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前进吧,太君(六)(2 / 2)

“所以是真的,健太这家伙,真的娶了一个残疾女人?”

醉醺醺的健太进入了慰安营里,平三郎亲自把他扶进去的,这家伙像驱赶苍蝇一样驱赶着平三郎,还用脚踹他。

平三郎很想给这家伙来一拳,但他似乎又听闻了他的事情,最起码从消息灵通的千代这里,他听到了想要的东西。

“是的,”千代若有所思道:“在船上的时候,听闻过佐野大佐的一些事情,他娶了一个女人,家世很好,对他很有助益,但是是个脑子有伤的女人。”

平三郎嘿嘿笑出声来,这样才公平,天下的好事哪能都让这家伙占了呢。

平三郎满意到看着今晚的月亮都格外圆一点。

然后平三郎忽然问道:“喂,女人,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自己的故事,你比我大整整12岁,三十多年的人生难道没有任何可以说的东西吗?”

本来分出几分心神留意屋内发出的声音的千代不由得一愣。

“我?”

“对,你,千代,认识我之前你在干什么,你总不可能天生就是个妈妈桑,”平三郎恶声恶气道:“虽然你干这行得心应手,出乎意料地适合。”

没有平三郎想象的那样难以启齿,千代很容易就开口:“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啊,以前我在伊佐,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呢。”

据千代自己说,她还算是当地比较有名的漂亮姑娘,然后有一天,当地政府和两个耆老找到她的父母,说伊佐来了一个葡萄牙的大使,这个外交官因为痢疾的缘故停留在了萨摩,没有跟其他葡萄牙人一起坐船离开。

然后政府官员讲了很多这个外交官的显赫和高贵,这是个首相伊藤博文都要小心招待的对象,在得知这位外交官因病留在萨摩之后,还专门发了函文过来,命令当地政府小心照顾,医师也正从京都快马加鞭赶来。

千代的父母被一连串前所未见的高官显贵的名头弄得完全不知所措:“……是要小民做什么呢?”

难道高贵的外交官大人,需要他们这种贱民的帮助吗?

“……需要你的女儿,”本村的耆老一言蔽之:“外交官大人生病卧床,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

数来数去,十里八乡的也就千代家的女儿有点颜色,又十分洁净、勤劳,可以胜任这个工作了。

千代就这样被送去了葡萄牙人的身边,她去的时候充满少女的遐想和紧张,耳边回响着父母的叮咛和政府官员的嘱咐,“如果你能做到的话,让他给我们伊佐修一条铁路,这对他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百依百顺!”

耆老抓住她修长的臂膀:“你是伊佐的功臣,记住,这是对伊佐的奉献。”

薄薄月光映出的千代的侧脸始终维持能剧面具般的静寂,简易的房间里传出佐野健太猛烈的、无法遏制的冲锋声。

“前进,前进,前进!”

平三郎忽然觉得很烦躁,健太的所有光环褪去,他就是个他在密林里见过的不停伏在树上□□的角蛙,甚至平三郎恶劣地想道,这个马鹿在自己的妻子身上应该永远体会不到这样的感觉,端庄正直的健太和一个歪鼻子流口水的女人翻滚什么的,平三郎想到就想大笑出声。

最后,伊佐的铁路真的修成了,但修成那天,最大的功臣千代却没有被允许去现场,村里的流言各种各样,千代成了一个比守寡两次的女人还没有人要的人,直到一个40多岁的光棍上门,总之是两手空空地娶走了她。

这位名为都井的男人,四十岁了还没有置下任何一点产业,他总说自己干不了重活,但是没人相信,后来从市南来的医生给他做了体检,他终于得到了自己不幸罹患肺结核的事实,但这个消息的不幸走漏,引发了一场重大事故。

伊佐的人们似乎都知道了他这种病是传染的,都井的一切社交活动遭到了拒绝,包括夜爬,来自多位女性的集体婉拒使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灵重创,仿佛一夜之间,他的自尊大厦轰然倒塌。

尽管问题的症结显而易见地指向了他自身,但都井却出人意料地将责任完全扣到了女人们头上,在怒火的鞭笞下,他踏上了狂野的复仇之旅,对整个村落实行了一场令人胆寒的“清洗”,使得原本宁静的夜晚,成为萦绕在所有人头顶驱之不去的恐怖梦魇。

六个成年男性、十九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的死亡名单里,不包括千代,因为她那天晚上在距离村庄十里的大酱铺子外焦急等候,伊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新作的大酱开封的时候,店门打开遇到的第一个人,会获赠一整罐新酱,千代很需要这罐大酱。

“你是马来人?我听到你说马来话了,马来……帝国的女人抛弃家庭都跑到马来去了,怎么回事,嗯,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在佐野的咆哮声之下,似乎有女人孱弱的解释。

但佐野听不清楚也不关心,他只记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你们这帮女人!有了钱了就不记得家里了,也不会回家的,女人都一样,你这个娼妓!”

佐野健太遇到过形形色色的艺伎,无一不是端着拿着,但华丽的和服掩盖不了她们浪’荡的身躯,只要钱给的足够,她们没有一个不屈服的。

“健太,是这世上最厉害的男人,快说啊,快说佐野健太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男人,说不说!”

佐野健太奋力驰骋着,身下柔软的躯体是承载他狂躁怒火的甲板,铅灰色云层压碎最后一线天光,龙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这艘百年老船像片倔强的木制海燕,在沸腾的怒海里划出歪斜的航迹,十五米高的浪头裹着白沫扑来时,整片甲板仿佛霎时沉入水下世界,缆绳在暴雨中绷成死白的琴弦,桅杆被飓风撕扯成危险的弧形。

健太沉醉在这样的冲撞中,不曾发现这座甲板早已从深处裂开船缝,当他喊出自己的全名佐野健太的时候,青紫色闪电突然劈开雨幕,刹那间的强光里,露出了女人惊骇欲绝的目光。

……

“八嘎!”

很难想象千代这个一向处变不惊的女人会冒出这样的丑话,但当她看到自己的慰安营里又出现了一桩意想不到的血案之后,她还是忍不住用倒八字的眉毛狠狠扫过不是有意出现的平三郎,后者发誓他真的是无意出现的,他只是过来凑个热闹。

“怎么回事?”

平三郎翘着脚看着从营中抬出来的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盖上了白布,但依然露出了边缘黑色凝固的一圈痕迹,旁边的军医捂着鼻子说这女人是自杀的,而且自杀的方式很惨烈,割腕割脖子甚至刺入左肋都没有立即死亡之后,她用自己的和服腰带活生生勒断了自己的头颅。

千代不相信这个说辞,但军医言之凿凿,他甚至忍住恶心抓住了女人已经僵直的手,比划死亡前曾经调试过的角度。

“吧嗒。”

什么东西从尸体的手上滑落,平三郎来不及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颗橘红色的珠子轻快地朝他这里滚来,这种熟悉的声音让他想起了童年的弹珠,但熟悉的颜色让他却让他渐渐凝固。

晨雾中的小船枕着静止的浪,缆绳垂落的弧度与桅杆倒影构成几何谜题,海鸥掠过时翅膀搅动的气流,在雾墙上旋出转瞬即逝的涡纹,它似乎已将万吨海水狠狠甩在了身后,但平三郎却好像才被沉重的怒海吞没,抓不到任何可以救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