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虽然帝国兵员紧缺,但这样的人如果进了军营,就是丢大日本帝国皇军的脸。”
征兵报名处就设在了北乡町鹈户村的南堤上,穿着白大褂的军医站在最前面,面无表情地填着表格,另一个军医则大声训斥着相田久秀,以为是谁家八、九岁的小孩被塞进了队伍,故意用来取笑。
每年一次的征兵,从开始的需要丙种文凭——也就是最起码小学毕业文凭为基础的学历要求,到现在只要是个四肢健全的男人,甚至年龄在16岁以下,也会被征兵队强制动员服兵役,中间也就隔了几个年头而已。
原因很简单,自从二战爆发,世界地图上,大概有一半都掌握在轴心三国中,但日本的野望还不仅于此,31年实际控制了满蒙东三省,37年淞沪势如破竹,帝国看似前途一片光明,但实际上,只那的政府仍然进行着抵抗,帝国始终难以越过武汉——二百万军队陷在了只那的战场上。
虽然所有人都认为只那是主战场,但更北边的苏俄也引起了帝国的注意,在关东军司令部发来的帝国国策纲要中,提出帝国应该对苏联采取行动,和德国联合摧毁苏俄——因为日俄战争中,彼时的俄国现在的苏联一直都是帝国的宿敌,如果德国能如约出兵苏联,那么就是帝国解决北方威胁的好时机。
但国内反对的声音仍然很大,这一部分实权人物认为,北方没有帝国急需的战略物资,向北方进攻,除了冰雪和荒原,什么也得不到。相反,温暖湿润的南方有帝国急需的石油和橡胶,而实际控制这些地方的英美被德国在欧非肆无忌惮的铁蹄吸引了注意,帝国正好趁虚而入。
于是帝国的海陆军队谁也无法说服对方,西线对中国、对苏俄的战事还未结束,帝国又开辟了南亚甚至太平洋战场,这种超额的两线作战终于让号称不知疲倦的帝国感到了一定程度的力不从心,如果一个正常的国家,就应该知道在解决只那的问题之前,帝国不应该再对任何国家宣战,不应该将战线拖长到东南西北各个方向上——
但这个国家偏偏叫日本,他们的激进派和少壮军官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用现有条件作战是我们的本分”,好像帝国一直都是这样的,日清战争——他们是这么称呼甲午海战的,还有日俄战争,他们都是以弱胜强的,甚至敢用一万不到的军队去硬碰东北张氏父子数十万甚至数十年的经营,就这样夺取了满洲,如果要等到一切都准备好,帝国早就失去了瓜分世界的权利。
当然,鹈户村的某个叫平三郎的家伙,是无法理解帝国崇高无上的理想,和为此付出的牺牲的,百万皇军的鲜血都洒在了只那的战场上,而这个叫平三郎的家伙明明有那样强壮的身体素质,却以各种理由逃避兵役,其行为之无耻,简直超乎想象。
在相田久秀因为身高不合格被淘汰,再一次梦想破灭而嚎啕大哭的时候,他身后的东坂平三郎也开始了他的表演。
就见军医已经拿起了他的表格,通过对眼前这个参天巨汉的观察,军医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家伙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被送进军营里,这样的个子,这样的体能,怎么可能不符合帝国征兵的条例呢?
就见平三郎的征兵报告上面写着,第一年,他是因为疑似肺结核而落选。
没错,平三郎把自己当时所有的积蓄买了六盒烟,然后一天抽完,咳着血去报道,一副自己很强壮但是嘴角流血的模样让所有人不由自主捂住嘴巴,兵营里这种传染病的预防控制是没有特别有效的办法的,只能从源头上消灭。
第二年,平三郎是因为残疾而落选。
平三郎轻轻松松将自己的右手臂弄脱臼,配合着提前刷上去的黑色大酱,怎么看都是个身残志坚的昭和好男儿。
军医拉出平三郎的右臂,就见这个被征兵报告判定为‘残疾’的肢体,一年之后竟然完好无损举动自如了。
军医冷冷看了一眼平三郎,原来所有身高八尺的巨汉不是都像西乡隆盛一样愿意为自己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眼前这个家伙就是个彻彻底底毫无羞耻之心的人。
这一回,看你还有什么理由逃避兵役,军医这么想着,手上的检查越发细致了起来,却见平三郎哎呦哎呦两声,忽然崛撅起腚来:“医生,屁股,我的屁股,哎哟,丢死人了。”
军医一把扯下平三郎的兜裆裤,一股刺鼻的恶臭先一步击倒了他,恬不知耻的平三郎看着差点没晕倒的军医,嘿嘿笑了起来:“医生,我有痔疮,很严重的痔疮哦。”
这个痔疮看起来确实很严重,就像一块脱出肛'门的烂肉,军医见过的大概有小拇指头大小的痔疮都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何况这么严重的病情。
如果不是平三郎过于剧烈的挤眉弄眼,以及他很难憋住的笑容暴露了他,也许平三郎真的可以如愿以偿地逃避过这次的兵役——
但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两个军医摁住了他,报名处的主官忍着恶心用夹子夹出了他肛'门里的那块烂肉。
一块裹着味噌酱的猪里脊!
“帝国耻辱!”
就这样,还没服役一天的东坂平三郎就被冠上了这个头衔,挨了三十精神注入棒的平三郎甚至来不及跟母亲道别,就被扔进了军营里,连带着还有挨打的时候趴在他身上嗷嗷痛哭的相田久秀——征兵处怀疑这个叫相田久秀的小个子也是通过某种办法逃避了兵役,1米3的个子,很有可能就是个障眼法!这家伙,说不定打上几棍子,就可以长高了!
……
在新兵训练营的平三郎心情很不好。
虽然已经是二十岁的男人了,早在十四岁就被母亲踢出家门自生自灭的他,还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人生不能被自己所控制的感觉。
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是一匹黑马,被母亲介绍到棉花厂工作每天工作10个小时的平三郎,终于有一天他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是一头牛马,还没来得及带领跟他一样受不了这样超时劳动的工人们反抗一下,棉花就被列入了战争必需品而统一管理,于是平三郎失去了自己第一份正式工作。
随后他又被母亲领着去了一个粮油店打工,可粮食也被管控了,他再次失业,这一次,他自己选择了去渔船上当海员,对平三郎外貌和身材相当满意的渔船甚至将前三个月的薪酬都发到了平三郎母亲的手上了 ——
结果跟他前两份工作一样,一纸《国家总动员法》把燃油也列入了管控范围,渔船也不能随意出海了,凭着自己高大身材和力气却混不上一口饭吃的平三郎心里,似乎已经生出了深深的怨念,只不过他的怨念的具体发射对象,他还有些吃不准。
总之,在相田久秀为自己终于能成为帝国皇军的一员而激动流泪,在他看来,只要当了军人,就可以洗刷这么多年以来因为身世、因为身高而获得的屈辱的时候,平三郎却奋力躲避着一切跟国家号召有关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认为从广播里听到的一切慷慨激昂、报道着帝国无限风光的话语,似乎都充满着离奇的驱动,让听到这些东西的人不由自主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投入到所有人的热血‘共同铸造出的滚滚洪炉’中一样。
平三郎还没体味出滚滚洪流的感觉,相田久秀倒是很快体味到了屈辱叠加的滋味,没错,他以为可以洗刷耻辱、象征着帝国荣誉的军营,其实是一个强调等级、崇尚暴力的牢狱,在他上厕所的时候,因为手提着裤子,而来不及给中队长崎峰敬礼的时候——
他终于喜提十连抽,就是被不间断地抽了十纪耳光,当然这还是非常轻的处罚,相田久秀因为自己的身高而产生的怯懦头脑,以及怯懦头脑控制的怯懦语言,让他无法连贯回答任意一个高于他地位的人的问题,在某个节日,大部分老兵外出,新兵值日的时候,崎峰在外面喝了大酒,回来第一个问他有没有值日,而无法连贯回答这个问题的相田久秀就被这帮欺上凌下的老兵们死死摁着,被灌下了他本该去倒掉的痰盂。
当这个崎峰的女朋友,一个女高高三的学生前来探望的时候,崎峰这个本来就胖得如同猪一样的家伙就会变成暴躁的公猪,浑身散发着攻击性,他会故意用粗暴的语言打压攻击别人,这种行为动作在那个满眼都是对他的崇拜的女朋友的眼中,是帝国军人的勇武表现。
“你弄丢了什么?再说一遍!”
“击针……”
“是月经啊,你竟然弄丢了三八式步枪的月经!”
在所有人的笑声中,可怜的相田久秀忍着眼泪,被崎峰罚跑,他需要一边跑步一边大喊,“三八式步枪的月经大人,请原谅我的无礼!”
因为在日语中,‘击针’和‘月经’几乎是同一个音。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相田久秀悲伤痛苦的,他没有想到他最大的屈辱会以一种他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他以为自己是个生父不明的売女的儿子已经足够让他抬不起头了,而这也正是困扰了他二十年的东西,没想到在送别他正式去军营的那一天,他的母亲再一次加深了这个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