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舞则选兮,射则贯兮。”
草原擂台的比武是匈奴部落的习俗。
为庆贺单于继位, 各个部族会选出他们族内强壮,适龄的儿郎一展自己的身姿,希望赢得上位者的青睐。若是运气好,还可能当场被封职位!
因现任单于挛鞮珠乃是位女子, 有些长者也送了些长相俊美的儿郎上场。若是挛鞮珠喜好颜色, 小辈们没准能靠脸上位, 能成为单于的枕边人, 一人努力, 带着全家享受荣华富贵。
鉴于中原人的士兵也在,匈奴自身的比武后, 又增加了一个环节, 便是与大秦的士兵进行比斗。
本着友好结盟的关系, 此次比斗自然不可伤人,点到即止,所以双方不能用兵器,以先夺对方旗帜作为取胜之法。
双方各选派十人,其中一人护旗, 九人比斗,先被踢出擂台者的个人出局,先夺敌方旗帜者为胜。
斩将夺旗,乃战场三大功劳之一。双方士兵皆是将手持战旗者护在最后, 十分谨慎地试探。
阿玉上台时, 双方比斗刚进行不久, 还没有出现被打出擂台淘汰的士兵。
而阿玉的出现也引起了双方的关注。
“你下去。”阿玉对秦兵中扛军旗的那个士兵说道。
士兵见公主手上已拿了旗帜,知晓她是要自己参与, 不免有些忧心道:“公主,匈奴人野蛮粗俗, 您千金之躯,万一……”
“你认为我会输?”阿玉反问他。
“不敢,属下只是担忧……属下这就离场!”发现身边的同伴都在对他眼神不善,该士兵知道说错话了,万分痛恨自己的破嘴。
其余九位士兵们对胜利是渴望的。
你弱我们才让你护旗的,你小子弱不代表我们弱,我们肯定可以保护好公主!
匈奴人见对方换了扛旗之人,议论了一番,赶紧让人询问单于。
挛鞮珠没料到阿玉居然想亲自比斗,此时喊停,恐怕会搅了阿玉的兴致,可若是继续……真担心有意外啊。
于是,她问了问蒙恬大家长。
蒙恬本想阻止的,但是看着公主意气风发的样子,终是叹了口气,“比斗继续。”
且先遂了公主的意。若是那他手底下的混小子们敢让匈奴人近公主的身,回去后,他必定要对他们多加操练。
见阿玉上了擂台,韩信也想替换一个士兵上台,王萍拦住了他,“双方派的都是无官职的士兵,你一个军中副将上去,岂不是欺负人?”
这可是双方给普通士兵在上位者面前亮相的机会。
韩信停住了脚步,王萍说得在理。
阿玉等了一会儿,直到蒙恬和挛鞮珠那边交涉好了,派人来通知,双方才正式开打。
九个士兵围在阿玉的身前,他们就像一堵坚实的墙,绝不允许匈奴人越过城池半步!
不过匈奴那边派上来的皆是年轻体壮的勇士。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自小骁勇善战,实力也不容小觑。
打斗了几个回合,匈奴人应对秦兵也有了几分招数。他们各自找准目标,相互缠斗,以图打乱阵型。
在他们持续地扰乱和针对性地攻击一两人的情况下,人墙终于出现了小缺口。一个身手敏捷的匈奴勇士迅速朝阿玉这边冲来。
阿玉微微一笑。
来得正好,终于可以活动筋骨,不用被护在身后当个吉祥物了。
这名勇士并没有经历过冒顿那一夜的变乱,他以为这位大秦的公主只是娇滴滴的贵女,自己只要冲过去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旗帜抢走了。
不过他的手段得轻一点,免得将这位单于的盟友吓坏了,到时候反倒要惹事。
可是他没料到的是,自己还没冲过去,那面旗帜就朝自己扬了过来。
这是见势不敌,所以主动送给他?
念头只闪过一瞬,就见那旗杆猛地朝自己的下巴捅去!
该名勇士冲撞得太快,且毫无防备,以这个力度下去,甚至可能将他的下巴直接挑穿!
阿玉皱了皱眉,发现他躲不开,这才临时变招,旗帜往下,卸了几分力度,转而捅向他的胸口,直接将人挑退数步!
该名勇士不料她居然会武功,眼神惊讶极了。
这小子竟然敢对公主出手!
反应过来的大秦士兵们赶紧腾出手来,以人数优势对这只漏网之鱼一顿好揍,给人轰出了擂台。
这名匈奴勇士被赶下去时脑袋都还嗡嗡地响,实在不懂大秦的士兵为何战斗力突然那么猛,还专往他的脸揍!
士兵们揍完人,心情畅快了不少。可是他们回头一看,公主的身影竟然不见了!
原来趁他们众人打人之际,公主已经扛着旗帜,直接往匈奴的那名护旗手冲了过去!
匈奴人见扛旗之人居然敢主动冲锋,也十分惊讶,随后立即予以回击。
有勇士仗着身强体壮,想将阿玉手里的旗帜夺走。阿玉身姿矫健,挥舞着军旗直击他的双眼,该勇士吓了一跳,趁着他面露怯意,阿玉旗帜扫面,遮蔽对面视线,随后一脚将人踹得踉跄后退。有勇士从身后偷袭,阿玉听音辨位,头也不回,军旗在手上转了个面,直捅他的胸口。
转瞬间便放倒了两个勇士。
匈奴人如临大敌,没想到阿玉不止会武,身手竟还这般好!他们想抱团围攻,然而阿玉早就看清楚了他们的动向,她挥舞旗帜就如挥舞大剑般流畅,每每朝敌人的手腕这类攻击之后虽然不致命但必然疼痛的地方打去。
而在匈奴人反击之前,她都能灵巧地撤出,并且身形越往扛旗之人的方向而去。
勇者们像是被人戏弄的猫,生气但是又抓不到人。他们想抢夺旗帜,奈何阿玉真的是太能躲了,再加上那些秦兵也不是吃素的,见阿玉冲入敌营,他们也赶忙过来帮着围攻。
在一帮强壮高大的士兵间,那一袭黑红色宫装的阿玉是那么的惹眼,黑色的秦军旗帜与她衣裳和发色相衬,风裹挟着军旗与她的裙摆,像是烈阳下盛开一朵黑红色的花,美丽且危险。但她的身形又似草原中矫健的鹰,手中的旗帜每每出手,都能换得对手的哀痛之声。
王萍虽然觉得自己上场也能轻易把这些人打得嗷嗷叫唤,但是她可做不到如阿玉身姿优美,这根本不像是在打架,就好像是在……
“像是在跳舞。”陈平给出了解答,并且低低地吟诵着:“舞则选兮,射则贯兮。”
舞亦属于乐的一部分,公主的君子六艺,习得不错。
韩信看得有些痴了,目光紧紧追随着公主的身影。
挛鞮珠也很是敬佩:“公主可真厉害。勇,如果我现在开始练武……”
“迟了。”勇习武,自然看得出来,“她那是打小便练的,你若是现在学她那样,腰身旋转时,容易扭到。”
“……那倒是可惜了。”挛鞮珠想着自己走路意外扭到脚都要不舒服个好几日,若是伤到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据她的情报,中原的贵族不是向来娇生惯养的么,可大秦连公主都要自小习武?真是可怕。
在秦人面前,他们匈奴都显得不那么彪悍了。与秦国结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急急急还不放假:嘻嘻嘻,老秦人武德充沛的标签是彻底摘不掉了,连游牧民族匈奴都自愧不如。】
【咸鱼突刺:不传谣,不信谣。珠珠你不要怕,你以前搜集的情报没有错,只有阿玉是特殊情况才学武的。不过,咱们普通人,尤其是没时间运动的社畜不要轻易尝试阿玉的那种高难度动作啊!上回有一个博主不自量力想录个视频,结果把自己折腾得进医院了!】
【草莓甜心卷:这一段的舞蹈那可是专家按照壁画和古籍,结合演员自身的特点精心设计的,当初在剧里可是封神的一笔,连带着演员都火出圈了。不得不说,老秦家的审美堪称一绝,阿玉相貌好,黑红色的战国袍随风舞动时,就像一只灵动高傲的蝶,真好看呢。】
今日过后,关于她的传闻又要添一笔舞姿优美了,熙和有些头疼地想道。
且不提别人,阶上那个喜欢欣赏歌舞音乐的父皇已经频频朝她投来视线了。
不知道后世专家如何考据的,但她现在真没学过跳舞!所以,跳一段不可取哦,父皇。
军营中,有些士兵也被公主的身姿所折服,其中一个手扛军旗的士兵看着手里的旗帜,跃跃欲试。
“其实我也能……”
旁边还清醒的士兵立刻说道:“护好你手里的旗!不该想的别想!若是这旗有任何损毁,将军要唯你是问的!”
该士兵心思暂时收回。
他只是想着上战场时挥舞旗帜,跳个阵前舞是不是更能鼓舞军心,没想着学公主要拿军旗去打敌人啊!
天幕的画面已经进入到了收尾环节。
阿玉在秦兵的掩护下,不负众望持一杆军旗杀到了敌方的护旗手面前,一个照面就将匈奴的旗帜抢了去!
这场比斗以秦军获胜!
取得胜利的阿玉听着士兵们欢呼了一会儿,缓缓朝擂台边缘方向走去,也不知她是没抓稳还是什么原因,军旗突然从手里滑落,王萍见状,立刻冲到台下去护旗。
军旗不可倒,不然寓意不好。
可待她将军旗抓稳,扶正时,回头一看,韩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抢她一步上了擂台。
而公主则依靠在他的怀中,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蒙恬和陈平发现了阿玉的异状,不一会儿也围了过来。
陈平还真学了几招医术,替阿玉把了把脉,神色古怪:“公主她无事……只是醉了。”
挛鞮珠松了口气,不过也疑惑极了:“怪事!我们族酿的马奶酒连小孩子都喝得了,她才喝了几碗,怎么会醉?”
看来公主的酒量不佳啊。
陈平笑了笑:“公主不胜酒力,我等先护送公主回营,先失陪了。”
王萍人都已经站在韩信边上了,见他还不肯撒手,咳嗽又咳嗽。
韩信终于反应过来,扔过来一句话,“我抱得动。”
王萍翻了个白眼。
谁问你这个呀?在场哪个武将会抱不动公主?
“我送公主回营后,得替公主更衣……这些你能做?”
小子,喜欢公主不可耻,但你这么光明正大地霸着公主,真不怕蒙恬将军揍你啊?
王萍此言一出,韩信再是舍不得,也得将人乖乖归还了。
星网的网友们将此举看在眼里,又是好一番调侃解读了一下兵仙的心思。
主播让网友们聊了一会儿,然后照例说了此次直播的结束语和甩出下期直播的预告。
【劲爆!老流氓刘邦竟用这招成功拐走纯情谋圣张良?到底是真情动人还是假意哄骗,下期带您揭晓其中之秘!】
【千古之宴,鸿门宴!西楚霸王项羽与汉王刘邦争夺大秦江山的博弈到底输赢为谁?某知名范姓谋士试图一拖二逆天改命,奈何队友一个投敌阻挠,一个蠢笨自大,范谋士直呼带不动!到底是哪位主公让他如此破防?】
【不看后悔!大秦女婿张良竟然哭错过坟,为始皇帝上过香?究竟是女婿助纣为虐后幡然醒悟,还是另有缘由?下期,我们不见不散!】
看完标题的大秦朝臣们:“……”
该说不说,属实是劲爆了点。
第72章 “魏国?这个好像是我父亲领兵灭的。”
……他怎会给那个暴君哭坟上香?
这是张良脑海立即冒出来的念头。
这后世小辈定是胡言, 寻他玩笑。
他与那暴君有着血海深仇,就算他与那位长公主有牵扯,也绝不会对那个暴君抱有任何的宽恕。
不过……他日后先选定的主公是刘邦?
张良若有所思,提笔将这个名字记录在竹简内。
当然, 因为天幕破防的也不止一个人。
章台殿内, 当事人之一的始皇陛下已经在阶上嗖嗖嗖地散发着冷气了。谁敢抬头看他笑话, 就是一个眼刀子飞过来。
众臣只好先将目光放在熙和公主身上。
……怎么个事儿?
感受到众臣视线关爱的熙和十分无奈。
这好像与她无关吧, 又不是她哭错坟。
熙和仔细想了想, 父皇驾崩之时,她在上郡, 后来她似乎也没有回去过。所以, 她应该是没有给父皇哭过丧的, 更别提上香的事情了。
低头沉思时,突然看见案角摆了一壶酒。
以前在现代时,她是老师眼中的乖学生,学生时代没喝过酒。穿越前还没毕业,没感受过传说中职场的酒桌文化, 不知酒的滋味如何。秦朝粮食产量尚且匮乏,用粮食酿造的酒实乃稀罕之物,定然不怎么好喝。
想起天幕里自己连喝个马奶酒都会醉,熙和微微蹙眉。
现在的技术应该也弄不出多烈的酒, 难道是她的体质问题, 沾酒不得?
她喝惯了茶, 伪装成阿兄身份的期间,父皇并未举办大型的宴会, 自己不主动喝酒,也没人敢劝她。故而,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
熙和试探着去抓酒壶。
正在关注她的嬴政微微眯眼,一个眼神示意,一个寺人立刻上前,赔笑着将酒撤走了。
熙和抬头,只看到了嬴政在拨弄手中的文书。
“诸卿应当累了,且将观天幕所感写成公文,择日呈上,退朝。”
陛下看着最后的标题,心情并不怎么美妙,决定先把朝臣们轰走。
见章邯还跪在殿内,嬴政觉得碍眼,又多说了一句,“章邯,你也一并退下。”
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章邯。
若章邯真有军事才能,让他一直当个少府也是屈才。但嬴政最在意的,是章邯的忠诚。人心向来难辨,且观后续天幕,再做定夺吧。
几日后,王家。
王萍一手握笔,正对着案间空白的纸张发愁。
她没有料到,陛下还专门让父亲告知她也要写一份对于天幕的见解。
她字才刚识得几个,还未给教书的先生写过功课。不料写的第一份功课,却是呈给始皇陛下的!
王萍感觉压力山大,她当时委婉地向父亲请教该如何写。父亲没好气地瞥她一眼,直接扔下一句话,“公文定式问你阿兄,至于内容,反思罪过,向陛下赔礼谢罪即可。”
王萍:“……”果然是被陛下给惦记上了!
天幕说了那么多事情,别人犯的事情比她大多了,陛下怎么还偏记得她啊!
王萍表情苦巴巴的。她绞尽脑汁,决定发挥一下自己浅薄的才能,动笔写了几行。
写了之后,自己看了一遍,觉得哪里都不大行,于是便带着父亲的命令,光明正大地跑到王离那边,准备抄作业。
首先看的就是格式,其次去瞧阿兄所写的内容。一部分写的是他近日做的公务,然后便是就天幕上次所言,向陛下谢罪。完全就是毫无辩解,全部认罪,任凭陛下处置的那种言辞!
王萍想了想,发现这个作业她好像抄不了。
因为她现在还没当官,自然写不了公务。若是将日常琐碎的事写上去,陛下会不会觉得她啰嗦?
至于谢罪……王萍觉得阿兄认罪的这个程度有些太过了。要是她也学着揽罪,结果陛下真把王家给处置了,那可怎么办?
看完作业,王萍才发现阿兄情绪依然低落。
恐怕是被天幕那次打击,受到挫折了吧。
王萍咳嗽一声,拍了拍他的肩,“阿兄你别怕,咱们总不可能在一个坑中栽两回,后世小辈说了,你是因为轻敌才会输的……就算那个西楚霸王有点能耐,你打不过他也不用怕,等下次遇见,我帮你一起揍他!”
王离勉强笑了笑,“我辜负的何止是陛下的信任……萍,你觉得我还适合掌兵么?”
四十万的大军敌不过西楚霸王的五万兵力……纵有轻敌之由,但更是主将之责,他对士兵的掌控比不过项羽。
王萍见他如此颓废,怕是一时半会儿劝说不了了,决定给他下一剂猛药。
“阿兄,如果你当真认为自己不适合掌兵,你就和陛下上书,将兵权转交给我吧!正好你喜欢公主,让父亲向陛下请旨成婚。以后,你就住在公主府上专心侍奉公主,再也不用担心军务了!”
“萍!”王离果然被她这话惊到了,“你在胡说什么?我何时对长公主……”
“阿兄,我有眼睛的,你不会真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吧?”王萍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阿兄,韩信年龄还小,那个张良还是外人,且不讨陛下欢喜,陛下是不可能那么快给公主指婚的。阿兄,你努力一把,让阿父帮忙抢个先,他们就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和公主的婚事指不定能成!”
王离脸彻底红了,支支吾吾了个半天,愣是没说成话。
王萍笑嘻嘻地回了房。
她对如何写公文已经有思路了,赶紧写了几笔。写完之后,觉得还是要谨慎些,在正式呈交前,先拿给信任的人掌掌眼。
她去了一趟公主府。
公主府外等着递交拜帖的人越来越多了,王萍被挤了一会儿才到了前方,然后被守门的侍从认出来了,请入府内。
“公主现在有客人?”让人通传后,王萍环视了府内忙碌的众人问道。
那侍从知晓王萍与自家公主交好,乐意与她多说一些:“是,公主在与从沛县而来的吕氏交谈。”
“吕氏?”王萍听这个姓氏有些熟悉,似乎也曾在天幕中出现过。
既然公主现在忙着见客人,今日应该没有空……
她刚这么想时,刚才去通传的侍从带着笑颜过来行礼:“公主邀您一见。”
王萍有些惊讶地随他去了待客室。
还未入门,她便听到了屋内的交谈之声。
“……家中还有二子,雉儿的长兄泽,以及幼弟释之。二人也念过书识过字,才智虽不及雉儿,但行事比媭儿要稳重。若公主收下二人,他们也能尽微薄之力,帮上公主的忙。”
吕公说完,将两人领出来拜见公主。
熙和微微蹙眉。
吕雉低着头,情绪还算稳定,没有多言。但吕媭脸都黑了。
父亲还真是不公啊,明明公主是召见她们,他却以父亲的名义,强插进来,还领着大兄和幼弟一同拜见。
这也就罢了,她们见公主后还没交谈几句,他便急切地拿自己作比,向公主推荐大兄和幼弟。
呵呵,比她稳重?
他们也配?
“……我来得不巧了?”王萍到的时候,那两人正向公主说着话,她是不是不小心打断了对方的自荐?
吕公虽然有些不悦,不过能被公主接见之人,想必也是不凡。
他眯着眼睛打量。
“无妨。萍,你寻我何事?”熙和见了她,微松了口气,问道。
在场人的目光皆聚集到她身上,其中不乏热切的,复杂的……尤其是那个年纪小一些的女子,眼睛看得她有些不舒服。
王萍想了想,现实也好,天幕里也罢,她好像没招惹过姓吕的吧?
“陛下让我写关于天幕的公文,我担心写得不妥,惹陛下生怒,请公主指教。”王萍实话实说。
现场气氛实在微妙,王萍有些紧张,从袖子里掏装着纸张的盒子时,不小心滑了出来,恰好滚到了那个对她眼神不善的女子那边。
吕媭将盒子拾起,却不急着归还,“小女子不才,近日观天幕也有所感,愿替公主分忧。”
这是想帮公主的忙,代为查看她的功课?
王萍觉得吕媭是这个意思。
但她的功课写得不算好,可请公主指教,但若是让外人看……定会笑话她。
熙和问她:“萍,你意下如何?”
王萍刚想拒绝,吕媭观察她的表情,抢在她前面说道:“您是王贲将军之女,公主未来的大将。您虽不为文臣,但身为武将,也需亲自向陛下述职,公文是免不了的。您若想于此道有所长进,少不了勤思苦练,听从他人教导。想必,应该不会惧怕我一个小女子的建议吧?”
……这小女子话好多啊,似乎有些不好惹。不过,她夸自己会成为公主的大将欸!
王萍被她说服了:“那就请您指教了。”
吕媭笑了笑。
趁着吕媭查看之际,吕公凑了上来,一脸和善地对王萍说道,“原来您就是王家的女公子,久仰久仰,今日一观,果真年少有为,气质非凡,日后必成大将之才。不知您的祖父王翦将军近来可好?”
吕家的人都这么能说会道吗?
王萍被夸得有些飘飘然:“祖父身体尚佳,他前两日一餐能食三碗饭呢。”
吕公感慨:“吕氏对王翦将军慕名已久,奈何来咸阳数日,却一直无缘拜访,实乃人生遗憾!”
王萍看了看他们一家的衣着服饰,感到几分奇怪:“你们是楚人?楚国为我祖父所灭,你们当真仰慕到想拜访他?”
吕公脸带笑意:“我等非楚人,陛下灭六国之前,我等曾为魏人。”
王萍对魏国有印象:“魏国?这个好像是我父亲领兵灭的。”
吕公笑意微僵:“……”
这女娃娃当真不会接话!
第73章 “公主可读过儒家的《孝经》?”
噗嗤——
最先笑出声来的是吕媭。
这老头子阿谀奉承人惯了, 难得有人让他吃瘪。
吕媭笑了好一会儿,才在父兄不悦的视线下微微收敛,“……非是笑阿父,我只是觉得, 若是将这卷公文呈给陛下, 恐怕陛下也会发笑的。”
这是说她写得不好的意思了, 这小女子当真毫不客气啊!
王萍有些不服气地上前, “那你得教教我如何改之。”
“敢问您写的是哪国的字?”吕媭将公文展平。
王萍:“我乃秦人, 写的自然是小篆。”
吕媭:“是么,我费眼勉强认得几个字, 若是呈给陛下, 只怕陛下也认不出来吧?”
王萍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心虚了一会会。丑归丑了点,但是笔画是没错的!
“我才识字不久,字写得是不如那些文臣。”
吕媭:“既知自己短处,当请刀笔吏代为抄录。”
王萍却道:“可我阿父说,公文当以真诚动人, 亲笔所写才可鉴赤胆忠心……”
“那你这份公文,可有给你的父亲过目?”吕媭打断她。
王萍沉默了。
这几日阿父心情不好,阿兄做错了点小事都要被逮着教训,自己若主动上前询问, 岂不是容易触他霉头?
吕媭心中有数, 继续说道:“若是王贲将军见了, 也要叫您重写的。呈给陛下的公文,不管心意如何, 总得让陛下辨得清你所书为何吧?我的小篆写得虽非上等,但也算清秀, 若您不以为忤,我可代为抄录。”
王萍犹豫地看向了熙和。
熙和说道:“内室有笔墨和纸张,你们可入内商议。”
她的眼神好,吕媭方才举起公文的一刹那,她看到了王萍写的几个字,若是呈给父皇……的确是有点伤眼睛了。
“小篆的笔画多,初学者难练,萍,你不必灰心。”熙和顺便安慰她。
她还记字形由繁至简的演变规律,隶书的形成好像就在这个朝代,若要普及文字,需要削简笔画。此事还得寻父皇商议一番。
王萍知道自己的字写得不好,既然公主都说了,那她就让这个小女子帮她吧!
王萍和吕媭入内室。
熙和主动问了吕泽和吕释之几个问题,微微点头,说道:“父皇此前有令,未在天幕中出现名姓的人无需为他引荐。二位虽有才智,但官吏的任免升迁暂未调整,我这里也没有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们去办。”
若想通过结交她走捷径入职为官,可不是个好的谋算。
“公主能收下我家孩子在府内做事已是万幸,岂敢奢求您在陛下面前开口!”吕公当即领着吕泽和吕释之一同谢恩。
“听闻吕公在咸阳内购置了宅院,自个家规矩没那么多,可能住得更为习惯,我便不与二位留宿了。府内有些文书抄录还缺些人手,明日二位若是有闲,可来府内帮忙。”熙和说道。
吕公知晓公主今日疲惫,很是识相地要带着家属要告辞。
“且慢,吕雉,我还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熙和喊住她。
吕公虽然诧异,但想着雉儿在天幕中曾做过丞相,公主对雉儿好奇那是相当的合理!连带着他这个父亲也能沾光。
媭儿也还未出。罢了,就连她们两姊妹一同回来吧。
吕公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先离开了。
“韩信穿的那套新衣,样式是你想的?”熙和问她。
吕雉笑着道:“回公主的话,那是小妹的主意。她之前观天幕,见了后世之人衣着样式,觉得觉得新奇,便模仿着画了下来,制成衣袍……不知是否犯了贵人的禁忌。”
虽然她和媭儿十分小心地挑选衣袍的纹样,但也不知道会不会惹祸,就算裁出新衣也不敢大规模售卖。
“很新奇的想法,后世之人的衣着样式不仅兼具美感也更方便出行,我正愁找不到人帮忙制衣呢。”熙和对她们姐妹俩的做法予以了肯定。
至于衣着样式,这都不是事儿。只要她对父皇请示,这种新奇样式的衣裳很快就能成为咸阳的流行款。
“你随我来。”熙和领着吕雉前往后院。
后院向来是府内家眷的住所。公主府内除了养的门客,住的都是些能工巧匠。后院已经俨然成了一个小作坊生产部门。
一路走来,吕雉发现他们都在捣鼓一些她看不太懂的玩意儿。联想到天幕里这位公主的奇思妙想,吕雉明智地没有多问。
“柔,你去将最新的成果端出来。”熙和带着吕雉在一处亭内坐下,说道。
“诺。”
不一会儿,吕雉的案前就摆上了一堆瓶瓶罐罐。
“这是我研制的脂粉,大多是用植物萃取,擦脸无毒,需要人帮我售卖。”熙和表明想法。
事事亲力亲为是会累死人的。她现在除了替父皇处理政务,还得亲自带领众人捣鼓科学技术,一天很是繁忙。
吕家经商有道,吕雉和吕媭两姐妹甚有头脑,将此事交由她们去办,那是事半功倍。
吕雉测试了一下胭脂,这颜色倒是娇艳,比寻常的胭脂有所不同,至于这份擦脸的粉……
天幕曾说过铅粉有毒,她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涂过粉了,想必公主已经弄出了代替铅粉之物。
吕雉:“这是……珍珠粉?”
“不,这是贝壳粉。珍珠粉价格昂贵,除了我等王公贵族,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熙和解释道:“贝壳粉的价钱虽然比珍珠粉要低一些,寻常人家购买也有压力,我已命人改制了米粉,让它上妆的效果更为持久,可以满足普通女子日常梳妆打扮需求。”
除了铅粉,珍珠粉的上妆效果无疑是最佳的,不过它的生产极为有限,她也只能因人群而异,提供原料不一样的产品了。
吕雉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商机:“公主放心,我会竭力将此事办妥。”
“此为洁身净手的肥皂,以动物的油脂制成,可以去污除渍。”熙和命人端了一盆水,让吕雉亲自体验一下。
吕雉眼睛一亮:“公主,此物实在稀罕,敢问价钱几何?”
这是在问她廉价不廉价的问题?
“比造纸术费些心思,不过制作的难度并不高,原料也不费事。”
这就是意味着可以普及大众了。
“此物在咸阳内并未推广,我可先送给父皇,让百官知晓此物,然后再将此物分为几个档次售卖,寻常百姓也可受用。”熙和说道。
总之,她负责提供技术,至于如何销售,能赚到多少钱,那就得看吕雉的本事了。
“你的父兄我见识过了,说实话,他们并没有你们优秀,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可以接纳他们,但我这里不会给他们提供晋升之路。”熙和与她说道。
“谢公主器重。”吕雉笑了笑,“我与媭儿会竭力帮公主达成所愿。”
熙和让吕雉回去先好好想想,交一份详细的售卖流程报告回来。
待她离开后,一个墨家子弟带着一块玻璃找上了熙和。
“公主,我们按照您的法子尝试了几日,但制造出来的玻璃上面有很多的气泡,镜面也不洁。”该弟子说道。
熙和审视这块玻璃,与她记忆中的玻璃特征十分不相符,明明是按照书中步骤制作,竟然还有如此大的差距么。
“不急,你们慢慢尝试。对了,上次请你们打造的那把龙椅……”
“巨子说还有几日就能完成最后的打磨,届时会邀您一观。”
熙和露出笑意:“很好。”
在天幕介绍的时候,她也通过自己能和主播私聊的权限,要到了许多用于改善民生的电子版技术大全。
有后人的经验,前人未必造不出来。
父皇与朝臣们为了民意,已经削减了徭役和赋税。各地不必要的行宫修建已经停了,始皇陵虽然还在修,但是父皇已经采纳她的建议,多发了对修建陵墓之人的工钱和延长他们休息的时间。
此举虽得民心,但长此以往,国库消耗得也快。加之父皇灭六国时,给秦人承诺的军功和封赏还未给足,所以要打百越,拿地给秦人封赏,大军的开销又是一笔大钱……当务之急,是尽快筹到钱财。
现在六国之人还是太闲了。她得用技术盘活市场,多创造些就业岗位,让黔首们忙碌起来,大家一起有钱赚。只要他们能吃饱穿暖,自然就不容易被他人鼓动。
如今有天幕帮忙,想必很多物件都能提前制造出来了。再怎么难办,也比天幕初期民生凋敝时弄钱要来得容易。
熙和干劲十足。
然而,隔了几日,便有人登门拜访,说是要教导她功课。
“我不曾聘请过先生。”熙和有几分疑惑。
“那人说他是奉陛下之令,当您的教习先生。”柔说道。
父皇请来的?
熙和满头雾水,决定见上一见。
来者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身儒家的装扮,浑身上下都带着书卷气,见到熙和时,他先是行礼,然后和蔼地说道:“公主,臣为叔孙通,奉陛下之令,向公主传授诗书礼仪,治国之策。”
熙和对叔孙通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既然天幕说他最后来了她的阵营,熙和便没有刁难他,简单地看了眼诏令,说道:“那便辛苦先生了。柔,你去库房取几卷古籍,再拿些肉干,算作我给先生的束脩。”
叔孙通连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教导公主乃臣等分内之事,自是无需报酬。”
“先生言重了,熙和给先生的并非金银等贵重之物,只是学生拜师的一番心意。昔年孔子收徒尚且要束脩,先生收下也是合乎礼法,父皇不会怪罪的。”熙和劝说道。
见叔孙通还在犹豫,熙和板着脸,“您若不收,师徒情谊不存,熙和都不敢安心受您教导了。”
“既如此,那臣便谢公主心意了。”叔孙通说完,便要开始今日的功课,“公主认为,大秦如今的律法如何?”
咦?居然不是立刻讲课,而是先考察她知识点?
熙和谨慎回答:“较为严苛,但也有可取之道。若无律法规束,世道会乱。”
“那公主认为,律法当如何改进?”叔孙通继续问。
“削减酷刑的名类,轻罪者不必重罚,可兼以德行教化,对涉及人命的重案审理,判处重刑,死刑者,须慎之。”熙和说道。
秦律面对判处重刑的人是有复审制度的,天幕说李斯被赵高污蔑谋反,秦二世最后派人来复查也是此理。
但其中的流程还是容易被人插手,也不知底层的民众可否真正为自己申冤。
叔孙通眼睛微亮:“公主认可儒家关于仁德的教化之道。”
“刑与德,是君主的掌权之道。若滥用法家的刑,那么众人就会畏惧君主,说他残暴不仁。赏罚有度,施以民众仁德,民众则会爱戴,此为权衡之道……”
见叔孙通听得认真,熙和话锋一转,“熙和才疏学浅,只是略有想法,现今如何治国,还得听父皇和大臣们的意见。”
叔孙通贯会审时度势,而今他受父皇重视,他便是父皇的人。
她的一言一行,恐怕都会传到父皇的耳中。
“公主无需自谦,您对朝堂的见解不输于陛下。”叔孙通得陛下召见,连着几日共商治国之道。他也是从待诏博士完全转正了。
陛下现在对儒家抱有好感,与他交谈之后,更是特命他做公主的老师。
天幕所言,他已知晓熙和公主很是聪慧,如今亲自一见,他觉得公主定能继承陛下的位置,带领大秦走向更高的高度。
“公主可读过儒家的《孝经》?”叔孙通问她。
熙和默了默,摇头道:“只浅读过《孟子》,关于孝的理解,自是不如先生那般深刻。”
叔孙通奉上几卷竹简:“那么,公主这几日的功课便是读完《孝经》并书写感悟,这份课业完成之后,臣得给陛下过目,望公主认真对待。”
熙和:“……”
这个作业恐怕不是叔孙通布置的,而是父皇的意思吧?
与叔孙通聊了几句,将其劝走。熙和拿着一卷竹简,觉得十分烫手。
天幕中的她又不曾弑父上位,父皇为何还对她有误解?
熙和有点想不通自己哪里招了父皇惦记。
若不敞开心扉聊聊,那么叔孙通今天能让她读孝经,改日就能让她将孔孟之书读个透彻。
这对于理科生来说就有点折腾人了。
熙和想了想,决定去先后院看看她即将献给父皇的礼物。
墨家巨子恭候她的到来,“公主,龙椅已经造好了。其中的花纹和样式均按照您给的图纸雕刻,请您查验。”
龙椅并未修饰珠宝,但是内敛奢华,椅身蕴含着云纹波涛,扶手处的龙头雕琢细致,龙鳞栩栩如生,很是气派,初见有吞云吐雾之感。
将此物献于父皇,想必父皇心情好,便愿意听她说话。
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龙椅材质的问题了。不知放个几十年后,木头是否会被虫蛀生朽。
熙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墨家巨子微微一笑,打着包票说道:“公主无需忧心,椅身此乃上等金丝楠木制成,且已施漆,莫说几十年,就是放上个几百年都不会有半点差池。”
熙和这下满意了。
若是她登基的时候这把龙椅坐不了,她可要把人逮出来负责售后呢。
第74章 “你卖这个,不会被官府捉拿吗?”
“终于到咸阳了。”
刘季很是新奇地打量着高大巍峨的城墙, 这和他在天幕中看到的倒是有些许不同。
城门口有许多要入城的人在排队,等待守卫查验身份,刘季随意地扫了几眼,从服饰装扮辨别, 外地人居多。有些小商贩们直接在城门脚下售卖一些稀奇之物, 竟也不见士兵前去驱赶。
“怪哉, 怪哉!咸阳竟对商贩如此宽厚?”刘季感慨道。
带领他们入咸阳的田御史看到这一幕也感到惊讶, “本官离开前, 尚未出现这样的情况。”
排在他们前面的一位老者听到了他们的交谈,转过身来, 说道:“这是长公主的命令。不只是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兜售货物, 就连公主也在这里做生意。听说不久之后, 官府还要在这里盖房子管理,说要建什么贸易市场呢!”
萧何认真地看了一下这里的商贩们。他们彼此之间还有相邻的间距,而且也能看到官吏们在其中巡视。
想来有官府的监管,来这里交易的双方都能安心。
萧何客气地询问:“这位老伯,您说长公主也派了人在此售货?”
“就是那几家建了屋子的。”老者给他们指了个方向, “左边一点卖的是衣袍的,样式新奇昂贵的有,保暖便宜点的也有。中间那里卖的是一些公主制作出的一些新奇货物,胭脂水粉之类的, 至于最右边的那个……那里负责宣读宫里最近出的政令和咸阳一些新的变化。若是有人要寻人或者售货, 也可出钱, 让官府代为宣传,士兵们管这叫做——”
“报纸。”老者牵着的一个小童说道, “前两日,报纸上还说从下月起, 陛下会削减赋税,而且能兑换之前承诺给阿兄们的军功呢!”
小童边说,边从篓子里取出一张写满文字的纸。
萧何虽然已经对造纸术有所了解,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这位老伯,可否借这报纸一观?”
此人说话文绉绉的,想来也是来咸阳一博机缘之人。老者对这样有能力的人还是比较敬重的,“孙儿,给他看看。”
“你们小心点,别给我揉破了。”小童不大放心。
刘季笑嘻嘻地说道:“放心吧小子,弄坏了我就再给你买一份。”
“你们可要说话算数。”小童这才愿意给。
萧何接过这份报纸。
这报纸的版面很宽,主要记载咸阳最近发生的大事件,涉及招揽人才,对贪官污吏的惩治,一些杀人犯的判决,赋税,征兵攻打百越以及兑换军功等事项。
“李斯居然还活着,始皇帝可真是大度。”刘季眼尖地看到了对李斯停职查办的处置,这可跟天幕说的那个暴君不大一样啊。
背叛者,不应该都拉出去砍了吗?
萧何沉默了一瞬,“刘季,我告诉过你,天幕之言不可尽信。”
“诚然。”刘季感慨道。
始皇帝竟然连伪造诏书的李斯都能谅解,那么萧何曾经为反贼谋过事的这点罪名都不算个事儿了。
萧何还在看报。
关于兑换军功,上面详细说明咸阳内外的地契已经给满了,周围一些偏僻的郡县地盘还有少许名额可以兑换。以前立下过功劳,需要土地的,也可等大军拿下百越之后,赠予沃土。实在等不及,也可以拿军功兑换等价物。例如公主新研发的纸,还有精盐,肥皂等物。报纸上还有一些招工的信息,长公主府关于造纸,纺织,还有化妆品制作等部门等缺人,现招募大量的人员做事,有经验,或者女子优先,待遇丰厚。
“这报纸可当真不得了啊!”哪怕刘季不怎么爱读书,也了解这报纸的妙用,“萧何,你说得不错,始皇帝果然是缺土地兑换军功,这才去打百越。不过,百姓会放弃田宅,选择兑换实物吗?”
“军功大的人可能不会,但是那些立功少的就不一定了。”萧何猜测道。
若立下的军功只够赏赐一间宅院,而这间宅院却非在故土,那么,换取等价物也是一件极为合算的事情。
老者感慨道:“之前陛下征服六国,我家有两个孩子参军,虽立下了军功,但再也没能回来。我年龄也大了,怕也是等不了陛下把百越拿下来,再迁徙他处。”
他家住地离咸阳不远,有一间破屋和几亩田地,安安分分地守着,子孙倒也能过活。
“老伯,这孩子可会识字念书?”刘季问道。
这位老者和孩子的衣着装扮,看着不像是贵族啊。
“我们都不识字,不过购买报纸之后,卖报纸的人会将我们请入屋舍内,派人将报纸上的字一一念给我们听。长公主弄出来的那些物件,我们不是很懂,但是那些纸和精盐,肥皂都是限购的,我们邻里有人换过,过不久就有贵人特意派人用高价收,比起田宅,也是不亏。”老者说道。
刘季对此很感兴趣,看着那些不远处的摊点,想去亲眼见识一番。
田御史见他们二人皆是好奇,便道:“入城之前,你们二人可四处看看。”
萧何领着刘季一同道了谢。
“无碍。”田御史显得很好说话。
萧何政绩优越,本就能调遣入中央为官,途中又在天幕上有名,想来必然能受陛下重用。
如此,他这个举荐人也能受益颇丰了。
刘季与萧何在前往买报纸的那一处时,途经一个售卖木雕的摊子。
刘季脚步停了片刻,这些个木雕,似乎十分眼熟呢!
“客人,您真是好眼光,这柄剑正是太阿剑,来了咸阳,不买一柄带走收藏都有些说不过去啊。”该木匠笑呵呵地说道。
萧何嘴角抽了抽。
前段时间天幕刚放过太阿剑的模样,这就被木匠们雕刻下来了?
胆大如刘季也不由得心惊,他左右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卖这个,不会被官府捉拿吗?”
该木匠理直气也壮:“这有何妨?你看隔壁那几个摊子,连玉玺,始皇陛下和长公主模样的木雕都敢卖,他们都没进去,我又怎么会有事?”
刘季咳嗽一声:“你们还敢卖玉玺呢?”
萧何已从该小贩摊子上拿起了一尊玉玺……准确而言,是木玺。翻开底部一看,果然并未雕刻那八个大不敬的字样。想来那些雕刻始皇帝陛下与长公主的木雕,也并不敢明目张胆地雕琢容颜吧。
可饶是如此,敢在咸阳城底下摆这种摊子,不可能传不到那些贵人们的耳中。想来,也是默许了的。
大秦的皇室比他想得要仁厚,那么如今的律令,应有改正之机。
萧何静默沉思时,刘季对太阿剑有点想法了,跟木匠有一搭没一搭地讨价还价。
“……再减个三十钱,这里还有毛刺没磨干净,扎手!”刘季挑着毛病。
“欸,这价钱卖不得。您砍得太厉害了,这点钱在我这摊子上也只够买得起一支簪子。”
“小贩,你这话就不够意思了,就算是买不得这剑,这木玺总买得了吧,怎会只够买得起一支簪子?”刘季随意一瞥:“这簪子,这簪子……似乎也瞧着眼熟。”
“您好眼力,这可是荷花碧玉簪,长公主与谋圣的定情信物。公主最喜欢的簪子,姑娘家都爱买,我这里也仅剩最后两支了。”
刘季砍价的心思都放一边了:“你们连这个都仿?话说长公主不是青睐兵仙吗?”
木匠依旧热情地道:“您提醒我了,等天幕放出长公主与兵仙的定情信物,我们也会立即着手雕刻,用后世小辈的话说,这就叫做爆款。”
萧何:“……刘季,我们走吧,别扰店家做生意了。”
这摊子上的簪子和玉玺都是木质的,比不了真正的荷花碧玉簪,传国玉玺,顶多有些神似。
萧何看着这周围摊子上络绎不绝的人群,以及不远处解说天幕的说书客,深深感慨天幕养活了不少的百姓。
从这摊子离开后,他们没再耽误时辰,直奔往长公主府的摊位。萧何最想先去卖报纸的地方,看能不能买到新报,了解今日咸阳内外的变动,不过刘季却被旁边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吸引了目光,脚步一转就进去了。
吕媭这边刚接待完一位客人,抬头时就看到了站在店门口附近的胡须浓密的中年男子。
“阿姊,那边那个男子在偷看你,要不要叫人把他赶走?”吕媭建议道。
吕雉微微蹙眉,赶忙算完手里的账,抬眼去看。
见被姊妹二人发现了,为避免被当成登徒子,刘季整理了一番衣袍,缓步上前,“在下刘季,泗水亭亭长。今日得见姑娘芳容,实乃幸事,不知姑娘可有婚配?”
竟是个对阿姊见色起意之徒。
吕媭对刘季没半点好印象,不过泗水亭听着有些熟悉,“你出身在沛县?”
刘季刚想着自己的身份其实有些拿不出手,不料这位姑娘竟然听说过沛县。
“姑娘也非咸阳本地人?”
“我们姊妹二人前不久才从沛县入咸阳投奔长公主,这位客人也是如此?”吕雉询问道。
她自幼才智过人,姿容尚可。往日来她家说亲的人也有不少。如刘季这样的人,她一般是不予搭理的。
但沛县离咸阳甚远,此人今日至咸阳,离开沛县的时日只比她们晚上些许时日,莫非,也是天幕中有过名姓之辈?
不过,刘季这个名字似乎并未在天幕中出现过……
吕雉心里的盘算刘季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这个女子愿意搭理他了,于是,他露出笑意。
“我陪友人来咸阳参加官吏升迁考核,若长公主愿意见我们,那也是一桩美事。”
吕雉与他交谈了一番,问出了不少话,刘季脑袋一热,说要在铺子里买些胭脂水粉送给吕雉,权当一份心意。
吕媭连忙拿出最贵的几样推销,笑眯眯地说道:“客人您看着挑吧,我们这儿的规矩的是钱货两讫,概不赊账。”
看着上面的价钱,刘季只感到双目一黑,“这……我方才听别家的姑娘买的不是这个价钱呢。”
“那位客人买的是最为普通的款式,价钱自然不同。但想要送给心仪的女子,怎么能送一般的货色?如我家阿姊这般的人,自然要最贵的才配得上了。”吕媭直白示意。
刘季如何不知这是一个明晃晃的圈套。但自己脑袋发热在先,对方却是长公主府的人,无论如何,都得先花钱结个善缘了。
他颇为肉痛地咬牙买下了一盒胭脂,然后被这两姊妹一堆好话哄得心情回转了一番。
总之,萧何再见到他时,发现自己这位友人脸色古怪极了,他问刘季出了何事。
刘季囊中羞涩,脸皮只得厚实些,“萧何,你先借我点钱吧。”
第75章 “徐福,你随我来。”
萧何不解:“你的钱买了何物?”
刘季神色不怎么好, 但他和萧何关系好,还是刚才的事陈述了一番。
萧何笑了笑,“原来是被美人误了眼,花了冤枉钱。”
刘季叹息, “我下次定谨慎, 不让那个狡黠的女子骗钱了。萧何, 她们也来自沛县, 冥冥之中, 我们是不是有什么缘分呐?”
从沛县来,不久之后便能被公主召见……萧何对此有些在意。不过, 等他见了公主, 总会知晓此事的。
“我可以借你, 但我的钱也不多,你得省着点花。”
刘季拍着胸脯保证,“放心,等我回了沛县,一定还你!萧何, 你刚才说要买报纸,报纸呢?”
萧何说道:“还未出新的。我问过这里的人,说这报纸是周报,七日才出一回。”
“原来如此, 我看这入城队伍快排到田御史了, 我们赶紧回去吧。”
刘季与萧何两人回了队伍, 因为户籍等证件齐全,他们入城的手续办得很快。
天色已晚, 入城之后,田御史将他们安排住入传舍。
官吏升迁考核还要几日, 田御史还要回宫内述职。
萧何与刘季商议,决定隔日先往公主府递交拜帖。
因为是天幕中有过名姓之人,公主府门口的侍从待客更为温和:“请稍待几日,公主应该很快就会召见您的。”
萧何点了点头,带着刘季准备先行离开,等待公主府那边的传话。不过,他们刚拐入人少的街道没走多久,就被一位衣袍破烂,蓬头垢面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刘季隔着几米都能闻到这人身上的馊味,连连摆手,“走开走开,乃公这里可没有闲钱赏你。”
“我非乞人,我观阁下有大气运,不知可否帮在下一个忙,在下定有所报。”该中年男子说道。
刘季仍是皱眉,萧何观其仪态,询问道:“您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先是观望四周,随后压低声音说道,“在下徐福。”
徐福?那个胆敢坑骗始皇帝的术士?!
刘季瞪大了眼睛,来回打量此人,立刻跟萧何说悄悄话:“此人不会是骗子吧?”
当今谁不知道徐福犯的事啊,他不但不跑,反而留在了咸阳?
萧何面色不变,“我等身份低微,能帮上您什么忙?”
徐福微微眯眼,“长公主召你们入府时,请带我一同前往。”
他用了些手段才混进咸阳,不过公主府内戒备森严,不轻易接见外人。
他在公主府外隐蔽观察了数日,今日意外发觉萧何递交拜帖,受那侍从敬重,想来,是天幕中留过名姓之辈。
萧何有些为难,“长公主不一定会想起我等,恐怕无法给予你明确的承诺。”
“不,她会见你们的。”徐福笃定地说道。
刘季将话说白了,“你犯的事情那么大,还敢主动去见长公主?莫非你是想要我等拿你去见官?”
“二位刚来咸阳不久,想来还不知其中变化。”
徐福耐心地说道,“陛下现在尚未服用过丹药,而之前宫内的那些术士无一人被杀,都被调去了长公主府内炼制火药。所以,欺君之罪,我现在是没有犯过的。陛下顶多是初知此事时,对我有些恼意。时间久了,气性怕也消得差不多了。您带我去见公主,凭我的炼制丹……火药之术,我一定能得到皇室的重用。”
火药的确是国之重器,若能参与其中,必能一步登天。
刘季将信将疑,“你真是徐福?”
“没人愿意顶着一个通缉犯的名字在外招摇吧?”徐福讪笑着,但他如今没有打理过面容,微小的表情变动并不能让人像往常那般对他心无堤防。
其实,他也想过主动去官府,那样必然能见到陛下。但作为狼狈的阶下囚与始皇帝初次见面,未免失了体面,若陛下那日心情不好,那么,直接命人砍了他的脑袋也说不准。
徐福知晓初次见面的印象会影响到未来的命运,所以才多次在公主府外逗留。
萧何犹豫了片刻,决定先带着徐福回了传舍,吩咐侍从们备了热水,并给了他一件衣袍。
徐福沐浴清理自身,换上了干净的袍子,露出了他原本端正祥和的样貌,往那里一坐,当真瞧着像位仙师了。
这也难怪天幕里的始皇帝都被他骗了呢。
“徐仙师,之前你说我们有大气运,说的是萧何,还是连我也有份?”刘季虚心请教道。
“你就不怕这和长生不老药一般,也是个骗术?”刘季截然不同的态度变化让徐福有些不自在。
“长生不老药难觅,但是气运,生死轮回之说恐怕有迹可循,不然,这天幕如何而来?那位国师许负的相面之法又为何如此灵验?”
刘季正是因为信奉这些事,最近连混账话都少说了些,“您炼丹有道,就算不知晓长生不老的秘法,恐怕也学过一些相面之术吧?仙师可否帮我看看?”
他还当真学过一些。
徐福观刘季的面相,是大富大贵的命格。不过这气运起先是旺盛的,现在似乎削弱了一番,就好比……他本可为帝王,最后仅做了诸侯。
徐福暗自心惊,那位是萧何,这位该不会是……
刘季,刘季……若是这秦末诸侯混战,应也有人会更名换姓吧。
“您的确是有富贵之命,但现在命中还带有一个劫数。若见了公主,极力投诚,方可转危为安,逢凶化吉。”徐福建议道。
刘季觉得十分古怪。
什么叫做极力投诚,这话说得怎么好像他要造反似的?
他又不是陈胜吴广之辈。
不过,既然是有富贵之命,那么投诚大秦的下一位继承人是必然的,刘季喜滋滋地应下了。
—
公主府。
“喵呜——”
爬到树上睡觉的老虎崽子打量着这个站在树枝另一端,侵犯它领地的人。
再敢往前它可要动爪子了!
虎崽子竖起耳朵,凶巴巴地哈着气。
韩信见它抵触,将挂在左手的一块肉串往前一抛。
虎崽子停止哈气,谨慎往这肉上面嗅了嗅,这肉它已经吃过了,即便再喂,它也不会轻易……
脖颈突然被人提起,四爪升空,原来它低头之际,这个人竟然把它抓起来了!
虎崽子不可置信地挣扎,韩信见状,将那块肉串捡起,先堵在它的嘴里。
然后从树上一跃而下。
“您无碍吧?”守在树下的侍从们松了口气,上前问道。
“无事,咪咪已经抓回来了,你们下次开笼喂它时要当心些,切莫让它再偷跑出去。”韩信嘱咐道。
“咪咪?这只老虎崽子怎么取了个狸奴的名字?”
一道话音插入而来。
韩信转身一看,见着侍从领着三个陌生男子从廊内路过。
侍从见了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韩信大人,这几位是公主召见的宾客。”
韩信?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兵仙?
萧何等人皆是一惊。
刘季好奇地在打量他,嘴里嘀咕着,“年纪着实小了点……”
还是个没长高的孩子,远不如天幕中那般英姿神武。
韩信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他辨出了刚才出声之人,“公主说过,老虎是大猫,就应该叫咪咪。”
哟,这小兵仙是对他有意见了。
刘季笑呵呵地上前,“原来是公主起的,我说怎么听着那么与众不同。连这样威猛的老虎都能被公主驯服成狸奴那般乖顺,公主定有天神眷顾!”
萧何看着那张牙舞爪哈气,却被侍从们轻易按住的老虎幼崽:“……”
这也能和威猛高大搭上边?
此人油嘴滑舌,但又夸了公主。韩信抿了抿嘴,虽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但脸色稍微好转一些。
萧何恭敬地说道:“久闻韩信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实乃萧何的幸事。”
比起刘季,此人瞧着更为顺眼。
“您过誉了,我现在还不曾任职,不是将军,更当不得兵仙之称。”韩信连忙说道。
“您会成为将军的。”萧何笃定地说道。
徐福观兵仙面相,说道:“韩信大人,您此世若抓住机缘,或可抢先谋圣一步,独得公主恩宠。”
韩信骤然一惊,还未有人对他提出过此等建议,“我,我……此事全凭公主之意,我如何干涉?”
徐福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还是太过耿直了,不懂得争抢。难怪天幕里他与公主朝夕相伴,却仍被谋圣半路插足。
“失礼了,我等先去拜见公主。”
徐福与他道了别。
韩信后知后觉,问了一个给他们领路的侍从,“那几个人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