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导,感谢教诲!我也知道找个东风,我这不是看到全国反腐败斗争都进入阶段性总结了吗,我就是瞅着这个大会在大会堂开幕了我才把电视去报上去审核的,结果事情比您拍的那个《魔方大厦》还玄幻,他们说我这个是个反面教材,对,他们说我拍了一个反腐败斗争的反面案例,要我作检讨呢!”
“辛导,完蛋了!我这个电影导演迈向电视剧的第一步,就被人砍了腿了,广电让我滚回电影圈去,别来祸祸电视圈,就是这么说的,原话,我还有录音呢……”
广电工作人员:“……”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好一招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浑水摸鱼、指鹿为马的操作啊。
原来程门立雪什么的都是假象,根本不存在啊。
就在广电众人捏碎面具,准备自发痛殴一下眼前这条大厅里到处犾犾乱窜的癞皮狗的时候,就见这个癞皮狗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乱喊乱叫,而是平静地嗯嗯了几句,然后对着众人比划了一个明天再见的手势,施施然走出了大门去了。
……
“说吧,找我来什么事?”甜桃公司,丁丁的专属办公室里,就见丁丁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局促的小师弟:“你《尖叫屋》拍完了?”
接手丁丁电影续作的是跟他一个公司的年轻导演石群,因为同样是北影毕业的缘故,丁丁对他还是有点另眼相看的,主要是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点才气。
但现在丁丁看来,这家伙恐怕在才气之上,还有点义气,不然不会帮一个只见过三四面的同行,甚至还求到了丁丁这里。
“尖叫屋拍完了,师哥,拷贝我下午就给你送来,”就听他道:“你要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我还可以重拍。”
“重拍?重拍不要钱的啊,”丁丁随口就道:“处女作就这么能花钱了是吗,不考虑投资和产出的比例了是吗。”
没想到石群笑了一下:“师哥,我预算够着呢,公司给的就结余了不少,我还拉了两个赞助呢,这都是跟师哥你学的,在你的影响下,北影现在是以越小的投入越大的产出为荣,总之第一部戏肯定是不会让出品方亏本的,按你说的,这样我们这些导演才有顺利执导第二次作品的机会。”
丁丁满意了,不枉他以身作则,在北影言传身教了那么长时间,毕竟导演不像演员,演员参演影视剧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但导演能拿到一部影视剧的机会并不多,很大程度上业内就是看你的代表作,一部不行部部不行,一部亏本,别人就会怀疑你部部亏本。
没想到石群道:“师哥,我这个电影预算充足,就算是在学校里,也有专项资金,基本拍片什么的不愁,这就是北影学生从学校这里得到的好处,但当我出了校门才发现,原来好多人第一部电影都是白手起家,都是自费筹拍,拍个电影什么的基本倾家荡产了,好不容易电影上映了,结果票房还那么差,你说这样的电影还有没有救,这样的人,还值不值得效仿?”
丁丁看了他一眼,“你还知道人间疾苦了,难得,你们这帮象牙塔的人还知道外面的人不好混,我简直太欣慰了。”
石群本来很认真的神色松动了一下:“师哥,我没开玩笑,我说真的呢。”
“我知道你说真的呢,能在拍电影的过程中看到自己和旁人的种种不同,并由此产生思考,这是一件好事,但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首先,脑子一热一头扎进娱乐圈的人,你怎么能分得清他是真的热爱艺术,想拍一部好的电影,想表达自己的想法,还是为名为利而来,为了圈里肉眼可见的热钱而来——你能分清楚吗?”
“其次,你们这帮经过学校系统培养的人,掌握了专业技能的人,如果想要规避风险,想要不亏本,自然是可以的,但那些第一次拍片的人,没有经过这种教育,票房惨淡,那就是他的学费,他倾家荡产买了一个入圈的门票,这很公平,你凭什么替他不平?他赔得底裤都不剩,这是他玩这一场梭'哈的代价,你以为你们这种科班生就不存在这种赔上职业生涯的事例?你们如果玩脱了,下场只会比他更惨,根本来不及可怜别人的。”
“如果说这个人两个都通过了,他确实醉心艺术,他还有那么一点天赋,他拍出来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东西,但只不过是陷在了那么多电影的海洋里,国产电影每年上千部,观众凭什么注意到他,凭什么为他买单?一部电影就能让人一飞冲天?一飞冲天之后又有什么等着他,如果他下一部电影不行,他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不会觉得自己的成功是偶然,他只会怪观众怪市场,由此产生‘山猪吃不了细糠’这种论调。”
石群下意识:“可师哥你,这条路就走得一飞冲天。”
丁丁想都没想:“放屁,我没有倾家荡产,我还有免费的白嫖技能,谁能跟我比,关键最重要的,我就是为钱来的,目标很明确,那种纯粹说为了热爱艺术怀有信念什么玩意的赔上底裤的人,都是脑子有病的人。”
石群:“……”
石群:“不是,师哥,你这样说人家不好,我真的见了一个啥都不要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一部电影登录影院跟观众见面的人。”
丁丁本来还在继续谩骂,就见石群哗啦一下打开了办公室的投影,屏幕上,早已准备好的电影就这么放映了起来。
两个多小时后,丁丁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我错了,这个人脑子没有病,这个人是个理想主义者,是个圣人,是个真正的电影人。”
丁丁叹了口气,还沉浸在这部电影的无声叙说里,他的神色变得十分严肃。
“你刚才说什么,这部纪录片是他倾家荡产拍的,拍完了,也没有人看?”
……
城东,新世纪院线,6厅。
这是新世纪电影院最小的一个影厅,只有24个人的座位,原本勉强算vip影厅,但在分线发行之后秦鹤鸣倒是另有想法,把这个小厅变成了艺术影院的试点,放映的电影一个是几乎全是艺术片,另一个就是午夜场居多。
就在这个小小的影厅里,在这个凌晨零点的时刻,居然蹲着坐了18个人,大家没有坐在位置上,而是坐在了银幕前,默不作声地等着电影开场,然后在开场的那一刻,和身后的片头合影。
“总算咱们这纪录片登录电影院了,哪怕只有一个人看到,就算咱们这一年多的时间没有浪费,一些东西还没有被遗忘。”
一个面色沧桑的男人感慨万分,其实他还挺年轻的,但四百多个日夜的风餐露宿拍摄素材,让他的脸黑得有些发光。
众人咧开嘴角,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一帮理想主义者,又怎么会跨越六个省,跟踪拍摄。
如果不是一帮理想主义者,又怎么会选取这种沉重而沉默的题材,将它展现给世人看。
期间经历过白眼、讽刺、驱赶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
甚至亲历者本人大多数时候,都会以一种沉默的态度来对抗他们。
但他们没有多余的一句辩驳,他们等到了一个重要的时刻,就是今天,12月13日,这一刻也就不算一个观众都没有了,不管有没有人看到这部电影,只要大家还记得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就算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奶奶,你在天上看着,你活着不肯让人知道这些,死了就没有关系了,我终于可以把这些事情告诉给所有人了,其实我偷偷拍了好多你的镜头,电影的名字,也是你的名字。”
导演柯浩看着缓缓定格在银幕上的《李美兰》三个字,擦了擦眼睛。
就在这一刻,一阵脚步声从影厅入口传来,剧组的人下意识看去,却见两道影子一长一短出现在门口,一个戴着SB字母鸭舌帽的男人摘下了帽子,指着他们:“就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