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市井人生(三)(2 / 2)

“跟天斗当然不可能,跟人斗倒是你丁丁的拿手本事,”就见大刘神秘兮兮地提起了丁丁的某件辉煌往事:“上次路面也是这么脏,你从公厕拉来了一条水管子,把整个路面都冲了一遍。”

丁丁提起来就闷哼了一声:“然后被公厕那公母俩追着打了一条街……”

到现在,别人去那公厕都是免费,丁丁去那要交钱。

“拉倒吧我又不是环境治理人员。”

“但你肯定能想到办法,想想呗,反正你肯定有办法。”

丁丁略一沉吟,得嘞。

办法总比问题多。

丁丁搞来了洒水车。

柔乡的。

辛其亮导演在那拍火警的戏,各种放火,肯定有各种安全措施,洒水车就是。

就见一辆罐头似的洒水车缓缓驶来,略显矮小沉重的车身里,驾驶员手握方向盘,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左右两侧的路况。

车尾留下的小水花漫天飞溅。

天桥众人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欢迎着车辆的到来,在路口因为收摊慢了一点的几个摊主还被众人催促了一番,待车辆行驶到需要清洗的路段上,驾驶员将车辆减速并按下手柄,就见清水从洒水车的喷洒口中连绵不断地喷洒出来,犹如一波波柔和的浪潮涌向道路表面。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洒水车慢慢地行驶着,车尾的喇叭里传出了贝多芬的《欢乐颂》,阿丽的两个孩子一边跟着大声歌唱,一边脱了鞋子追着洒水车跑了起来,发出恣意快乐的叫声。

喷洒出的水气弥漫在空气中,雾气袅袅升起。水花像是细小的珠母,跟这两个孩子一样肆意地跳跃着。透过水幕,桥面上附着的灰尘、污垢一一被冲刷走,恢复了干净明亮的面貌。

镜头从众人的笑脸上掠过,缓缓向上升起。

不断前行的洒水车身后,是干净而湿润的路面,宛如一面巨大的明镜,倒映出水汽中的彩虹来,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明朗。

观众知道电影要结束了,但全场并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贝多芬的《欢乐颂》简单的音节和旋律回响着。

这些音符好像洒水车里,那缓缓浮起的彩虹,在每个人心里,留下柔和的剪影。

好像有一种温柔的力量,流淌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

肖媛媛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巨大的轰鸣中走出来。

她听到评委席上,几个评委在相继点评着丁丁的电影。

“人的一生犹如梦幻般的大剧,上演着悲欢离合,上演着酸甜苦辣,大幕合了又开,灯光暗了又亮,景物相叠,体验相续……而作为观众,面前的景色究竟来自何方,完全靠观众自己揣摩,里面的人物究竟什么命运,全靠观众自己品味。”

这是彭和平老师的点评。

肖媛媛知道,不是这样的。

“城市的每个角落里,都隐匿着相当数量被压缩的微小个体,他们不为人知,孤苦伶仃,甚至迷茫失意,活出了各种模样。社会被大众忽略的默然一面在一座小小的天桥上,浓缩立体起来。这部纪录片帮助我们一窥那些活在平行世界中、真实的众生相。观众渴望了解他们,是因为渴望了解生活的真实世界。”

任楚春老师这么认为。

不,也不是这样的……

“你这个纪录片画面粗粝,没有特效,甚至没有旁白背景音,扑面而来一种泥土的味道……”

程雪松对这个味道不太喜欢。

朱倦勤则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

他几次举起话筒,却又放下,似乎刚刚建设好的结论,每次都在快要说出口的一瞬间,被全部推翻。

他忽然道:“22号丁丁导演,你有什么要讲的吗?”

丁丁的神色有一种他人所不能理解的喜悦。

主持人大河在他的身边,甚至能听到他欢快地哼着片尾那首《欢乐颂》,还用指头不自觉地打着节拍。

“没有。”

……

肖媛媛猛然砸了一拳头桌子。

说啊!

为什么不说!

凭什么你拍完了一切,却不告诉别人!

曲式结构,四大乐章!

消失了四十年的多声部,重现人间!

为什么不说!

肖媛媛痛苦却又愤怒地看着镜头里,那个摇头晃脑漫不经心的人。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拍出这样的作品——

轻而易举地,击垮她,所有的骄傲。

明明,她肖媛媛才是天之骄女,集万千光芒于一身的人。

可为什么,她会一次次输给这个什么都没有学过,所有的电影语法还要现场教授的人?

从第四期《风雪戏曲》开始,这个人就仿佛得到了电影之神的青睐,直到今天,他甚至完成了肖媛媛只能仰望而拍马不及的作品。

“新千年以后,谁拍出了多声部蒙太奇,谁就是,下一个科波拉。”

奎恩老师的话,似乎是个预言。

就像那些故事里,预言英雄崛起的预言。

不,肖媛媛痛苦地想道,在这个大厅内,没有人看得出他拍了个什么东西。

连朱倦勤,也只是似有所感,而未能发现关窍。

国内的影评家和他们所学得的东西,未能及她在UCLA课堂上一对一所得。

就算是有人能发现,将来的某一天也许真的有人能发现……

但那是将来了。

现在,所有的观众和评委只是将这部作品,看做一部粗粝的,质量只能算是中上的纪录片。

他们甚至还自以为是地指出丁丁这个纪录片里,叙事结构的问题。

没有焦点!

肖媛媛又想哭又想笑。

关键是,丁丁自己,也并没有告诉他们,他拍了一部什么东西。

这部如果放在西方的某个电影节,一定会旋风一般引发整个电影届震动的电影,在这个小小的演播厅里,就连导演自己,都吝惜解释一句。

仿佛不是他拍出了这部电影一样。

“我感觉我不是导演,我是指挥家,”屏幕上丁丁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指挥棒的存在,这是他唯一对电影的解释:“我只是指挥他们,奏鸣了一部交响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