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失去(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934 字 2天前

即便在人堆里赵宴时也应当是极显眼的,他个子高,又戴着帷帽,尤其棒骨和他一同消失,只要打听一定有人有印象。

梁安冷静下来,脑袋里不停宽慰自己,无论怎么想赵宴时也不该出什么意外,今夜湘城里到处是人,即便真是刚才酒楼里那三四人干的,要打晕一个成年男子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也绝不可能。

还有棒骨,它察觉到主人有危险不可能不叫,可刚才梁安和伏山在胡同里什么也没听到,要说是因环境嘈杂被隐下了也说不通,棒骨长得威风,若在人群里叫起来一定会惹得旁人胆怯惊呼,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一点传不到梁安耳里。

但赵宴时的消失无影无踪。

梁安朝酒楼方向去,路上不住拽住人问:“可曾见着一位比我略高半头的小哥,穿一身青衫,头戴帷帽,身旁也许还跟着一条……”

路人不等说完已连连摆手:“没见过没见过。”

今日人多热闹,哪有心思放在谁路过了身上。

梁安不气馁,心里已想到,今日湘城中他们兵分三路,无论城中城尾都有自己人在,若果真是歹人带走了赵宴时极大概率会被人发现。

在片刻间他想了无数种可能,无论哪一种赵宴时都是安全的,但梁安半点没有因这些假想松气,那颗心吊在喉咙口,紧得想要绷断拎着心脏的那根绳子。

他不敢将赵宴时的安危假设在可能里,即便是安全的假设,梁安也不敢相信。

“让开让开——”

不远处传来吵闹声,梁安无心去看,待到被人群挤到一侧看见是几名官差往红雀楼方向去。

“这是做什么?”

“说是有人在红雀楼外坠下桥去溺水了,不知什么情况。”

有从红雀楼方向过来的人:“远远瞧了一眼也没看清,说是有人落水,许是人多爬上桥栏没站稳推的?”

这就说不准了。

“淹死了?”

“那倒不清楚,都忙着看仙子去了,谁有闲功夫管那些。”

“你瞧瞧这婉婳刚来不过一日,将湘城搅合成了什么样子,真是晦气得很。”

“古语讲红颜多祸水,咱还是远离是非地吧。”

梁安已朝另一条路去了,对这些花边事没兴趣打听。

等到酒楼就在眼前,梁安急得先踮起脚朝那边看,远远却先看见了对面的伏山。

想必是也已寻了人来恰巧走到附近,他也看见梁安,先激动挥了两下手,指他身后。

梁安疑惑歪头,刚迟疑着要回身,肩膀上轻轻落下一只手。

“宵行!”梁安还没看见人已惊叫。

回头看果然是他!

棒骨就在他身旁老老实实坐着,对眼前发生事一概不知。

梁安五味杂陈,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赵宴时,咬着牙没将他翻来覆去检查一遍,忍了又忍口中急问道:“你哪里去了!”

他语气急促且带着能听出来的抱怨,是头一次这样严厉语气对赵宴时说话。

他反反复复说话,颠三倒四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

“我找不见你,你去哪儿了?”“你好不好?不是遇到歹人就好。”

最后终于卸了劲眼眶都红了,他抓住赵宴时肩膀,点头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赵宴时没怪他的急切,安安静静听他说完,一副才回神的模样无奈道:“傻不傻?”

“对不起,对不起。”梁安不住道歉,他舔嘴唇,眼睛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镇定,依然在无故乱跳,“我……是我不好,我不对,我……我不该放下你一个人去和伏山说话,我,我该想到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意外的,宵行,我,对不起,对不起……”

他停不下来,抱住赵宴时肩膀的手越收越紧,但他自己没察觉到,赵宴时更没表现出来,他也不在意这样的压迫感。

梁安远没有他想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理智,发现赵宴时可能被他自己弄丢了这件事几乎在一瞬间将他好不容易重新压回内心深处的恐惧勾出来,摊开在他眼前。无论怎么劝说自己赵宴时不会有事,但心骗不了自己。

梁安慌了,赵宴时因他疏忽消失在眼前这件事仿佛是个诅咒,把那些曾一次次在深夜噩梦中暴露出来的脆弱恐惧全带出来,梁安没法儿平静。

“我没事,好好的。”赵宴时看出来了,梁安不对劲。

他一遍遍耐心劝说,告诉梁安他好好的,跟梁安一遍遍保证他没事,不厌其烦解释只是被人群冲散又迷路了才会没知会一声就不见了。

梁安点头,他说:“咱们回去。”

没了一切心思,现下只有将赵宴时安全带回客栈里梁安才能放松。

伏山过来,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是看将军的脸色吓人,和他生气时不太一样,和他不痛快时也不太一样,伏山被他吓得心里突突跳了几下,总之丢了魂一样,叫人不敢接近过去。

他呆愣楞拉住落在后面的狗,又一拍脑袋想起来得告诉兄弟们小王爷找到了,忙带着狗走了。

连伏山都看出来的事,赵宴时当然也察觉到了。

他微微眯眼,将眼神落在左臂上,往常梁安绝不会这样,毫不顾忌在众目睽睽之下紧攥着他胳膊。

再将目光移到梁安脸上,说他是在生气或是着急都不太对,看起来他面无表情,但赵宴时挨得极近,很快意识到他是怎么了。

他在害怕。

赵宴时的心思远比梁安更敏感细腻,他察觉到了。

赵宴时的胸膛里还是被猫的爪子轻挠几下,他也不舒服了。

这样的梁安不是他想要看见的梁安。

赵宴时也没想到不过是短暂离开片刻,会让梁安这样在意。

他胸口堵住,抿住嘴唇,十分乖顺任由梁安拽着一路回了客栈,由他高兴坐在了床边。

梁安松开手后一时间手心空荡荡,不由抓挠手心:“我,我去找店家要热水来,你,你早点歇息。”

赵宴时没说话,看着梁安走到门前,跨出去半步不动了。

他僵在门口,再回头看赵宴时,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收回来。

梁安死死埋着头,手抓在门框上,手指已在重压之下青白变形。

“你害怕?”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梁安绷直了脊背,他几乎与肉齐平的指甲都要掐进了门里。

“你怕出去之后我又不见?”

梁安下意识摇头,但赵宴时说得没错,他是在害怕。

有些恐惧不以意志转移,几乎成了梁安心魔的“失去”潜行匿迹,总在梁安以为过去了的时刻给他迎头一击。

他承受不了,接受不来,无论是谁,他生命里每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妹妹也好,朋友也好,赵宴时也好,都不能再失去了。

没有人能体会梁安的痛苦,他在每一天像从前一样开朗自得,在任何人面前都泰然自若。

好像在接连失去了母亲大哥之后,再直视父亲的死亡不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

梁安也是这样想的。

但在刚刚仿佛失去赵宴时的那个时刻,梁安恍然明白,原来他接受不了,不管再来一百次一千次也好,他无法承受。

他开始恐惧,恐惧死亡,究竟是恐惧死亡还是恐惧再次失去,梁安分辨不清。

但在不见赵宴时的短短一刻钟里,梁安无法接受任何好的结果,他的理智告诉他不会有事,他内心深处被深埋起来的那一小块心不停质问,如果他死了呢?如果找到的只是他的尸体呢?如果——

他不敢再想,却拦不住那些由他思考汹涌而来的噩耗。

甚至……连赵宴时躺在地上惨死的模样都已在他脑海里浮现,了无生气的,睁着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脸上布满血痕,再说不出一个字。

从前,梁安不是这样的。

一个无法接受死亡的人怎么做一个将军,也许……因为梁安是个人,还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没人教他,能告诉他应该怎么办的人全都死了,师父从不和他提起死去的母亲和大哥,梁守青死后,剩下的所有人梁安都只能以最好的面貌去面对他们。

不是钻牛角尖,是克制不住的,毫无预兆的。

大部分时候梁安能笑着说出和他们有关的一切,甚至是在刻意对别人提起他们的好,刻意提起对他们的想念和从前。

只有极少数时候,也许只是一阵风吹来坠落了一片叶子,也许只是看见了毫不相干的人或事,一阵鼻酸,只有在这种时候梁安才惊醒,啊,原来我还是像第一次一样难受啊。

生病时的思念尤为深重,梁安太久没有生病,也忘了原来生病时对失去的恐惧远远压过了想念。

像雏鸟忐忑面对眼前的世界,在病愈那一时刻梁安把赵宴时当做了纾解烦恼的救命稻草。

梁安无比相信,也或许是逼迫自己相信,赵宴时是解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