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打架
车子开进广济医院, 在仓库办公室门口停下,邱秋刚一推门下车,陈教授和王院长便从屋里迎了出来, 史大智跟在两人身后。
邱秋没想到他会来这么早。
史大智是被邱秋昨晚描述的各式吃食,馋得一夜没睡好, 天刚麻麻亮, 就迫不及待地跑进餐厅让厨师整了, 可吃到嘴里,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不找来了。
没想到她待的这家医院, 食堂更不济, 食材缺也就算了, 厨师的手艺跟锦江俱乐部的大厨更是没法比。
王院长也愁, 收了这么个祖宗, 有得折腾了。
什么药膳赶紧写出来吧,食材能找便找,找不到,看看能不能用别的来代替……
她这话一出, 史大智不愿意了,他瞧不上医院的食堂,直言厨师手艺不好, 卫生不达标,他不在医院吃,要邱秋赶紧写菜单,他让助理送去锦江俱乐部,叫那边做好了送过来。
邱秋也希望由锦江俱乐部来做,人家有门路、有关系, 又有政府部门来背书,什么食材寻不来,反正眼前这位不差钱,折腾呗,我大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劳力。
反正在她这里什么都是有价的!
知道这家伙还没吃早饭,邱秋先把昨晚随口道的那几样写在笔记本上,递给史大智的助理,让他先送去锦江俱乐部,做吧,做好了赶紧送过来。
目送人和小卫一起开车走了。邱秋转身一拍手,笑道:“行了,先干正事,药膳抽空再写。”
“陈教授,麻烦你带我二姐去一下高干楼。”说着,邱秋将带来的药酒递给他,“这是给施医生的。”
陈教授看了看玻璃瓶上贴的素白标签,“白药酊。主要成分是什么?治什么的?”
“三七、重楼。”邱秋道,“治疗风湿麻木,筋骨和关节疼痛、冻伤等病症。用法我昨天已经告诉他了。”
陈教授点点头,拿着东西带着褚韵走了。
紧跟着史大智也被王院长带走,办理入院手续去了。
邱秋穿上白大褂,跟王争一起去药房取了他的汤药,喝完,在小花园里教他打八段锦。
史大智办好手续,吃了助理带来的饭菜,也过来了,邱秋让他绕着小花园慢走一个小时。
别说一个小时了,半小时史大智都没撑下来,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满头大汗,说什么也不走了。
邱秋让助理扶他回病房换衣,等会儿她过去施针。
王争的身体素质不错,八段锦有八个动作,刚学,邱秋带他练了一遍,将八个动作重复了六遍,50分钟结束,他是脸不红气不喘,还有余力绕着小花园走了几圈。
给他和史大智分别施过针,邱秋去高干楼看褚韵和叶尔岚。
史大智在病房待不住,一琢磨,让助理开车,邀了王争去郊外找邱秋说的野菜去了。
邱秋到了高干楼,没瞅见施医生和二姐,只陈教授坐在外间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喝茶看书,一问在里间做心理咨询呢。
邱秋便没停留,邀了陈教授上楼,给叶尔岚把脉、施针,顺便又教了护工一套脚底按摩手法,让她每天睡前,给叶尔岚按按,春季嘛,是养胃护肝的好时机。
按按脚底的穴位,安神助眠,肝胆病痛不上身。
再下去,施医生在写病历,说是二姐回家收拾东西去了,明天过来住院,正式接受治疗。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褚韵是我见过的首例‘会阻碍一个人成为真实的自我的精神疾病’,引用柏拉图的一句话‘一个人的童年生活决定了成人后的精神状态’。”
邱秋听得似懂非懂。
施乐生拿了两本书给她,英国学者罗伯特·伯顿于1621年发表的《忧郁的解剖》和英国医生乔治切恩的《轻奢膳食疗法》。
邱秋翻了翻,和陈教授去配药房。
路上两人就史大智的情况,讨论后,拟了张方子。
为了给史大智和王争的肾减轻负担,他俩的药,邱秋也准备统一研磨成粉,用以温水送服。
当然,这事就不需要他俩亲自动手了,交给配药房即可,只需把方子上的药材标注清楚,哪些需在研磨成粉前洗、晒、炒。
昨天宿舍的那些,陈教授昨晚已经处理完了。
暂时无事的两人,一头扎进了图书室。
1954年,中医界有一次大规模的献方、采风运动。
一时之间,正式、非正式出版了大量的单方、验方、秘方集。并由此触发了药用植物、中兽医研究的热潮,引发了后来的“中草药运动”。
广济收录了不少来自民间的方子。
邱秋和陈教授这一看便入了迷。
直到钱念念找了过来,才发现早已下班了。
邱秋忙掏出鱼票递给她。
钱念念摆摆手:“饭菜都买好了,赶紧走吧,都等着你们呢。”
“鱼票谁出的,你把这张还给人家呗。”邱秋把票塞给钱念念,抱起桌上的书和小册子,和陈教授一起,一本本放回原处。
钱念念看得咋舌,“一上午的工夫,你们看了这么多本?”
“我是看不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个方子得看上十几遍才能记个七七八八。”陈教授点点邱秋,“过目不忘。牛吧?我也是第一次见,以前只是听说。”
钱念念竖了竖大拇指,“我以前的班长,记性在我们连队已经算是顶尖了,可一篇文章,也得看上两三遍,才能倒背如流。”
陈教授放完东西,背着手,随钱念念和邱秋往外走道:“我现在是老了,年轻那会儿也不差的。”
钱念念点头赞同:“学医的,真没几个记性差的。”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到了食堂。
仓库的十几个员工,围坐在窗边两张长条桌旁,桌上摆满了饭菜。
还真是有鱼、有肉,不过最大的那一盘,仍是白菜炖粉条。
邱秋表达了下迟到的歉意,才和陈教授一起落座。
大家正有说有笑地吃着呢,史大智的助理提着食盒过来了。
“邱大夫,我们史总让我给您送几道菜加餐。”
说着,打开食盒一盘盘端了出来。
清炒菠菜,小葱拌豆腐,清蒸萝卜丝,玉竹炖甲鱼。
“您请用。我们史总说了,菜式好不好吃,您最有发言权。哦,还有,这盘菠菜是我们上午去郊外亲自去人家地头拔的,对我们史总来说,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邱秋抽了抽嘴角:“他不会日日都给我送菜吧?”
助理抱着食盒站在一旁,抬着下巴,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们史总说,日后,他吃什么,邱大夫还请跟着吃什么吧,这样才能帮他搭配出最好的伙食。”
钱念念“噗呲”一下乐了,王院长说得没错,果然会折腾。
陈教授才不管那么多呢,甲鱼哦,挺适合他老人家的:“邱丫头,你是孕妇不能吃甲鱼,这盆汤我们帮你干掉了?”
邱秋抬手做了个请,转头看向助理:“你是要留在这儿看着我们吃吗?”
助理四下看看,寻个空位坐下了,等着收汤盆、碟子。
邱秋招呼有些发蒙的大伙夹菜吃,不愧是俱乐部大厨做出来的,这菠菜、这豆腐,还有萝卜丝,都比家里做的好吃多了。
吃完饭,挥手送走大家,邱秋接过陈教授递来的小本本和钢笔,开始写药膳,俱乐部的伙食虽好,她也不可能天天吃啊,影响多不好。
黄精蒸山药、黄芪炖母鸡、荞麦健脾糕、芦根(干)黑米卷、山药熟地瘦肉汤、枸杞叶蚌肉汤、洋葱炒鳝鱼……
*
褚辰收拾好被褥、席子,打扫好家里的卫生,将邱秋被周惠菇弄脏的大衣装进纸袋,背上装有相机的小包,看向随舅公练了大半个小时太极的昭昭和采采,“我们要出门玩了,你们仨要不要去?”
采采一愣,扎着两手蹦跳着欢呼起来:“哦哦,出去玩了、出去玩了。”
昭昭一高兴,两手撑地,竟然翻了个跟斗。
乐得褚辰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手一扬抛向了空中:“我闺女就是聪明,学什么都快!”
“哈哈……”昭昭笑着挣扎着下来,要再翻一个。
结果就是,她和采采在客厅里你一个我一个蹦跳着翻开了。
褚辰在旁紧紧地护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两人撞到餐桌、椅子什么的。
“好了好了,下楼了。”老太太穿上大衣催促道。
张成文想下午就回贵州,请着假呢。
舅公想多玩两天,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到处逛逛,他都觉得来回车票花得亏的慌。
最后一商量,明天晚上走。
采采一听,明晚坐火车回去见奶奶、爷爷和爸爸的,开心地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老太太的手转圈圈,老太太被她转得头晕,俞佳佳上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昭昭也被褚辰抄起来,坐在了脖子上。
大家这才得以出门。
路上先把大衣送去洗衣店,随之去火车站买票,接下来便是玩了,动物园、百货商场,去红房子吃西餐,下午继续,电影院、南京路……
到家都已经五点了。
老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带着三个闺女在客厅看电视。
褚韵听到动静从卧室出来,褚辰看到她,忙叫她拿上材料跟他去宜兴坊街道办。
几人看电影时,他已给孙建国打过电话,并拉了爹爹一起去街道办,跟街道办主任打过招呼了。
褚韵被安排得一愣一愣的,直到从街道办拿着户口本出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褚辰带着她没停留,赶在人家下班前,又顺利地把粮本和菜本办了下来。
看了看表,褚辰将褚韵载到电车站牌前:“二姐,你坐车回去吧,我去医院接邱秋。”
褚韵直愣愣地下来了,眼见褚辰骑车要走,忙一把扯住他的大衣:“爹爹怎么同意我落户了?这事,姆妈知道吗?”
“爹爹要脸!”褚辰也是从邱秋初一跟爹爹的交锋中,看出来的,他父亲竟是个重颜面的人!!
家庭纠纷,只要波及到他的颜面,他便会立马让步,选择息事宁人。
“好了,快回家吧,跟采采多相处相处,明天她就跟张叔、舅公回贵州了。”
“你跟孙建国打电话了?”
褚辰微一点头,骑车走了。
再待下去,他怕会就婚内出轨这事,对二姐口吐恶言。
要下班了,邱秋脱下白大褂,拎着小坤包去住院部看王争,到了才知道,下午人家又被史大智接出去玩了。
嗯,挺好的。
心态保持住,要不了半月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交代了护士,让他回来后赶紧服药。
邱秋转身便步出住院部,向大门口走去。
“秋秋,”褚辰从仓库一路寻了过来,“上车。”
邱秋扶着他的腰,欠身坐上后座,“走吧。”
褚辰蹬着自行车,穿过人群,很快便出了大门,加入了自行车大军的行列:“今天累吗?孩子有没有闹你?”
邱秋刚要说话,一辆自行车几乎是擦着她的腿骑了过去。
褚辰回头正好注意到,忙靠边行,“没碰到吧?”
“没。”邱秋打量着对面的商店橱窗,这是淮河路,一路灯火通明,跟贵州那个小山村几乎是两个世界,“二姐和采采的户口办好了吗?”
“嗯,弄好了。张叔和舅公明晚带采采回去,后天一早,我和昭昭回苏州常熟。”
“你最近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
“67年清明。”一晃,竟是11年了。
“老家是什么样子?”邱秋好奇道。
“是座古城,有许多古老的建筑,咱家的老宅,你看了一定会喜欢,最初的那桩建于清初,后面陆陆续续一直在扩建。可惜,很多建筑都毁在了日军的炮火下。现在去,还能看到炮火残留的痕迹。”
“有很多族人吗?”
“有,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那三支,大大小小十几家,都住在一起。不过,关系已经远了,很少联系。”
说着话,车子到了公寓楼下,远远就见老三带着五个孩子,在锦江俱乐部旁边的路灯下踢皮球,昭昭一脚踢出,小小的皮球旋转着“啪”的一声,击中了三花的额头,小家伙一个趔趄坐了个屁股蹲。
年龄小穿的开裆裤,应该是摔着骶尾了,疼得“哇哇……”大哭。
大花一看,上去推了昭昭一把,二花抬腿还想再踹一脚,被采采一头顶在肚子上,摔了个倒仰,后脑勺触地“咚”的一声。
“哇——”这个也哭开了。
大花气得一把抓住采采的头发,死命地拽。昭昭扑过去,一口咬住了大花的手腕,含含糊糊叫她“松手”。
采采头皮被扯得像掉了一样疼,边哭,边扯着大花的衣襟,对准她的双腿又踢又踹。
二花哭着来帮忙,昭昭抱着大花的胳膊,吊在她身上,双腿跟游泳池里狗刨水似的不停地对着二花扑腾。
邱秋就觉得眨眼的工夫,好嘛,打成一团了。
老三忙着查看三花伤哪了,褚辰自行车一丢,忙冲过去,将人拉开了。
分开了也不消停,大花捂着浸了血的手腕,骂昭昭是狗。
采采哭着骂大花是白骨精。
昭昭绷着张小脸,气得也不轻,口齿清晰地跟大花掰扯:“皮球砸到三花是我不对,该道歉我道歉,该赔偿我赔偿,你们给我时间了吗?打我就打我呗,你扯采采的头发干嘛?看,掉了多少?”
采采摸着秃了一块的头皮,“哇哇……”哭得更狠了。
褚辰和昭昭围着哄,邱秋过去查看三花的骶尾骨,还好没有骨折,只是摔疼了。
又握了大花的小手看上面的牙印,“没事,回去消消毒,上点药,过两天就好了。”
“妈妈,”昭昭不满地嘟了嘟嘴,“我天天都有刷牙。”
邱秋瞪她:“你早上没吃饭?中午没吃饭?口腔里细菌那么多,不消毒明天就得肿起来。还不去跟三花道歉?”
“哦。”昭昭走到老三身前,对着他怀里还在哭泣的三花,深深弯了下腰:“对不起三花,我不该把皮球往你这边踢的。你、你别哭了,我把我的布娃娃送给你好不好?”
三花吸着鼻子,泪眼蒙胧地瞅了昭昭一眼,嘴一撇,“糖~”
“好好,给你糖。那布娃娃还要不要?”
“要。”
“嗯嗯,也给你,不哭了哈。”
“疼。”
“我给你吹吹……”
话一出口,老三喷笑了,当下把三花一翻,将她的小屁股对准了昭昭:“来,吹吧。”
昭昭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小肥手往嘴上一捂,转身跑到了邱秋身后,扯着她的衣服告状:“妈妈你看三伯,坏!”
“好了好了,回家吧,该吃饭了。”
到家了,邱秋提出医药箱,先给采采、大花消毒上药,又分别给二花、三花、昭昭看了看,没啥事。
宋芸芸没过来,老三不着调,老太太问清情况,唤了大花、二花过去,仔细教导了半个小时。
昭昭抱出自己的娃娃,不舍地递给了三花,又把自己的存糖罐抱出来,给三花和采采分糖吃。
很快,三人又玩闹在一起了。
邱秋看了一圈没瞅见二姐,一问,出去给采采买礼物去了。
张成文和张丰羽也不在,去楼顶看夜景、抽烟去了。
褚辰上楼去唤两人下来吃饭,邱秋走到窗前朝下看,这个点了,也不见褚韵回来,不免有些担心,让老三出去找找。
老三不愿挪动,随口敷衍道:“她那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邱秋小声跟他说了下褚韵的病情。
“不可能,她那人没心没肺的,怎么可能得那病?!”老三根本不信。
好在,八点多,人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第52章 第 52 章 灯王,婚礼
采采看到妈妈, 扯着衣襟下摆,兜着昭昭分的糖奔了过去:“妈妈、妈妈,看我的糖, 还有金币巧克力哟。”
褚韵放下东西,伸出去的手缩了下, 复又张开, 接住扑来的小家伙:“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超开心呢, ”采采依偎在妈妈怀里, 将捧着的糖一颗颗塞进自己的小兜兜里,喜笑颜开道, “我们去了动物园。我看见了大老虎, 大猩猩、长颈鹿……吃了炸猪排、烙蛤蜊、小蛋糕, 看了电影《小兵张嘎》……四舅还给我们拍了好多照片。妈妈, 明天我要回去找奶奶啦, 四舅说你不跟我回去,为什么呀?”
褚韵喉咙滚动了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眼神慌乱地一瞟, 瞅见她头上小指指甲盖那么大一块红艳的秃皮,惊怒道:“头怎么弄的?”
采采小嘴一嘟,指了指大花:“白骨精拽的, 我的头发掉了好多哦。”
褚韵看向大花,眼里带了厉色、怒气,话却是冲着老三喊的:“我还没死呢……”
老三站起来,就想怼回去。
老太太伸手一把将他按了回去,顺便瞪了他一眼,让他消停点, 别惹事。
“二姐,”邱秋过来打圆场,“别吓着孩子,收拾收拾吃饭了。”说着,帮她拎起地上的东西,扶着人进了卧室,细细跟她说了几个孩子打闹的事。
要说怨谁,昭昭那是玩疯了,一脚踢出去,哪考虑到三花年龄小能不能接住球。
大花、二花看到妹妹被砸哭了,想反击,正常。
采采跟昭昭关系最好,哪能看见她被欺负,这不就打起来了。
看吧,没一会儿,又玩到一起了。
把事仔细解释清楚,邱秋翻看褚韵给采采买的东西。
一大堆,采采的没两样,孙大娘、孙大爷的倒不少。
褚韵抿了抿唇解释道:“奶奶前天给她买过衣服鞋子了,我就又给她挑了一身,小孩子长得快……”
邱秋试探道:“二姐,你把采采当成小时候的自己呢。”
褚韵一愣,轻喃:“小时候的我……”随之摇了摇头,“我和孙建国离婚了。”采采连一个健全的家庭都没有,只会比她过得更不堪。
这么想着,心脏便一阵紧缩,隐隐疼了起来。
邱秋见此,忙转移了话题:“其实,我觉得你学按摩挺快的,以后在医院,没事了,来仓库找我吧,我教你认穴位、经络、骨骼……”
“好。”
吃过饭,张成文要去医院陪王争,褚辰送他。
邱秋拿了昭昭现在学的《针穴经》给褚韵,让她没事翻翻,能学进去就学,不能,再换呗。
人总得有个事做。
褚辰送洗的照片,加了钱,翌日上午就取出来了。
家里留了几张采采的照片,剩下的属于她的单人照、有她的合影,都给她拿走了。
晚上,邱秋、褚辰、昭昭送几人去火车站,褚韵住院没来。
临行前,邱秋跟张丰羽交代,让他回去后,扶持一下山区的草药种植,月亮湾大队若要大面积种植金银花、黄精等,让他帮忙指导一下。
张丰羽笑她:“净瞎操心,你都出来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邱秋瞪他:“走多远,那儿也是我的家。你也是从赤脚医生走出来的,山区生活条件有多差,过得有多苦,你不知道?”到现在,因为穷,大队里娶不上媳妇的青年有多少?住泥房茅草顶的又有多少户?常年穿草鞋的又有几许?
张丰羽抬头看向干净平坦、无沟无坎的街道,及来往衣着时尚、面容丰盈的人群,点头:“知道了。”
邱秋指指地上:“那个小箱子,帮我交给韩鸿文。”里面都是她今儿去市图书馆买的医书,和请陈教授帮忙在广济图书室抄的一些适用于他们山区的单方、经方、秘方。
张丰羽白她一眼,不满地嘟囔道:“对个外人,比对我都用心。”
“那是外人吗,我徒弟。”邱秋轻哼,“又没说不让你看。”
这还差不多!
张丰羽满意地扬扬眉。
“张叔,”邱秋走到跟褚辰说着什么的张成文身旁,“和念秋说,好好读书,我在这儿等她。”
张成文“扑哧”乐了,“真考过来,你姆妈还不得气死。你一走,她整天就在家里念叨,说跑得太远了,日后她要有个什么,怕是想见你一面都难。”
“那也不能听我姆妈的,把念秋一辈子拴在小县城吧?”
“看念秋了,她要能考出来,我来做你姆妈的工作。”
“妻管严!”邱秋轻嗤了声,转身去看采采。
张成文点点邱秋,跟褚辰道:“说我妻管严,她也不瞧瞧,把你管成什么样了,烟不能抽,酒不许喝……”
“张叔,”褚辰打断他,笑道:“是我自个儿抽不惯烟,喝不得酒,跟邱秋无关。”
张成文:“……”看看、看看,这不是妻管严是什么?”
“采采,”邱秋俯身看向跟昭昭抱成一团的小家伙,“四舅妈给你的药,记得给爸爸哦。回去了,别忘了读书识字,给四舅妈打电话、写信。楼下的电话号码,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采采点着头,咧嘴笑道,“四舅说放假了,接我过来玩儿。我们还去动物园看大老虎,看大猩猩、长颈鹿。”
邱秋拨了拨她的发,笑道:“好,等你四舅放假了,让他去接你。我给你抹头发的药,记得拿给奶奶,让她每天早晚给你各抹一次,要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就长出头发了。”
“好。”
“妈妈,”昭昭抱着采采,仰着小脸看向邱秋,央求道,“我不想让采采走了,咱们把她留下吧?”
“不,我才不留在这儿呢,天天在屋子里,不让出去玩,没有山没有水,没有花没有果果。我要回家找奶奶,跟她一起去后院摸鸡蛋,去寺里看大孔雀,去山谷看大象。你还没见过孔雀、大象吧?”
昭昭摇头,“我只在书上看到过。大象真有长长的鼻子吗?孔雀开屏是不是好美。”
“大象的鼻子是好长啊,还会喷水。孔雀一炸毛,就会露出大屁股。”
“啊,大屁股?!”
采采重重点了下头,“嗯,老丑了。”
昭昭小鼻子一皱,“那它拉屎会不会很臭?”
这话把采采问蒙了:“我没闻过。我回去闻闻,让我爸爸帮我写信告诉你。”
“我会写字。你也要赶紧学啊。”
“我也会写大、一、人、二,三我也会。”
“我也会、我也会,”昭昭说着,松开她,四处找了个小棍棍,蹲在地上写了起来。
采采也寻了根树枝,跟着划。
玩了一会儿,昭昭又想起什么,好奇道:“大孔雀,有美丽的尾巴,又有丑丑的大屁股,那它是不是又美又丑?”
采采抓抓脸:“好像是这样哟,哈哈……又美又丑,又美又丑哈哈……”
昭昭想想,是挺好笑的,跟着乐了。
该上车了,褚辰提着、背着大包大包的行李,随张成文、张丰羽上了火车,找到位置,把东西归置好,翻窗跳下,抱起采采递了过去。
张成文伸手接住,采采挥手跟几人道别。
昭昭跟着挥手,没几下,“哇——”的一声哭了,扯着爸爸的裤腿,叫他把采采抱下来,不走了。
采采头一扭伏在了张成文肩头,眼泪跟着吧嗒吧嗒掉。
在哭声里,火车开动了。
褚辰弯腰抱起闺女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不是想有个笔友吗,这下好了,不用从报上寻了,直接给采采写信,聊什么都有共同的话题,多好呀。”
邱秋拿帕子给她擦鼻子眼泪。
昭昭哼着鼻子,含糊道:“我喜欢背《三字经》《药性赋》,采采不喜欢。我喜欢小踏雪,采采不认识。我喜欢摸泥鳅,采采喜欢抓鸡,她还会爬树,我就不会。”
褚辰笑着哄道:“明天爸爸带你回常熟,咱们去郊外看过太爷爷和大爷爷,爸爸教你爬树好不好?”
昭昭兴奋得小脸一下子亮了:“真哒?”问完,偷偷看妈妈,生怕她开口阻止。
褚辰跟着朝邱秋讨好地笑笑,悄悄跟闺女咬耳朵:“咱们不叫妈妈知道。”
昭昭转着眼球,偷偷瞄了邱秋一眼,跟着小声道:“妈妈方才听到了。”
“没呢,不信你瞅瞅看。”
邱秋立马捂住了双耳,逗得昭昭咯咯直乐,夫妻俩相视而笑。
褚韵住院了,采采走了,褚辰带着昭昭也走了,家里一下子空了,特别静。周日,邱秋休息半天,躺在床上,懒懒地不想起来。
俞佳佳从淮国旧搬回来台留声机,一叠的老唱片。老太太在客厅里摆弄,悠扬的歌声透过门缝传进来。
邱秋赤脚下床,双脚踩在前天刚铺的羊毛地毯上,拉开厚厚的绿色金丝绒窗帘,阳光刷的一下,全涌进来了。
抬手挡了挡,等适应了,邱秋握着把手,推开了窗。
暖暖的风,吹了进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气好像变暖了,窗下的树冒出了小芽芽。
史大智的野菜套餐,可以安排上了。
转眼到了十四这天,褚辰带着昭昭回来了,刚一到家,便被宜兴坊那边唤去了。
褚锦生夫妻找人凑了些烟票、酒票、糖票,让褚辰和老三一起,赶紧大采购,十六那天婚宴上用。
褚锦生带着老大在写喜字。
小五骑着自行车,四处跑着通知亲戚、朋友。
宋芸芸忙着跟大花、二花置办衣服鞋袜、打听学校。
谢曼凝所在的中学还没有开学,她收了几个学生,都是左邻右舍家的孩子。
高考恢复了,政策松动了,有那海外、港澳关系的人家,立马活动了起来,申请去香港探亲啊,跟海外的亲戚们取得联系啊。
这一活动,那外语是不是也该学起来了。
一时之间,谢曼凝这个中学英语老师成了香馍馍。
都是邻居,不好收学费,这些家长便今儿你拎块肉,明天她提包鸡蛋,褚家的伙食一下子上来了。
丁珉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老三带着孩子也不总往公寓跑了。
东西买好,送到楼上,褚辰跟爹爹姆妈打声招呼,便要下楼,赶去广济去接邱秋。
“老四。”褚青突然叫住这个弟弟。
褚辰转身唤了声“大哥”。
褚青放下毛笔,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看着褚辰,目光灼灼道:“我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
褚辰一愣:“哦。”
“我准备报考复旦的数学系。”在复旦,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才会被数学系录取。
“哦。”褚辰随意应了声,快步下楼。
褚青怔了怔,垂下眸子,悄悄攥紧了手指。
老三轻嗤一声,抱起三花,下楼去灶坡间找媳妇讨吃地去了。
正月十五,过节呢,广济提前给职工发了过节福利。
邱秋和陈教授埋首在图书室,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苏子平让方圆圆领了,给她送到图书室。
方圆圆提着东西刚要去,褚辰来了。
“褚同志,”苏子平打了声招呼,接过方圆圆手里的东西,递给褚辰,“院里发的福利。你带给邱大夫吧,她在图书室。”
两块肥皂、一条毛巾、一袋大白兔奶糖,一盒点心,由大红的网兜装着。
褚辰接过来放进车篓,道了声谢,骑车去图书室。
邱秋嫌来回搬书麻烦,直接捧着书靠着书架坐在了地上,屁股下垫了叠旧报纸,管理员给她找的。
陈教授没她那么好的记性,再加上年纪大了,肾不太好,一会儿就得跑趟厕所,坐不住,捧着本书就那么边看边转悠,嘴里念念有词。
褚辰没打扰陈教授,等邱秋一本书看完,才上前轻声唤道:“秋秋。”
邱秋脑中都是刚刚记下的经方、药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褚辰俯身蹲下,笑道:“不认识了?”
邱秋恍然:“褚辰,你回来了。昭昭呢?”说着,朝他身后看去。
“在家呢。”褚辰双手穿过她腋下,将人抱站起来,取过她手里的书看了看编号,放在书架上,“下班了,走吧。”
“哦。”邱秋刚一动,看到地上的旧报纸,弯腰就想捡,褚辰先一步将报纸拿了起来。
邱秋指指书架侧边:“塞在这儿,明天还用。”
褚辰放好报纸,心里想着去哪给她寻张小折叠凳。
两人走到外面看书区,邱秋先跟管理员打了声招呼,等陈教授一道经方记下,扯了人,一起出了图书室,让他赶紧回去吃饭吃药休息,晚上别熬夜。
褚辰想和邱秋一起去住院部跟王争打个招呼,顺便邀他明天来家过节。
邱秋一听,笑了:“别去了,找不到人。他啊,这几天跟史大智玩疯了,练八段锦、幽门顺气法,泡澡、挖野菜、打保龄球、游泳,过得丰富多彩着呢。”
“癌细胞控制住了吗?”
“要看一个月后的复查结果。昨天还跟我说,想拿着药回去呢,嫌广济的住院费太贵。”顿了顿,邱秋又道,“还没有中医治疗癌症成功的案例,我准备跟院长申请笔补助,帮王叔稍减轻些医药上的负担。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和昭昭在老家怎么样?”
褚辰笑笑:“见到你闺女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玩疯了,上过坟后,父女俩为躲避老家亲戚的骚扰,今天爬山明天游园,后天便借了船,游湖捕鱼捞虾,有名的小吃更是尝了个遍。
邱秋捧着闺女的小脸,左看右看,总觉得圆了点,黑了点。
“嘿嘿……”昭昭咧着嘴朝妈妈笑,“我和爸爸带了好多好吃的,有酒酿饼、麻花、晒干的鱼和虾,五太爷家养的大红公鸡,七太爷家送的米酒,九太爷家送的鸭子,还有我们昨天挖的野菜。太奶奶和佳佳姨蒸了野菜团子,说你爱吃。”
邱秋亲亲她的小脸:“有没有想妈妈?”
昭昭转着小脸,眼神乱瞟,不好意思说实话。
“来,尝一口。”褚辰捏了块酒酿饼喂邱秋,瞅了眼心虚的闺女,笑道:“她啊,疯玩一天,倒头就睡,第二天又是疯跑的一天,怕是没时间想你。”
酒酿饼的饼皮,由清酒酿发酵而成,带着酒香,一口咬上去,满满的豆沙馅,超甜。
褚辰看她那表情,知道不是太喜欢,手一转自己咬着吃了起来。
邱秋等嘴里的食物咽下,捏了捏昭昭的小鼻子,“后天该上学了,考虑好了吗,上哪所学校?”
老太太端了一小盆草头鸡蛋银鱼汤出来,闻言道:“上街道办幼儿园吧,我接送起来方便。”
“我也可以帮忙接送。”俞佳佳一手端着碟东西走出厨房道,“对了,少年宫有舞蹈班、乐器班、书法班、绘画班、讲故事班,昭昭报哪个?”
邱秋看向闺女,要她自己拿主意。
昭昭知道妈妈忙,顾不上她,张口选了街道办的幼儿园。
“佳佳姨,少年宫有钢琴班吗?我想学钢琴。”
“我在家教你不行吗?”老太太和俞佳佳同口异声道,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褚辰跟着道:“爸爸也可以教你。”
“那我就不用去少年宫了吧?”
也行。
老太太准备在家没事,教教重孙女学英语、练练毛笔字。俞佳佳琢磨着,改天带昭昭去挑双舞鞋,在家教她跳跳舞,学舞蹈的女孩气质好。
褚辰和昭昭确实带了不少野菜,光是草头就有一大包,除做了草头鸡蛋银鱼汤之外,还有一碟清炒草头,一盘草头炒腊肉,另有一小盆婆婆丁窝窝头。
“吃吧,”褚辰递给邱秋一个窝窝头,夹了筷子草头炒腊肉给她,“还有一小筐荠菜呢,明早给你包荠菜小馄饨。”
邱秋咬了口窝窝头,蛮好吃的:“怎么挖了这么多野菜?”
“七叔公见我和昭昭去地头挖野菜,以为大城市里稀罕,叫几个嫂子帮忙挖了一上午。”可不就多吗。
邱秋笑道:“吃得完吗?”
“没事,”俞佳佳道,“等会儿我择洗一些,焯下水,晾上晒干,以后包包子吃。”
太多了,用完饭,大家一起团团坐,择去老叶,捋去根上的泥,淘洗干净,丢进开水里,烫个半分钟,赶紧捞出来,放进凉水里,散散热气,握成团挤去水分,晾在阳台上铺的竹席上。
带回来的活鸡活鸭,养在笼子里,昭昭拿着择下来的叶菜去逗,差点没被那只大红公鸡追着啄了手,小人儿吓得哇哇乱叫。
不是要学琴吗,老太太拉着她洗洗手,练琴去了。
邱秋帮着弄完,洗漱后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俞佳佳紧跟着回了房,练习她的裁剪去了。
褚辰烧了大锅的水,自己洗完,给练完琴的昭昭洗。
小家伙坐车回来,一路也够累的,洗完澡不等爸爸给她把头发弄干,已伏在褚辰肩头睡着了。
褚辰抱着她坐在炉子旁,头靠近炉子,给她擦头发。
沪市电视台的电影欣赏结束,邱秋转了转台,九点半,中央电视台第一套节目,在放英语讲座。
邱秋听着听着便走了神,右脚从拖鞋中挣脱开来,长腿一伸,大脚趾抵住了褚辰的膝盖。
脚腕一上一下地晃着,大脚趾跟着一上一下地从褚辰膝上划过。
褚辰伸手握住那只没有穿袜子的白嫩小脚,看向她的目光带了欲色。
邱秋胳膊肘抵在抱枕上,单手托腮看着他笑道:“褚主任把持不住了吗?”
褚辰没说话,松开手,摸了摸昭昭的头发,干了,抱着人回房,片刻拿了双袜子过来,蹲在邱秋面前,给她穿袜子。
邱秋挣了挣 ,娇声道:“等会儿还得脱,麻烦。”
“我给你脱。”话落,褚辰一把抱起沙发上的女人,大步进了卧室。
老太太出来上厕所,见客厅的灯亮着,电视开着,却不见半个人影,小四他们的卧室,隐隐听到邱秋的讨饶声。老太太唇一扬,笑眯了眼。
翌日,邱秋揉着腰起来,捏着前来唤她起床的褚辰的脸颊,气道:“色狼!臭不要脸!”
褚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对着一张一阖的双唇,狠狠吻了上去。
“唔……”邱秋拍他的胳膊。
眼见要失控,褚辰放开她,稍微退开了点,看着她笑得暧昧:“昨晚是谁喊着要、要的,怎么天一亮,就翻脸呢?嗯~”
邱秋抬手要打他,褚辰一把握住,凑到唇边亲了下,笑着起身,帮她拿衣服。
褚辰应了自己的承诺,一早起来去菜市场抢了块猪里脊,包了锅荠菜小馄饨。
邱秋吃着很合胃口,不免贪吃了几个。
“今天上班吗?”老太太问她。
“上半天,下午休息。”
吃完饭,褚辰送她去广济,俞佳佳拎着四色礼盒去冯师傅家。
昭昭从楼下跑上来,叫老太太帮她把张爷爷给她扎的小踏雪走马灯取下来,楼里的小朋友相约着聚在楼下的小广场,拎了各自的灯笼,比谁的灯更好看,选今年的灯王。
老太太从储藏室帮她把灯取出来,见她拎着就走,急忙问道:“要不要太奶奶陪你下去。”
“不用。”
楼里有从事表演、音乐、绘画、美术的文艺工作者,过年期间,闲来无事,帮自家小孩扎灯的不少。
昭昭下去前,觉得自己的小踏雪一定是今年的灯王,到了楼下,一看大家手里拎的灯,不由瞪大了眼。
兔子灯、走马灯、□□灯、鸭子灯、猪八戒头灯、八角宫灯、红纱灯、飞机灯、关刀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漂亮、好看的还不少。
“哎,你也是走马灯,看我的,跟你一样。”一个小男孩举着自己的走马灯凑了过来,“我的灯是我爸爸给我扎的,你看上面这匹马的眼睛是我用毛笔点的,我给它起名,小红。这匹全身漆黑,四蹄雪白,我爸爸给它取名踏雪……”
昭昭直接懵了,看看他那匹叫踏雪的马,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八面,八匹小踏雪:“……你、你的马怎么能叫踏雪呢?!”
“为什么不能?”小男孩看看她手里的走马灯,“啊,你的八面怎么全是一匹马?太没创意了吧?”
“我这是真马,是我张外公照着我的小踏雪画的。哼,没见识!”昭昭丢下这句话,便绕过男孩朝人群走去。
“真马?!”男孩惊了下,快步追上昭昭,一边护着她往里走,一边好奇道:“我知道你,你刚从乡下过来,你在乡下的家是养马的吗?”
“才不是呢。”昭昭抬了抬下巴,骄傲道,“我妈妈是个很厉害的中医大夫,我的爸爸是我们县供销社的主任。我,是我们寨子里最最可爱的昭昭。”
“哦,你叫昭昭啊。你好,昭昭,”男孩笑道,“我叫任成益,任尔东西南北风的‘任’,成事的‘成’,精益求精的‘益’。来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说着,任成益伸手朝前方招了招,喊道:“孙梁、袁帅、元今瑶,过来,给你们介绍个人。”
两男一女,三个小朋友,很快提着灯笼跑了过来。
孙梁小声问道:“她谁啊?”
元今瑶举手道:“我知道,她家有彩电。”
任成益惊呼:“哇,我们能去你家看电视吗?”
“可以啊。”昭昭看向几人手里的灯笼。
“拎仙女灯的是元今瑶,她爸爸是美术老师。”任成益介绍道,“这位提鸭子灯的是袁帅,他爸爸是军人,希望他以后长大了,也去当兵。这个,”任成益扯过有些害羞的孙梁,笑道,“他爸妈是话剧演员,最近正忙着排一部话剧,没时间给他做花灯。他提的这个是去年的,你看是条蛇。”1977年是蛇年嘛。
“我还以为是条龙呢。”昭昭伸着小脑袋,凑近了看,“做得真好!”
“谢谢。”孙梁小声道。
昭昭抿唇笑笑。
任成益:“你们看昭昭手里的走马灯,她说是她张外公照着她家的真马画的。”
“你家养马?”几个孩子好奇地看向昭昭手里的灯。
“哎,任成益,”元今瑶叫道:“她的马跟你的一样哦,也是浑身漆黑,四蹄白。”
才不一样呢,小踏雪浑身棕黑,四蹄雪白。
为了让大家认可她的小踏雪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马,昭昭讲了小踏雪和它爸爸的故事。
元今瑶:“哇——你们那儿还有狼和野猪啊,太吓人了。”
“小踏雪它爸爸好厉害啊,竟然打跑了狼和野猪,救了你妈妈。”任成益看着手里的走马灯,瞬间不香了。
“忠义。”一直没开口的袁帅,突然冒出了两个字,见大家都看向他,抿了抿,他道,“我说小踏雪的爸爸是匹特别忠义的马。”
昭昭的灯,因为所画的马,是一匹特别忠义的马的后代,当选为今年楼里的灯王。
晚上,大家吃了汤圆,下楼放灯、看灯,好多大人也都凑了过来,跟褚辰、邱秋打招呼,看昭昭手里的小踏雪走马灯。
褚辰跟人寒暄着,悄悄握住了邱秋的手。
邱秋摸摸昭昭的头,没多言。
大家都是文化人,有修养,看出邱秋的表情不对,礼貌地转移了话题,随之让自家孩子领着昭昭去玩,他们也慢慢走开了,不打扰夫妻俩独自。
褚辰要带邱秋回去。
邱秋摇摇头,没事。
褚辰想了想,骑车带她去了电影院,两人看了场电影《大河奔流》,影片以黄河流域为背景,讲述了农村妇女李麦从一个受苦受难的旧社会妇女,成长为坚强的革命者的经历。
“有空去黄河边看看。”前世,车马慢,信件慢,她去得最远的距离,是京城到江南外祖家,一千多里,走了大半月。
“好。”
十五元宵一过,年味就淡了。
一早起来,邱秋拿出昭昭的体检报告,要先带她去街道办幼儿园报名,然后再去宜兴坊参加小五的婚礼。
褚辰一早就被叫走了,帮忙招呼客人。
乐问夏一开始选的是国际饭店来举办婚礼。
太张扬了,不等褚锦生和谢曼凝反对,她爸妈就先否决了。
挑来挑去,最后,定了衡山饭店,也没比国际饭店差哪里。
中午11点55分,小五和乐问夏这对新人,在众人的期盼下走进了饭店大堂。
乐问夏穿的是大红的毛呢大衣,里面是高领的大红羊毛毛衣,下配大红的线织伞裙,头发烫了,披散着,大泼浪,双耳戴着对珍珠耳钉,腕上是块梅花牌手表。
眉毛修得又细又弯,唇涂得红艳艳的,粉搽得很白。
小五一身黑色卡其布的中山装,胸口别了大红色的塑料花,下坠着飘带,写着“新郎”二字。
乐问夏轻抬头下巴,众星捧月,如明星一般耀眼;小五亦是春风得意,将幸福写在了脸上。
证婚过后,开宴了,饭菜一盘盘上桌,清蒸鲤鱼,红烧排骨,爆炒三鲜……
小五带着乐问夏从长辈那桌开始,挨桌敬酒敬烟敬茶。
老太太坐在主桌,敬到跟前时,拿了个红包给乐问夏。
邱秋带着昭昭跟丁珉、宋芸芸坐在一起,小声聊着天,等他们敬过来,宋芸芸和丁珉起哄,灌了乐问夏两杯。
席间两家都有不经常走动的亲戚,大家借着这个场合互相寒暄着。丁珉悄悄指了人,跟邱秋和宋芸芸说,这是谁谁谁,哪家的。
二姑家的大儿子,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也来了。
丁珉说是叫赵传和,算算年纪,今年31岁。
除他之外,二姑褚锦月还有一子一女,分别叫赵传礼、赵传曦。
宋芸芸扭头看了两眼,戳了戳喂昭昭吃虾的邱秋:“瞧着跟你家褚辰有几分像。”
邱秋扭头看去,赵传和正好跟着看来,邱秋礼貌地点了下头,收回了目光,是有那么两分。
褚辰长得像爷爷,赵传和的眉眼像,脸形、鼻子、嘴就不像了。
“你们明天是不是要走了?”邱秋问宋芸芸。
“今天晚上的火车。”
“这么急?”
“该春耕了。”
“我下午还得上班,晚上就不送你们了,有事打电话。”
“好。”
第53章 第 53 章 闹洞房、棋、大学报到……
用完饭, 褚辰客气地跟几位长辈告了声罪,穿过人群,过来送邱秋去广济。
昭昭早跟大花、二花、房毓跑着玩去了, 宋芸芸让她放心去上班,孩子她帮忙看着。
“小辰, ”赵传和起身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 听你大哥说, 你考上了复旦,快开学了吧?”
“嗯, 快了。”褚辰不欲多谈, 扶着邱秋转身要走。
“这是你爱人吧, 不介绍一下?”
褚辰再看他, 眸子便带了打量,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赵传和温和地笑笑,“你下乡十年,可能还不知道, 我在对外贸易局上班。”
所以呢?
“锦江俱乐部一位姓史的港商,最近对外透露出投资意愿,局里让我接触接触他。”赵传和看着邱秋笑笑, “弟妹,他是你的病人吧?”
邱秋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不言。
王争一个退伍老兵,一个老党员为什么史大智一叫,便跟着屁颠屁颠跑出去了,天天不是游泳、吃小菜, 就是泡澡、打保龄球,那是他知道史大智来内地旅游,是在考察投资项目。
他想在走前,为家乡建设出一份力。
昆明有什么项目?
机械制造、烟草配套、农业种植、农副产品加工,旅游开发。
它是西南地区的交通枢纽,铁路、公路交通的不断发展,为商品的运输和流通提供了便利。它地处西南边陲,是连接中国与东南亚、南亚的重要门户。
有这些优点在,指不定史大智就心动了呢。
褚辰瞅了眼妻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锦江俱乐部的大门,不会拦你一个对外贸易局的干事,有事你直接找史同志沟通。好了,麻烦让一让,我爱人上班要迟到了。”
“小辰,别闹,这是正事。”
赵传和这话一出,可把邱秋恶心坏了。
“赵同志慎言!”邱秋看着他不客气道,“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姆妈已跟我家登报断绝关系了。我觉得她这做法挺好的,既然已经断了,就别贸然上门打扰,很没礼貌。你说是吧,赵同志?”
赵传和:“……”
邱秋才不管他如何反应呢,转身扯着褚辰走了。
路上邱秋才从褚辰口中知道,赵传和的姆妈褚锦月,是第一妇婴保健院的产科主任医生。
嫁的男人叫赵孟志,中学教师,老家是北京的,在军政方面有些关系。
到了广济,邱秋先让褚辰载自己去仓库办公室,换上白大褂,背上医药箱,再和褚辰一起去高干楼,给叶尔岚施针,顺便看看二姐。
这段时间,褚韵天天由施乐生做心理辅导,跟着陈教授练习幽门顺气法,跟着邱秋学习按摩,状态比过年期间好多了。
褚辰跟着上楼,他回来后,还没过来看看二姐呢。
施乐生办公室里没找到二姐,两人继续上楼,去叶尔岚病房,最近褚韵跟叶尔岚的护工走得比较近,两人经常凑在一起聊在乡下的生活,交流按摩、护理经验。
还没到呢,便听到了一声哀号,听着像史大智的声音,夫妻俩互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史大智住在叶尔岚下面一层,只是他虽然办了住院手续,却只是上午过来,接受邱秋的针灸治疗,顺便跟大家一起在小花园里跑跑步,练练八段锦、幽门顺利法,跟陈教授斗斗嘴,对着花花草草发泄发泄情绪。
昨天邱秋跟大家说了,上午有事请假,针灸改到下午,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早。
史大智的病房门敞开着,褚辰扶着邱秋走近,一眼扫到床上躺着被褚韵按脚底板、按得鬼哭狼嚎的人,愣了愣,瘦了。
嗯,体重超标的大胖子嘛,一旦动起来,那真是一天一个样,短短七八天,已经掉了十几斤。
“啊——我不按了!不按了!褚韵,你快松手,松手——”
王争、陈教授和他的助理也在,三人站在一旁,边看边乐,陈教授还时不时出言指点褚韵几句,哪个穴位对应着哪个脏器,要按重点,哪个要多按几下。
褚韵的手劲在农场那几年,锻炼出来了,不比一般的男子小,她咬着牙使劲一按,史大智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疼疼疼,太疼了!
邱秋上前看了看二姐按的位置,没出声,让她继续。
“邱大夫,你快管管她……”史大智余光扫到邱秋,连忙求救。
邱秋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走到他身侧,伸手给他号了号脉,笑道:“按得挺好的,忍一忍吧,痛着痛着经络通了,脏器功能恢复了,便好了。”
史大智要哭了,颤颤巍巍道:“还要多久?”
邱秋问陈教授:“按多长时间了?”
陈教授没表,掰着王争的手腕看了看:“十三分钟。”
“再按几分钟。”邱秋轻描淡写道。
一开始史大智真信了,后来接触的时间长了,便知道邱秋话里含的水分有多大了。
她说问题不大,嗯,暂时死不了。
她说几分钟,那是几分钟又几分钟,绵延无绝期啊!
史大智痛麻木了,按摩也终于结束了。
邱秋让助理扶他起来活动活动,感受一下,身体是不是轻松了不少。
何止轻松啊,史大智觉得自己疼出的一身汗,都有几斤,连忙让助理帮他把磅秤推出来,他称称。
对,没错,为了每天知道自己减了多少,他专门让助理给他买了两个磅秤,一个放在这里,另一个搁在锦江俱乐部的客房了。
“减了多少?”史大智往上一站,等助理添加秤砣,移动游砣,让计量杠杆达到平衡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助理扶了扶眼镜:“比着早上,减了半斤。”
“才半斤。”史大智不信,自个儿伸长了脖子去看。
邱秋没管他,让王争找个凳子坐下,脱去上衣,开始施针。
褚辰跟二姐聊了几句,知道她在这儿待得挺好的,便悄悄走了。
得去酒店结账。这事,老大自持身份,做不来;老三跟人算不明白;小五那边抽不开身,他那一帮同学、同事,等着进新房摸红蛋、花生、莲子,闹洞房呢。
分别给王争、陈教授、史大智、叶尔岚施过针,一个下午,差不多也快过去了。
史大智这会儿,感受到按摩的好处了,一身轻松,活力满满。
心情不错,开口要请几人吃饭。
陈教授摆摆手,怕给邱秋惹麻烦,国营事业单位嘛,就这点不好,稍微出点格,立马就有人在会议上说话了。
邱秋将医药箱交给陈教授提着,拉了王争到一旁,跟他说了对外贸易局找上门的事。
王争笑笑:“几天的相处,我算是看出来了,要说投资,他肯定有意向。不过,我觉得他对你的医术更感兴趣,他觉得你的针灸很神奇,香港不是没有中医,也不是没有针灸高手,可能达到你这效果的,他还是第一次体验。”
“第二,便是他对药膳也起了兴致,听他话里的意思,等回到香港,他想开家药膳馆或是私房菜馆、素食馆,昨天还问我,该给你多少股份合适?”
邱秋听得若有所思,“昆明没有他看上的项目?”
“有,蔬菜、贡米、花卉、药材、菌子,具体投资哪方面,还在考虑中。”
邱秋微微松了口气,“等他的病情控制住,你邀他去昆明走走呗。”
“嗯,我也有此打算。”王争笑道,“这趟,不虚此行啊!邱秋,谢谢你。回去了,我还要谢谢你张叔,没有他非要我请假过来,先不说我的病情如何,单单史同志这个港商我就错过了。”
时也运也。
史大智也觉得,这趟内地之行,来得太值了。
经络通了,体重轻了,头不晕、眼不涩了,小腹不疼、尿意没那么频繁了。
上午,几遍八段锦练下来,一身暴汗,那个舒爽啊!他都爱上了这项运动。
幽门顺气法也不错,天天对着花花草草絮叨些烦心事,放□□,嗯,心情倍棒,吃嘛嘛香。
以前若是谁说让他吃草,他一准儿跟人翻脸。现在,他是天天拉着王争和助理往郊外跑,自己挖还不算,还让锦江俱乐部帮忙运些别处的野菜过来尝尝鲜。
嗯,明天枸杞芽是不是该到了。
凉拌吃的是原汁原味,和鸡蛋一起炒,听邱大夫说,又是一番风味。
煮汤好像也不错。
都尝尝、都尝尝。
想着,史大智唇边露出了一抹迷之微笑,助理现在都看习惯了。
告别史大智和王争,邱秋带着褚韵、陈教授出了高干楼。
褚韵知道今天小五结婚,昨天给邱秋一个红封,让邱秋帮她上礼金,礼物便没买。
这会儿便自然地问了声,婚礼办得咋样?
邱秋淡淡地讲了几句,忙转移了话题,考校她一些经络、穴位,看记得如何了。
褚韵一一回答,陈教授听得满意,直言褚韵在这方面有些天赋。
邱秋颔首,没想到二姐的技能点亮在这儿:“明天我拿个木头人给你,对着书本好好认认上面的经络、穴位。”
好。
送褚韵回病房,邱秋和陈教授就史大智现在情况,调整了下第二疗程的药方,减了两味药。
将方子标记好,送到药房,也该下班了。
邱秋去仓库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放好药箱,抬腕看看表,到门口等褚辰。
褚辰去衡山饭店结完账,把剩下没用完的烟酒送回宜兴坊,就赶来了。
“昭昭回家了吗?”邱秋扯着褚辰的大衣,欠身坐上后座,问道。
“瞧小五他们闹洞房呢,过去看看吗?”
走吧,瞅瞅沪市的风俗。
两人从灶坡间穿过时,丁珉正在烧酒酿圆子:“留下吃饭吗?”
“光吃这个?”邱秋挑眉。
丁珉指指案板上的几样已经切好的食材,“哪,还没炒呢。来,帮我打个下手。”
褚辰刚要说什么,被邱秋推了把,让他先上楼了。
洗洗手,邱秋给自己盛了碗酒酿圆子,站在一旁,边拿小勺舀着圆子吃吃喝喝,边问道:“三嫂他们走了?”
“刚走。说是七点半的火车。”
“谁送的?”
“又不是没有电车,送什么呀。”
那就是两人提着大包小包,抱着三花坐电车走的。
“大花、二花今天去幼儿园报名了吗?”
“报了。”丁珉撇嘴,“一早,等着她一起去接花车呢。结果,找了一圈,不见人,扯着两个闺女去街道办幼儿园了。哎,你别光吃啊,帮我剥个蒜。”
“别急,阎王还不差饿兵呢,等我填填肚子,再帮你剥。”
丁珉:“……”
等邱秋一碗酒酿慢悠悠吃完,几盘菜丁珉早麻利地烧好了。
邱秋真没看出来,丁珉还有这么一手好厨艺,比宋芸芸还要略胜一筹,宋芸芸烧的都是家常菜,丁珉则小菜做得漂亮。
邱秋真心实意地夸丁珉菜心炒得好,颜色亮,如赤油浓酱里的一抹天青色;猪油百果松糕,更是如美人亮相,那个美啊……
灶披间几家主妇听得直乐,褚家这四儿媳,是个嘴甜的。
丁珉听得不好意思,接过邱秋手里的碗勺,顺手洗刷干净,反手夹了半碗菜给她,让她尝尝味儿。
邱秋:“……”给口主食呗。
邱秋在灶披间吃了个半饱,刚掏出帕子擦嘴,便被丁珉夺过碗筷赶上了二楼。
新房的门敞开着,一个男子站在椅子上,手里提着根绳子绑的苹果,众人嚷着,让乐问夏和小五一起扑上去咬苹果,说这叫咬福。
结果,嘴唇刚刚碰到,男子的手向上猛然一提,苹果没咬到,小夫妻亲在了一起,大家哄笑。
第二次时,小五有了经验,一把拽住苹果,自己咬了一大口,递给乐问夏,让她也咬一口。
大家齐声喊,不算不算,再来。
立马有人跑出来,去大南房找谢曼凝重新要了个苹果。
乐问夏被闹得小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
“妈妈,”昭昭从屋里挤出来,乐道:“五叔亲五婶了,亲了好几下。”
大花、二花、房毓先后跟着钻了出来,每人兜里都塞得鼓鼓囊囊的,是从被子、抽屉里摸出来的喜蛋、长生果、枣子等物。
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兴奋中夹着开心、激动和对成人的好奇。
大花、二花还和房毓商量,晚上偷偷钻床下,听五叔五婶怎么在床上打架。
邱秋抚额,问昭昭要不要回家?
疯玩了大半天,昭昭确实有点累了,点点头,扭头四下找爸爸,要抱。
褚辰不在小南房,大南房也没有找到人。
问了几人才知道,和沈瑜之去楼顶的晒台了。
邱秋带着昭昭找过去,不料道梯口还蹲着一个,差点没撞上。
仔细一看,好嘛,老大褚青在这儿捧着本书,就着下面的那点光,背书呢。
这努力劲儿……用的是不是有点偏了。
“邱大夫,”沈瑜之笑道,“在医院上班怎么样啊,适应吗?”
“还好。你快开学了吧?”
“2月27、28日报到。”沈瑜之说罢,胳膊肘抵了抵褚辰:“你呢?”
褚辰抱起有些昏昏欲睡的昭昭:“3月1号。”
今天是2月22号,都没几天了。
褚辰一手托抱着昭昭,让她小脸枕在肩上,一手护着邱秋往晒台中间走了走,轻声问道:“昭昭饿不饿?”
邱秋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肚子,鼓鼓的,一下午怕是没断过嘴。
兜里装着东西,昭昭靠得不舒服,邱秋摸索着给她一一掏出来,有红蛋、糖果、小橘子,顺手装进自己大衣口袋里给她收着。邱秋问沈瑜之最近忙什么呢,也不见来家玩。
没干嘛,天天疯跑着玩呢,贵州那小县城待的,他都觉得跟沪市脱节了。这不,一回来,不得到处走走看看,找朋友、同学聚聚:“对了,褚辰,前天泥鳅还说你呢,回来了,也不联系。”
“哦,明天找他,正好有点事。”
泥鳅在全国土特产公司做事,沈瑜之一听他这话,便知找泥鳅干嘛了,无非是帮县食品厂推荐辣酱、水果罐头、果脯呗。
又说了会儿话,楼下丁珉唤吃饭。
褚辰叫沈瑜之一起。
晚宴摆了两桌,大部分是谢曼凝叫小六刚从光明邨点心店买的熟食,酱鸭、酱蛋卤蛋、炸猪排、干煎鲳鱼,再加上丁珉烧的几道。
褚辰将睡着的昭昭放进爹爹姆妈的被窝,拉着邱秋略略用了些,便跟大家告辞,一家三口坐电车回去,自行车让沈瑜之推他家了,明早送来。
到家才知道,冯师傅来了,拎着点心。
这晚年拜的,是挺晚的。
老太太抱了几匹料子出来,三人正选呢,要给邱秋做两套宽松点的春装。
作为一名曾经特别出色的裁缝师傅,时尚讯息接收得好似就是比别人快些。他带来了一叠画报,全是从香港那边刚刚传过来的。
邱秋怀着身孕,他给挑的都是宽松款,自然松弛,却不沾半点土气,素也只是素在颜色上,布料的质感,再加款式的新颖,剪裁的合理,做工的细致,很是时尚、有档次。
几天后,俞佳佳拎回家,邱秋一试就喜欢上了。
昭昭也是一身新衣,老太太给买的运动装,脚上是双小白鞋。元宵之后,她在大楼里交了几位朋友,已经完全融进了他们的小团体。
每天,几乎都不用人接送。
一早,袁帅就来敲门了,小家伙早上要晨练,几人中起得最早,洗漱后,便从最近的任成益家敲起,到他们家也不过才七点。
昭昭揉着眼,被褚辰抱出去,三人便一起手牵手走步梯去元今瑶和孙梁家,两家都在四楼,门挨门。
在楼下的小广场跑上二十多分钟,几人拿着钱票,去早餐店,吃完饭,回来拎上书包,便去幼儿园了。
下午5点放学,几人回来,在家看会儿电视,袁帅便掏出了斗兽棋,他爸用橡木给他刻的棋子,有象、狮、虎、豹、狗、狼、猫、鼠。
两组,共十六个,一组涂成红色,一组涂成黄色,下棋的两人,各执一组。
棋盘是用粘贴的烟盒内侧画的,长方形,横九竖七共六十三个格子。棋盘内有两条小河,河上有三座桥,每方在兽穴旁设三个陷阱。
游戏开始,红方先走,之后轮流走棋。
每次可走动一兽,一兽走一方格,除己方兽穴和小河外,前后左右均可走动。
狮虎在小河边时,可以纵横对直跳过小河,且能把小河对岸的敌方较小的兽吃掉,鼠是唯一可以走小河的兽,过了小河,鼠却能一口把象吃掉(因为它能钻到象的鼻子、耳朵里啃食)……
昭昭玩这个很上头,晚上叫爸爸给她用硬纸壳做了副,练完琴,便要教他爸下,教太奶奶下,教佳佳姨。
三人儿时没少玩,斗兽棋是一种源自中国的传统棋类游戏,有着数百年的历史。
因其独特的历史和文化背景,很长一段时间,斗兽棋作为一种教育工具,在孩子们中间流行着。
游戏过程需要玩家运用策略、智慧和耐心,通过布局、预判、设陷阱等方式战胜对手。
为了继续引起昭昭对斗兽棋的兴趣,三人纷纷装作第一次见这么新奇的玩意儿,认真地听她讲解规则,要她手把手教普通吃法怎么玩,特殊吃法怎么玩……
*
连续四天,几个孩子都在早餐店吃饭,再去,邱秋就阻止了,怕那个油吃多了,对孩子来说不健康。
“我们都回家了,”昭昭仰头问道,“那孙梁怎么办?”
“孙梁爸妈忙,没时间给他做早餐。”任成益解释道。
那好办,让孩子来家吃吧,真不差早上这一顿。
连吃了两个早上,孙梁爸妈知道了,提了大包小包来家,直言给家里添麻烦了。
走时,又留了个信封,里面装着粮票、菜票、肉票、钱和五张话剧票,两人确实忙,接下来,排的话剧要上台表演了,早上能顾孩子了,晚上又顾不上了。
东西老太太做主收下了,看夫妻俩这样,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忙完的。
两口子除了拜托褚家,又拎着东西去了楼上的袁家、任家,和对门住的元家。
*
转眼到了褚辰报到的日子,周三,邱秋和昭昭请假送他去学校。
没有直达车,三人提着行李,先乘21路电车到虹口公园,再换乘93路汽车到复旦大学。
报到了,才知道,复旦给没有收入或家庭人均收入比较低的学生发生活补贴;复旦还规定,上山下乡满五年的知识青年学生可以享受生活补贴。
除此之外,国家还有一项规定,工作五年以上的考生,属于“调干生”,由原单位发给工资。
为的是鼓励有工作经验的知识青年,继续深造学习,同时也保障了他们的基本生活,使他们能够在学校安心完成学业。
褚辰在供销社时,基本工资每月是45元,加上补贴,可领到五十。现在,补贴没有了,每月可以从原单位领45元基本工资。
过年期间的钱,也一次性补发了。
第54章 第 54 章 不适
宿舍在七号楼, 八人一间。
格局跟邱秋在广济的宿舍差不多,木质上下铺,配有桌椅、储物柜, 公共卫生间在走廊一头,洗澡有集中的公共浴室。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校园内热烈而欢腾的气氛影响, 邱秋肚里的胎儿动得频繁, 一会儿肚皮上亮起个鼓包, 好在穿的衣服宽松, 大衣一遮,几乎看不出来。
没跟褚辰上去, 邱秋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 掏出话梅, 含了颗在嘴里, 四下打量着来来往往前来报到的学生。
差距挺大的, 拖家带口的、穿着工作服或军装的、衣着时尚拉着小皮箱的、也有扛着麻袋风尘仆仆的,15岁的有之,28、9岁的也不少。
褚辰扛着行李,带着昭昭上到二楼, 206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已有人在打扫、铺床叠被了。
“你们好,”褚辰含笑看了四人一眼, 带着昭昭走了进去:“我是经济系2班的褚辰,这是我女儿邱懿昭,小名昭昭。”
昭昭展颜一笑,抬手招了招,奶声奶气道:“叔叔、伯伯们好。”
四人纷纷放下手头的东西,含笑回应。
刚从家里来, 大多带了些家乡特产,给昭昭拿橘子、苹果的,是北方来的陈观;抓了把桂圆干给昭昭的是广州那边考来的军人蒋卫国;给昭昭塞鱿鱼干的是从海南考回来的知青韩卫鹏,家住南京路旁的新式里弄;给昭昭奶糖的年龄最小,19岁,叫李卫。
李卫的话一落,大家乐了,一个宿舍三个“卫”。
腼腆地抿抿唇,李卫没吭声。
高考刚恢复,还处在试验阶段,保留了小部分“推荐入学”的名额。
从历届优秀学生中选拔,不参加高考,目的是与入学的考生做比较。
李卫便是其中的一位。
来前,邱秋也给褚辰装了些吃食,果脯、豆干、肉酱、水果罐头和常用药。
褚辰将果脯、豆干拿出来放在书桌上,让大家自己随意,想吃什么自己拿。
昭昭收的东西太多了,兜里装不下,褚辰帮她放在桌上,只捡了她爱吃的鱿鱼干装了两块。
褚辰挑了靠窗的上铺。
几人见他带着孩子,纷纷过来帮忙。
言谈中知道褚辰是本地人,妻子跟着来送他,此刻就等在下面,陈观和韩卫鹏齐齐松了口气。
刚一见面,见他带着个女娃娃进来,还以为孩子没人管,他得带着孩子来上学呢。
真要如此,那就麻烦了,照顾孩子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何况这么小的女娃。
高考恢复,他们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正是攒足了劲埋首学习的时候,有个孩子在身边,多不方便,说不定,褚辰忙起来时,他们还得帮忙照顾一二。
铺好床,规整好行李,褚辰拎着用网兜装着的饭盒,抱起闺女,跟几人告别。
下了楼,褚辰找到长椅上坐着的邱秋,放下昭昭,伸手抚了抚她的日渐鼓起来的肚子,关切道:“还闹吗?”
话落,就被隔着肚皮顶了一下。
邱秋忍不住笑了。
昭昭嚼着嘴里的鱿鱼丝,依偎在邱秋另一边,跟着用手摸了摸,随之惊讶道:“他踢我?!”
邱秋亲亲昭昭的额头,笑道:“不是踢你,是跟你打招呼。”
“打招呼不应该是说话的吗?”
“他现在还不会说话,不过,你说什么,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邱秋看着她笑道,“要不要跟他说说。”
“好呀好呀,”昭昭拍了拍妈妈的肚肚,叫道:“喂,你听好了,出来要乖乖的哟。家里我老大,你老二;我吃肉,你喝汤;我戴花,你玩枪……”
褚辰一把抱起昭昭,笑道:“跟谁学的?”
“任成益,他姐昨天就是这么跟他说的,还揍了他的屁股,他连吱一声都不敢,乖得很。”昭昭抬抬小下巴,说出自己的目标:“我以后也要像任家姐姐一样牛,叫他撵狗,”她指了指妈妈的肚子,“他不敢撵鸡,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
褚辰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乐道:“好,以后他不乖了,你来教。不过,咱家比较民主,不能违背其个人意愿,强势发号施令哦。”
“嗯嗯。”昭昭点着小脑袋,一本正经答道,“我懂的,先让他表达自己的想法嘛。”
邱秋从椅上站起来,看了看表,见时间还早,便提议道:“咱们先四处逛逛 ,再去你们食堂吃饭吧?”
“好。”
夫妻俩带着昭昭逛了燕园、图书馆,最后去了食堂,白菜、萝卜等素菜基本是一毛或是五分钱一份。
荤菜要肉票,大排一毛五一份,红烧肉等其他荤菜在两毛和三毛之间。
蛋汤、青菜汤要五分钱一碗。
主食要粮票,米饭五分钱一两,馒头单个价格在五分和一毛之间,这要看是杂面馒头,还是白面馒头。
褚辰将母女俩安顿在窗边的座位上,起身去打饭。
要了两份大排,一份炒白菜,大碗青菜汤,五个馒头。
味道怎么说呢,不难吃,也谈不上好吃,能对付。
吃完饭,洗饭盒时,在水池旁遇到韩卫鹏、陈观。
陈观打量眼牵着昭昭等在一旁的邱秋,笑道:“你爱人?”
褚辰颔首,跟三人互相做了下介绍,转头问道:“你俩回宿舍吗?”
回。
校园方才两人也简单地逛了遍,中午回去休息会儿,下午去班里看看。
褚辰把饭盒装进网兜,递给先一步刷好碗筷的韩卫鹏,“麻烦帮忙捎回去。”
韩卫鹏伸手接过网兜,笑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送她们回家。”
“你们骑车来的吗?”
“坐公交。”
那多麻烦。
韩卫鹏来报到时,骑了辆自行车,就在食堂外的车棚里停着,当下,掏出钥匙抛了过去:“借你,回来帮我捎包豆干。”
褚辰带的豆干太好吃了,没吃过瘾。
道声谢,褚辰在韩卫鹏的指点下,找到他的凤凰牌自行车,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包住前杠,抱起昭昭放坐在上面,长腿一迈骑站在那儿,伸手扶着邱秋上了后座,这才一踩脚蹬,朝校外行去。
陈观看得啧啧称奇,揽着韩卫鹏的肩膀问道:“你们沪上的男人都这么护家吗?”
韩卫鹏白他一眼:“你没瞧见邱同志怀着身孕的吗?”
还真没注意。
邱秋本来请了一天假,可看看表,不耽误下午上班,便让褚辰直接送她去了广济。
褚辰将车骑到她办公室门口,邱秋亲亲闺女的小脸,跟褚辰挥挥手,走了进去。
褚辰愕然,有几天不见呢,她这反应是不是冷淡了点?
昭昭拍拍他的胳膊:“爸爸,我也要去幼儿园。”
“行,爸爸送你过去。”
去之前,得先回家拿书包。
两人到家,老太太刚午睡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邱秋呢?”
“上班去了。”褚辰失落道。
老太太狐疑地打量他一眼:“咋了?吵架了?”
褚辰刚要回答,昭昭跑进卧室,拎着自己的小书包出来了,扯着他向外走道:“爸爸、爸爸,快点啦,送我去学校,要迟到了。”
“等一下,爸爸拿个东西。”褚辰握住昭昭的手,轻轻拨开,快步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找出两个玻璃瓶,原是装广合乳腐的,乳腐吃光了,玻璃瓶洗干净,放着没扔,平时装个蜜饯什么的,挺方便的。
褚辰打开瓶盖,装了两瓶子豆干,准备给韩卫鹏一瓶,自己留一瓶。
拿网兜提着,褚辰出了厨房,牵起昭昭的小手,边向外走道,边回头跟老太太交待道:“俞佳佳回来了,您跟她说一声,若是没什么事,去广济接一下邱秋。”
“知道了、知道了。”一件事,都说几遍了,真是烦人。
幼儿园离公寓没多远,走路几分钟,骑车那就是一眨眼的事。
将人从自行车上抱下来,放在门口,看着小家伙背着书包,扬手跟看门的大爷打了声招呼,一溜烟穿过玩耍区跑进了教室,褚辰这才放心地离去。
晚上,俞佳佳来广济接邱秋,一时还挺新鲜,两人也不急着回家,慢悠悠地在街上逛着,一会儿凑到商场门口的玻璃橱窗前,看看人家陈列的商品,一会儿跑到儿童用品店,给昭昭挑对发卡,买双袜子……
翌日,两人更是去看了场电影。
就是有一点不方便,母女俩的衣服没人洗了,洗澡没人帮忙了,邱秋月份大了,夜里翻身、上厕所,身后没有那双护着的手了。
褚辰在宿舍,亦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邱秋上下班,俞佳佳接送靠不靠谱?一会儿又担心邱秋夜里上厕,没人扶着护着,安不安全……凌晨好不容易睡着了,天刚蒙蒙亮,下铺一个动静,他一激灵坐了起来,伸手就想抱昭昭去厕所,结果,差一点没从上面摔下来。
拍拍额头,褚辰往后一躺,就着朦朦胧胧的天空盯着天花板,彻底睡不着了,翻身下来,穿戴整齐,悄悄打开门,下楼,晨跑。
出了一身汗,情绪方才稳定下来。
回宿舍洗漱换衣,去教室。
过两天,学校组织英语测试,过线的可免学英语,他得准备一下。
计划经济时代,高校没有什么自主权,但他们复旦一开学,还是做了些改革,比如学生可以跨系选课学习等。
他准备在数学系选两门课,管理系选一门课。
“哎,”韩卫鹏和陈观抱着书过来,坐在褚辰身旁,撞了撞他,“6号咱们系在礼堂举办迎新晚会,辅导员让报节目,你来一个呗。”
褚辰刚要来一句“没时间”,想到什么,立马转口道:“行啊,手风琴《喀秋莎》,帮我报一下。”
以借琴为借口,正好可以回家一趟。
“可以啊哥们!”韩卫鹏拍拍他的肩,站起来找辅导员给他报名去了。
节目一报上去,辅导员便通知他下午去大礼堂排练。
褚辰忙跟辅导员请假,说要回家拿琴。
辅导员看着他笑道:“找人借不到吗?还非要回家。”
说实话,刚开学,复旦又没有艺术类相关的专业,带琴的还真没几个。
行吧,还没正式开课,想回家便回家一趟吧。
“吴老师,”想了想,褚辰还是开口道,“我能办理走读吗?”
辅导员一愣,随之笑道:“可以啊。现在很多高校因住宿条件有限,限制了考生的录取人数,为了让更多青年有机会进入大学,中央发了‘红头文件’,允许各校扩招‘走读生’。”
“要走读吗,那你得向学校提出书面申请,说明走读原因。”
褚辰心头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笑道:“谢谢。有申请表吗?”
“没有,你自个儿找张纸写吧。走读原因写清楚,家庭住址证明材料提供一下,以便学校核实你是否符合走读条件。”
褚辰:“条件?”
“就是你家不能距离学校太远,不然,影响学业。”
褚辰猛然捏住了指尖:“骑车四十分钟路程可以吗?”
辅导员摇摇头:“太远了!”
“王老师,我爱人五月中旬生产,家里只有我奶奶和我四岁的女儿在,我担心……”褚辰细细说了下,邱秋的情况。
辅导员听得不免有些动容:“我帮你问问。”
“谢谢,麻烦你了。”
目送辅导员走开,褚辰赶紧找韩卫鹏借自行车,回家。
“你不吃了早饭再回去?”韩卫鹏把车钥匙抛给他,问道,
“不了,回家吃。”褚辰说着,把桌上从图书馆借的英语资料,递给他,“麻烦帮我带回宿舍。”
韩卫鹏翻了翻:“先借我看看。”
“你随意。”
一路疾行,到家,邱秋上班刚走,昭昭和小朋友们,打打闹闹,也跑到了幼儿园门口。
老太太翻着白眼看他,“你咋又回来了?”
“不放心。”说罢,转身要去广济看邱秋。
“哎哎,回来回来,”老太太指指对面,“家里不是有我看着的吗,你有啥不放心的?”
第55章 第 55 章 一更
褚辰回身便笑:“您能照顾好自己, 我就谢天谢地了。”
老太太气得拿起手边的鸡毛掸子,要打他。
瞧不起谁呢?
褚辰拔腿就跑,边跑边笑, “看看,还不让人说实话了是吧, 一说您上了年岁, 就急!”
“臭小子, 谁上了年岁?你奶奶我才七十四, 照着百数来算,还有二十多年好活呢, ”老太太提着鸡毛掸子, 追到门口, 叉着腰斥道, “别说现在给你看媳妇了, 等到昭昭结婚嫁人,我还能给她看孩子!”
褚辰站在电梯口等电梯,回身拱手,乐道:“是是, 你一定能长命百岁,活到孩子们成家生子有孙那天。”
方季同要出海了,方妈妈在家给他收拾东西, 听到门外褚辰逗他家老太太,出来笑道:“小辰不是去上学了吗,今儿也不是星期天,咋回来了?”
老太太撇嘴:“不放心他媳妇给我照顾。”
方妈妈一想邱秋脱去大衣后,略有些鼓的孕肚,笑道:“月份看着不大, 哪月生啊?”
“算了下日子,差不多在五月中旬。”老太太道。
“还早呢。”方妈妈看着褚辰笑道,“你这会儿着什么急?”
时间,它真是一眨眼的事。
褚辰不欲多言,笑道:“季同哥在吗?我找他借下手风琴。”
“现在用吗?”
嗯。
方妈妈进屋给他拿琴。
褚辰接过琴,道了声谢,转身进了电梯。
老太太忙追着问了句:“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了,我看过邱秋,直接回学校。您老照顾好自己啊。”
老太太不服老地扬了扬手里的鸡毛掸子,赶紧走吧,长了张嘴,显着你了是吧。
方妈妈看得羡慕:“你家小辰多好,离家这么近,想回来,提脚便到家了。唉,我家那个啊,这一走又是几万里。”
“季同要出海了?”
“嗯,明天就走。”方妈妈失落道。
老太太看她这样,转移话题道:“过年期间,我看你一直催他相亲,是相了几个吧,有合适的吗?”
方妈妈摇摇头,气道:“我瞅着个个都好,哪个娶进家不能过日子啊,他倒好,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我。我看是跑野了……”
老太太接着话,又聊了会儿,便散了。
回屋,打开留声机,很快白虹那独特的嗓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满园蔷薇处处栽,只要一夜东风,满园朵朵花开……”
老太太兴致来了,跟着哼上那么两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打开书柜找了本英文书,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看了起来。
俞佳佳不在。
昭昭幼儿园管饭,有小床可以午休,中午不回来。
老太太懒得做饭,瞧着快到饭点了,起身打扮一新,拎着包,唤上住在汽车间的同学董一瑾,两人去了天鹅阁,点了他家的招牌菜,炸猪排、奶油焗明虾、蔬菜浓汤和小蛋糕。
极有情调地吃完饭,二人顺着淮海路转悠了会儿,消消食,去了电影院,看完电影,去听戏。
五点回来去幼儿园接昭昭,临分别时,董一瑾突然唤了声“三晗”。
不等她回头,董一瑾接着又道:“清明,我想去二凡坟前送束花,看看她,说说话,要去吗?”
有那么一刹那,老太太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从前,十六七岁在中西女中那会儿,她、董一瑾、叶二凡,同住一间宿舍。
因着董一瑾和叶二凡的名字,对应了她们的年龄顺序,两人便给她起了“三晗”这个小名,说她最小,合该是妹妹。
那时候,关系多好啊,叶二凡因出生、长于马来西亚,国文学得吃力,她和董一瑾,每到考前,便偷偷点了蜡烛,撩起珍珠罗纱蚊帐,给她划重点,陪她背书。
英国历史,那么厚一本,对英语不佳的她来说,学到都铎王朝,已是一笔糊涂账,叶二凡亦不留余力地帮她一步步完成了学业。
她们一起打网球、办校刊,一起参加学校的合唱社团、话剧社,一起看电影、听戏、逛街,一起过圣诞节、互赠礼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毕业、分开了。
她为了理想,考去了北京。
董一瑾追着爱人出国,一走便是十几年。
叶二凡恋上了位革命人士,跟着爱人的步伐,行走了大半个中国,最后,也为掩护爱人撤退,牺牲在1938年的安徽沦陷区。
几十年后,再重逢,隔了山山水水,隔了人世繁华沧桑,她以为她们早已变成了,天下间最普通的同学,见面甚至可以扭开脸,装作不认识。
然而这一刻,当记忆被唤醒,她才知道,那些过往从没被忘却、抹去,她们曾陪伴过彼此的青春,曾那么亲密无间的在彼此床上嬉戏、共同品尝一块甜点,校园追逐,分享心动时刻……
老太太喉头似堵了块硬铁,不知不觉中泪已浸满了眼眶:“好,一起。”
放学了,元今瑶拉了昭昭的手,撒脚冲出了教室,也不急着回家,两人三两下爬上滑梯,“哧溜”一下滑下来,“咯咯”的笑声引来了更多的小朋友。
争先恐后,一个接一个爬上了滑梯。
两人见此,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跑去一旁,玩起了跷跷板,口中哼唱道:“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下午刚学的儿歌,很多小朋友兴致没退,跟着大声唱了起来:“糖一包,果一包,吃完饼干还有糕……”
袁帅双手抱胸,看着两人闹,孙梁抱着本《建设中国新空军》连环画蹲在他身边,看得起劲。
任益成早就跑去跟人抢滑梯去了。
老太太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进来捉人。
“吴奶奶。”袁帅率先看到老太太,唤了声。
昭昭跳下跷跷板,奔过来,“太奶奶,我们下午学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太奶奶听到了,我家昭昭唱得真好!”老太太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向跑来的元今瑶笑道,“今瑶唱得也好棒。走吧,回家。”
袁帅扯起孙梁,见他走路还眼不离书,劈手夺过连环画就要往书包里塞。
孙梁忙拽住他的胳膊,哀求道:“哎,我回去看,再借我一晚上。”
袁帅定定看了他一眼,这才松手,任他将连环画抢去。
“任成益,走啦。”袁帅朝挤滑梯的人群唤了声。
“哎,就来。”天好像一下子热了,任成益边朝几人跑去,边脱去外套,随意地朝天空抛了几下。一路上也不消停,戳戳这个,逗逗那个。
饿了,老太太带他们去国营饭店,一人要了客生煎。
吃饱回去,看会儿电视,老太太教昭昭学钢琴,孙梁窝在沙发上继续看连环画,袁帅借了昭昭的《三国》跟着看了起来,任成益和元今瑶趴在地上玩弹珠。
*
褚辰赶到广济,却没瞅见邱秋,人去开会了,王院长申请的法语班批下来了,这不,忙不迭地唤了一众老师去行政楼开会,看要招多少人,教室定在哪,课程表如何拟……
褚辰在会议室外等了大半个小时,等到了悄悄出来上厕所的邱秋。
“你咋回来了?”
褚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没啥变化,心头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多了份失落,“不想我吗?”
邱秋无语的片刻,提醒道:“你才走了两天。”以前在贵州,供销社忙起来,他三两天不回家,不是常事吗?
现在咋突然矫情起来了?
那能一样吗?在贵州,医务室有韩鸿文在,只要没有什么特大伤患,邱秋去不去都行,一觉睡到自然醒,家务活儿有二妮,出行有小踏雪,昭昭自个儿就跑着玩了,也不用她带。何等的悠闲自在!
这儿呢,地滑、人多、事多、车也多,肚里的孩子又越来越大,反正褚辰咋想咋不放心。
邱秋赏他一枚白眼,下楼去厕所。
褚辰忙跟上去,伸手扶着:“我跟辅导员说了走读的事。”
邱秋扭头看他:“学校让?”
“应该没问题。”
“很快就要倒春寒了,你这几天别来回折腾了,我挺好的。等到四五月,天暖和了再说。”
褚辰笑笑,没应。
邱秋就知道,这家伙别看平时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其实,固执着哩。
扭头看看他背的琴:“借琴呢,有迎新晚会?”
“嗯,我报了手风琴《喀秋莎》。”
邱秋侧目:“你都没给我拉过手风琴!”两人熟识时,褚辰的手风琴早已被邱老实带人砸碎了。
星海48贝斯要168元,百乐120贝斯三排簧要450元,鹦鹉48贝斯要460元,不管哪一款,对他们刚结婚的小夫妻来说,都是笔不小的数字。
两人自然谁也没提买它。
看她撒娇嘟唇,褚辰眉尾飞扬,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我等你开完会,拉给你听。”
“不用急着回学校吗?”
“回去也是练琴。”
邱秋嘴角翘起:“我要听《喀秋莎》。”
“好。”
“要听三遍。”
“好。”
“我还要听《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
“好。”褚辰越应越开心。
邱秋亦是心儿飞扬,双眸似盛装了满园春色。
中午,两人吃过饭,躲在小花园里一处僻静处,褚辰怀抱着手风琴,看着阳光里,慵懒地倚坐在长椅上,歪头朝他看来的爱人,拉响了手中的琴。
曲调悠扬而深情,宛如这春日里的暖阳,洒满心头,优美的旋律,又似绽放在枝头的迎春花,娉娉婷婷。舒缓处,如恋人在窃窃私语,传递着对爱人的无尽情思……
高干楼对着小花园这一角,楼上某扇窗悄悄打开了,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相互搀扶着立在窗前,朝下看。
“我就说嘛,定是哪个小伙子,跟小姑娘在这儿表白呢。”一身病服的老爷子,笑着对妻子道。
妻子眼中带着对过去的怀念,笑着指点道:“你瞧仔细了,那坐着的可是个孕妇,人家结婚少说也有一两年了。”
“小夫妻啊,那感情真不错。”
妻子娇嗔了丈夫一眼,笑道:“当年你上战场前,立在我窗下拉的这首《喀秋莎》可比小伙子差多了。”
老爷子才不服气呢:“知道你爱听,我可是努力学了三个月,技法上是不如小伙子熟练,感情可不差他半点啊。”
“呵呵……”妻子忍不住笑了,“是、是,你感情充沛。”
老子耳根一热,撇开脸嘟囔道:“那也只对你。”
妻子轻拍了他一记:“老不羞!”
楼下褚辰拉了一首又一首,楼上夫妻俩跟着听了一首又一首。
第56章 第 56 章 晚会
午休结束, 送邱秋继续去行政楼开会。
路上,褚辰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夜里起来, 大灯小灯要全开。早饭要吃好,中午食堂饭菜不好吃了, 去外面, 别舍不得花钱票。衣服放着等他回来的洗, 床单等他回来换, 缝被头的毛巾,等他回来拆洗……
“内衣也留着等你洗?”邱秋笑他。
“又不是没洗过。”褚辰答得一本正经。
邱秋轻啐:“等你回来, 都臭了。”
“那你坐在凳子上, 用温水洗, 别碰凉水。”
“知道了, ”邱秋站在会议门口, 推他,“快走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
褚辰不放心地走了。
到了学校,先去宿舍放琴,什么时候练习、在哪练习等辅导员通知。
推开宿舍的门, 只有蒋卫国在,他是军人,刚领了服装鞋帽回来。
沪市有地区差, 他是排长,行政23级,在部队每月工资52元,学校领的是55.5元。
“回来了,”蒋卫国放好东西,招呼道, “辅导员通知大家去教室,说是要竞选班干部。走吧,一起。”
“好。”褚辰把琴放在自己的床铺上,随他出了宿舍。
两人到时,班级里差不多都坐满了。
韩卫鹏朝两人招了招手,拿开旁边书桌上的英语资料。
两人过去,坐下。
“呐,自愿报名,都有什么职位,黑板上写着呢。”韩卫鹏说着各递了张发黄的空白纸给两人。
褚辰接过来,道了声谢,提笔写走读申请。
蒋卫国报了团支书。
“哎,还没写完啊?”韩卫鹏偏头一看褚辰写的内容,惊讶道,“你要走读?”
声音过大,引得大家纷纷看了过来。
褚辰长得实在出挑,三庭五眼比例协调,瑞凤形桃花眼,深沉内敛,一身黑色中山装更是穿出了老干部的严谨气质。
很多人都在悄悄询问,谁啊?
不乏有女生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遂他虽没有报名,投票环节,亦有不少人写了他的名字。
辅导员王静念票时,都乐了:“让你们把手中的票投给报名的同学,大家一个个的挺有主见嘛?”
“褚辰,你怎么没报名啊?我看你的资料,67年下乡,踏实能干,表现优异。72年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帮你们大队建起了食品厂,随之进入县供销社,主抓农村经济植物生产、扶持农村土特产与医药产品的经济发展。短短五年,在你的带领下,县供销社下所负责的几十个大队,经济增长翻了数倍……”
“王老师,”褚辰站起来,打断了辅导员的话,环视了大家一圈,微微一躬身,笑道:“谢谢大家和王老师的厚爱,我15岁下乡,今年二十五,有妻有女,我爱人身怀六甲,我们正准备迎接第二胎。”
“我女儿昭昭,四岁,刚上幼儿园,如一个糯米团般天真可爱。家里还有一个74岁的奶奶,过年期间,刚大病一场。所以,”褚辰举起自己写好的申请表,向大家展示道,“我选择走读。”
“大家选我,是不是觉得我人长得还可以,”褚辰以开玩笑的语气,笑道,“我爱人当年能挑中我,也是因为我这张脸,长在了她心巴上。”
大家哄笑。
“咱们这一届优秀人才实在太多了,王老师为什么会记得我,知道吗?”
大家齐摇头。
“那是因为上午我找她询问走读的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我是第一个嘛。”
这理由,找得也太不走心了,大家笑着议论纷纷。
“好了,不占用大家的时间,还请继续。”褚辰伸手做了个请,俯身坐下。
辅导员笑着又打趣了他两句,转身对票数高的几位,挨个儿夸了番。
“票数低也不要气馁,不是大家不够优秀,正如褚辰所说,你们这届出色的人才太多了。”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很快,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生活委员、宣传委员、组织委员等,都选出来了。
借此,大家也都混了个脸熟。
转眼参加完英语考试,来到了迎新晚会前一天。
当晚,褚辰给邱秋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和昭昭过来看晚会,他骑车回去接她们。
邱秋俯身问跟过来接电话的昭昭,想不想去?
“好看吗?”昭昭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晚会呢。
“都有什么表演啊?”邱秋问完,将话筒凑近昭昭耳边。
“大合唱,个人独唱、独舞、集体舞、诗歌朗读、二胡独奏、手风琴演奏……”
“爸爸,妈妈说你会上台拉手风琴,我都没有听过你拉手风琴!”
褚辰失笑:“明晚来了,爸爸拉给你和妈妈听。”
“好,我要打扮得美美哒。”
约好时间,邱秋便挂了电话,偏头就见昭昭踮脚扒着柜台,伸长了脖子跟电话室的阿姨道:“江阿姨,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
江阿姨在里面直乐:“听到了。”
昭昭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松开扒着柜台的手,放下踮着的小脚脚,跟着妈妈向外走。
公寓里挤住着不少人,这会儿正是回家的高峰期,电梯前等着十几位,她也不管认不认识,只管爷爷、叔叔、姐姐、阿姨地叫个遍,随之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叔叔你看过晚会吗?”
被唤叔叔的男人,一身军装,脸色严肃,低头看看她,僵硬地点点头。
昭昭瞬间瞪大了眼:“好看吗?都表演了什么呀?”
男人抿着嘴,想了想前不久的元旦晚会,尽量放轻了声音道:“红色娘子军。”
旁边的小姑娘闻言,仰头问道:“是芭蕾舞剧吧?”
男人点点头。
昭昭扯扯邱秋的裤子:“妈妈,我没看过?”
邱秋摸摸她的头,笑道:“改天带你去看。”
另有一位老者,应该是文艺工作者,弯腰细细跟昭昭讲起了《红色娘子军》的故事背景。
说话间,电梯下来了,邱秋牵着昭昭的手随着人群走了进去。
老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到了六楼,邱秋邀请道:“老先生,来家喝杯热茶?”
老人笑笑,跟着下了电梯,没进家门,就站在走廊上,给昭昭把故事讲完,这才朝步梯走去。
步梯那边的灯有些暗,邱秋扬声唤俞佳佳拿手电出来,帮忙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