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喧嚣(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517 字 2天前

却依旧是太晚了。

更何况那时领兵站在潭州城墙上的人已不再是梁家人的手下败将,是东邦少主,戎烈。

他居高临下看着梁绍,露出了一个叫梁绍午夜梦回想起都深觉耻辱的笑。

梁绍战败和行军途中砍了副将脑袋的消息传回京都,弘文帝夜里睡觉又惊醒,一个皇帝,要受制于这样的恐惧中,令他额上冷汗低落下来时都带着怒火。

却别无他法。

赵丹曦与梁绍的婚事折断于此,来年六月缠绵病榻的纪宛去世,梁绍带梁安回京操持丧事,等一切尘埃落地梁绍再回青州,接到了林凇平摔断双腿的消息。

弘文帝的打算就此彻底崩盘,梁绍不得不用,林凇平即使再好,一个断了腿的人,怎能做皇帝家的驸马。

他没想过,这双断了的腿是替他的太子断的,一个皇帝,不会去想这些。

那匹在林间忽然失控的马险些将太子甩下去,林凇平纵马疾驰到太子身边试图驯服那匹烈马,却在救下太子的一瞬间被马踢中腰间,狠狠踩在马蹄下。

这是臣子应尽的本分,救太子一命是他的无上荣耀。

弘文帝对林家的宽慰是赐了怀恩候的封号给林凇平,是对林广微越发信任的亲近,是对来年林鸿羽随梁绍去往青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补偿。

皇帝从来如此,他给的一切都是施舍,而你不能去要。

贵妃萧华英偏偏不尽听他这一套,直到她的儿子慢慢长大,直到严汝成的扶持给了她希望。

她与皇帝之间的秘密,弘文帝也许当做是主子对仆从的命令,把胜利的果子当做施舍,而萧华英当做一场交易,是当弘文帝能为她提供好处时便做一个乖巧的贵妃,当弘文帝威胁到她视作眼珠子的宝贝儿子时,她就会让他知道身藏炸弹的可怕。

光明殿一事贵妃被抓之后一品侯夫人入宫求见,她与弘文帝长谈,自请削去爵位,此后再无一品侯府,求请弘文帝宽恕贵妃与四皇子殿下。

贵妃因此得以释放,一品侯夫人回府之后长辞人世,至今仍捂着消息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声张。

而眼下,贵妃再度幽禁冷宫之中,她仍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垂首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

直至收笔那一刻她盯着最后那个字许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她坐在矮几前怔怔出神,没因为此地简陋生无谓的闷气,她想起慈贞皇后关鸢芳,那个真正这一生受尽偏宠的短命鬼。

如果这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叫做关鸢芳的女人,她萧华英也许尚能痛快过完这一生,从她死的那一刻起,萧华英清楚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一个他深爱的人死去更为可怕的消息。

从此往后,再没人能比过一个死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萧华英不在乎了,她有了孩子,一心扑在儿子身上,把所有一切的爱都寄托在了孩子身上。

弘文帝这些孩子里,唯有第一个孩子名中的“敏”和他与皇后孩子的“琮”是由他精心取来的,其余名字不过是下面的人呈上来他随手指来便是这些孩子的一生。

可庆时不是。

萧华英亲自为孩子取的名字,弘文帝对她有所亏欠,允准她的要求。

这字没有其他含义,不过是饱含了一个母亲的真心,要庆他贺他来了,要他一生富贵福泽。

所以赵庆时几乎不像个皇子,他是这整座皇宫中唯一一个真正在爱中长大的孩子。

萧华英不争不抢那个位子,但严汝成字字句句扎在她心上,人为刀狙的时候,容不得你退缩。

凭什么关鸢芳活着时压她一头,她死了她的儿子也要压她儿子一头。

可萧华英又清楚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又并非哪个女人造成,关鸢芳即使活着时也从未为难于她,萧华英不想承认,但又做不到将一切归咎于她。

那么应该怨谁,应该恨谁?

这个人在萧华英心里,但她说不出来。

他那么疼爱他与皇后的孩子,萧华英看在眼里,她知道,无论如何,她尚有能力为她的孩子争上一争。

却无论如何想不通怎么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殿门悄无声息开了,萧华英冷冷抬头,瞧见来人瞳仁缩紧,又很快冷笑一声。

“我早该知道你没那么简单。”

不过都没关系了。

萧华英昂首盯着门前的人:“无论是你也好,是旁人也罢,于我而言都没那么要紧。”

“他死了吗?”

得到否定回答萧华英又笑一声。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翻起桌上的纸,将它折好,两指向前推了几寸。

“你若有信心做到我要的,就拿走它。”萧华英垂眼看鞋尖上前两步,又冷声说:“若做不到,就别拿你的命来和我谈买卖。”

信纸被来人拿到手中。

萧华英眼中忽然含上泪,却死命忍住。

“旁的都没那么要紧。”她颤着声音,“保我儿庆时一命,你可能做到?”

咬牙抬头盯着那张脸,得到肯定答复的萧华英吐出一口气。

她扶正发冠,又合拢起手端正坐好。

“你若骗了我,终有一日我便是厉鬼也绝不放过你,更何况我这遭算是与你母亲重逢,你但凡相信你母亲尚有魂灵在,就休得骗我。”

弘文二十七年,大年三十夜。

右相林广微代弘文帝宣旨。

太子赵琮时继位,左右丞相辅佐,太上皇弘文帝因龙体欠佳须得行宫静养。

一颗接着一颗炸弹连环炸响,令人想也想不到的旨意字字句句念来。

宣王赵敏时暂留京都辅佐新帝,瑞王赵宴时赴往宿州暂理事务。

梁安不可置信回头去找赵宴时的位置,人群密集难瞧见他的脸,本就轰鸣难以理清的脑子里还在持续接收来自弘文帝的旨意。

赵敏时留在京都……弘文帝是要赵敏时替太子稳住局势?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赵宴时会被指向宿州,那里可是北赵粮仓的心腹之地,为什么会叫赵宴时去……

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还是他漏掉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

在梁安脑子几乎要炸开时,更令他意想不到的皇命仍在继续。

赵宴时由平南将军梁安护送前往宿州,待瑞王平安抵达即刻启程前往淮州驻扎。

淮州?

淮州毗邻东邦,不过是个偏远小城,这些年来朝廷中的大人们年年为还该不该往淮州运送军饷粮食劳民伤财吵上一架,甚至在东邦夺城时有人提出干脆直接弃城的想法,虽被梁守青决绝否定,但也足以说明淮州不足以令人格外在意。

命梁安去淮州驻营……

梁安心中却清楚,弘文帝在垂危之际还是选择了将这颗心腹大患移向偏远之地,其他后果,却要以后再说。

这些都没那么要紧,如今林鸿羽去了青州,无论如何梁安没那么害怕,青州不会因梁安一两日不在就被南祁攻陷,如今林鸿羽已到青州,梁安更是宽心。

叫他去淮州梁安不满,却无怨怼之心,国无小城,不失寸土,这是父亲教给他的。

这一张圣旨重如泰山,听完的人无不心中沉重。

梁安在间隙中看向伏在最前列痛哭的太子,不知该怎么形容心中所想。

为扶太子坐正帝位是他被困在这京都之中整整二百余天的缘由,可在这八个多月的时间里,梁安已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了什么立场什么位置上。

今日之前还是太子殿下的新帝陛下,他未曾凭借梁安护卫也顺利登上帝位。

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梁安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好像什么地方都不对劲,那些在此之前乱糟糟成麻团的事似乎没人处理却全都迎刃而解。

闹得满城风雨的谋逆案,吊在房梁上以死明志又被救活的谷摇光,赵庆时和贵妃稀里糊涂成了罪人,被父兄残害几乎要命却次次化险为夷的赵宴时……

怎么这些曾困扰梁安将他搅在其中不得安宁的事像是凭空消失,再没人提起了?

新帝登基,左右相辅佐,右相自然,严汝成又是怎么从这滩必泼到他身上的脏水中毫发无损走出来的?

一品侯夫人自缢,一品侯府再无爵位,贵妃打入冷宫,四皇子革除皇子名,而四皇子党最有力的支持者、站在朝堂之上与太子争锋作对的严汝成,半点没被波及,依旧站在皇帝左侧。

梁安已彻底看不明白了,这屋里乌泱泱的人挤在一起,没人说话却像有一万个人在梁安耳边聒噪,吵得他头疼欲裂。

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这京都中被人推来搡去的鞠球,他走的每一步,做下的每一个决定看似是他在决断,可都像是有无数双手在背后牵引着他判断东西。

梁安垂眼看见腰间玉佩,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在一瞬间分不清自己究竟还是不是自己了。

“陛下!”

殿门开的一瞬间伴着冷风袭来,梁安回头去看匆忙进来的人瘫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贵妃娘娘她——殁了!”

梁安不知是否他的幻觉,像是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烟花声炸响在天空。

弘文二十八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