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少女抱着汤婆子熟稔地坐过来,鼻息间,栀子花的香味仿若将他环绕,耳边是炭火声轻响,屋外落雪,屋内,是仅有两个人的静谧温存。
听她浅浅话语,笑音,便总觉,难以言喻的安心。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感到安心。
若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但时间总是过的如此之快。
天色越发沉寂,明心泡过药浴,吃过饭后又喝了药,整个人都昏昏欲睡,她本想回床榻上歇息,又害怕宋嬷嬷进来,看了会训斥。
听着沉清叶给她念话本,尽是些好吃的东西,她原本正绣着手里绣着玩的绣活儿,这会儿头一点一点,又要睡着了。
实在是太困。
沉清叶余光注意着她,瞥见她将绣活慢吞吞的搁置放到一侧,趴到桌上,抱着手炉便不吭声了。
只是过了一会儿。
便听她呼吸声越发匀称。
沉清叶原本读着话本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停歇。
他指尖扣了下书页,转过头望向旁侧的少女。
第一眼,望见的便是烛光之下,少女经他手而就,梳起的简单发髻。
她倦怠的趴在桌上,放在面颊边的指尖微蜷,长睫垂落,在光影之下,她面容显得越发白皙,睡得正香。
沉清叶微顿,收了手中话本,将书签搁好,合起来轻放到桌上。
他注视着明心的脸庞,烛火不知烧了多久,他方起身,小心翼翼的捡起明心没有绣完的绣活,将针捋好,细致搁到一侧。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明心。
少女趴在桌上睡得正熟,弯着腰身,衣衫后领露出大片雪白的后颈,沉清叶瞥见她后颈处有一颗小痣,大概直身时,恰巧能被衣衫遮住。
不知为何,沉清叶好似被火燎了一下心头,他忙垂下眼睫,盯着地垫上自己的倒影,轻声唤,“贵女。”
明心没醒。
“贵女?”
明心还是全然没有要醒的迹象。
沉清叶僵跪在原地,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嬷嬷与他说过,若是贵女困了,定要喊贵女去床榻上睡才行,以免着了凉。
沉清叶低垂着视线,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看向睡在桌前的少女。
“贵女,奴抱您回床榻上,可以吗?”
回应他的,只有明心浅缓的呼吸声。
沉清叶抿起唇,四下昏暗,烛火摇晃,他指尖微顿,先一根一根的摘去少女发上钗環,要她柔软墨发散落,才碰上少女的肩。
明心在屋内一向习惯穿的舒适又单薄。
只是隔着柔软的料子,便似直接触上她温软的皮肤,沉清叶浑身一僵,片刻,才掠去心下怪异,用了几分力气,不大熟练的揽起少女的腿膝。
他动作极轻。
明心早已习惯他人服侍,他如此抱着她,也没有要她醒来。
沉清叶下意识低头看了她一眼,望见少女睡得安稳的面庞,睡梦之中,她柔软的身子贴靠着他,衣衫略微松散,隐隐约约的栀子花香近乎将他环绕。
沉清叶没敢再看她一眼。
只将她放到床榻上,盖好被褥,确认无误,才用力捏着不知为何过于发烫的耳垂匆匆往外走。
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的“谢谢嬷嬷。”,似梦中呓语,含着女儿家的亲昵娇缠,沉清叶知她认错了,他没有说话,逃也般离了明心的卧房。
屋外风雪颇大。
猛然吹上他烫的厉害的脸颊,少年呼吸一起一伏,他紧紧蹙着眉,往前走了几步,又在无人之处蹲下身。
他盯着自己的手。
如今这双手的指甲,已长出大半,时时看,时时觉得陌生。
从前他也会在被他人碰触,或是不小心碰触到他人时,盯着自己的手发愣。
那时只觉无论怎么洗,也洗不下去的恶心厌恶。
而方才,全然不同。
指尖栀子花的香味尚存,他不知自己的心绪为何会如此复杂。
风雪随晚风呼啸,吹卷而来,少年不知人事,耳尖尚存残红。
他的心跳声,大到吵人。
但他知悉,那并非是厌恶。
*
近日天气乍暖还寒。
莲翠是在一日天色未亮,准备去喊明心用药的清晨,发现明心病了的。
她手足无措,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自己会挨了怪罪,先灰溜溜的去向不知为何迟了些,还没过来的宋嬷嬷告知情况,谁知一进门,便听宋嬷嬷不住咳嗽。
抬眼一瞧,便见宋嬷嬷弯腰拿着痰盂,咳得惊天动地,脸色都黄如金纸了。
“嬷嬷!”莲翠忙上前去,先伺候着宋嬷嬷好受了些,才道出原委,宋嬷嬷一听,哪怕身在病中也险些没被她气坏。
“你拖个人来告知事情便是!别府里贴身伺候的只有你我!你怎能扔下娘子便出来了!”
宋嬷嬷气的手不住掐她捏她,恨莲翠这不中用还时常贪嘴的东西,莲翠被掐的直哭,“奴唤了张医师过去,才敢出来的!”
“只张医师一个怎么够!你还不快回去!”
莲翠一向没主心骨,遇到大事都得宋嬷嬷出头,她不死心,“那......那嬷嬷您......您跟着去吗?”
“我这残破模样如何去得?”宋嬷嬷直推她,“你还不快过去!有任何事务都过来问我!”
“哎!哎!”
莲翠哭着点头,不顾管束了,小跑着便出了门,路上越发怪自己不中用,张医师是宫中请来的老太医,大佛身边一向需得有人帮把手,她越是后悔,眼泪流的越多,过去明心卧房时,脸上都是愧疚后悔的泪,掀了绵帘进来,里头却并未如自己所想一团混乱。
反倒是,井井有条。
墨发用一根白玉簪半披半束的少年正蹲在张医师旁侧收纳规整,卧房内静谧非常,他瞥见莲翠的身影,低头行礼,
“莲翠姑娘,奴今日过来便发现贵女身子不好,斗胆逾越先唤人去按着药方煮了药。”
“哎?啊......”莲翠点了点头,“你、你唤谁煮的?”
“要宣隆带药方去给小厨房的秋秋煮的,嬷嬷说过府上除您之外,便是小厨房的秋秋煮药最好。”
确实如此。
莲翠懵愣,对面的少年依旧低眉顺眼,声音沉静,
“奴去小厨房候着,姑娘先给贵女拉上帘子,换身干爽衣裳,再按张医师所说给贵女顺一下穴位。”
“......哦,好。”
莲翠这会儿将脸上丢人的泪都擦了,见少年出去,她忙凑到明心的跟前。
明心烧的厉害。
额间搭了一块微冷的湿巾帕,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了,莲翠心疼的直想哭,想起沉清叶临走时的嘱咐,忙先拉了帘子,又想起屋里的炭火不知烧的如何,她凑过去看,见才都新加过几块,此时烧的正暖,才安下心来给明心换衣。
众人这一番忙碌,忙到天色大亮,明心才恍恍惚惚醒过来。
她只觉身子过分沉重,好似被关入一层厚厚的壳里。
刚睁开眼,便听到莲翠的声音,“娘子......”
“二娘子!”
明心的手被莲翠给攥住了。
明心有些喘不上来气,她稍微缓了一下,先弯起唇,才转头看向莲翠。
“我无事,嬷嬷呢?”
莲翠哭的不住哽咽,沉清叶的声音在旁侧,“回贵女的话,嬷嬷今日病了。”
“嬷嬷怎的也病了,”
日前回了趟主宅,路上明心与宋嬷嬷都受了寒,明心闭了闭眼,难怪莲翠六神无主,
“别府里没个人照看可不行,莲翠,你可记得时不时便要去看看嬷嬷。”
“奴知道了。”莲翠点头。
明心温热的手拍了拍莲翠的手背,又捏了捏莲翠泪湿的脸,
“好了,莫哭,清叶,一会儿你嘱咐小厨房给莲翠蒸个马蹄糕吃,你爱吃甜,你也吃些。”
她身在病中,醒来下意识还是浅浅盈笑顾虑他人。
莲翠被明心安慰着,一点点止了泪,沉清叶站在一侧望着她,一点点蹙起眉心,
“那贵女呢,可有什么想吃的。”
“对,”莲翠忙道,“贵女想吃什么啊?”
“我没什么想吃的,寻常吃食便好。”明心身在病中,声音越发轻声细语,她看向沉清叶,少年只是沉默,一双桃花目直直的看着她。
竟似隐隐含愠。
明心看清了,一时不禁微愣。
“莲翠姑娘,正午了,你先去用饭吧,贵女这边有我来看顾。”
“啊?”莲翠抬头看他,“现下离正午还早啊......我想一会儿搬了矮桌过来,服侍着娘子一起吃......”
她话音越来越小。
是因对上沉清叶一双含冷桃花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