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加了两瓶汾酒和一条牡丹牌香烟。
袁帅看着烟酒:“妈妈,褚叔叔不喝酒,不吸烟。”
“咦,品性这么好!”宋美娟说着翻眼看向袁立成。
就好一口烟酒的袁立成,摸摸鼻子,忙蹲下给老爷爷擦脚穿鞋,扶他老人家回屋睡觉。
“哼,算你跑得快!”
袁军捂着嘴偷笑。
第二天一早,宋美娟、袁立成便提着东西上门了。
俞佳佳要找人买去青海的火车票,早早便走了。
褚辰的学校离家远,邱秋让他先走,自己迎了人进屋,亲自给泡了红枣姜茶放在二人面前。
宋美娟端起茶杯,扫了眼屋内精致雅趣的布置,看向肤白貌美的邱秋,二人不是第一次见了,可不管见多少次,宋美娟还是会被邱秋一双过分干净、清澈的眸子吸引。
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若这话是真的,那这位邱同志的心灵该有多灵透啊,怪不得在医术一道上这么有天赋,这样的人,若能专一道爱一道,做什么都会成功,心里没有杂念啊。
“宋姐、袁同志,尝尝家里炸的油墩子。”青丫送了一盘六个油墩子过来,刚出锅,滋滋还冒着热气,油香味引得人,恨不得吸溜下口水。
昭昭拿了筷子递给两人:“宋妈妈、袁爸爸,吃。”
航航划拉着自己的学步车奔过来,举着吃了一半的油墩子,含含糊糊地道:“叽——”
昭昭回头纠正道:“是吃,不是叽。”
“叽、叽……”
“吃!”
“叽——”
宋美娟听得发笑,跟邱秋道:“你家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好!”
昭昭肉乎乎的,大眼灵动,鼻梁挺直,小嘴嫣红;小的这个,跟他爸一样,长着双端凤形桃花眼,双眼一眯,可爱得不行。
“淘得很!”邱秋笑道。
袁立成一把将航航从学步车里抱出来,揽在怀里,笑道:“吃得不轻啊!”
“不挑食,给什么都吃。”邱秋说着,将油墩子又往两口子面前推了推,“宋姐,尝尝,炸得多,别怕不够吃。”
“那我就不客气。”宋美娟说罢,夹了个,另一手在下面托着,送到嘴边,咬了口,外焦里酥,满口都是萝卜丝的清甜,“青丫炸的吗?这手艺也太好了,比在外面卖的都好吃。”
袁立成也拿筷子夹了个,吃了起来,边吃边点头,“确实好吃!”
青丫笑笑,又端了两碗桂花米酒汤圆过来。
两口子本只想坐坐就走的,没想到,这一吃,停不下嘴了。
等袁帅来叫昭昭上学,两人才惊觉时间不早了,忙擦擦嘴,摸了下鼓起来的肚子,告辞。
袁帅惊讶地看着爸妈。
宋美娟捏捏儿子的脸:“怪不得老说我炒菜不好吃,原来是吃到好的了。”
青丫做饭确实越来越好,偶尔给袁家送去的菜式,不等两口子回来,就被老小孩的袁爷爷和两个正是能吃的半大孩子干掉了。
这还是宋美娟和袁立成,第一次吃到邱家的饭菜。
袁帅心虚,板着小脸没敢吱声。
袁立成一看儿子的表情,乐了,伸手给了他一个钢镚,雪天路滑,叮嘱了儿子几句,忙和媳妇下楼上班去了。
昭昭端了盘油墩子递给袁帅,让他和任成益先吃着。她则找青丫要了包点心的牛皮纸,裁成小片,一片包一个油墩子,拿大纸袋装了,拉着已经吃了两个油墩子的袁帅和任成益,下楼叫元今瑶、孙梁。
见了面,将油墩子一分,一人捧着一个,边吃边顺着楼梯往下跑,早上,坐电梯的多,他们便不等了。
“昭昭,你家老吃油炸的食物,油还能吃到月底吗?”元今瑶吃完最后一口油墩子,不舍地将牛皮纸叠起来,捏在手里,等会儿好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每人一月四两油,家家户户便是吃油炸食物,一月也不会超过两次。
邱家这已是第三次了。
月初吃的春卷,前两天吃的菜角。
偶尔青丫还会炸碗酥肉或是菜丸子,做道小酥肉或是丸子汤改善改善伙食。
那香气,元今瑶闻着可馋了,真希望自己也是邱家的孩子。
昭昭将手里的牛皮纸塞给袁帅,拿帕子擦擦嘴,回答道:“能啊,上月耗子叔让人给我家捎了壶两斤的茶油,上上月嘉树叔让人送来三斤菜籽油。”
孙梁:“你家亲戚真好!”他家虽然很少开伙,但爸妈单位发些什么,外婆、小姨一准儿闻着味儿来借了。
“我家对他们也好呀,”昭昭掰着手指数道,“我们来时,我妈妈留下的药材种植手册,今年可帮寨子大忙了,听耗子叔打电话说,光秋天卖药材,就挣了老大一笔。”
任成益:“那你们寨子还穷吗?”
“穷,老穷了!”昭昭点着小脑袋,一本正经道,“寨子里的人,没工资没福利,看病要花钱,房子要自己盖,衣服要自己织布做,老辛苦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次大肥肉。”想着秋里水沟里的黄鳝、泥鳅、螺丝,月湖里的岩花鱼、大草鱼、鲫鱼……山里的野兔、野鸡、蛇和竹鼠,昭昭吸了吸口水,不敢看任成益的双眼。
青丫姑说了,在外面要学会叫穷。
袁帅看她一副心虚的模样,想笑。
爷爷说了,就昨天邱姨提来的野生天麻,那品质,最少得三十多块钱一斤。
天麻种植,三年一收,月湖寨若是今年才开始种植,那还没形成规模。只是,褚叔扶植起来的果树,一季收成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比着爷爷说的那些山区生活,昭昭老家绝对是个富裕的寨子。
几个孩子说着话,到了幼儿园大门口,看着昭昭拉着元今瑶的手跑进班级,任成益招呼袁帅、孙梁快走,雪又下起来了。
宋美娟夫妻和孩子们一走,青丫便放下碗筷,整理起了宋美娟他们拎来的东西。
奶粉两罐,麦乳精一瓶,海棠糕、黄松糕各一包,红糖两袋,巧克力两盒,茅台两瓶,汾酒两瓶,牡丹牌香烟两条,还有专门送给邱秋的红纱巾一条。
“邱秋,这礼会不会重了些?”
邱秋抱着航航过来,拿起红纱巾看了看,这品质绝不是一般商店买的。
航航伸手一把抓住,就往自己头上戴。
邱秋往沙发上一坐,将他搁在腿上,取过红纱巾捋顺,给他系在脖子上,笑道:“真好看!”
航航扬着小手要去照镜子,邱秋抱着他过去,扭头跟青丫道:“糕点拆开,留着你和航航在家吃。巧克力给昭昭,让他们小孩子自个儿分分。其他的先收起来吧。”
青丫应了声,将烟酒等物提进了储藏室。
等她忙完,邱秋将航航递给她,寻了个纸箱,塞了些稻草,开始往里装苹果和橘子。
“拿去学校送人吗?”
“嗯,咱老家的苹果、橘子好吃,带过去给同学们尝尝。”想了想,邱秋拿牛皮纸把剩下的油墩子全包了,放进纸箱里。
亲亲航航的小脸,跟青丫说了一声,背上军用书包,抱起纸箱出了家门。
路滑,邱秋没骑车,坐电车到了学校。
一进校门,便遇到了学习委员伏若南。
“抱的什么?”伏若南说着伸手就将纸箱接了过去。
“老家寄来的水果,还有一包今早炸的油墩子。”
一听有油墩子,伏若南快跑几步到了廊下,将纸箱往地上一放,打开,取出牛皮纸包,拿了一个油墩子就往嘴里塞。
“凉不凉啊,你就这样吃?”邱秋说着,往她身侧站了站,帮她挡挡风和飘来的雪粒子,取出军用书包里的保温杯,拧开杯盖,递给她:“又没吃早餐?”
油墩子裹在牛皮纸里,又埋在稻草下,不凉,温温的。
伏若南一口热红枣姜茶,一口油墩子吃得直眯眼,太香了!
“吃了,又是炒萝卜,白菜汤。”
冬天可不就这俩菜。
一个油墩子吃完,伏若南才长舒一口气,“妈呀,这才是人吃的早餐。”
邱秋笑她:“你不会学学邹姐,弄个酒精炉,买些鸡蛋、挂面、大葱搁宿舍。”
鸡蛋、大葱一炒,加水烧开,下挂面,吃着还是挺香的。
“没那功夫,也没那手艺。”她就不是做饭的料,烧开水,都能烧干。
知道这位是医痴,邱秋便没再说什么,接过保温杯,放进书包,跟在抱着纸箱的伏若南上楼。
他们班在四楼,到了班级门口,不等两人进去,坐在前排的张扬已经闻到了伏若南身上,油炸食物的味道:“邱秋,你们带了什么?”
说着起身,伸手接过了伏若南手里的纸箱。
魏岩放下正背的金匮要略·黄疸篇,先一步将纸箱打开,取了牛皮纸出来。
邱秋忙喊:“给班长留一个。”
吴鞠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进来,闻言,笑道:“给我留什么?”
“油墩子啊!”魏岩忙拿起一个递给吴鞠。
吴鞠双眼一亮,将手随意在衣服上蹭了下,接过油墩子便吃了起来。
虽然不焦了,温温的、糯糯的,也很好吃,最主要的是香啊,对于他们这些肚里缺油水的学生来说,真是个极大的诱惑。
很快,一包十来个,被哄抢一空。
没抢到的,也被身边的同学塞了一口。
魏岩将手里的油墩子,一分为四,塞了一份进嘴里,剩下地递给后面的同学,开始给大家分苹果、橘子。
三人一个苹果,两人一个橘子,有苹果了就没橘子。
黄元帅苹果,放了几天,面面的,吃起来更香甜了。
橘子也是近两年的新品种,酸度不强,比较甜。
大家边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边跟邱秋道谢。
丁宜春过来上课,看眼还在吃的学生,笑道:“没老师的吗?”
有,专门给今天任课的老师留了。
丁老师怕酸,魏岩弯腰从地上的纸箱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邱秋,让她给老师送去。
邱秋接过苹果,没语先笑:“丁老师,这是我们家乡种植的‘黄元帅’,您尝尝。”
丁宜春接过来,闻了闻,一股浓郁的果香,乐道:“这苹果可不便宜,一箱够咱们班里吃的吗?邱秋,这是破费了啊。”
一听这话,有同学就想掏钱票给邱秋。
邱秋忙摆手道:“自家种的,不花钱。”
“好了,不逗你们了。”丁宜春将苹果放在课桌上,向大家宣布道,“通过众位老师的争取,研究生补助批下来了。中午记得找咱们班的任书/记领。”
众人哗的一下,惊呼道:“我们还有补助?”很多都是在职多年的,过来上学领着工资呢。
“你们有没有我不知道,”丁宜春开玩笑道,“反正邱秋是有的,每月48.5元加5元书报费,共计53.5元。”
有把他这话当真的,笑道:“那您还让我们中午去找任书/记?”
丁宜春笑笑,没再理他们,拿起粉笔,开始讲课。
大家压下各种纷纭的心思,认真听讲,等到下课,丁老师一走,好嘛,热闹了,就补助这事讨论开了,各种说法都有。
有人认为他们已经拿着工资来上学了,研究生补助就不该申请,拿了不是占国家的便宜。
他这话一出,便有人提出质疑,“那像邱秋这样只在正规医院上班半年,没有工资的怎么办?”
“邱秋申请呗,我们就不要了。”
有人轻嗤:“宋长杨,你别慷他之慨了,任书/记和各位老师既然帮我们申请,且已经获得批准,那证明不管是校方,还是卫生部,都想让我们将全部心思放在学业上,别为家庭负累忧心。”
27人,不乏家里刚平反或是还没平反的,生活上自然比别人都困难,急需这笔补助。这几位,没一个吱声的,不过,他们平时在班里也比较沉默,大家习惯了,没人在意。
邱秋也没吱声,她忙着翻看魏岩的《金匮要略·黄疸篇》课堂笔记,做罗老师布置的作业呢。
很快上课铃声响了,邱秋忙将写好的作业和笔记一起递给魏岩,拿出灵枢课本,翻到针刺篇。
魏岩将他们小组的作业交给后排的学习委员,弯腰拿了个橘子,递给邱秋,让她放到讲台的课桌上。
邱秋坐在第一排中间,放东西那就是伸手的事。
刚放好,针灸研究所的程老师,拿着教案来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橘子,剥开便吃了起来,边吃还边道:“别以为贿赂我一个橘子,就指望我考试放水。”
大家哄笑,邱秋忙低头,课本一竖,挡住了小脸。
程老师吃完橘子,橘皮装进口袋,开始上课,讲什么是补泻手法、进针方法,不同病情的留针时间等,并一再强调,针刺要根据患者的体质、病情、时令等因素灵活运用。
“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时八正之气,气定乃刺之。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下课。邱秋跟我来一下。”
邱秋忙站起来,穿过几位同学的后背,跟在程老师身后出了教室。
“今年三月,沪上成立了肿瘤研究所。”程老师边走边跟邱秋说道,“你虽是以擅长针灸,被军医院的秦院长推荐报考的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但我想不管是中医药大学的各位校领导,还是丁宜春教授,以及兼任你们班的任章华书/记,最看中的是你对肿瘤病人的用药、调理。”
“走吧,大课节有二十分钟,陪我见一位老中医,亦是一位肝癌患者。”路上,程老师说了这位病人的情况,任职于第二军医院,是他师兄,亦是一位擅长针灸的中医大拿。
病人姓季,季乐山,今年六十五岁,是位开朗的小老头。
见到邱秋便笑道:“老秦(秦院长)跟我说,邱同志年纪不大,我心想,再不大,能以古法阴阳十三针便让一位脊髓受损,瘫痪在床的军人站起来,奔赴战场,那必也有三十多、四十岁了,没想到,竟是一个小娃娃。”
程老师在旁笑。
邱秋无奈道:“我今年二十二岁……”
不等邱秋把话说完,季乐山便又感叹道:“真小!跟我孙女同岁。”
邱秋一噎,不说话了,直接伸手号脉。
指下脉象,如轻刀刮竹,艰涩不畅。
这是瘀血内阻,癌肿阻滞脉络,气血运行不畅,血液瘀滞之象。
邱秋心下一沉,肝癌晚期。
且病症严重,邱秋伸手按向他的腹部,僵硬如石。
“几天没大便了?”邱秋急道。
季乐山伸手比划了一下,笑道:“七天。”
程老师一听急了:“你没用药?”
“用了,我这是阳虚寒凝,大便艰涩,腹痛拘急,胀满拒按……我给自己开了温脾汤合半硫丸加减,你们也看了,没啥效果。”
“针灸呢?”程老师问这话时,已经掏出了自己的针包。
季乐山摆手,表示没用:“我这不是最近才大便难解,有一年多了,刚开始用药、针灸都有用,慢慢地,身体便产生了抗药性。”
邱秋蹲身挽起他的裤腿,小腿一按一个坑,浮肿严重。
“您把温脾汤合半硫丸的组合方子,写给我看看。”邱秋说着,直起身,掏出兜里的小本本和钢笔,递给他。
季乐山伸手接过,拔下笔冒,开始写道:大黄15克,附子15克,干姜10克,人参30克……
药量配比之大,邱秋看得蹙眉。
一味药一味药琢磨过,邱秋又看了看季乐山的面相、舌苔,再号了下脉,提笔写方子,附子6克、干姜8克、肉苁蓉15克、火麻仁30克……
递给程老师:“立马抓药,熬上……”
季乐山一看跟他开的药大差不差:“我吃药没用……”
“不吃,灌肠。”邱秋冷着张小脸,催促道:“快点!”
五天不大便,人就难受成什么样了。
一周,再不大便,憋不憋死她不知道,但各种并发症肯定要找上门了。
程老师能怎么办,药开了,咱们就试试呗,所以他拿着方子转身便走。
中医药大学有自己的附属医院,亦有自己的研究所。
他一走,紧跟着上课的铃声便响了。
季乐山让邱秋赶紧去上课,邱秋没理,走到炉子旁,将火拨得旺旺的,搬了三张长条凳放在炉子旁,示意他脱衣服躺上去。
说罢,解开腰间的针带,唰的一下摊在书桌上,取出酒精小瓶,捏出一个棉球消毒。
季乐山盯着针带里长长一排,数百枚金针,看得双目发亮,“邱秋,你这多少枚啊,什么型号都有吗?”
邱秋脑中琢磨着等会要刺的穴位,对他的话没有一丁点反应。季乐山一看,便知今儿遇到医痴了。
听话地脱了衣服,将军大衣、厚棉裤、线衣线裤等全垫在凳子上,只着一条花裤衩,躺在了三张长条凳上。
邱秋伸手拂过针带,取了自己先要用的十来种型号,棉团挨个儿擦过,抬手捏着一枚,刺入脐中上4寸的中脘穴,此穴可调理脾胃,促进肠蠕动。随之是横平脐中的天枢穴,治疗便秘显著;正线旁开2寸的大肠募穴,可培补元气,温通经络,对阳虚便秘有较好的调理作用……
腹部穴扎完,接着下肢穴位,足三里可促进排便;大肠下合穴治疗肠道疾病;丰隆穴化痰祛湿,促进肠道气机通畅,缓解便秘……
扎上肢穴时,魏岩找来了。
见邱秋在施针,没敢打扰,悄悄退出去,到旁边的教室借了三个炉子来,分别放在季乐山左右前后。
停针四十多分钟,四个炉子烤得季乐山口干舌燥。
针刺的地方又疼又胀,随之又热了起来。
他都快分不清了,流窜在体内的热意,是炉子烤的,还是针灸的效果。
邱秋让魏岩给他泡杯橘子皮水,刺激胃液分泌,有助于肠胃蠕动,减轻肠胃负担。
魏岩泡好水,搁在雪里冰了会儿,偷偷溜到自家教室外,让人从地上的箱子里给他拿把干稻草。
折了根稻草当吸管,喂季乐山喝了半杯。
时间到,刚一收针,程老师捧着放温的汤药、夹着用具进来了。
灌肠这事,便用不着邱秋了。
留魏岩在里面帮忙,邱秋避到了室外。
汤药刚灌进去七八分钟,季乐山的肚子便咕噜噜叫了起来,屁一个接着一个放,汤药伴着大便都要喷出来了。
程老师忙将军大衣往师兄身上一披,拿起门后盆架上的搪瓷盆往地上一放,解吧。去卫生间,来不及了。
伴着一个个响屁,大便喷射而出,妈啊,熏死人。
程老师和魏岩忙将窗户一扇扇打开。
邱秋把大衣兜帽往头上一戴,冲进了院里,味道太大了,很快把另一个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给招来了,隔窗问清情况,丁宜春朝淋雪的邱秋招招手。
邱秋慢慢挪过去,丁宜春看得都要气笑了:“作为医生,这种情况,你以后只会常遇。”
邱秋讪笑:“这不是暂时用不着我吗。”
“肝癌晚期啊,他这种情况,你觉得应该用什么药?”罗老师问道。
“先补吧。刚泻过,人肯定虚,得把气补上来,然后以通便、除胀、祛肿对症用药,既然大便困难已经有一年了,那之后,这种症状肯定还会有,得先把这个顽疾拿下,才好后继治疗。”
丁宜春点头赞成,补倒是好办,通便、除胀、祛肿要是那么好组方,季乐山作为老中医,能折腾一年多。
他让邱秋写通便、除胀、祛肿的方子,一方面是考验,另一方面是探底。这个学生,一再给他惊喜,他想知道,她在用药、组方上的能力到了哪个点。
邱秋仔细琢磨了又琢磨,提笔在小本本上写下组方,通便她选用大黄、火麻仁、郁李仁,除胀用厚朴、枳实、木香,祛肿用茯苓、泽泻、车前子。
丁宜春、罗老师和主讲《伤寒论》的刘老师,一看她的方子和用量,不由侧目,开方之老练,哪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啊!
拿着方子,几人看了又一看,等季乐山拉完,穿好衣服,收拾好屋子,几人移到隔壁办公室,挨个给季乐山号了号脉,确定了,就用邱秋的方子。
便是他们开方,也不过如此了。
罗老师和刘老师拍拍丁宜春的肩:“好眼光啊!”收了这么个学生。
丁宜春黑瘦的脸上溢出笑容,又让邱秋给季乐山开补方和药膳。
邱秋伸手号脉,现在是气血两虚,当下便选了八珍汤加减。
并在药方上注明,哪些该晒、哪些该炒,最后研磨成粉,温水送服。
药膳她开了补肾阳、益精血、润肠便、暖脾胃的苁蓉羊肉粥,和补肾固精、温肺定喘,润肠通便的胡桃芝麻散。
胡桃仁、黑芝麻各适量,炒熟后研成细末,每次取10至15克,用温开水冲服。
丁宜春看过递给季乐山:“看看,可对症?”
对症,太对症了。
季乐山揉着舒服的肚子,捏着方子便走:“小邱同志,我一周后过来复诊,现在,老头子得赶快去喝碗热粥,饿惨了!”因着大便不下,他已经三天不敢沾米面了,每天都是汤汤水水。
邱秋忙推了把魏岩,张口道:“让魏师兄扶您去食堂。”
脚步正虚呢,季乐山主动朝跑来的魏岩伸出了手臂。
程老师看了两人一眼,走到邱秋面前,询问道:“邱秋,你可有把握……治愈?”
肝癌晚期啊,丁宜春、罗老师、刘老师互视一眼,纷纷看向了邱秋。
“我不敢保证完全治愈。”邱秋想了想,“用阴阳十三针配合着汤药,延长一两年性命还是可以的。”
程老师陡然松了口气:“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罢,转身进屋,拿起了电话。
师兄昨天打了报告,申请去前线。
既然能治,他得赶紧找人将报告拦下来。
第77章 第 77 章 对象
邱秋没听程老师打电话说什么, 看看表,第四节课快上一半了,想到缺课三次以上, 小组要扣分,忙跟丁宜春、罗老师、刘老师打声招呼, 撒丫子往教室跑。
刘老师看得直乐:“你不跟她说, 今天不扣他们小组分。”
丁宜春眯眯眼, 笑道:“小丫头仗着记性好, 没少请假旷课。”
罗老师:“她不住校,家中幼子不满一岁, 雨天、台风天、雪天请假, 情有可原。”
丁宜春嗤他:“是谁昨天下午跟我抱怨, 说邱秋又请假提前早退的。”
罗老师摸摸鼻子, 不吱声了, 翻翻作业本,将邱秋的抽出来,看了起来。
他布置的作业是,写出治疗黄疸的七个方剂。
邱秋不但多写了仨, 还写了10个方剂在临床应用时,如何根据患者的具体病情、体质等进行辨证论治,加减化裁。
罗老师满意地给了10分, 提笔写了个优。
丁宜春、刘老师互视一眼,均露出了笑意。老罗脾气硬,认死理,先前因为邱秋请假这事,没少在办公室里唠叨。
邱秋气喘吁吁地冲到教室门口,探头朝里看去, 周老师在讲《素问·五脏生成论》。
“五脏的荣枯都表现在脸上,若一个人脸上的颜色,青色像死草、黄色像枳实、黑色像煤烟、赤色像凝血、白色像枯骨,且都没有光泽,那表明此人,五脏之气衰败,离死不远了。反之,若此人,面部的青色像那翠鸟的羽毛,青绿有光泽……”
走前面太显眼了,邱秋弯腰顺着墙根溜到后门,轻轻将门推开,偷感十足地弓着腰,往里走了几步,戳戳一位叫夏盈盈的女同学。
夏盈盈父母还没平反,平时在班里跟个小透明似的,很少发言。
扭头看是各科老师的宠儿邱秋,忙往旁边让了让,腾出半张椅子给她。
邱秋趁周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书写,五色、五味、五脏对应的关系,忙侧身坐了下来,朝夏盈盈笑笑,道了声谢。
周老师放下粉笔,看着后门口乖乖坐着的邱秋,勾了勾唇,继续道:“你们不是第一天学《素问·五脏生成论》,白色、辛味与肺相应,红色、苦味与心相应……想必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吧。现在请一位同学上来,给大家说一说,面色、脉象与疾病。邱秋,来——”
邱秋脸上一热,不自在地起身走上讲台,接过周老师手里的粉笔,抬手画了个表格,非常直观地,列出面色为赤、为白、为青、为黄、为黑时的脉象、表现、属性和病因。
伏若南看得惊呼一声:“妈啊,还能这样记。”
她同桌跟着惊喜道:“一目了然,不用死记硬背,我就这么一看,便记在脑子里了。”
伏若南气得踢了踢邹婷的椅子:“你们小组太过分了吧,这么好的学习方法,藏着掖着……”
邹婷白眼一翻,回怼道:“今天是老师第一次讲五脏生成论好伐。”
“你看邱秋抬手画表格的熟练度,你觉得我会相信,她今天是第一次运用表格记录知识点?”
邹婷心虚地将椅子往前挪了挪,嘴巴闭得紧紧地不吱声。
伏若南轻哼了一声,看向放下粉笔,朝座位走来的邱秋,对着她笑得一脸灿烂。
邱秋不明就里,跟着仰起了笑脸。
周老师带头鼓起了掌,“邱秋给我了一个惊喜……”
“也给了我们一个惊喜。”众人跟着笑道。
周老师笑笑:“怎么以表格来记知识点,下课了,大家问邱秋。现在我们继续,人体内各经脉都汇于目……”
一节课结束,周老师刚走,大家便将邱秋团团围住了。
没办法,邱秋走上讲台,开始教大家以表格、以简图记录一个章节的要点。
简图以五脏荣枯为例,跟班长讨了包彩色粉笔,邱秋用青色两笔画出肝脏,用黄色三笔画出脾……
在五脏的两边,一边列出五脏气败之象,另一边列出五脏气盛之象。
寥寥几笔,便把这章的第一个要点记下了。
先前画的表格,是第二个要点。
接着邱秋又画了一个五脏六腑图,和一个望色与诊脉结合判断疾病的表格。
如此一来,《素问·五脏生成论》的四个要点便出来了。
众人忙拿来纸笔,依葫芦画瓢地将简图和表格,腾在笔记本上,记性好的,抄一遍,差不多就记住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办法太好用了!”
大家点头附和,紧跟着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先前学过的课程,重要知识点,哪些可以画简图,哪些可以列表记录。
邱秋笑笑,忙收拾了课本,拿上饭盒、票券和邹婷、伏若南去食堂。
邹婷:“邱秋,第二节课刚打铃,魏岩便偷溜出去找你了,你瞧见他人了吗?”
“程老师他师兄……”邱秋没瞒着,把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邹婷和伏若南听得一惊一乍,遗憾不已,“早知道,我亲自去找你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邹婷无语道:“你又不是我们小组的,瞎凑什么热闹啊?”
“不是你们小组怎么啦,邹婷,你别搞分裂那一套啊,别以为邱秋分到你们组,就只是你们小组的小师妹了,她可是我们大家……”
“邱秋,”三人刚一踏进食堂,便见魏岩朝邱秋招手叫道,“快点,今天有酸辣土豆丝。”
邹婷、伏若南对视一眼,还吵什么,酸辣土豆丝可不常有,两人一人扯着邱秋一条胳膊便往窗口跑。
一人抢了份酸辣土豆丝,要了二两米饭,舀了两勺白菜鸡蛋汤,端着饭盒去找魏岩,打听季同志的后继情况。
魏岩等三人落座,打开满满一饭盒萝卜炖排骨,往邱秋面前推了推:“季老买的。”
邱秋夹了一块排骨、两块萝卜,将饭盒往邹婷和伏若南面前推了推,看向魏岩:“你吃了吗?”
“吃过了。季老不缺肉票,我俩去的一食堂,他要的小炒,我跟着混了顿肉蛋齐全的大餐。”
“刚拉过就吃大肉?”伏若南夹了块排骨塞进嘴里,含糊道。
魏岩一听她这话,便知季老的事,邱秋跟两人说过了:“季老就着一碗瘦肉粥,吃了半个白面馒头。给我另点了一碗萝卜排骨汤,一碗小炒肉,一盘大葱炒鸡蛋,四个大馒头。邱秋,今儿借你的光了。”
邱秋摆摆手:“要不是你赶来得及时,一个小时的针灸,人得冻感冒了。”更别说后面的灌肠和打扫了。
魏岩笑笑,冻感冒倒不至于,邱秋点的那个炉子大,他进去,直冒汗,只是病人体虚,多点几个保险。
说完饭,几人拿着洗好的饭盒,去找副院长兼他们班书/记任章华领研究生补助。
快放假了,任书/记连下月的补助一块发给他们,邱秋一下领了107元钱,60斤粮票,三斤肉票(过年多给一斤多),一斤油票,以及各种副食品票。
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邱秋去副食品店,买了花生酱、醉麸、什锦菜、海带、虾糟、变蛋、松花蛋、豆腐。
提着大包小包进门,青丫已经烧好一锅小米南瓜粥,馏了馒头。
邱秋洗洗手,接过青丫怀里“啾啾、啾啾”叫个不停的航航,教青丫做虾糟豆腐、醉麸。
豆腐切片,摆入盘中,铺上两匙虾糟清蒸。
醉麸切块,冷水下锅,大火烧开,再多煮几分钟,捞起用清水不断冲洗,挤压出里面的酸味。冷锅冷油,放入腰果爆香捞起备用,锅里丢入八角、蒜片爆香,倒入泡好的黑木耳、香菇和醉麸一起翻炒,加入酱油和用开水化开的冰糖,大火煮开转小火收汁,出锅后,撒上腰果和葱叶。
什锦菜直接装盘,接着又用蒜汁、花生酱拌了盘松花蛋。
青丫将饭菜温上,收拾厨房,邱秋抱着航航上楼叫人,顺便给袁爷爷号了号脉。
老爷子脉搏强劲、精神奕奕,直言从没有的好状态,一整天下来,脑袋特别灵光,他在工作室里,上午画了一份图纸,中午吃罢饭,午睡了会儿,起来,接着又画了一份图纸,一天时间,把他一周的工作都干完了。
说罢,哈哈大笑,中气十足。
知道袁老的保健医生不介意她插手施针后,邱秋将航航交给袁军,解开腰间的针带,又给他施了遍针,并开了道方子。
袁老的偏头疼,跟他长期工作压力大,情绪得不到释放有关,属于情志失调,肝火上炎,进而引发肝阳上亢,造成了偏头疼。
邱秋根据袁老的病情,参考在广济图书室看到的《中医内科杂病证治新义》,开了道天麻钩藤饮,所用药材有天麻9克、钩藤(后下)12克、石决明(先煎)18克……
这道方子,可平肝息风、清热活血、补益肝肾,且十分适用于肝阳上亢型偏头疼。
将方子交给袁爷爷,交待他最好让人把各式药材炒熟,研磨成粉,温水送服,以减少肝肾的负担。
袁爷爷晃着又轻了几分的脑袋,乐呵呵地点点头,扬声叫袁帅把厨房里的酱鸭给昭昭端上。
家里备的菜够吃了,邱秋不要。
昭昭和航航盯着两个鸭腿,却是双眼放光。昭昭还含蓄些,航航则直接探着身子,张手叫道:“要、要、要……”
邱秋抚了抚额,接过酱鸭,走进厨房,拿刀斩下两个小鸭腿,其中一只将肉剥去,只留了个小腿骨,塞给航航,嗦吧,尝个味儿。
另一个小鸭腿,连带着剥下的鸭肉给了昭昭。
与楼上楼下相比,自家有寨子里的邱嘉树、耗子、县城的大哥和市里跑车的柱子,时不时地补贴,吃肉、吃鱼算是最多的了。
可昭昭还是馋,两只小鸭腿肉,根本没吃过瘾。
邱秋见此,砍了块张思铭让人捎来的咸羊腿肉,洗洗切片上锅蒸,蒸透了,切点白菜心、葱花、香菜,拿香油、味精一拌,端上了餐桌。
昭昭夹起一片送进嘴里,跟酱鸭一样好吃,味道却不一样,没有酱香味儿,是一种清蒸后的咸香:“妈妈,真好吃!”
“明天早上再给你蒸一盘?”
“好呀,我要吃好大好大一盘。”
邱秋笑笑,夹了块醉麸送她嘴里:“好吃吗?”
带着点甜酸味儿和花生酱的醇香,昭昭连连点头,“超好吃!”
“啊、啊”航航拿着鸭腿骨敲了敲桌面,冲邱秋张大了嘴,要吃。
邱秋拿起小勺子,舀了勺小米南瓜粥吹了吹,送他嘴里。
人家不挑,喂什么吃什么。
喂了小半碗粥,又喂了两口馒头,便没让他吃了。
将小家伙放进学步车里,邱秋拿起馒头,正夹菜吃着呢,便听到隔壁传来方妈妈的一声惊呼,接着好似方季同的声音。
昭昭抱着半个馒头夹羊肉,边吃边打开门,朝隔壁看了过去:“方叔叔?”
方季同放下皮箱、旅行包,转身过来,边走边笑:“大半年没见,昭昭还记得我呀?”
“记得,方奶奶经常提起你,她还给我看你从各个国家寄来的照片、明信片。”
方季同掏了把巧克力递给昭昭,随即比划了下她的身高,笑道:“长高了,吃胖了。”
昭昭小嘴一嘟,辩道:“我这是婴儿肥,我太奶奶说了,等我长到十几岁,身子抽条了,自然就会瘦下来。”
“是、是,昭昭不胖,是方叔叔说错话了。”揉揉昭昭的头发,方季同看眼她手里的馒头,笑道,“还在吃饭呀,快进去吧,吃完饭再来找方叔叔玩。”
邱秋听到动静,放下碗筷,出来打招呼:“方同志回来了,吃饭了吗?”
“还没。”方季同说着朝屋里看了眼,“褚辰住校吗?”
“走读。”邱秋说着抬腕看表,“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好。”
“那你吃饭。”邱秋说着,指了指出来的唤他的方妈妈。
方季同笑笑回家了,邱秋拉着昭昭进屋,顺手将门关上,屋里烧着炉子,不关门,热气一会儿就跑光了。
“妈妈,你看,方叔叔给我的糖。”昭昭摊着手给妈妈看。
邱秋捏起一块,红色的包装上写着英文KitKat ,看了看配料表,跟昭昭解释道:“这是雀巢牌奇巧,用巧克力包裹威化饼干做成的,也称为巧克力威化糖果。”
将奇巧还给昭昭,邱秋笑道:“谢叔叔了吗?”
“忘了。”昭昭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下吃了一半的馒头,拆开一块奇巧,咬了口,外层的巧克力丝滑浓郁,内层的威化饼干酥脆可口。
“好好吃哟!妈妈、青丫姑,你们尝尝。”昭昭说着,给邱秋和青丫各分了两块。
航航见了伸手来要。
昭昭忙抱着奇巧往后退了退:“妈妈,他能吃吗?”
“可以尝尝味。”邱秋说着拆开一块,掰下一点喂航航。
小家伙七个多月,上下牙刚露出点头,吃东西习惯地抿嘴,小舌头飞快地动着。
一点显然没吃够,伸着手还想要,邱秋又喂了他一点,剩下的丢进自己嘴里,起身去厨房,拌了盘皮蛋交给昭昭,让她给隔壁方家送去,添道菜。
没一会儿,昭昭回来了,盘里盛着几块红烧肉、几个水晶虾仁、几个炒河虾,两个芙蓉蟹斗。
“方奶奶和方叔叔给我夹的,说是让我尝尝他家的菜。”
邱秋伸手摸摸她的肚子:“还吃得下吗?”
昭昭笑笑,指着芙蓉蟹斗道:“妈妈,我想吃一个。”
“那就吃。”
芙蓉蟹斗是沪上名菜,两只,便要四只大闸蟹来做。
大闸蟹蒸熟后,拆出两只蟹的蟹粉备用,另外两只直接吃,留下蟹壳洗净备用。
随即起锅烧油,加姜蒜末和蟹粉翻炒,放入酱油和盐调味,炒好的蟹粉塞入洗好的蟹壳里。
取一个鸡蛋,将蛋清打发至起泡,讲究的人家,会自制一个裱花袋,装入蛋清泡,在塞好的蟹粉上挤出花瓣,不讲究的,直接将蛋清泡涂抹在蟹粉上,放入油锅炸至蛋清一片金黄酥脆捞出。
方妈妈做菜讲究,芙蓉蟹斗做得像一朵花,外皮酥脆,味道浓郁,十分鲜甜。
昭昭一个吃完,看看妈妈,又伸手将另一个拿了起来。
青丫看得想笑,悄悄跟邱秋道:“我明早起早些,去菜市场看看有没有卖蟹的,买几只回来,做一盘。”九月、十月,家里没少吃蟹,芙蓉蟹斗,她一早就跟方妈妈学会了。
邱秋点点头:“有鱼的话,不拘是什么鱼,买条回来吃。”说罢,掏了张鱼票给青丫。
青丫接过来,揣进了兜里。
吃完饭,邱秋泡了杯红糖姜茶,揽着昭昭喂了她几口,这才将人放开,让她跟弟弟玩会儿,去练琴。
褚辰九点多到家,知道方季同回来了,放下东西便去打招呼。
方季同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笑道:“越发成熟稳重了!还没恭喜呢,得了个小子。”
褚辰轻哼:“皮得狠。”
方季同抬手给了他一拳:“炫耀是吧!”
褚辰笑着揉揉肩膀:“有对象了吗?”
方季同扭头看他妈,方妈妈正忙忙碌碌给他准备晚上要用的被褥,注意力没在这边。
“处了一个。”方季同小声道。
“真处了?!”褚辰惊讶地看向他:“怎么没听方婶说?”
“尼日利亚的姑娘,学音乐的,大学里的音乐老师。我还没敢跟我姆妈说呢。”
尼日利亚位于西非东南部,是非洲人口最多的国家。褚辰隐隐猜到了什么:“黑皮肤?”
“她五官很漂亮,身材也好,我们特别聊得来。”
“你们领导知道吗?”
方季同摇头:“我想等等,再打申请。”
褚辰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看过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实行的对内改革、对外开放政策的报道了吧?”
方季同拍拍褚辰的肩,笑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学生嘛,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把课本知识学好。”再多打算,也不是现在就能实施的,多讲无益。
“不诚实!”
褚辰笑笑。
方季同主动绕开这些话题,就国外的见闻,说了几件趣事,眼见时间不早了,两人才结束谈话,褚辰告辞回家。
第78章 第 78 章 留学生,史大智
褚辰进门, 昭昭坐在琴凳上,正在弹奏哈农钢琴指法练习曲,原谱所涉及的音域范围比较宽, 有三个半八度。
昭昭是孩子,手臂短, 够不到那么远的宽度, 身子歪来歪去地弹着琴, 一身大红的棉袄棉裤, 跟个扭秧歌的福娃似的。
褚辰倚在门口的鞋柜上,抱臂听她一曲弹完, 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指点道:“昭昭, 咱们把低音去掉, 移高一个八度, 弹一下试试。”
去掉了一个八度,还剩两个半八度,音域范围变小,手臂短的问题便解决了。
昭昭看向褚辰:“孙老师教我们都是弹三个半八度。”幼儿园也有音乐课, 教钢琴的正是他们班主任孙老师。
“听爸爸的。来,试试。”褚辰鼓励道。
昭昭点点头,坐正, 开始弹奏,减掉低音,去掉一个八度,所弹键都在双手移动的范围之内,昭昭的注意力变得专注了起来,她自己也是越弹越欢快, 速度提到了60,四个音。
一曲弹完,褚辰亲亲闺女的小脸,鼓掌赞道:“我们昭昭真棒!”
“嘻嘻……”昭昭开心地抱住褚辰的胳膊,“爸爸,我今天想跟你和妈妈睡?”
“好呀。”褚辰合上琴盖,抱起昭昭,“洗漱了吗?”
“没呢。”昭昭说罢,扭头跟坐在餐桌前看书的青丫道,“姑,我今晚跟我爸妈睡。”
青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褚辰抱起昭昭走进卫生间,将人放在小凳上站好,取了她的小牙刷,挤好牙膏,递给她。
刷完牙,洗了脸,抹上香香,父女俩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泡脚。
邱秋哄睡航航出来,见此,找出昭昭专用的小盆,兑好温水,抱起擦好脚,趿上棉拖的小家伙去卫生间,给她洗屁股,换小裤裤。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天天洗屁股?瑶瑶就不洗,她妈每周带她去澡堂洗两次澡。我还没去澡堂洗过澡呢。”
“你今天是不是拉臭臭了,拉臭臭后,不管我们擦得多干净,都会产生异味,清洗异味,保持身体清爽,可以提高舒适感,增加自信心。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昭昭现在满脑子都是元今瑶对澡堂的描述,想不到别的:“妈妈,我想去澡堂洗澡。”
“在家洗不舒服吗?”为了让昭昭冬天在家洗澡方便,邱秋找家具厂订了个小号的浴桶,买了浴罩。
炉子一点,桶里兑好热水,浴罩一放,人钻进去泡个半小时都不觉得冷。
“瑶瑶说,澡堂里有池子,可以游泳。”
“人家那是凌晨四五点放的水,不等到晚上,水就洗浑了,你不嫌脏?”
“我不能凌晨五点起来去洗吗?”
邱秋笑笑:“行啊,明天五点,妈妈叫你。”
怕妈妈忘了,临睡前,昭昭翻找出爸爸夏天在旧货市场买的,一个民国镀金小鸟闹钟,递给爸爸,让他帮忙调好时间。
褚辰接过来,设定好时间,找出配套的钥匙,插入闹钟后面的钥匙孔,顺时针方向旋转上紧发条:“好了。”
昭昭接过来看了看,探身放在床头柜上,放心地往爸妈中间一躺,闭上眼,笑道:“我睡了。”
邱秋隔着被子,轻轻拍拍她的小肚:“睡吧,妈妈保证,一到五点便叫你起来。”话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昭昭知道妈妈不相信自己五点能爬起来,轻哼了声,一翻身抱着爸爸的胳膊,埋着小脸,没两分钟,便睡着了。
褚辰调整了下昭昭的睡姿,看向邱秋:“下周一,我们系办联欢晚会;77级中文班和留学生们在四号楼南面的场地上,举办篝火舞会。要不要去看看?”
邱秋侧过身,面对他,戳着他的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弧度:“你们学校还有留学生?”
“有呢。”褚辰轻轻握住邱秋的手,不让她捣乱,“74年便开始复招留学生了,到今年,差不多有40人。”
邱秋抠抠他的掌心:“都是哪个国家的?”
褚辰张开五指与她十指相扣:“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瑞典、瑞士,都是公派生。我认识一位英国来的,叫迈克尔·兰克,中文名阮迈可,他是英国文化交流协会派遣来的,在复旦研修汉语。他们有单独的宿舍楼,有自个儿的圈子。”
邱秋右胳膊肘抵在枕上,单手托腮,好整以暇道:“宿舍条件很好吧?”
褚辰颔首:“有电视、洗衣机、风扇、暖气,有专门的卫生打扫人员。他们经常在四号楼前面的草地上举行派对,这还是第一次跟国内学生一起举办晚会。”
“你们系的联欢会,你报了什么节目?”
“没报。”
邱秋瞬间不感兴趣了,扯开他握着的手,往下一躺:“睡觉。”
褚辰轻笑:“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
“《唱支山歌给党听》,”邱秋说罢,笑了,“大嫂说,当年她就是被大哥这首歌给迷住的。”
褚辰勾了勾唇,起身披上大衣,身子往邱秋那边倾了倾,凑近她耳边轻声哼唱道:“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
在极具感染力的歌声中,邱秋脑中浮现出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十六七岁的少年,白衬衫扎在黑西裤里,身高腿长,衣袖半挽,腕上银色表盘在阳光下闪着点点灼目的白,一双瑞风桃花形态的眼,微微一眯,眼尾迤逦出不一样的风景,端的是——意气焕发、神采飞扬!
很快褚辰便察觉到,妻子睡着了。
亲亲邱秋额头,给她掖好被子,查看过两个孩子,褚辰关掉闹钟,脱下大衣,拉灭台灯,躺下睡觉。
一夜无梦,凌晨四点四十多,褚辰睁眼醒来,看了看表,起身给航航换尿布,冲奶粉。
到点了,去唤昭昭。
一唤一出溜,不一会儿便缩进被窝,钻到了床中间。
“几点了?”邱秋揉了揉眼,声音沙哑。
客厅里燃着炉子,空气干燥,呼出的气都带着灼热感。
“五点。”褚辰将抱着奶瓶喝得吨吨作响的航航放进被窝,起身倒了杯温水给邱秋。
邱秋接过来喝了两口,起床穿衣。
褚辰指指窝在被子里不露头的昭昭:“起不来。你在睡会儿。”
“不了。”邱秋穿好线衣线裤,套上黑色条绒裤子、棉马甲,拿起梳子通了通头发,右手从头顶划过,将头发一分为二,飞快辫起两个长辫,拿黑毛线缠的橡皮筋扎紧,弯腰掀开被子:“昭昭,洗澡去了。”
“妈妈,我能再睡会儿吗?”
“那你想几点起?”
昭昭想了想,含糊道:“六点。”
“行,睡好,妈妈等你到六点。”
昭昭哧溜哧溜往上爬,头伏在她的小枕头上,扯了被子盖好,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邱秋抱起航航和穿好衣服的褚辰,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关上门。褚辰去洗漱,邱秋将小家伙放在婴儿床上,洗洗手,去厨房,昨晚剩下的一碗米饭,拿香菇、大葱、胡萝卜、鸡蛋,一起炒了,另烧了碗紫菜蛋花汤。
端出来给褚辰吃。
这会儿,青丫也起来,来不及洗漱,拿上化肥袋子、钱票和兰令自行车钥匙,急匆匆跑出门去菜市场抢购。
褚辰吃完饭,逗着航航玩了会儿,抱着邱秋亲了口,便出门去学校了。
邱秋擦了擦脸,点着小家伙的额头道:“你爸爸真不讲究,是不是?妈妈刚抹了香香,他也不怕沾一嘴药霜。”
航航拿着颜色鲜艳的小布球,啊啊地应了两声,抱着小布球啃了起来,邱秋忙把布球给他夺下来,在他咧嘴大嚎之前,塞了块蛇形饼干给他磨牙。
到了六点,邱秋准时去叫人。
这会儿,昭昭是再不敢赖床了。
妈妈的脾气,是不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耍赖的。
穿好衣服,拿上洗澡用品,邱秋抱着航航,带着昭昭去了锦江俱乐部。大众澡堂离家远,这个点去,母女俩今天上学非迟到不可。
史家兄弟在锦江俱乐部有包房,史大柱走前,给了邱秋一张房卡,不过,之前邱秋一次也没用过。
将房卡递给服务员,由女招待领着走进酒店套房,在里面换好衣服,再由人家领着去了游泳池。
到了池边才知道,这边有更衣室、淋浴间、舒适的躺椅、茶几等,还种植了一些热带植物,很有度假的氛围。
光是洗澡、游泳的话,就没必要去套房了。
给姐弟俩套上黄鸭子游泳圈,一下水,好了,一个个乐坏了,昭昭趴在池子边,双腿扑腾得水花四溅。
邱秋拉着航航身上的小鸭子,往里走了走,远远避开她。
到了水中间,航航划着四肢,乐得咯咯直笑,双手拍水,拍得邱秋睁不开眼,索性不管他了,玩吧。
玩了半小时,邱秋便不让了。
两个小家伙都不愿意离开,邱秋用俱乐部的美食哄着,这才将依依不舍地二人带回套房,给浴缸里放上水,仔细洗了遍,拿大毛巾裹好,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抹上香香,穿上衣服。
女招待送来吹风机,帮母子三人把头发吹干。
将洗澡用品和换下来的衣服,拿旅行袋装好,请女招待提到柜台,等会儿好拿。
随即,三人去了西餐厅。
吃什么自己拿盘子装,有煎蛋、面包、香肠、黄油煎的蘑菇、奶油炖煮的土豆、黑布丁,牛奶,现榨的苹果汁、橘子汁。
邱秋给自己和航航拿了煎蛋、面包、蘑菇、土豆,牛奶。
昭昭是每样都来了点,吃不完,邱秋帮着解决了。
走时,又租人家的饭盒,打包了几份。
走到门口柜台,邱秋取了东西要付钱,人家不收,说是早餐、泡澡什么的,都含在房价里。
除了饭盒押金,便是打包的几份早餐,也是免费的。
昭昭听得双眸发亮,踮着脚尖,扒着柜台,问服务员:“姨姨,那我明天还能来吗?”
邱秋:“……”
“可以呀,姨姨们欢迎你常来。”服务员声音甜的高出八度,随即她又笑道,“邱医生,我们这儿洗澡方便、娱乐项目多、每个地方都装有暖气,您可以多带孩子们过来玩玩。”
另一位服务员跟着道:“1月1号下午两点,我们举办元旦晚会,请了市歌舞团的演员来表演歌舞。”
“我、我能带人来看吗?”昭昭激动道。
服务员立马拿了一沓票出来:“你要几张?十张够吗?”
昭昭掰着手指数了数,“11张,我还要请袁爷爷。”
邱秋:“昭昭,袁爷爷不方便过来。”
昭昭一愣,随即想到了,袁爷爷是国家重要人才,有些场所是不能随便去的,“姨姨,我要十张。”
服务员还是多数了两张给她:“多的可以送朋友嘛。”
昭昭道了声谢,将票揣进兜里,抱起一网兜饭盒,跟在妈妈身后往外走。
“邱医生,我送你们回家吧?”一位男服务员快步过来道。
邱秋看向昭昭:“抱得动吗?”
昭昭点点头,没要牛奶、果汁,不是太重。
“谢谢,不用了,你们忙吧。”
男服务员没强求,笑笑,回去做事了。
到了公寓,坐电梯到四楼,昭昭抱着网兜下去,给孙梁、元今瑶送早餐,邱秋抱着航航、拎着旅行包坐到六楼,先回家。
孙梁、元今瑶刚起来,还没洗漱呢,听到门口昭昭的声音,瞬间清醒了,穿着拖鞋,哒哒跑出来。
两家门对门,昭昭是敲了这家,敲那家,遂两人差不多一同到的门口。
“昭昭,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孙梁诧异道。
元今瑶只关心吃的,盯着饭盒好奇道:“都有什么?都是给我们的吗?”
每一盒装得差不多,昭昭扯开网兜,让他们一人拿一个:“面包、煎蛋、香肠、蘑菇、土豆。吃完,饭盒等会儿给我送来啊,交了押金的,要还给人家。”
元今瑶拿了饭盒,当场就打开了:“哇,你去西餐厅了?”说着,抓起一块面包便吃了起来,“唔,好好吃。”
孙梁看看昭昭红扑扑的小脸,和帽子上的水汽,以及身上传来的花香味儿:“你去澡堂泡澡了?”
“没有,我去锦江俱乐部游泳了。那里的泳池好大哦,水好清,能一眼看到水底的马赛克拼图,水温热热的,待在里面可舒服了。”
“昭昭去锦江俱乐部了?!”元妈妈惊讶道,“你咋进去的?”
“妈妈带我去的呀。元阿姨早,我上楼给袁帅他们送早餐。”昭昭说罢,冲元今瑶、孙梁挥挥手,抱着网兜撒腿冲进楼梯间,往上爬。
任成益还没起来,昭昭把饭盒递给他姐。
任欢欢接过来,打开就吃。
昭昭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轻叹一声:“欢欢姐,你给成益哥留一口。”
任欢欢点点头,给她弟留了一朵蘑菇。
任奶奶追出来,塞给昭昭一包牛皮纸裹着的油条。
昭昭不要:“任奶奶,我吃过早饭了。”
“那就下午放学回来吃。”
好吧。昭昭提着油条,敲响了袁家的大门。
袁立成开的门,一看昭昭,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将人抱起来颠了颠:“吃早餐了吗?怎么这么轻?”
说着话,已抱着昭昭坐在了餐桌前。
宋美娟正在摆饭,伸手便舀了些鸡蛋羹塞给丈夫,让他喂昭昭吃饭。
昭昭忙摆手:“宋妈妈、袁爸爸,我吃过了。”说着拍了拍网兜里的饭盒,“你们看,我给袁帅、袁军和袁爷爷带的早餐。”
袁立成伸手拿出来一个打开,见是西餐,还热乎着呢,不由诧异道:“一大早你爸妈带你去西餐厅了?”
宋美娟白他一眼:“哪家西餐厅这么早开门,应该是哪家大饭店的早餐。”
“锦江俱乐部……”昭昭又将她去锦江俱乐部游泳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掏出兜里的票,递给洗漱好过来吃饭的袁家兄弟,一人一张,“后天下午两点,去看歌舞哟。”
袁军探头看她手里攥着厚厚一沓票,不由问道:“你拿了多少张啊?”
“一共12张。给了你和袁帅,还剩10张。”
“花钱买的吗?”袁军翻看了下手中的票。
“没花钱,服务员阿姨送的,她还说我什么时候去游泳都可以。”
袁军双眼一亮:“能带人吗?”
袁立成和宋美娟齐齐抬手,一人给了他一个钢镚,随即异口同声道:“想屁吃呢!”
“想上天啊!”
袁军捂着额头,一脸哀怨:“我不就是问问嘛。”
宋美娟轻哼:“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想骗我,道行浅了点。”
昭昭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好一会儿,才道:“我妈妈可以带人。”
袁军轻敲了她一下:“不早说!”
话落,头上立马挨了四下,刚要发火,便对上了四个怒目金刚,得了,惹不起、惹不起。
袁军装好票,拿起一个昭昭带来的饭盒,抓双筷子,跑去沙发那边吃了起来。
又说了几句话,昭昭便提出了告辞,青丫姑还没吃早餐呢,她得把青丫姑的那一份送回家。
闻言,袁家才放人,宋美娟一早起来烙的萝卜丝饼,拿饭盒,装了满满一盒,给昭昭带上。
昭昭抱着饭盒,拿着油条进家,青丫也刚从菜市场回来,她抢购了十个大闸蟹,两条带鱼、一捆芹菜、一块豆腐。
第一次带鱼,昭昭稀奇得不行,拿手戳了戳大眼睛、大嘴,摸了摸尖牙,拎着尾巴比了下长度。
邱秋看看表,该出门了,抓起车钥匙,背上军用书包:“昭昭,妈妈先走了。”
“好。”
“青丫。”邱秋朝正在吃早餐的青丫晃晃手,“走了。”
青丫嗯了声,忙道:“路滑,你骑车小心点。”
“知道了。”
到了班级,刚一坐下,邱秋便被邹婷塞了一嘴蝴蝶酥,紧接着伏若南递来个水煮蛋,张扬丢来一包奶糖……
不一会儿,课桌上堆满了零食。
邱秋拿手挡着嘴,不让她们往嘴里塞东西,等将蝴蝶酥咽下,扭头问众人:“发财了?”
“嗯,是发财了,”班长乐道,“一人发了一百零七块钱。”
哦,补助一发,个个成大款了。
邱秋将桌上的东西扫进桌斗,打开日语书背了起来。
一天转瞬即逝。
第二天是周日,亦是1978年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丁珉拎着个奶油蛋糕来找老太太,结果,机械厂从美国进口一台新机器,安装、使用什么的,得翻译,老太太带着人忙这个呢,得小半月回不来。
褚辰用过早饭,便提着大包小包,给老太太送衣服、吃食去了。
老太太不在,丁珉也不急着回去,跟邱秋凑在一起说话,聊着聊着不免提起了乐问夏和新生儿。
母子俩出院了,乐问夏想养身子、想减肥,不愿意母乳喂养,一家人正想着法地跟人换奶粉票呢。
邱秋:“那天我们去医院看望,我看收了不少奶粉呀。”
丁珉撇嘴:“你当乐问夏一天天的吃什么养身子,鸡、鸭、猪蹄,她嫌太荤,怕吃了长肉,天天就逮着奶粉、菊花精霍霍。”
“不是可以订牛奶吗?订的鲜牛奶,煮开后,婴儿和大人都可以喝。昭昭小时候,喝的是煮开的羊奶。”
“她嫌腥,孩子也不愿意喝,一喂就哭。”
又聊了几句,两人便丢开了这个话题,去厨房帮青丫炸菜丸子、小酥肉、耦合。
正忙活呢,孙梁妈妈过来,送了两斤油面筋。
丁珉一看来了兴致,直言中午她掌勺。
油面筋塞肉炖白菜,萝卜丝红烧带鱼,另煲了锅老母鸡汤。
鸡是青丫拿侨汇券跟人换的。
饭菜都好了,还不见昭昭回来,邱秋踢踢送东西回来抱着儿子逗的褚辰:“去俱乐部看看。”
昭昭可算是找了个玩乐的好地方,今早起床后,简单地洗了把脸,就拉着袁帅、任成益、孙梁、元今瑶去俱乐部了,这会儿还不回来,怕是玩得乐不思蜀啊!
褚辰拿上车钥匙,骑车过去,没想到会在俱乐部门口,遇到正要跟昭昭上他家的史大智、秦尧和二妮。
“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周打电话,三人不是说,刚从云南跑到四川吗。
“上午10点,”史大智说着,抱起昭昭迎上来道,“没想到会先看到昭昭和她的小伙伴。”
“吃饭了吗?”
“已经点好了,等会儿回来吃。走吧,先去你家看看邱大夫。”
“褚主任,”二妮一头波浪长发,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粉红色毛呢大衣,紧身牛仔裤,厚底靴,提着礼盒走到褚辰跟前打招呼,“好久不见。”
褚辰笑着点了下头,将自行车递给秦尧,让他驮东西。
秦尧扛着一个麻袋,手里拎着一个麻袋,怕是药材,褚辰便没多言。
一行人一进公寓大厅,袁帅、任成益便带着孙梁、元今瑶跟昭昭、褚辰说了一声,窜进楼梯间,跑上楼了。
第79章 第 79 章 二妮,青丫
元今瑶、孙梁先到家。
元今瑶的妈妈卫蓓, 从女儿出门,便坐立不安地在家里走来走去,瞧得丈夫元星海无奈道:“你转什么呀, 不就是跟昭昭去锦江俱乐部玩玩吗?”
卫蓓白了丈夫一眼:“锦江俱乐部是谁想去,就能进去的吗?”
元星海看看表:“今瑶他们出门半小时了, 要没进去, 这会儿该回来了, 你站在窗前朝那边看看。”
卫蓓转身走到窗边, 看向俱乐部的方向,直盯了半个多小时, 眼睛酸了, 还是没瞧见五个小孩回来。
元星海一沓报纸翻看了遍, 打开电视听起了英语讲座, 两节课结束, 11点多了,扭头见妻子还立在窗边,没有做饭的意思,元星海乐了:“你要是不放心, 去俱乐部或是楼上褚家问问?”
楼上就算了,去问,跟不信任人似的。卫蓓想去俱乐部瞧瞧:“我问问孙梁妈妈, 看她去不去?”
彼时,孙妈妈刚给褚家送了油面筋回来,正要淘米煮饭,闻言摇了摇头:“我方才上去,听邱秋说了,俱乐部的服务员都很好说话, 他们认识昭昭,知道是家里的小孩,肯定会多照顾些。”
小孩子去玩,大人瞎掺和什么?
卫蓓听孙妈妈这么说,没好意思说,自己想进俱乐部参观参观。
心神不定地回到家,边炒小菜,边支棱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元今瑶和孙梁一跑进四楼的走廊,卫蓓听着女儿的脚步声,忙关了煤气灶,解开围裙去开门:“瑶瑶,回来了。”
往女儿和孙梁身后看了看:“怎么就你俩,昭昭呢?”
“昭昭家有客人,他们走电梯,我和孙梁、袁帅、任成益走步梯上来的。”
“客人?”
“嗯,昭昭叫史二伯、秦叔叔、二妮姑。”
一听“二妮”,卫蓓瞬间对褚家的客人没兴趣了,只拉着女儿打听俱乐部的情况。
孙妈妈倒没问什么,孙梁游泳回来,正兴奋呢,站在厨房门口,边看姆妈炒小菜,边手舞足蹈地讲他们去了以后,服务员给他们拿了泳衣、泳裤,游泳圈,带他们换衣服,给他们送吃的、喝的,可热情了。
*
方季同拎着三个空瓶子等在电梯口,正要下楼,去附近供销社,帮姆妈打瓶醋、酱油和一瓶散装黄酒回来做菜。
见电梯升上来,栅门拉开,褚辰抱着昭昭,领着三人步出电梯,为首的男子,三十多岁,头发浓密,五官突显,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穿得随性潇洒,扭头哄昭昭的声音带着港腔。
他身后是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衣着虽然光鲜,却少了些气质。
最后迈出电梯的男子,足有一米九,一身名牌运动装,眉眼凌厉,气质冷凝,却突兀地一手拎起个化肥袋子。
目光从三人身上一扫而过,方季周跟褚辰笑道:“有客啊?”
褚辰点点头:“有空来家坐坐。”
“好。”方季同应了声,走进电梯,下去了。
史大智没在意这点小插曲,随着离褚家大门越来越近,他紧张地掏出小镜子,对着自己这张俊脸照了又照,“昭昭,你跟伯伯说实话,我是不是比三四月份更帅了?”
分别大半年,昭昭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形容词上“肥头大耳”。
若不是她还认得二妮姑和秦叔叔,方才在俱乐部,对着这位突然冲过来抱着她叫昭宝的,她差点大喊“人/贩子”了。
“史二伯,你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老帅了。”
“哈哈哈……我也觉得自己这一年来,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说着,史大智拉开羽绒服拉链,撩起开衫毛衣,拍了拍自己练出来的四块腹肌,“看!漂亮吧?”
褚辰伸手捂住闺女的双眼,瞪他:“注意形象!”
史大智一愣,“不是,褚同志你这思想是不是狭义了点,方才昭昭和她的一帮小朋友,在游泳池游泳,那三个小子,可是只穿条小裤衩,露出来的肉可比我多多啦!”
“你跟孩子比?”褚辰鄙视地瞟他一眼,握住门把手,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邱秋捧着块切开的蛋糕,边吃边喂航航,看到随褚辰进来的三人微怔。
不等邱秋开口,史大智已几步冲到她面前,捏着小镜子,翘着兰花指,转了两个圈,脚步一旋,侧身停在邱秋面:“当当当……猜猜我是谁?”
邱秋抽抽嘴角:“你应该拿把团扇。来个罗扇轻摇,半掩娇容,眼眸流转生波,顾盼间,似有千言万语,撩人心弦。”
史大智兰花指一翘,小镜子轻轻拍向邱秋,娇媚媚来了句:“讨厌——”
邱秋抖了抖,一阵恶寒:“秦助理,你家老板咋了?”
“在山里行走时,遇到一位老艺术家,史总跟着学了段《玉簪记》,说是想在茶楼里添些戏剧表演。”
秦尧话落,史大智已抬手做了个起势,摇着小镜子唱了起来:“‘长清短清,哪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怎么样邱大夫,能听吧?”
邱秋放下蛋糕小叉子,拍掌叫了声:“好!”
秦尧有点没眼看,邱大夫真会见风转舵,一听事关茶楼经营,立马变了脸色,“麻袋放哪?”
“都是什么?”青丫问道。
“四川熏肉、熏肠、熏鱼,腊肉、腊排骨、腊猪蹄、冬笋、晒干的菌子,蒙顶山茶、四川红茶。”
二妮递上礼盒,跟着道:“蜀绣挂画。”
青丫指指厨房,示意秦尧将麻袋提进厨房,随即接过礼盒,打量眼二妮,笑道:“半年不见,二妮又漂亮了。”
二妮亦打量着青丫,她认识的青丫,因为家里穷,天天下田干活,经常穿着身打着补丁的土布衣服,是个灰头土脸不起眼的山里姑娘;而眼前的女子,纤腰柔柔,笑容坦然,说话轻声慢语带着点书卷气……她真的是青丫吗?
二妮这一刻,尝到了嘴里的苦涩,她知道,点化了青丫的是“邱秋”。
一如当年对她的影响和改变。
“青丫姐变得我都不敢认了。”二妮笑笑,掩去眼里的失落,转头打量眼屋内的温馨布置,抬脚走到邱秋跟前唤了声“姐”,俯身逗了逗一旁婴儿车上的航航,掏出对银手镯便要给航航戴上,结果袖子往上一捋,露出了航航手腕上的镯子。
比她找人打制的分量重,款式漂亮、寓意好。
讪笑了下,便又将镯子装进红色的绒布袋里,放在了航航头边。
航航“啊、啊……”两声,伸手去够。
二妮伸手将他抱了起来,熟练地放到地上,抽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穿过航航两腋,站在他身后,拽着围巾的两头,让他随意地捣腾着两条小短腿,在屋里四处探险。
青丫见状,忙收起礼盒,拿了条旧围巾递给二妮,让她把自己的新围巾替换下来,免得将她的围巾扯变了形。
二妮朝给史大智号脉的邱秋看了眼,听话地换了围巾:“青丫姐,你过年回家吗?”
“不回,”青丫蹲下,握着航航的小手笑道,“航航太小,身边离不开人。我等他能上幼儿园了,再回家。”
“那不得三四年,你不想你阿妈、弟弟妹妹吗?”
“我有经常给他们打电话、写信,寄东西。耗子说,我要想家了,打电话跟他说一声,他带阿妈来看我。”
“耗子今年出息了,”二妮笑道,“光是春夏两季跟着史总往山里跑,就挣了不少。秋冬采药,听我阿妈说,又赚了好大一笔。”
青丫知道弟弟采药能挣那么多,跟邱秋提供的野生药材密集点有关,笑笑,没接话。
二妮四下看了看:“不是说,褚主任他阿奶,跟你们一起住吗?”
“老太太本事大着呢,”青丫一脸崇拜道,“会说英语,会翻译。今年九月,人家机械厂的厂长、人事主管都上门了,请她去教他们厂的研究员英语。这几天,不是下雪了吗,来回不方便,人家专门给安排了间宿舍,听邱秋说有暖气,老暖和了。”
“工资不低吧?”二妮小声道。
“那肯定的。”
两人说着小话,邱秋给史大智号完脉,满意地笑道:“恭喜,胰脏功能恢复了。”
史大智咧嘴大乐:“邱大夫,我就说茶有用吧。”
邱秋轻哼:“八段锦没练?幽门顺气法没练?秦助里没有经常给你按摩脚底板?”
“练了按了,你就当我心理作用吧,反正我觉得高山古茶,对我这糖尿病挺管用的。”
邱秋没再跟他争辩,引了人在沙发上坐下,跟他讲四季养生规律:“……每年农历二月,春分开始,便是草木发芽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节,亦是各种疾病最活跃的时候。春分前后来家一趟,我给你配副药,吃上一月。”
史大智点头应道:“我回家过个年,立马过来。”
邱秋看他一眼,提醒道:“别忘了把你大哥一起带来。”
“好。”史大智应着,伸手入怀,掏出四个红包,最大最厚的那份递给邱秋:“茶馆、素食馆的分红。”
塞给航航两个,分别是见面礼和提前给的压岁钱。
剩下一个给昭昭,压岁钱。
说完正事,史大智吸吸鼻子,看向厨房:“闻着好香啊,邱大夫,留饭不?”
褚辰和秦尧归置好带来的各种鱼肉,端着茶出来,闻言道:“你不是定好了饭菜吗?”
“突然想吃你家的饭了。褚同志,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秦尧跟着史大智这一年在山里,游山玩水,找茶寻食,早把胃口养刁了,不等几人发话,起身出门道:“我去把俱乐部的饭菜提来。”
没一会儿,秦尧提了两个大食盒来,加上丁珉先前做的几道,摆了满满一桌子,一茶几。
史大智和秦尧吃丁珉做的饭菜,邱秋他们吃提来的大餐。
松江鲈鱼、白斩鸡、八宝鸭、水晶虾仁、腌笃鲜、芙蓉蟹斗、酒香草头、清蒸大闸蟹……
丁珉看着螃蟹没忍住,吃了半个鞭蓉蟹斗。
邱秋嫌过了油,不清爽,没吃。
褚辰剥了个大闸蟹,将蟹黄、蟹肉放在碟子里,推到她面前,并拿了姜丝醋碟给她。
昭昭看得吃味:“爸爸,你光给妈妈剥?”
邱秋夹了一筷子蟹黄喂她:“吃了几个芙蓉蟹斗?”
昭昭含着蟹黄,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比划了个二。
“不能再吃了。”邱秋说着,将芙蓉蟹斗跟青丫和二妮面前的一盘蒜蓉菜心调换了下,“你俩尝尝,俱乐部大厨做的,跟咱自家弄的有什么区别?”
青丫夹起一个尝了口,被惊艳到了,口感十分丰富。
“俱乐部的菜明显更好吃嘛,”青丫凑近二妮,小声道,“史总和那位秦同志,怎么一口都不尝?”
二妮跟着小声道:“吃惯了大饭店里的菜式,人家就偏好一口家常味。”要不然,史总现在也不会走哪,带她到哪。
一顿饭吃完,邱秋亲自泡了壶,史大智他们刚带来的四川红茶。
邱秋泡茶,神态自若,手法轻盈、流畅,温杯、投茶、注水、出汤……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看着就是一场视觉盛宴。
史大智接过邱秋递来的茶汤,轻轻抿了口,忍不住喟叹:“要是用山泉水来泡就好了!”
说罢,给了秦尧一脚:“丫的,来时咋不带个相机呢。”拍下来,每一帧都是一幅画。
邱秋没搭理他,另递了杯给秦尧,问两人:“啥时候回香港?”
“过几天吧。”史大智道,“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得跟你们聚聚。”
邱秋抬眼看他:“你是不是还想,时不时地过来混顿饭?”
“嘿嘿……”史大智抚了抚脸,“原来我真是越来越年轻了,什么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邱秋看秦尧:你确定他精神没问题吗?
秦尧翻了个白眼:山里生活久了,卸下伪装,不装了呗。
哦,这是他的本性啊!
开眼了!
邱秋又递了杯茶,给抱着儿子哄睡觉的褚辰。
褚辰拍着航航在邱秋身边坐下,接过茶杯看了眼,汤色红亮,轻啜了口,香气甜香高长,滋味醇厚回甘。
因为有甜味,史大智喝过两杯,再要,邱秋便不给了。
几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谈今年农村的变化,山里的景色,素食馆的生意,香港的繁华……
青丫、丁珉、二妮和昭昭不喝茶,几人切了蛋糕吃。
眼看还剩下不少,昭昭让青丫给她拿竹篮装了,提着出门,直接上楼去了袁家。
袁军开门见是昭昭,一脸哀怨道:“昭昭,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楼上楼下的小朋友,你都带着去游泳了,偏偏将我漏下……”
“没带别的小朋友,就我们五人。早上我不知道能不能带人进去,”昭昭解释道,“我们这不是去试试嘛。现在知道可以带人了,明天早上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说话算话哦?”
昭昭点头,举了举手里的竹篮:“我大妈带的蛋糕,你尝尝,很好吃哒。”
都是切好的,用一个个硬纸盘盛着,旁边放着小叉子。
袁军拿起一块,捏着叉子吃了起来,边吃边道谢。
袁爷爷听到动静过来,抬手给他一巴掌:“就知道吃!也不知道接一接昭昭手里的篮子。”
袁军揉揉头,伸手去接,袁爷爷已先一步将竹篮提在了手里。
袁军:“……”
第80章 第 80 章 献方,一更
史大智、秦尧、二妮在家坐到两点多, 回俱乐部休息去了。
丁珉也没多留。
褚辰将睡着的航航轻轻放在卧室的床上,邱秋拿着厚厚的红包跟了进来,坐在妆凳上, 掏出一看,两份营业报表, 一张汇款单。
邱秋扫了眼汇款单上的数字, 眉头微拧, 扭头问褚辰:“茶馆、素食店, 这么挣钱吗?”
“多少?”
“十万港币。”
九月中旬开店,她拿三成红利。
褚辰接过茶馆和素食店的营业报表, 打开, 仔细看了看:“差不多, 是这么多。”
在邱秋身旁的床边坐下, 褚辰道:“素食店是特色店。据我所知, 香港虽有东方小祇园这样的百年斋菜老店,和近些年开的菜根香素食馆、真妙菜馆,但都没有几道药膳,更没有专门请了中医号脉, 根据个人体质,给顾客列出吃食禁忌,推出药膳、营养餐。”
“香港不缺有钱人, 有钱有名有权了,想要什么?一个好身体。何况你们选的菜式,不但能帮他们调养身体,还色香味俱佳。”
褚辰想了想,又道:“茶馆、素食店开业,史大智虽然没有回去主持开业典礼, 可他哥史大柱去了,他那气色、精气神,往门前一站,就是活招牌。”
“那这,”邱秋迟疑道,“收下了?”
褚辰点头。
“汇率是多少?”
“一港币可兑换1.40人民币。”
邱秋:“能兑换侨汇券吗?”
褚辰:“可以。”
邱秋立马兴致勃勃道:“过年,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褚辰握着邱秋的手揉了揉:“买台双缸洗衣机吧。”
“好。”既然要买,那肯定是早买早用了,“现在去?”
“行。”褚辰起身,给邱秋拿大衣。
邱秋拉开衣橱,打开褚辰淘来的保险箱,取出户口本、印章、存折,和汇款单一起收进手提包里,就着褚辰的手势,穿上大衣。
雪松色的大衣,没有纽扣,只有一条腰带,褚辰双手一挽给在腰侧打了个蝴蝶结,取来绒线帽,给她戴上。
邱秋拎上手提包,挽着褚辰的手臂,夫妻俩往外走,经过客厅,跟看书的青丫说了声,拿上自行车钥匙、棉垫子出门。
刚到电梯口,便碰上了提着竹篮,从楼上下来的昭昭。
“妈妈,你们去哪?”
“侨汇商店,去吗?”
“去、去,妈妈你等等我。”昭昭说着,撒腿冲回家,放下竹篮,抱起自己的儿童座椅,掉头跑了回来。
褚辰伸手接过座椅。
昭昭往爸妈中间一挤,一手拉着一个,呵呵笑道:“走喽,去侨汇商店。妈妈我想要买两对发卡,我一对,采采一对。”
两个小家伙平均一月一封信,两月寄一次包裹。
采采给昭昭寄她画的花草,她捡的孔雀羽毛,她和奶奶做的变蛋、咸蛋,她家的蜂蜜,爷爷弄的风干鸡、风干兔,高山茶,水果。
知道邱秋生了,孙大娘还给航航做了两身厚棉衣,两双虎头鞋,一顶虎头帽。
昭昭给她寄新出的连环画,铅笔、蜡笔、漂亮的铅笔刀、写字本,头绳、发卡,小皮鞋、运动鞋,小裙子,妈妈配的人参丸。
“不是刚寄过发卡吗?”邱秋记得月初寄过一对。
“那是塑料的。采采写信说,夹子上的红色塑料掉了,她奶奶点了塑料雨布给她焊好了,结果没两天又掉了,也不知道掉哪了,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这一回,我一定要挑对质量好的,不会掉壳的给她。”
“嗯,妈妈帮你选。”
到了楼下,褚辰将儿童座椅绑在前扛上,棉垫系在后座上,推出自行车,抱起昭昭往座椅里一放,出了公寓,长腿一迈,支着腿看邱秋扶着他的腰,在后座上坐好了,这才一踩脚蹬,载着母女俩去央行,兑换人民币,领取侨汇券,办理存款业务。
央行的老人,都是看着褚辰长大的。新接班的,多是跟他大小差不多的年轻人,也都认识。
打从一进门,便挨个儿问好。
昭昭嘴甜,跟在爸爸身旁叫人,这个伯伯、阿姨,那个叔叔、大哥。
大家隔着柜台,给她递瓜子、花生、水果糖。
几个窗口唤下来,揣了两兜零嘴。
柜台的大姐,接的是家里老人的班,接过汇款单,诧异道:“美国那边这回打钱,怎么还多转了一道?”
褚辰笑笑,没解释,扶着邱秋在窗口前坐下。
“存多少?”
邱秋:“留一千五,剩下的都存上。”
大姐看了看存折上的户主名字,格外怪异地瞟了褚辰一眼,数了一千五和厚厚一沓侨汇券,递过来。
剩下的十三万八千五存入邱秋户头。
加上老太太前前后后给的,耗子卖药材的钱,他们家原来的存款和褚辰从柱子那儿拿回来的一万分红,存折上现在有十七万三千五。
下次再存钱,邱秋便要再办一张存折了,全放在一张存折里,太显眼了。
收好钱票存折、户口本和印章,邱秋起身道谢。
大姐摆摆手:“欢迎下次再来。”
褚辰抱起昭昭跟大家告辞,牵着邱秋的手出了银行大厅。
“这小子有福,”柜台内,一位老人感叹道,“下乡,那样的境地,还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
“不就长得好看点。”有人撇嘴。
大姐轻嗤:“人家可不只是长得好看,还有才!中医大学的研究生,学历比褚辰都高。”
其他人瞬间噤声了,大家虽然在银行上班,他们这一代,便是有那么两三个大学生,那也是工农兵大学,跟人家正儿八经考上去的差着距离呢,更何况是研究生。
大姐心中直叹,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家,褚辰跟他媳妇,是两好相加了。
夫妻俩没管身后的议论,出了银行,带着昭昭直奔侨汇商店。
到了,邱秋反而看中了夏天史大柱助理说的,美国顶装式全自动洗衣机,600美元,折合人民币946.26元。
“妈妈,冰箱。”昭昭一眼相中了北京绿皮雪花冰箱。
邱秋诧异道:“冬天买冰箱吗?”
昭昭:“过完年,天不是很快就暖了吗?”
服务员在旁笑道:“真到了夏天,冰箱反而不好买,拿着钱票也不一定有现货。”
150升765元,110升635元,100升605元。
邱秋看看手里的钱:“不够啊。”
褚辰默默掏了三百出来。
邱秋侧目:“你哪来的钱?”
“帮人翻译了十几篇文章,本来是想偷偷给你买个礼物的。”
邱秋伸手接过,又看向他口袋。
褚辰忍着笑,将大衣两侧的口袋翻出来给她看。
邱秋指指大衣内的侧口袋。
褚辰扯着衣襟,让她自己掏。
邱秋伸手摸了摸,摸出一张字条,只一眼,便红了脸。
“妈妈,是什么?我看看。”昭昭踮起脚尖来看够。
邱秋往自个儿衣兜里一揣,轻咳一声,“你爸爸抄的诗。”
“什么诗?”昭昭好奇道。
褚辰看着邱秋红透的耳尖,轻笑了一声,伸手抱起闺女,“晓光透户映庆帏,小儿酣眠犹未归。日上三竿浑不觉,梦中还在把糖追。”
“爸爸笑我睡懒觉!”
“真聪明。”
“我才没睡懒觉呢,你冤枉我。”
“昨天是谁,说好的五点起床……”
昭昭一把捂住了褚辰的嘴,不让他说。
父女俩在旁闹着,邱秋付了冰箱钱,要的最大升的。
又给昭昭和采采各买了对水晶发卡,一双厚底带绒的小皮靴。
昭昭当场穿上小皮靴,便不脱了,暖和。
冰箱、洗衣机,由工人送到家,帮忙安装。
夫妻俩带着昭昭出了侨汇商店,跟在送货的三轮车后面,往家赶。
一进公寓,又轰动了,楼上楼下,有洗衣机的不少,全自动的只邱秋一家。
冰箱也不稀奇,只邱秋家一次性添两件电器,就给了人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冰箱插上电,昭昭便拉着来看热闹的元今瑶、任成益、孙梁、袁帅、袁军去调糖水,要做冰棒。
“昭昭,冰箱插上电,要两三个小时后才能用。”方季同过来看热闹,见此,解释道。
“为什么啊?”几个孩子齐刷刷看向他,问道。
方季同跟他们讲解原理,并带着昭昭几人,端了温水,拿着新毛巾将冰箱里里外外擦拭了遍。
青丫则忙着拿了脏衣服,跟安装师傅学习如何使用洗衣机。
邱秋将睡醒后,哼哼个不停的航航放进学步车里,给他冲奶粉。
褚辰给来家看热闹的邻居,拿烟拿糖倒茶。
乱糟糟的,俞佳佳来了,她刚从火车站回来,买的是明早的火车卧铺票,准备去青海看她哥。走前,来跟邱秋说一声,手里拎着条大草鱼,说是跟回城知青买的。
没工作,一个个都偷偷摸摸做起了小生意。
两人正说着话呢,周惠菇带着江睿到了,背了一麻袋菜干,说是老家寄来的,他家人口少,吃不完,拿些给邱秋换换口味。
说着,打开麻袋给邱秋看,晒干的冬瓜片、豆角、红薯片子、木耳、茄子。
红薯片属于粗粮了,她带来的足有十来斤,邱秋让她拿回去,早晚熬粥喝。
周惠菇脸一拉:“你是不是嫌弃?”
好吧,邱秋指指厨房,让她送过去,自个儿挑块熏肉带回家,给小睿炒菜吃。
周惠菇将麻袋里的菜干,放进橱柜,见阳台上挂满了熏肉、腊肉,没客气,拿了块小的,装进麻袋,搁在门口的鞋柜上,等会儿走时带上。
俞佳佳看着眼馋:“邱秋,我也要一块。”
“自己拿。”邱秋问两人:“下午还有事吗?”
两人摇头。
“晚上在家吃,咱们炖鱼贴饼子,里面搁些腊肉、腊排骨、冬笋、干蘑菇、干木耳。”
周惠菇袖子一捋:“我去和面。吃全玉米面的,还是玉米面里掺点白面?”
“掺一半白面。”玉米面磨得粗,光吃它,拉嗓子。
俞佳佳脱下大衣,系上围裙,跟着道:“我杀鱼。”
中午的蛋糕还剩一块,邱秋将奶瓶递给航航,让他自己抱着喝,打开橱柜,取出蛋糕,招手叫小睿过去,让他在厨房吃。
怕太凉,孩子吃了咳嗽,邱秋又给泡了杯红糖姜茶,让他就着吃。
江睿这是第二次吃奶油蛋糕,上次吃还是在航航的满月宴上。
细腻丝滑的奶油在舌尖轻盈散开,仿佛在吃云朵,醇厚甜香,入口即化,江睿叉起一块,踮脚送到周惠菇嘴边:“妈妈,你尝尝。”
若在以前,周惠菇肯定是百般拒绝,跟邱秋相处久了,她便懂了一个道理,待孩子也不能一味地宠,一味地谦让。
张嘴吃了叉子上的蛋糕,周惠菇笑着夸了句:“真好吃!”
江睿脸上绽开笑来,又叉了块继续喂妈妈。
母子俩你一口我一口,一会儿就将一块蛋糕吃完了。
将硬纸盘和叉子,洗干净放到橱柜里,江睿这才跑出去跟昭昭他们玩儿。
一次性的东西,都是用了就丢,俞佳佳刚想阻止他洗,见邱秋站在厨房门口逗着航航,明明也看到了,却没说什么,便没吭声。
洗衣机安装好,试用后,没有问题,两名工人拿着褚辰递来的香烟,告辞离开,邻居们看看时间,陆陆续续回家做饭去了。
方季同要走,被褚辰留下了。
邱秋跟着道:“今晚吃炖鱼贴饼子。”
方季笑道:“你们当地菜吗?”
不算是吧,听东北的同学说,他们那儿也常吃。
几人正聊着,沈瑜之来了,提只竹篓,里面装着几条黄鳝。
褚辰接过竹篓,给了他一拳:“一进大学,就玩疯了似吧,算算你有多久没来了?”上次见面,还是暑假。褚辰带着昭昭收破烂,收到了宜兴坊附近。
沈瑜之轻哼:“我不来,你倒是去找我啊。”
褚辰指指昭昭、航航:“我能跟你一样?想去哪,抬腿就走。”
邱秋赏他一个白眼,怪声怪气道:“哎哟,是我们耽误褚主任闯世界,当独行侠了!”
大家哄笑。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笑闹间,季寒和叶尔岚一起来了。
叶尔岚现在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待人接物,跟人交流了。
邱秋怕这么多人,她不自在,将航航塞给了她。
航航正是闹腾着要走路的时候,没一会儿,就折腾得叶尔岚出了一身汗。
季寒伸手来抱,航航头一扭,不要他。
叶尔岚将小家伙往学步车里一放,跟邱秋要了根扎头发的橡皮筋,把头发往上一拢,扎了个高马毛,大衣一脱,羊毛衫袖子往上一捋,叉着腰跟航航对峙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淘?”
“淘。”
“对,你特别淘,一点也没有你爸乖,也不像你姐姐那么可爱。”
“爱。”
叶尔岚捂额,“我在跟你讲道理,不是在教你学说话。”
“话。”
季寒“噗呲”乐了,方季同听得莞尔,沈瑜之拍腿大笑,褚辰抿着嘴,眼里溢满了笑意。
饭菜好了,面饼铲了一小馒筐,鱼、肉炖了满满一大锅,另烧了一钢筋锅红薯稀饭,拌了盘皮蛋和一碟白菜心。
几个孩子也没走,周惠菇给他们盛了一盆菜,端了一盘子面饼,一人一碗稀饭,让他们坐在羊毛地毯上,围着茶几吃。
一群大人坐满了餐桌,褚辰开了瓶西凤,几瓶正广和汽水。
吃着饭,聊着天,各自说着自己的近况,身边的趣事,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收拾了餐桌,又说了会儿话,俞佳佳、周惠菇母子,一起下楼走了。
方季同、沈瑜之也离开了,季寒才说,自己要去云南边境了,有什么事可以给他家里打电话。
说着,递来一张纸,上面都是跟他亲近的同事、朋友、发小、同学,并跟邱秋和褚辰说,谁谁是做什么的,为人如何,或是在部队是什么职位,有什么人脉,遇到什么事可以找谁帮忙。
这跟交代遗言似的话,听得邱秋心里堵得慌,起身给他拿药,人参丸、止血散、消炎药,保命的药丸更是全给他带上了。
“保护好自己,平安归来。”
季寒点点头,掏了叠钱票放在桌上,邱秋没要,让褚辰给他塞兜里。
送走他跟叶尔岚,邱秋心里闷闷的,拿起笔,写下了一道又一道方子。
其中就有人参丸和能吊着人一口气,维持生机五六个小时,保命用的神机丹。
邱秋写完,犹豫了下,还是跟褚辰和昭昭说了下神机丹的价值。
褚辰是妻子做什么都支持,昭昭自小听着外公的事迹长大,更是对大舅崇拜有加,知道是把方子送给部队,举双手赞成。
部队都开拔了,这事,宜早不宜晚。
褚辰和邱秋下楼跟秦院长、叶言兴、季寒打电话。
季寒开车来的,接到电话时,刚将车停在部队家属院叶家门外。
听到邱秋献方,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不是不欣喜,可也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要不是他今晚跟邱秋说要去边境,她也不会……
叶兴言轻哼,“邱秋自个儿觉悟高,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寒没工夫跟他抬杠,拿起电话,打去了北京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