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曾芃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半夜里丁丁是怎么偷穿了他的鞋子,飞跃二十亩菜地偷摘草莓的,又是怎么跟毛春春串通,让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李代桃僵的。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在改善剧组伙食的基础上,把黑锅扣在新来的嘉宾身上!
果然嘉宾们承受了老教授们飙升的怒火,工期被迫延期三天不说,还要时时刻刻承受老教授们阴阳怪气的嘲讽,什么贪吃啊什么偷嘴什么的,搞得几个人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对着摄像头大喊还我清白,然后不出所料被剧组拖了下去,剧组这么维护导演也不是为了别的,开玩笑,他们导演的名声岂容外人败坏——
跟昨晚上都吃到了红艳艳的大草莓有什么关系。
“老曾啊,你说你老用一双控诉的眼睛盯着我干什么,我亏你了?”
丁丁抬起头来,不出所料看到了曾芃毁灭宇宙的目光。
“丁大炮啊丁大炮,本来我对你还有那么点愧疚的,对于接手你那部合拍片我本来还有好些想法跟你谈谈的,现在看来,还是免谈的好,免得节外生枝。”
丁丁抓着农具的手一顿:“你接手了那部片子?”
很显然,地球离了谁也不会不转,这还是丁丁的原话,《何有此生》属于中日两国文化层面交流的项目,两国电影备忘录上明定要达成的合作,就算出了中方导演罢演的问题,这个合作也不会终止,而是必须要沿着约定好的轨道继续前行。
按日方的要求,如果不能促成跟丁丁导演的合作的话,那另一个叫曾芃的年轻导演也可以,而且按照他文艺片导演的身份,说不定还更符合这部电影的风格了呢。
前来送水的刘小西刚好听到了这番对话,就见她皱起眉头问道:“曾导,你知不知道我们导演为什么不拍那部电影?”
“我不知道,但我也大概能猜出来一些,你们导演是个很爱把问题揪住不放,上升到某个高度的人,同时他还是个相当独断专行的,剧组不管工作人员还是演员,必须全盘听他的否则滚蛋的人,”
谁知平常总是被丁丁压一头的曾芃这一刻却表现出了甚于往日的精明:“那么综合这两点,你们导演为什么不拍这电影就很明显了,日本那边一定有一些历史问题没给出正面回应,而你们导演据理力争的时候脾气上来了就不管不顾,接受不了这个合拍片还有另一个导演,还有另一个剧组不能完全受他指挥的现实状况,那么闹掰了那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你说我说的对吗刘助理?”
刘小西愣了一下,这一刻她意识到导演确实跟其他剧组成员有壁,两个导演之间哪怕隔着千里万里,也能猜出彼此的想法,而这不是她这个助理可以参与的事情。
……
“这是背叛吧导演,事情怎么会这样,咱们不拍的片子不仅没有终止,反而这么快就找到了接盘的人?”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跟他们狗导演穿一条裤子平时好的你吃肉我喝汤吃草莓都要给你留个草莓蒂的人,这个跟他们导演一样从一部综艺走出来,并且旗帜鲜明地加入并促成了人民电影运动的年轻导演,刘小西亲眼见证了两人大概每天放几个屁都要在电话里胡侃乱侃吹一通牛皮就是为了证明比对方厉害的人——
竟然在同一部电影上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如果说丁丁选择放弃,那么曾芃的选择就是欣然接受,籍此作为跳板完成他所信奉的理念。
刚才发生在田垄上的事情实在令人始料未及,刘小西还记得曾芃导演把自己要接手《何有此生》电影的消息告诉了丁丁,同时说明他自己的想法的时候。
“我跟你不一样,老丁,你总是想得太多,在艺术层面之外非要考虑其他根本不需要多考虑的问题,你忘了吗,电影怎么样本来就不是拍摄者说了算的,是人民和时间说了算的,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意志的胜利》刚拍出来的时候得到了纳粹德国的空前反响,二战之后被彻底批判,而现在却又出现在了电影的课堂上,被评为最伟大的电影之一,这种一波三折的过程跟电影本身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时代的变化导致了评价的不同而已。”
曾芃越说越快:“那这部电影也一样,在特定时候拍特定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拍摄者说了算的,意思就是你不拍,也会有别人拍,因为中日邦交到了纪念日了,这时候就应该有几部和平的东西出来,照你这种时刻铭记历史的要求,那八十年代那些中日合拍片是不是都拍错了,是不是没有一个是对的,是不是中日之间只能拍那些混合着国耻和屠杀的东西,除了一遍遍撕开伤疤重新煽动仇恨,还能有什么?”
关键曾芃质问地还很明白:“人家文化、宣传、外交’部都同意过审了的电影,你有什么理由不拍?难道你比三大部委还要政治正确?”
等人走后,碍不过的刘小西把曾芃的选择视为一种背叛,愤怒地问丁丁为什么不反驳,因为刚才丁丁居然很罕见地没有怎么争论,而是陷入静静的思考中,等他好不容易开了口,却没有反驳曾芃,而是批评了刘小西狭隘的观点。
“你言重了,难道只因为接手了一部我不想拍的合拍片,就认定人家背叛了我,背叛了人民电影的理论吗,不应该这么想。”
就听丁丁道:“要看到文艺片和商业片之间比较泾渭分明的地方,对于曾芃来说,这部电影无论是缓慢的节奏、关注个体情感的释放、时代的变迁,还是寻亲这个主题,都有太多的可以发挥作者风格的地方,所以这是一部文艺片佳作,是曾芃梦寐以求想要执导的那种电影。”
而曾芃本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片导演,从一开始就是。
两人之间有关电影文艺和商业的争论,从来没有停息过,这一次的风波,又何尝不是文艺片和商业片道路的再一次争锋。
“认可人民电影,这叫求同;选择不同道路,这叫存异,”就听丁丁道:“不能因为他坚持了一贯坚持的文艺至上,就认为他背叛了谁,大家谁不是立志想拍出更多人民喜爱的电影,”
就听丁丁道:“如果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你就能明白,他认为宣扬民族和解的电影更能受到欢迎,而我跟他想法不一样,我认为人民已经看多了这种类型的电影,也许他们想要看一种……”
说到这里,丁丁似乎愣了一下,而恰恰此时听到消息的董子高他们跑了过来,也毫无所觉地打断了丁丁想要说的话。
“老曾呢,怎么走了?”
“他接了合拍片,在这待不了多少时间,”丁丁仿佛掐指可以算到一样:“他应该很快就会启程去哈尔滨,在我原先布景的地方准备剧组开工事宜了。”
曾芃在丁丁的取景地原封不动地布景,因为那几个取景地本来就是丁丁剧组考察了那么多地方,精挑细选出来的,曾芃虽然天天嘴上念叨着某丁的审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是行动上却比谁都向他靠拢。
丁丁觉得这反而是一种最好的解决方法,在项目无法终止必须拍下去这个前提下,接手电影的人是曾芃,不是别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曾芃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以平衡丁丁留下的烂摊子。
日方的面子可以保全,因为日本人也听过曾芃这个名字,这个导演甚至比丁丁还多余得到过平川岛泽的夸奖。
电影局不动声色给出了另一个年轻导演,侧面说明大中华才华横溢的年轻导演从来都是车载斗量的,而有意思的是,一开始电影局就给出了双子星的明示,日本人不是总是想把松下守沙跟丁丁相提并论,以‘双子星’来称呼他们吗——
现在真正的双子星出现了,跟你们日本人没关系,这两个二十多岁的、崛起于同一综艺,而成绩名声什么的都有的一比的年轻导演,才是电影局力推的真正双子星。
至于曾芃本人,他恰恰需要一部重量级的电影来证明他在文艺片道路上的杰出才华,同时他对电影创作本身的关注又远远超过电影之外,那些所谓的民族国家层面上的思考,那他的创作就更勃发和旺盛了。
其实丁丁也明白,电影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话就像曾芃说的,三大部委难道还能给你过了,你想那种带有极其隐晦的歧视性的一些台词的电影,在审核的时候都能挑出来删掉,何况他们这个电影呢。
韩春秋董子高几个看着丁丁,显然他们也听说了那部合拍片的风波,这帮小伙伴无法给出谁对谁错的回答,但给的安慰还是很足够的。
“不拍就不拍吧,哈尔滨冷得跟啥似的,搁我我可待不了。”
“就是,合拍片说的好听,还不是被管得死死的,哪有什么创作自由。”
“天天跟小日本交流,是你你也烦。”
当然丁丁的小伙伴里还有一个远隔重洋的魔女肖媛媛,这家伙隔得那么远也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反正跨洋的电话说打就能打过来。
“听说你不想拍那个中日合拍片是吗,我支持你,”没想到肖媛媛第一句话就表明了态度,“日本人没一个好东西,跟他们就没有什么可讲的,因为他们的行径不可能得到中国人的原谅。”
肖媛媛之所以对日本人没有一点好印象是因为:“也许你不知道,大二的时候我们拍试验片,我拍了一部侧面反映张纯如的短片。”
张纯如,一个勇于披露南京大屠杀历史真相的女人,一个真正的勇士,却在日本右翼势力极度威胁骚扰和深陷于太多日军残暴行为而落下阴影无法自拔的绝地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对于她留下来的那本《南京大屠杀》,肖媛媛花了二十天流着泪看完了,然后萌生了想要拍摄相关题材片子的想法。
电影不是正面拍摄,只是以纪念片的方式浅浅尝试了一下就让肖媛媛倍感艰难了,拍摄过程不敢打扰对方家人,同样也不敢深入触及南京大屠杀真相,毕竟肖媛媛那时候才是个19岁的姑娘,她有她能力不足和本身害怕的地方,要知道国外日本人的势力也是很大的,比如听说她要拍张纯如之后,UCLA的日本同学想方设法煽动其他同学孤立肖媛媛。
而20分钟的短片拍出来之后反响也很不好,首先大多数美国人只知道纳粹针对犹太人的种族屠杀,却不知道也不怎么相信日军在南京犯下的这次死亡人数超过三十万的屠杀,具体说就是曝光度不够,其次那时候肖媛媛的功力还不够,电影想要完成的两线并行的叙述方式——即张纯如的经历和大屠杀的历史一并展现的这两条线,不仅没有深入挖掘细致捏合,甚至出现了强行煽情、强行要求观众共鸣的问题,被UCLA的教授们着重批评了。
所以那部短片成为了一次失败的尝试。
但肖媛媛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最起码她就见识了日本留学生的无耻,人家就是舔着脸不承认这段历史,你说怎么办,中国人也做不到像以色列那样天天把过去的悲惨事迹挂在嘴边,哭着喊着博取世界的同情。
没想到的是,肖媛媛义愤填膺地说了半天,电话那头的丁丁却并没有跟她深度交流这个事情,反而绕开这个话题,问她每年五月北美两所著名电影学院之间的所谓‘同城大战’是怎么回事,把肖媛媛气得不轻。
……
丁丁的小伙伴们走后,《不如去种地》节目组最新一期迎来了纪录片《李美兰》剧组,应丁丁邀请导演柯浩带着他的剧组来到了郊区的这块试验田里,在田里丁丁丢掉了手上的农具,跟柯浩两个漫步在垄上。
丁丁其实无意再说中日两国的问题,柯浩也很有默契地并不提纪录片或者合拍片的事儿,但奈何他剧组有个叫小仓结衣的日本女人,似乎听闻了这些事情,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大概二十米米的样子,一副心事重重愧疚地眼眶发红的样子。
“她怎么回事?”
丁丁记得好像第一次见这个女人,这女人就好像泡在眼泪里一样,说不了几句话眼泪就可以打湿衣服。
“是这样的,我们纪录片被鹿特丹电影节和哥德堡电影节退货了,官方说法是对电影带来的风波很抱歉,”柯浩语气平静道:“原因是我们曾经在外网上做过一些宣传,但人家都删掉了。”
因为电影要在国外上映,然后《李美兰》剧组就在外网的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些图文,但很快他们发现一些日本的账号蜂拥而至,不仅发表所谓的所谓的‘南京大屠杀造假论’,还以‘无端血腥’为由举报他们,强制他们删除图文宣传。
然后剧组当然是拒绝的,没想到这纪录片就被日本人盯上了,一直捅到鹿特丹电影节官方评委会那边,电影节不得不做出回应,回应就是通知剧组自行撤回电影,不举行国外公映。
得知消息的小仓结衣哭着替他的同胞道歉,没有办法,这个女人也许才更像合拍片的主角,无法摆脱的血缘和对中国的情感牵绊让她痛苦万分。
“为什么受伤害最深的是女人,最后却偏偏由女人来道歉?”
丁丁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说出来的话让这个女人更是泪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