。”
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李不为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停下吧。”赵宴时道,“闷在车里又哪里是散心。”
他说着撩开车帘自顾下车,李不为手忙脚乱追上去。
小春顺手把马绑在树下,抻着脖子朝后张望,果然没瞧见将军。
他心中默默叹一口气,想必小王爷一定是偷溜出来玩的,将军根本不知情。
若在这时候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
小春紧跟在赵宴时身后,警惕盯着每一个过路人,李不为看见吓一跳,弯腰凑到小春耳边悄悄说:“小春弟,你看起来恶狠狠的……”
下一秒被呲牙小春吓得缩了缩脖子,挪远了几步。
宿州府街市哪有清静地方,只能说比起闹市人少些,但也依旧热闹。
赵宴时穿着一身素衫,但依旧惹眼,时不时有人回着头多看几眼,倒也没有别的。
很快巡街的官差瞧见,匆忙躬身行礼,不消说见没见过赵宴时,单凭耳中听来的,这相貌气度走在宿州府的,如今也只有这位爷了。
赵宴时轻摆手,意思很明显不想人打扰。
众人极有眼色,便装作不识得退下。
小春瞧见松一口气,看来如今宿州府内当差的都认识赵宴时,如此若遇上麻烦也好办了。
“爷,想逛些什么地方?”
“白日寻花问柳地恐怕闭门不见客。”
赵宴时轻飘飘一句话惊呆了两个人。
“爷!”李不为结结巴巴惊叫一声,又忙捂住嘴巴四处张望,凑过去小声道:“怎可白日……咳咳……”
赵宴时睨他一眼:“李先生倒是清楚。”
谁清楚!怎么清楚!才不清楚!都,都是书上看来的!
李不为慌里慌张不敢说话,被赵宴时强拽着一路走到河边,就见他麻利付钱,登船一气呵成,小春也不知道他俩到底在说些什么,稀里糊涂跟上。
“船家,听闻宿昌河两岸多有名花,也带我们这些外乡人见识一番。”
“好嘞。”
船家答应着摇船启程,大声介绍着:“诸位公子来此算是来对地方了,宿州府闻名天下的可不止稻米,还有天下第一的不染阁,可惜可惜,公子们来错了时候,名动淮河两岸的月姑娘婉婳娘子已撂牌离宿,如今去了湘城红雀楼中。”
李不为怔怔愣住。
赵宴时瞧见,轻笑一声:“怎么?不白日宣淫的李先生对天下第一美也动了凡人心肠?”
船家听不清他们说话,还在继续说道:“不过也算不上十分遗憾,这天下间见了婉婳娘子的人本也寥寥无几,不知诸位可曾听过‘尤为天上月,千金唤不来’,正是出自此地。”
很快船走了有一程,隐隐有乐声曲声传来。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被歌声吸引,李不为站起来,探出船篷去看,窗框边斜倚着清丽女子,抱着琵琶拨弦的,和着婉转歌声。
船凑近墙边,立马有带着浓重脂粉香味的帕子扫过来,吓得李不为三魂丢了七魄,嗖一下缩了回去。
“小公子~呀!”
有瞧见赵宴时的,心肝猛跳,帕子一松吹到船上,落在赵宴时肩上,他捡起来探手递回去,引得人一阵惊惶无措脸红热烫。
“咱咱咱——咱快回吧殿殿下。”李不为手挡着头,鹌鹑似的藏起来。
赵宴时看他这模样又被逗笑,大发慈悲离了此地。
上岸后刚喘匀一口气,李不为还擦着额角的汗,一抬眼怔怔往前跑了两步。
见他抻着脖子四处张望,小春问道:“怎么了小先生?”
“方才,我好像……”李不为揉揉眼,心比方才受惊吓跳得更猛了,“好像瞧见……”
他不敢确定,但心中还是说出来了。
“皎洁。”
李不为脑袋嗡一声,看向和自己心中重叠的声音。
赵宴时歪头淡淡道:“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
“不是!”李不为急促喊了一声。
她好像,像是,像是哭了……
这……这可怎么好……
小春还能闻见赵宴时身上的香粉味道,木着脸想:怎么办,将军,王爷在玩我看不懂的,到底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