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她猜到了母后,只能做母后,皇帝,才……
案后的永昌帝写完这一封圣旨之后,又另拟了一道密令。
这道密令是给万将军的。
将最后一道密令写完,永昌帝对着密令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他想起了很多年少时候的事情。
他生下来的时候,比永安还要晚五年,这个时候,太后跟宣和帝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宣和帝重病,即将去世,太后每日在前体贴伺候。
那时候,他是母后与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也是唯一的龙子,他从不曾想过,兜兜转转,竟然能走到今日。
他的目光又渐渐落到那圣旨上。
他伸出手,细细的去抚摸圣旨,丝绢顺滑的触感在他的脂肤间擦过,让他想起父皇临终之前写下的即位圣旨。
父皇的圣旨,让他做了皇帝,而他的圣旨,要为他扫平障碍。
幼时他依靠母后的脐带汲取母后的营养而活,出生之后,母后依靠他的脐带汲取他的权利而活,他们两个互相牵扯,不分你我,这是不对的。
母后,只能做母后,皇帝,才是皇帝。
母后可以分享他的荣光,他的富贵,他的地位,但不能染指他的权利。
权利只能是皇帝的,他与母后之间的脐带早就该断了。
早就该断了。
永昌帝从圣旨上收回手指,命人将这圣旨送出去。
这一明一暗两道圣旨从冰冷的金銮殿而出,随着北风,直奔北营而去。
此时的北营乱的一塌糊涂。
耶律青野中针昏厥,昏过去的时候还死死抓着宋知鸢的胳膊,谁都扯不开,只能随着耶律青野去主帐医治;朝堂中万将军亲至,太后与其亲切坐谈;长公主受了惊吓,被单独送回长公主帐,她慌得要命,干脆命人将李观棋请来。
她需要一个聪明人,来告诉她现在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她发现了一些自己难以接受的东西,不敢相信,只能借由外人的口,来确定一番。
李观棋被带来的时候还是负伤的,他手无缚鸡之力,被一桌案拍的头破血流、胳膊上还打了绑带,人面色也不太好,但唯有一双眼泛着摄
人的精光。
与太后的劲头一模一样,里面盛满对权势的渴望。
在听长公主魂不守舍、颠三倒四的说完所有过程之后,李观棋跪坐在长公主的案前,抬眸细细看长公主的神色。
长公主还穿着那套大红石榴裙,头顶上的步摇歪了,发鬓落下来两根,瞧着形容有些狼狈,最刺眼的,是她脖颈处那一团乌黑色的血迹。
一半烙印在了她的脖子上,一半渗透进了她的领口中,她的神色还有些惶惶,双目失神的盯着自己的手,呢喃着说:“母后让我,叫他父亲。”
长公主声音落下后,整个帐篷内一片寂静。
永安不敢想,只抬起那双含着泪的眼,看向对面的李观棋,声线发抖的问:“你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在问李观棋,但她发抖的声音,惊恐的眼眸,苍白的脸蛋,无一不显示着一句话:她猜到了,她猜到了,她猜到了!
她猜到了!
李观棋低下了头。
他斟酌着,思虑着,跟永安道:“长公主不妨先想一想,这莲花座从何而来。”
李观棋也不肯去触碰这个[长公主管他叫父亲]的禁忌话题,他只是将另一个更尖锐的问题摆在了永安的面前。
这莲花座,从何而来呢?
当然是从永昌帝手中而来。
永安从来不曾想杀廖寒商,她巴不得赶紧双方和平,然后她将母后迎接回朝,自己安安心心老老实实的做个长公主,玩玩美男睡睡觉,没事儿去找宋知鸢听听话本,豪掷千金买下所有喜欢的首饰,这才应该是她的日子。
可是,她的莲花座里射出了银针。
在当时那个场景,如果廖寒商弃她而逃,那死的就是她,活的是廖寒商。
但廖寒商没有。
她同一个阵营的亲弟弟想杀了她,而和她不同阵营的廖寒商救了她,这让她胆寒,不知道是因为前者的背叛,还是因为后者的献命。
她甚至不敢想那句“父亲”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之前宋知鸢与她说过的事情重新浮上脑海,永安听见自己声线艰涩的说:“宋知鸢与我说过,母后早些年入宫之前...与廖寒商有婚约。”
坐在长公主对面的李观棋自然能察觉到长公主的慌乱。
他问的是莲花座,但长公主答的还是廖寒商,看来这件事与廖寒商是避不过去了。
李观棋垂下眼睫,后轻声道:“公主,这般来看,事实应当是如此。太后与廖将军有情,所以廖将军对您多番照付,圣上想杀廖将军,因此来借助您的手,偷袭廖将军。”
廖寒商不会对永安下手这件事,永昌帝一定预料到了,所以他才会利用永安。
在永安不知道的时候,永昌帝就知道了永安身上的秘密,但他并不曾如同旁人一样将这个秘密封存,而是利用了这件事,除掉了廖寒商,同时也给太后带来了致命一击。
单从永昌帝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场双赢的局。
他一箭双雕,既除掉了逆贼、让廖家军群龙无首,又遏制了太后,让太后失去了一个助力,以后很难掌权,由此可见,永昌帝有做皇帝的能力。
如果永安有永昌帝三分之一的聪慧与狠毒,她早在永昌帝被带走的时候自己称帝了,她会第一个弄死永昌帝,直接接寿王的小儿子进长安来,自己把自己养成第二个太后。
但永安没有,她对权力其实没有太大的渴望,她没有受过屈辱,她不曾感受过危机,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所以她没有不甘,没有仇恨,在她心里,情意可能比地位更珍贵。
她只愿意做太后的女儿,做皇帝的姐姐,做宋大人的好友,做小侯爷和沈时行的妻子,而不是丧心病狂的把所有人都杀了自己去上位。
但对于永昌帝和太后来说,却并不是如此。
这两个人,都有太多的怨恨,太多的不满,他们只有走到最高,只有走到最高!
所以李观棋到现在也不敢直接说“你可能就是廖寒商的女儿”,这件事影响太大了,因为要翻到上一辈分的人,去说太后的不忠,这对于整个大陈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这件事一定不能承认。
他不敢说,只能含糊的带过去,然后将矛头直指到永昌帝的身上。
“您现在应该想想其他的。”
李观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永昌帝那张年幼的、稚嫩的、平静的脸。
之前永昌帝回朝的时候,李观棋已经贵为右相,两人有不少政务需要汇报,李观棋在与这位永昌帝的近距离接触中,明显能够感受到对方与永安的不同。
永安是个豁达飒爽的人,可能又带着一点骨头里的慵懒,什么事儿都不太会抠细节,只要李观棋办成了就好,她不在乎具体是怎么办的,也不太爱揣测下面的人具体是什么样的想法,更不在乎下面的人以权谋私。
永安自己就不是个君子,她对她的下属的道德水准要求也不是特别高,反正人人都有点腌臜,人人都做过坏事,在这朝堂里面,她不要求她的属下是清流。
但永昌帝不是这样。
永昌帝对他的属下有极强的掌控欲,他必须知道他的属下在为他做事的时候做了什么样的事,又以权谋了什么样的私,别看永昌帝年岁小,但在弄权这一方面,比永安更深。
他时年八岁便如此,待到日后,定然是一位难以操控的帝王。
想到此处,李观棋觉得自己的手臂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深吸一口气,道:“比如,永昌帝是不是想将您一起留在这里。”
那些“到底是谁女儿”、“谁爱谁”、“谁恨谁”的话题都可以先停一停了,他们需要把虚无缥缈的情爱放一下,转过头来看一看,永昌帝的屠刀,到底是对准谁劈下来的呢?
他是想杀廖寒商,不小心殃及了永安,还是想干脆将永安廖寒商太后一起全都弄死在这帐篷里呢?
永安的脸更白了。
她想说一句“我弟弟绝不可能杀我”,但是又说不出口。
她这段时日在长安里,也见到了不少权势倾轧,背叛对她来说,也算得上是司空见惯,但,她始终没想到,有一日,她能和永昌帝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
她不明白,所以她抬头去问李观棋。
李观棋是这样聪明的人,一定能告诉她为什么。
李观棋的唇瓣微微抿起。
他不敢说,只道:“今日太后受了不少惊吓,正好后厨那头炖了点补品,长公主有空,去看看太后吧。”
长公主现在沉浸在弟弟对她的背叛里,太后也沉浸在儿子对她的刺痛与失去爱人的痛苦里,硬要算起来的话,太后应当更痛一些。
她们两个一起被背叛的女人,应该坐在一起舔一舔彼此的伤口了。
而那些“为什么”,自有太后为她解答。
永安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道:“你下去吧。”
她要去问母后了。
这些事,本来也该去问母后。
李观棋从长公主帐篷离去之后,不到片刻便送过来一食盒,食盒里面正是一碗鸡汤。
永安面色惨白的盯着食盒看了半天,最后拎着食盒起身。
她的人生走到了一个死角,原先为她遮风挡雨的楼檐塌下来,将她压在了下面,她已经无处可退了,只能去面对。
——
永安从长公主帐篷里出来的时候,还途径了北定王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