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花甲的老严,重新诞生了取之不竭的灵感源泉,和一种,年轻才有的鲜活的冲动。
……
亨丽埃特?赫兹故居。
作为十九世纪早期柏林最著名的沙龙女主人之一,赫兹夫人和她丈夫马库斯婚后在柏林开设的第一家沙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柏林的名片。
马库斯喜爱在家里举办哲学讲座,同时也接待政界的重要宾客,而赫兹夫人则会赤诚邀请一批文学之友,在家中其他房间进行文学讨论。
有关这种沙龙的情形,在一位文学家的笔下,是这么描写的,‘即便是最陌生的人,在这种半开放的环境中,在轻松的谈话间,也可以很好地洞察对方的世界,进而建立友谊。’
就见赫兹夫人的故居里,在明亮的灯光的照耀下,一个演讲者站在中央的舞台上,高谈阔论着对文学的见解,周围是倾听的同时不时低声交谈的人们,眼神中闪烁着思考和欣赏的光芒。
正是这种充满深邃的讨论,激发着彼此的灵感和思考,配合着大厅里一位音乐家沉浸式的钢琴演奏,整个沙龙的气氛可谓美妙无比。
丁丁伴随着节奏摇头晃脑,露出陶醉的神色,一边鼓掌一边像条沙丁鱼一样穿梭在人群里,偶尔用二指禅从托盘上夹起一块五颜六色的马卡龙或者舒芙蕾,用后牙槽咂巴了一下味道之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干白葡萄酒。
丁丁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酒上淡淡的气泡,莫名其妙有一种满腹风骚的感觉——
过去那些文人雅士集会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酒,不能好好喝,要摇晃着喝。
话,不能好好说,要往高雅的艺术上说。
比如现在,丁丁站在那里,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gentleman,你不应该端着酒杯站在那幅画的旁边,虽然酒神狄俄尼索斯允许一切形式的欢乐,可缪斯赐福的艺术才是我们这些人真正的欢乐源泉。”
丁丁捏了捏嗓子,下一秒,那六公主经常在深夜播放的译制片里,那永恒经典的咏叹调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哦您说的非常对,先生,是因为这幅用乳胶、油彩、石膏、金属甚至盐作涂料的画作彻底震惊了我,让我不由自主想要移动脚步,更深地领略它的风采——才做出了如此唐突的举动。”
丁丁夸张捂住心口:“实在难以想象,这幅画作竟然如此精彩,是我平生所罕见,我不禁深深沉迷在了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中,难以自拔。”
在丁丁毫无底线的吹捧中,就见来人,一个金色长发一看就充满了艺术家气质的中年人顿时眼睛一亮,露出了被人理解的笑容来。
“没错,没错,这幅画的思想!您看出了什么?”
丁丁其实根本不知道这副乌漆嘛黑的画作究竟画了个什么,他就不明白为什么楼梯口那种香肩半露的美人画没有人驻足欣赏,眼前这乱糟糟的油画却有人啧啧称奇。
但是,不妨碍丁丁张口就能道出一番大道理:“在这幅作品里我看到了作者对社会、对政治、甚至对战争的暗喻式的表述,我认为德国的艺术家们都有一种特质,他们有比一般人更深重的反思意识,也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历史负担,希望通过艺术解脱出来。”
丁丁就知道这话对德国人有奇效,看这个叫尤蒂特的画家激动的神情就能看得出来。
丁丁在北影拉片的时候,拉过的欧洲电影里只要是1945年之后的德国电影,从沃尔克?施隆多夫的《铁皮鼓》到新世纪以来的《再见列宁》、《帝国的毁灭》甚至《窃听风暴》等,几乎从来没有停止对社会各个层面的反思。
甚至到了柏林之后,在城市街区的一些民宅门前,都能看到地上镶嵌着一块块刻着在纳粹屠杀中失去生命的人们的姓名和生卒时间的铜牌。
艾一达也说过,德国战后艺术的主流就是反思,不仅是电影,甚至包括音乐、绘画和文艺评论。
就见尤蒂特招呼几个同伴过来:“塞巴斯蒂安,穆勒,施密特,快来,我找到了一位东方的哲人!”
这声呼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次沙龙的新面孔。
丁丁见状就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追寻艺术的旅人,不是什么哲人。”
“欢迎你,中国人,我叫施密特,曾经在上海任教过,”就见这个叫施密特的德国人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点头致意道:“中国是个神奇的国度,中国人善良好客的品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丁丁微微一笑:“在我看来,德国更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国度,厚重辉煌的思想文化积淀、谦虚严谨的民族精神品质、甚至历久弥新的国家向心力,都值得人们赞叹,而你们的许多东西也深深影响了我们,值得我们学习。”
任谁夸赞自己的国家,都会令人感到心旷神怡,丁丁的话赢得了一片欢笑甚至掌声。
施密特不由得问道:“德国有什么地方值得中国学习吗?”
“当然,”就听丁丁道:“德国坚守道德和良知的历史观,追求平等自由的社会观,关注和解决现实问题的媒体学术观,都值得我们学习。当然,你们还有最重要的一个观,从方方面面影响着中国。”
众人顿时好奇道:“什么观?”
就见丁丁哈哈一笑,道破了宇宙究极奥秘:“从马克思哲学发展而来的社会主义价值观!”
原来马克思才是照耀在中德两个国度上方,最闪亮的启明星。
……
在确认丁丁导演的身份之后,《德国电影艺术》杂志主编塞巴斯蒂安跟丁丁的话题就立刻铺开了。
《德国电影艺术》是一本大型的电影理论杂志,诞生时间甚至在1952年,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这份刊物见证了太多德国电影大师的诞生和崛起,就听塞巴斯蒂安如数家珍地提起了赫尔佐格、刘别谦、弗里茨朗、茂瑙第、法斯宾德、施隆多夫、文德斯等等导演和摄影师的名字。
没想到丁丁比他还熟悉这些名字,以及这些名字背后前后跨越三个时期,从六十年代持续到八十年代,影响德国电影甚至世界影史的那场运动。
“新德国电影运动,又叫青年德国电影运动,因为发起者是26位德国青年电影工作者,而这个运动发起于1962年春的奥勃豪森电影节,所以宣言又叫《奥勃豪森宣言》。”
丁丁道:“宣言声称‘旧电影已经灭亡,我们寄希望于新电影’,从此之后,西德电影确实进入了转折点,诞生了以赫尔佐格、法斯宾德等四大导演为首的电影大师。”
塞巴斯蒂安连连点头:“那么,这四大导演中,是否有你喜爱或推崇的人物呢?”
丁丁道:“当然有,我非常喜欢法斯宾德。”
塞巴斯蒂安有点惊讶:“四位导演中,以成就和流传程度来说,人们似乎更喜欢赫尔佐格的作品。”
丁丁道:“赫尔佐格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大师,他的作品中强调人力与天意的对抗是我很喜欢的点,不过法斯宾德的作品更符合我的艺术理念。”
法斯宾德的电影布景是典型的室内剧布景,比如表现一对夫妇的聚散的几场戏,角色之间始终被栅栏、家具、房间的墙壁等障碍物所阻隔,而他的影片善于采用空间交错重叠、多层次纵深环境等布局在摄影角度上加强空间感。
角色深受环境的制约,人和人之间哪怕相互对视都无法沟通,这就是法斯宾德在摄影上的艺术——丁丁这次的新电影中,就是运用类似的摄影和布景着重表现了人物在空间里的窒息和禁锢。
法斯宾德是个高中毕业就辍学打工的人,干了五六年社会杂活之后才进入了戏剧这个行当,碌碌无为的他在进入这个行当之后一下子大放异彩,隔年就拍了第一部剧情长片,一鸣惊人地获邀参加柏林影展,而之后只花九天拍成的第二部电影,却赢得了德国电影奖最佳艺术成就等五项大奖,成为当时最受瞩目的新锐导演之一。
有意思的是,法斯宾德也拍过黑白胶片的电影。
更有意思的是,法斯宾德还是个铜。
丁丁:“世另我。”
丁丁声嘶力竭:“世界上,另一个我!!!”
赛巴斯蒂安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点头:“他确实是很优秀的导演,只可惜,英年早逝。”
丁丁下一秒给他展示了一下中国的国粹川剧变脸:“法斯宾德是谁来着?走开,不要碰瓷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