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了徐离陵脸一下,好奇:“但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徐离陵:“我多出了五百年记忆,加上原本的,曜境神女与我为敌千年。千年我也摸不出她的底细——”
他话音一顿。
莺然迷茫:“嗯?”
徐离陵:“我是傻子吗?”
莺然:……
她没忍住笑出声:“但她不透露,你怎么能猜到呢?”
徐离陵:“总有蛛丝马迹。”
莺然:“譬如?”
徐离陵:“在原本的五百年记忆里,我杀了她一次。后五百年记忆里,我杀了她一次。今日,是第三次。”
莺然错愕:“三次她都没死?”
徐离陵:“都如今日这般,该死了,却反倒消失了。”
莺然心道不应该,任务者只有第一次重伤濒死,才有能量护身保命。第二次就该死了啊。
好奇怪的神女。
莺然打算之后找大花问问。
正想到大花,眼前蓦然就出现大花圆滚滚的身影,像一颗球似的跑来。
大花兴奋地朝她奔来,远远地便大喊:“你怎么在时空凝滞时跑到这儿来了,有好消息!神女死了,现在我们是这世界唯一的任务者了!”
它太激动了。
在昏睡中突然被总部系统通知叫醒,得到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想告诉莺然,却发现莺然不在殿内,便跑出来找她了。
跑到近前,看见徐离陵背着莺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它往后缩了缩它迈出的小爪子,诚惶诚恐。
它偷偷问莺然:“他怎么醒了?你把他叫醒的?”
莺然将方才发生之事告知。
说时,徐离陵背着她继续走,无视了大花。
大花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小短腿跟不上徐离陵那双大长腿,气喘吁吁的。
莺然说罢。
它都不知道该先惊讶徐离陵的过分强大,还是惊讶神女竟然想耍这种荒谬的阴招,或是惊讶神女尸体消失。
想了想,它一一惊呼个遍,而后道:“不应该啊!神女若不死,我们不会成为主任务者的。”
莺然:“怀真杀了神女三次,神女都没死呢。”
“三次?”
大花惊呼,表情凝肃,思索道:“能量护体只能用一次,就算有分宇合宙,也没有办法重启第二次。神女应该在第二次就死了啊,怎会……”
倏地,大花想到什么:“神女系统是凤凰!”
莺然:“嗯?”
大花:“神女的系统原身是凤凰。凤凰涅槃,是她的系统给了她第二次活下来的机会。”
莺然:“那第三次,她怎么也活下来了?”
大花眉眼低垂,有所动容:“现在主任务者是我们,就说明神女已经不是任务者。如果她没死,那就是……她的系统死了。是她的系统为她承了伤……”
莺然心头一颤。
她想起刚和大花认识时,她曾疑惑神女屡次犯禁连累系统,为何它们这些系统并非数据,而是真实的生灵,却依旧不离开神女。
那时大花支支吾吾不正面回答。
但后来她知晓了大花与她穿越前的渊源,知晓了大花为何执意找她,又不像她看过的小说里那些系统般限制她、逼她去做任务。只是想要陪着她……
她想,神女的系统,大概就是神女第一世遇见的“大花”吧。
莺然问:“系统在任务世界死了,会怎样呢?”
大花物伤其类:“和宿主一样,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复活了。”
莺然沉默,趴在徐离陵肩头发呆。
大花亦低垂着脑袋。
徐离陵这会儿反倒问她:“说了什么?”
莺然讶异,她和大花一直用系统交流,他怎么会知道她在和大花说话?
她问:“你又猜到什么啦?”
徐离陵:“你趴在我身上,为旁人伤心。”
莺然哭笑不得,将方才和大花说的话告诉他。
大花急道:“你怎么都说了!”
莺然:“他猜得到的呀。”
只不过他知道的不详细,只是大概能推断出来情况。
但既然她已决定和他永远在一起,何必还瞒他呢?
大花表情纠结。
这是违规的啊!
不过说起来也是这个世界的人都知晓天外有天,所以对有天外来客这种事,并不算难以接受。
只不过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认知里的天外来客该是能踏破大千虚空的圣君,道之巅峰。
而不是莺然和神女这样和他们差不多的人。
算了。
反正徐离陵以后要和莺然一起离开此界的,早知道一些事也好。
就算违规有惩罚,现在此界只剩莺然一个任务者,惩罚估计也不会太重。到时候它说明即将完成任务的情况,申请拿能量去顶惩罚就好了。
大花默默叹口气,再度提起神女:“神女还不死,咱们是不是该去追杀她,免得她乱咱们的计划?”
莺然问徐离陵的意见。
徐离陵:“她若没第五条命,这会儿应已躲上天霄无极天。往后自会碰上。”
大花心道也是。灭世总是避不过打上无极天这环的。
莺然也不再为此纠结,与徐离陵继续闲聊。
至寝殿。
莺然忽道:“对了,神女现在这情况,时空合道会不会受影响!”
大花:“不会。分宇合宙一旦启动,就会自动运行了。只不过没有神女和她的系统加持,可能会运行得很慢。”
不会受影响就好。
但运行得有多慢,莺然在不久后就感受到了——
徐离陵将她带回寝殿后,先带她去沐浴。因她身上有擦伤,全程都是他伺候她。
待为她擦干净身子,让她趴在床上,为她背上擦药,搂着她的腰,让她侧躺着休息。
莺然也确实累了,合眼睡去。
以为睡醒便是合道后,但睡醒,时空还在融合。只是背上的擦伤已经好了。
莺然便在时空停滞中,与徐离陵过了平常的一天。
翌日,时空还在融合。
因时空融合,圣魔城风雨魔气皆凝固,大花干脆用能量把小黄飞驹唤醒,三小只每日跑出去乱转,玩得欢快,一点也不心焦。
莺然干脆也拉着徐离陵出去玩。
在圣魔城肆无忌惮地到处转,一路挥着袖子,打开血污的雨珠,像玩游戏似的。
莺然和他去看了他们成亲的昊天台。
九龙羲和旗还插在那儿,因无风无雨,一动不动。
莺然和他坐在昊天台的台阶上,俯瞰台下的花海,问他:“你千年前有没有信过我的话?”
徐离陵:“嗯?”
莺然微红着脸:“就是,我说我是你千年后的妻子呀。”
徐离陵:“没有。”
莺然:“一次都没有?”
徐离陵:“没有。”
莺然扯动嘴角,“嘁”他一声,带几分嘲笑:“现在你该信了吧?”
徐离陵:“也可以不信。”
莺然白他一眼,又问:“那你那会儿娶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一点都不信我,就不怕我真是曜境的奸细,伺机杀了你?”
徐离陵:“那就算我活该。”
莺然倏然沉默。只握着他的手,依靠着他。
“怀真。”
她突然唤他。
徐离陵:“嗯?”
她安静好一会儿,问:“既然你恨我,怎的不报复我?你……恨我什么呢?”
徐离陵睨她,“你的眼睛。”
莺然转眸与他对视,疑惑。
恨你的眼睛,不能只看着我。
徐离陵倏然一把握住她的脖颈,一手扼住她的双腕过头顶,将她压倒在昊天台上。
莺然一惊,睁大眼。
旋即眼前一暗。
唇上湿热温软。
是他吻了下来。
莺然配合地启唇。
在这凝固的时间里,不用担心有人打扰。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片刻后,他仍未撤离。更加深入,更加纠缠。
莺然有些喘不过气。这才挣扎了下,却被他握得更紧,攥得手腕微微的痛。
慢条斯理的、又叫她无力抵抗的,让她在昊天台上躺了很久。
因时空凝滞,莺然也不知具体是多久。
只是待他撤离时,她舌头有点麻,嘴唇也有些过于热涨,应该是肿了。
他坐起身,一手圈住她的腰,将她扶起。
束着她手腕的手松开,转而帮她重新系上小衣的带子,为她整理松散开来的衣襟。
莺然眼眸还有些迷蒙,面上是无意间流露出的酡红,似喝醉酒般。
这算对她不好吗?
不算吧……
徐离陵为她整理好衣裳,让她背过身去。
莺然心头一紧,便觉后背一沉。
他道:“背我回去。”
莺然:……
徐离陵轻笑,坐直了身子。
他又在戏耍她。
这确实算对她不好了!
莺然心中轻哼,却忍不住笑。站起来在他面前蹲下,拉住他的双臂,让他趴在自己背上:“好,我背你。”
徐离陵“嗯”了声,身子放松,全然压在她身上。
她一个踉跄,惊呼一声,往前栽去。
若不是徐离陵一把把她捞回来,她就摔下台阶去了。
回去的路上。
莺然趴在徐离陵背上,手中晃着他为她摘的一束千丝绊花,悠闲地晃着腿:“怪你太沉了。看着这么瘦,怎么会那么重呢?”
徐离陵慢悠悠地回眸看她,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可莺然却敏感地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提前捂住他的嘴。
徐离陵不紧不慢地启唇,舔咬她的掌心。
突然的濡·湿轻咬,莺然猝不及防收手。
在徐离陵再度开口要说话时。
她低头亲了亲他的唇:“好了,我不说你了,你不许说我。”
徐离陵仍望着她。
莺然又低头,亲亲他。
他方转过头去。
但莺然又好奇,他打算说什么?是不是像她想的那样,要说她看上去不瘦,怎么那么轻?
莺然眼珠转动,做好了心理准备,问他。
他道:“不打算说什么。”
莺然:……
她捏了一把他的脸。
双手捏的。
*
晚间同徐离陵睡觉。
莺然半梦半醒间想起件事,睁开眼,犹豫要不要将徐离陵叫醒。
她盯了徐离陵一会儿。
决定还是不要了。
就听徐离陵闭着眼道:“做什么?”
莺然笑:“你没睡呀?”
徐离陵:“嗯。”
每次她醒来,他都是醒着的。
但她总会想,是不是这次他睡着了,这次他终于在休息了。
不过她醒来不是要想这个问题的,她是想带他出门的。
她把徐离陵叫起来,穿好衣裳,拉着他出城去。
走到无忧原,穿过莹如白浪月海的千丝绊,瞧见原野中那被断灵阙笼罩,星海碧辉的一小片草原。
莺然松开徐离陵的手,跑上前去,站在断灵阙前展示:“看!无及草保存下来了。”
徐离陵步履依旧,信步而来:“嗯。”
莺然想:是她穿越到过去才保存下来的。也算是,她送他的吧。
不过……
莺然挽着他的手,与他隔着断灵阙望无及草:“可惜你不能碰。”
徐离陵忽迈步。
面前就是断灵阙,再往前要撞上啦。
莺然忙“诶”了一声,想拉住他。
然而下一瞬,他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带她穿过来了。
他摘下一根无及草,剃取草芯递给她。
莺然不是很喜欢无及草的味道,太酸涩了。不过他不能尝,她代他尝一尝,也是可以的。
莺然笑吟吟地要接过。
徐离陵却避了一下,不让她接。
莺然眨眨眼,张口。
他将无及草折成一小段,喂到她嘴里。
而后,他也吻了上来。
莺然猝然睁大眼,连忙要推开他。
她还记得,那时他吃无及草,满口是血。
然而徐离陵一手束缚她推拒的手,一手轻握她的后颈,迫她仰面承受。
好一会儿,莺然没有尝到血腥味,心下稍安。推拒他的手,渐渐搂上他的脖颈。
呼吸之间,是独属于他的清冷雪香,还有无及草独特的香。
她渐渐软了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仰倒在无及草间。
待微凉的空气触及原本该被衣衫遮住的肌肤,她一惊,下意识推开他。
这会儿徐离陵倒没制住她,从容又淡然地重新为她系小衣:“千年前的我行,现在的我不行。”
莺然疑惑:他在说什么?
转瞬想起,千年前她同他确实……幕天席地过。
可那是因为,她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很难再见到千年前的他了呀!
莺然嘴唇轻动,想要解释,但想到:他同她,又还有多少时间呢?
徐离陵已为她理好衣裙,正系他自己的腰带。
莺然抓住他的手。
徐离陵看她一眼。
她拉开他的手,将他刚刚系好的腰带解开。
徐离陵一动不动,垂眸看着她动作,让莺然觉着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流氓。
莺然手顿了顿,心一横,倾身而上。
……
无及草飘摇,细细软软地搔着她的身子,又绵绵软软地垫在她身下,很是舒服。
却如鞭子,会在他的身体上笞出一道道红痕。
他原本如玉无瑕的身躯,不一会儿便是道道花痕。
虽转瞬即逝,可她还是心头一紧:“我们回殿里去……”
徐离陵:“不。”
“无及草……”
“我没感觉。”
自然也不会痛。
莺然:……
她突然觉着他真是很奇怪的一个人。
他说会恨她,却什么也没对她做。
没感觉,却会陪她欢·好。
她知道的,一个没感觉的人怎会喜欢做这种事呢?
不过是让她欢·愉罢了。
莺然抱住他,抚摸他身上一道道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痕迹。
良久,她忽的笑了,亲吻他曾经被剑穗贯穿、如今无瑕无痕的耳垂,在如小舟游荡星海、摇摇晃晃中,抚过他心口出现的一道血痕。
红痕在她抚过后消失。
她道:“怀真你看,像不像我给你治好的。”
她知道是他自己痊愈的。
徐离陵却说:“嗯,是你治好的。”
莺然笑起来,有泪从眼角流下。
她时常在这时候被弄得流下泪来。
她和徐离陵都知道,那并不是她在哭。
可这会儿徐离陵却为她拭了眼角的泪,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她:“别哭。”
*
莺然从未如此放纵过,她觉着自己简直是肆无忌惮了。
放到从前,真不敢想自己会有这么一日。
在这时间凝滞的时刻,不知昼夜、没有旁人,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和他。
她便也没了顾忌。
每当她有所迟疑之时。
徐离陵道:“千年前你倒是很配合。”
她就想,不管了,反正也没多久活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她不知陪他在无忧原痴缠了多久,又回到寝殿、浴房、甚至通和殿那具封冥棺中。
凡是千年前与他一起过的地方,她都去了一遍。没去的地方,她也去。
她累极了,会推搡他道:“你又没感觉,歇不歇于你而言有什么差呢。”
徐离陵会道:“千年前倒是有感觉的。”
莺然无语,瞪着他不想说话。
他又神色平淡地问她:“千年前爽还是现在爽?”
莺然喉间彻底哽住,羞恼地想甩下他不干了。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一次。
但套上衣服从通和殿的宝座上走出去没多远,她又转回来扑进他怀里,捂住他的嘴叫他别说了。
她咕哝:“你总说这个做什么。”
徐离陵:“试试你喜欢怎样玩。”
试这个做什么?有差吗?都很折腾人……
莺然无言以对。想了会儿,又觉是有差的。不过有差异的不是徐离陵,而是她的态度。
因千年前她总想着他要等她很久,对他纵容很多。不像千年后,往往起初配合,到后边就没那么配合了。
陡然意识到原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莺然静了会儿,红热着脸,贴近他道:“喜欢同你玩。”
徐离陵“嗯”了声,便同她玩。
但他还是会提千年前的事。
莺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根本就是在拿这个戏弄她。
她咬他一口,骂他,不要同他玩了。
他咬住她的颈项,像野兽叼着兔子,扼着她的双手、她的纤腰,要她跑不掉,只能同他玩。
却又嗓音沉缓低哑,轻轻地温声哄她:“我错了。”
*
时间凝滞结束得很突然。
起先是莺然依稀听见外面隐约响起了雨声。
彼时她在通和殿的外殿,坐在徐离陵腿上,意识昏沉不太能确定,手抵着他衣衫半敞的身子,气喘地道:“好像下雨了……”
徐离陵动作仍不疾不徐的,抱着她,脸埋在她颈间,不应她。
莺然心中有些慌,推着他想要抽身。
不待她再去细听动静,脑中已响起大花慌乱的惊呼:“外边好多魔啊!”
她心头一紧,担心大花出事,也担心大花跑过来。忙撑着徐离陵的肩头要站起来。
刚一起身就被徐离陵握着腰猛地坐回去,她惊呼一声,旋即就听“嘭”的一声响,是殿门被关上了。
她的心随之一震。
大花跑来找她,被拦在了门外,急切道:“外面突然多出好多魔,快出来啊!”
莺然按着徐离陵的手,转脸要应大花。
徐离陵却先一步应道:“滚。”
大花霎时一静,跑了。
莺然回眸瞪徐离陵,她已确定,外边下雨了,时空合道结束。
现世已产生了新变化。
她脑中的记忆,也出现了一些陌生的景象。
徐离陵浑不在意,事不关己。揽着她再深深抱一会儿,方松开,为她清理身子,穿衣裳。
莺然嗔怪地拧他一下,趴在他怀里缓着气息,用系统联系大花。
得到大花已跑回寝殿待着的回复,她安抚了大花一番,闭上眼整理脑中剧情——
大体上,时空融合后的剧情发展与原本无异。
最大的差异只有两个:
一是在外界看来,徐离陵千年前多了位传说中的鬼修妻子,世间传言如今的她是那位鬼修寻了凡身还魂。
不过徐离陵和她却是知道,是她的魂魄穿越到了过去。
二是因她穿到过去,原本该死在徐离陵手下的玄修,有一部分活到了现在。
现下玄道存活下来的除玉虚风与岳朝秋外,还有段玉山等共八名飞升之境的大修。九阶修士更是多了十数名。
这些人,不是莺然因神女给的任务救下的,便是她在九曲百肠洞境救下的。
徐离陵沉睡的的五百年仍是休战期,没有大变化。
但徐离陵身份爆出后,玄魔之战也随之爆发。
如今的局势,战火已烧到圣魔城,又恢复千年前玄魔全面大战的光景。
其余的便都是些细枝末节的改变,对剧情没有太大影响。
神女也仍是在时空融合之后,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纵观改变,令莺然开心的,就是徐离陵立下的道令,在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保住了许多凡人与小修的性命。
那些人都是只想过好自己日子的普通人,却因战祸被迫卷入其中。
自莺然出生,在世人眼中重新现世,千丝绊开,魔修因道令,不再轻易对他们这些无辜者下手。
不过,魔道如今多了许多玄道大修敌手,徐离陵打上云上天霄恐怕会多些阻碍。
思索间,徐离陵已为她穿好衣裳,将她抱起,走在回廊间,往寝殿浴房去。
莺然倚在他肩头,瞄他一眼。
他神色平平。
莺然问:“你可知现世的改变?”
徐离陵:“嗯。”
莺然:“玄道多了那么多大修,你不觉烦心?”
徐离陵:“不过多杀几个人。”
顺手的事。
莺然:……
行叭。
这些下界所谓大修,他完全不放在眼里。
莺然松了口气,转念,忽想起件事,霍然笑起来。
回寝殿,她不急着去沐浴,叫徐离陵放她下来,问他千年前留在此处的东西在哪儿。
千年前她留下的东西不多。皆好好藏于他的魂境之中,用一个清莲玉匣装着。
莺然从里面找到了千年前玉虚风给她的传音玉。让徐离陵先去浴房,她用传音玉联系玉虚风。
千年前那会儿,她还以为她一辈子也不会用上这块传音玉。
没想到,这会儿竟用上了。
若是从前,她对玄道大修们可说不上话。
但剧情改变后,她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神女为与她替换身份,不断对他们宣称她是她的师妹,如今这铺垫反倒更增添了她说话的分量。
这数百年来头一回亮起的传音玉,好一会儿过后,联系上了玉虚风。
玉虚风听到她的声音,吃惊道:“您真是那位——”
莺然不与他废话,借神女为她打造的身份,说明了无极天神帝与圣魔之灵的关系。
“天霄勒令下界抹去徐离陵平生事迹,口口声声是为众生安危。实则,不过是为了维护他们崇高的地位,维护世人对他们的信奉。”
玉虚风沉默,请她稍等。
须臾后,莺然听见那边有岳朝秋的声音。是玉虚风去找了岳朝秋同听。
因千年前九曲百肠洞境的事,如今的岳朝秋对莺然多了几分尊敬。
莺然开门见山,请玉虚风和岳朝秋管住下界玄道,不要阻止徐离陵打上天霄无极天。
而她,亦会保证徐离陵绝不伤下界之人。
“若下界玄修的是世人的玄道、而非只知拥护天霄的玄道,就请他们莫要枉送了性命,徒增伤亡。”
“若他们执意要维护那腐朽之道,便随他们去吧。”
俗话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玉虚风与岳朝秋思忖片刻,应下。
莺然所言,为如今玄道的光辉形象蒙上了一层阴影。但考虑到莺然复杂的身份,他们自会斟酌考虑。
况且莺然所想、所言,与他们的思想相合。
他们定然会竭尽所能,把能拦住的道友,全部拦截在他们手上。
毕竟与他们厮杀,尚可活命。
对上徐离陵,那只有送命的份儿。
解决完此事,莺然将传音玉放回玉匣里,脚步轻快地往浴房去。
到浴房,脱了衣裳。
徐离陵已在水里。他到入池处来接她,一手托她臀,一手揽她腰背。
莺然倚入他怀中,分外安宁。
*
虽圣魔城如今也在玄魔之战中,但徐离陵仍是漠不关心。
如今圣魔城魔军众多,但基本上是迦蓝殿主在指挥战事。
迦蓝殿主有意向徐离陵禀报战事。
徐离陵懒得搭理。
便是因陪莺然在通和殿里玩,被迦蓝殿主恰巧撞见。他也是懒散地倚在座上,神情仿佛神游世外,不在殿中。
听得还没莺然认真。
而拔狱谷主张复弦,现在被弦花拖住了,没来。
听大花偷听到的八卦传言说,弦花以死相逼,要张复弦归隐。
剧情的改变,让弦花在千年前活了下来,在张复弦成为拔狱谷主后苏醒。但由于重伤,还是需要张复弦时时刻刻尽心呵护。
张复弦正在拔狱谷和弦花极限拉扯,还在上演“你若滥杀无辜我就死!”“你不许死!”、“你不爱我不如放过我!”“我不许你走!”的戏码。
莺然每日吃饭的时候听,听得津津有味。
大花偷听得也很开心,吃饭的时候说得很是兴奋。
还大大方方地公开说,带徐离陵和小黄一起听。
徐离陵懒得评价。
小黄和莺然一样,像听戏似的,表情丰富多彩。
日子这般过。
莺然有时会觉得,一切好似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直到某日清晨,明窗呈现蓝紫交辉之色,正是黎明。
她摸不到身边的徐离陵,迷迷糊糊醒来。
见他正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似在发呆。
她唤他:“怀真?”
他眼睛缓慢地眨了下,停顿须臾后,道:“过两日,我要去天霄。”
他语调平淡,仿佛在说过两日要出门买菜。
莺然心一沉,撑着床铺坐起身。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迟缓的回应,说明他已撑到了压制圣魔的极限。
暮春已暖,但如今的圣魔城仍是凉意袭人。
徐离陵拿了外袍给她披上:“去见见你爹娘。”
莺然沉默半晌,点头。
她要陪徐离陵离开,总还是要向他们说一声的。
*
从圣魔城过传送阵,直达肃京。
一路上,莺然在心里不断盘算着,待会儿要如何向秦焕与许秋桂说她的事。
然而秦焕与许秋桂面对她和徐离陵的突然到来,竟并不惊讶。
秦焕对她颔首。
许秋桂眼眶微微红肿:“来啦。”
莺然一时爹娘也忘了喊,心知定是徐离陵做了什么。
许秋桂:“关熠早前已经同我和你爹,说了你和女婿的事了。”
莺然疑惑:关熠怎么会知道?她还没告诉他呢。
她盯着徐离陵。
徐离陵:“我说的。”
她就知道。
莺然颇为无奈,心里又觉着开心——她原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今他都帮她安排好了,不用她发愁。
她跟在秦焕许秋桂身后,往内院去。悄悄打他一下,又悄悄地勾他的手。
徐离陵一把握紧她。
她心头一紧,示意他快松开。
若被她爹瞧见,她爹肯定怪他俩没规矩。
徐离陵:“没事。”
秦焕听见声音回头。
莺然立刻做贼似的试图挣开徐离陵的手,但挣不动。
秦焕的目光落在她和徐离陵相牵的手上,竟一言不发,又转过脸去。
莺然不觉松口气,只觉心忽沉。
秦焕已不忍再和她计较那些世俗之礼了。
她道:“爹,娘,对不起。”
许秋桂前两日得到消息,哭得歇斯底里。
她不懂为何这世上旁的人没事,偏偏这种事要落在她女儿身上。
秦焕则是愿舍身取义之人,很理解莺然与徐离陵的选择。他哄了许秋桂许久,也不去上课了,昨晚才哄得许秋桂止了泪。
这会儿一听莺然说,许秋桂又要哭。
他拍拍许秋桂的肩,回头对莺然道:“既然是回来看我们,这两日便好好在家里待着,莫要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免得叫你娘哭伤了眼睛。”
莺然原也是不想提的,只不过觉得不该一言不发。
秦焕和许秋桂既不想听,她反倒轻松。
她上前去安慰许秋桂。
秦焕让莺然陪许秋桂先回房去,叫许秋桂也别提别再哭,“就当她难得回娘家看你,高兴些。”
许秋桂抹了眼泪,强颜欢笑:“好,娘不哭,不哭。我们不提了……关熠也快要回来了……”
她挽着莺然回房。
秦焕放慢了脚步,目送她俩离开,视线落在徐离陵身上。
他转身面对徐离陵,正襟理袖,双手合揖,弯下腰去,向徐离陵深深行了大礼。
徐离陵侧身避开,去内院给莺然收拾床铺。
秦焕:“你应受此礼。”
徐离陵:“我无意救世。”
秦焕愣了下:“那你……”
徐离陵:“只是她喜欢这个世界。”
*
莺然想,许是秦焕同许秋桂说了些仁义道德的话。
许秋桂竟全然不怨她要陪徐离陵赴死。与她闲聊时,反倒问起这段时间她和徐离陵过得如何。
谈到徐离陵将她照顾得很好。许秋桂深深叹了口气,眼里又泛泪光。
莺然便忙说不聊这个,聊聊关熠。
关熠的日子可比她跌宕起伏多啦,同话本子似的。
哪怕岳朝秋不让他参与魔战,他也自有一番历练机缘。
如今已成五阶修士。
莺然:“真快啊……”
她修到今日也才过四阶。
不过也是她懒就是了,关熠可比她勤奋多了。
午间一家人吃了饭,下午关熠就回来了。
关熠先唤她:“莺莺。”
望向徐离陵,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莺然心知关熠待她好,不想关熠同徐离陵吵起来,支使关熠去陪秦焕许秋桂说话,她则挽着徐离陵离开。
关熠点点头:“也好,也好……”去找秦焕许秋桂了。
这一番回家,比莺然想象的平静得多。倒叫她回来后不知做什么了。
因寻常和秦焕许秋桂相处便不爱说肉麻话,此刻想叙叙情,也无从下口,反觉着尴尬。
许秋桂和秦焕也不主动找她说话,反倒和关熠聚在一处。
她不愿上前去,免得叫许秋桂更难过。
只想让他们多多相处也好,日后关熠便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了。
翌日晚间吃了饭,要各自回房。
莺然总想再做些什么,思索片刻,在大家离开前道:“明日我做顿饭给你们吃。”
饭桌上一静。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莺然扫视他们一圈,不悦:“怎么啦!”
许秋桂叹口气,望向徐离陵:“莺莺做就做吧,虽味道说不上好坏,但也是一片心意。”
秦焕不置可否。
关熠:“但最后一顿饭吃你做的……不太好吧。”
莺然瞪他一眼。
关熠缩了缩脑袋。
莺然斩钉截铁:“明日就吃我做的。”
又不是不能吃,而且也不是很差啊!
说罢,她起身,拉着徐离陵回房去。
徐离陵:“明日我一早走。”
莺然“啊”了声:“那我岂不是来不及做饭?”
徐离陵:“我先去,晚些时候回来接你。”
莺然“哦”了声。
他是要打上天霄,不是去做客。带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确实不便。
她道:“那我过了午时做,下午等你回来吃饭,然后我们一起走。”
徐离陵不应她。
莺然突然有些不安,晃晃他的胳膊,要他回答。
徐离陵:“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做好了你们先吃。”
莺然扁嘴,半调侃半恐吓:“你要是敢不回来接我,那我就改嫁,把你忘掉。”
徐离陵睨她一眼。
莺然轻哼一声对他笑起来,紧紧挽着他的手走回寝院,一起沐浴,一起歇下。
躺在床上,她睡不着,面对徐离陵,盯着他看。
徐离陵闭着眼转过身来,拍抚她的背,哄她:“睡吧。”
莺然紧紧抱住他。
在他的拍抚中,渐渐睡去。
她知道,不是她犯了困。
是他又在哄她睡觉了。
*
清晨,莺然听见细微的动静,睁开眼。
屋内昏暗,晨光熹微,透窗而入。
徐离陵已穿戴齐整,一身寻常儒衫,将将束好发。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身向她走来。
至床边,弯腰低头,轻吻了吻她的唇:“走了。”
莺然恍惚觉着,这不过一个在云水县中的寻常日子。
她的夫君晨起,要出门上工了。
她搂住他的脖颈,仰脸亲了亲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徐离陵“嗯”了声,扶她重新睡下。
直起身,转身离开。
他开门,走入日耀光影朦胧之中,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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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熠: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你们的爹地回不来吗[托腮] 小黄:他要是真回不来,你现在就已经死了[吃瓜] 关熠:为什么[问号] 小黄:因为女主人说他回不来她就改嫁[吃瓜] 大花:他要是回不来肯定会先把全世界男的都杀了的,反正顺手的事[吃瓜] 关熠:嗯?![问号] 张复弦:嗯?![问号] 88个小红包[抱抱]
76. 第 76 章
莺然睡没一会儿便又醒了。
起床, 穿上徐离陵给她拿好的粉绿春裙,坐于妆台前梳妆。戴上他送她的见我法杖化作的簪、他为她亲手雕刻的桃花竹节簪。
理好妆发,出门。
晨间同秦焕许秋桂关熠一起吃饭。
许秋桂问:“女婿呢?”
莺然:“已经走了。”
许秋桂垂眸, 满目的诧异, 渐渐又化作难以置信与担忧。唇动了动, 想说些什么。
秦焕瞟她一眼,她抿了抿唇。
莺然猜许秋桂是想问她怎么没和他一起走,是不是不走了?
她道:“待解决了天霄与无极天的事,他便来接我了。”
许秋桂心不在焉, 低低“嗯”了声。
秦焕与关熠凝眉, 一言不发。
莺然还要去准备做菜,她先吃早饭, 同秦焕三人说了声, 去叫小童采买她要的食材。
小童去了。
她就到厨房里去准备。
饭堂里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许秋桂发懵:“她在说什么?女婿……还会回来接她?”
秦焕思忖着对许秋桂道:“你别多嘴。她怎么说, 你就顺着她说。”
许秋桂不知所措地点头。
厨房里, 大花与小黄见莺然做饭,大花哀嚎不想吃她做的。
莺然正洗锅,唤大花过来, 抽出手敲它脑袋一下:“今日所有人都得吃我做的饭!”
大花抱头委屈。
莺然摸摸它的头:“就吃这么一回,以后就吃不到啦。今日就吃我做的, 好吗?”
大花心想以后怎么吃不到?以后吃的机会多了去了,小声道:“你爹娘的最后一顿饭, 你让他们吃这个,也不太好吧。”
莺然:“什么我爹娘的最后一顿?”
大花:“你不是打算灭世吗?”
莺然笑了,回身继续刷锅, 语调寻常:“我打算去陪怀真。”
大花霎时僵硬, 愣怔半晌, 又盯了莺然半晌:“你骗我。”
莺然:“待任务完成,你就会有很多奖励啦。我的奖励也都给你,到时候,再去找一个宿主吧。哦对了……你可千万不要像神女的系统一样,为了宿主而死。”
她调侃:“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个珠儿呢。”
大花全然听不进去,瞪圆了眼直直地盯着她:“你骗我。”
莺然抿唇,无言。
刷好锅,小童菜买回来了,她开始择菜。
大花静了良久,突的大叫一声:“你骗我!”
莺然回头看它。
不待说话,它像只球一样冲向她,将她险些从小凳子上撞倒,撕咬着她的裙摆大叫:“你骗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好不容易从总部毕业成为系统,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你怎么能丢下我!你太过分了!”
它喉间发出呜呜嘶吼,像个孩子一样嚎啕。
莺然无措,不知拿它怎么办才好。
小黄猛地冲过来,咬住大花脖子逼它松口。
大花不松口,小黄也不松口。
莺然无奈,只得低喝:“好了!松开!”
大花与小黄俱是一僵,双双乖乖松了口。
大花失魂落魄,小黄仍是那副谄媚又怂的模样。
莺然摸摸它俩:“出去玩吧,不要打扰我做事。”
大花不动。
小黄叼着它出去。
待晒到外边的太阳,大花回过神来,从小黄口中挣扎出来,对小黄大吼:“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两个主人要死了!他们要死啦!你整天就知道吃!你这条傻狗!”
难得,小黄没跟大花吵,趴在阳光下很是惬意:“我知道啊。”
大花:“你知道你还没反应。莺然和徐离陵养了你那么久,你这条白眼狼……不,白眼狗!”
小黄:“生老病死,爱憎离别,很正常嘛。我的族人全都死光了,那又怎样呢,我又没办法阻止。”
大花一愣。
小黄:“在我们大荒期时,人族只是奴隶与食物。后来大荒期所有荒兽种族要么灭绝,要么演变成现在一些普通兽类,人族成了这世间的主宰。洪荒圣地,沦为了洪荒大狱,我也没要死要活啊。”
“我爹娘死的时候跟我说,好好活下去,要活得开心,要多吃饭,能吃饱饭,就很好啦……”
……
厨房里,莺然忙得热火朝天。
她头一次准备做这么多菜,以前都是意思意思做两道尝尝就算了的。
做菜准备工作等等方面,真是很麻烦。
她忙到下午,才将菜都做好,放在灶上保温。
准备去叫秦焕许秋桂和关熠吃饭,走出厨房,发现天上竟飘动着异样的云彩,变幻不断。
她一边奇怪一边往内院去,见秦焕许秋桂和关熠三人坐在花园里,也正望天。
瞥见她来,三人都回神。
沉默了一阵,秦焕问:“饭做好了?”
莺然“嗯”了声,问:“天上这云怎么回事?”
关熠:“天霄激战,无极天也受到了波及。无极天乃玄道巅峰,玄道象征,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无极天有变,就会从天地异象显现。据说若是无极天被摧毁,天地间也会有场大灾难。”
“这会儿……应该是妹夫已经打上无极天了吧。”
*
天霄。
往昔的仙圣祥和之地,今日血溅仙云、尸碎仙台,魔的癫笑响彻云霄。
已经被徐离陵扫荡过的天霄,惨状似地狱。
所剩无几的迎战仙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喷出一大口血,怒道:“随沧海!你竟为魔道攻打天霄!”
随沧海,正是当年六名仙堕魔之一。
今日魔道打上天霄的,只有他们六名仙堕魔。
徐离陵没有带任何魔。是他们见徐离陵已打上天霄,自己趁机打上来的。
随沧海一剑刺穿此仙身躯,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成魔?我们早就成魔啦!”
“从我们为了维护神帝、维护崇高的上仙地位,为了抹杀所有动摇玄道威信的存在,忘了玄道信义,忘了玄道的守心持正,对徐离陵下手起——”
“我们,就已经成魔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魔,他是魔,你也是魔!”
“无极天上那位神帝,更是魔!”
“来啊!为了玄道,屠魔啦!”
*
无极天上,神宫浩渺。
飞云鎏金,庄肃威严。
下界——包括天霄,于无极天而言,也算下界。下界的动静,已传达至无极天。
容貌俊朗、身形高大,模样三十左右的男子,一身华袍神冠,端坐神座之上。
座下,是重伤初愈,唇色苍白的神女姝煌。
她失去了她的系统,已不再是任务者。
耳边仿佛还残留着系统最后为她以命换命时的凤鸣啸叫。
它劝她,不要再参与玄魔之战,好好活下去。
可她如何能不参与?
她何尝不知晓父亲对徐离陵做的一切,不知晓何为对,何为错?
可犯错的是她的父亲。
被杀的是她的师父与师妹!
在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只有三人。
一是父亲,二是师父,三是师妹。
魔道杀了其中两人,如今徐离陵还要亲手杀死她仅剩的至亲至爱,她如何能不参与!
这世间除了徐离陵,再无人能承受圣魔之灵。无数次只能定点在徐离陵确定成魔后的轮回,令徐离陵饱受折磨。
可她又何尝不是必须要一次一次面对明明能够轮回、却永远挽回不了师父师妹的痛苦!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好像变了。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变得好陌生。
可是,父亲是她仅剩的亲人了啊……
姝煌依偎在父亲的腿边,过往许多事情,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她想起幼时,她只是一只出生琼宇、因为太过孱弱被遗弃的黄鸾鸟。
破壳不久,艰难地在地上爬行,第一眼碰巧看到了途径的神帝,将神帝认作了母亲。
神帝将小小的她带回了无极天,悉心照顾,从此成了她的父亲。
父亲待她很好,因她幼时体弱,便以神血日日喂养,还为她向凤族要了凤丹,助她妖身化仙身。
两岁时,父亲昭告三界她是帝女。
从此这世上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她的一切,乃至能活到今日,都是因为父亲。
她如何能弃父亲于不顾?
自她得了任务者的身份回到此界,亦是第一时间来告知父亲她的事,第一时间想要护住父亲不受徐离陵伤害……
忽的,她的回忆被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打断。
那脚步声缓缓而来,平静从容。
她身心猛地绷紧,抬起头,见一着儒衫的清隽身影,自远处的仙云渺雾中慢慢显现。
他身上萦绕的魔息,渐渐将神殿金云都染成漆黑。
徐离陵!
她咬牙站起来,拔剑。
心想,涂蒙对不起。
她知道,她记得,在她失去师父师妹后,她捡到了一只小小的黑乌鸦。
她带回来养大,后来才知,那是一只凤。
她为他取名涂蒙,自此他时常盘旋在她身边,守着她、护着她。
哪怕她死后,他亦成为系统,寻遍大千找回她,陪她一遍又一遍轮回。
可是涂蒙,对不起。
我不能弃我的父亲于不顾,只能辜负你。
神帝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拦住她:“煌儿,这是我该面对的,你去避一避吧。”
姝煌愣愣回眸,红了眼眶:“父亲……”
*
懿王洲,肃京。
莺然仰面望天,秦焕许秋桂关熠也在看天,她干脆提议:“我们就在这儿吃吧。”
秦焕点头。
莺然便回厨房端菜。
将菜端到园中石桌上,莺然又为大花与小黄准备好它们的饭菜,放到桌边叫它们来吃。
小黄欢快地跑来,吭哧吭哧吃饭。
大花泪眼婆娑地望莺然一眼,低下头,吃得心不在焉,边吃边幽怨道:“你好残忍……你好狠心……徐离陵……好狠心……他对你好狠心……他怎么忍心让你陪他一起死……怎么忍心!”
许秋桂闻言一惊。
顾不上惊讶这只猫竟会说话,她只想问:什么一起死?
她提起口气就要开口。
秦焕不着痕迹把她按下,以眼神示意:方才怎么说的?
许秋桂默了默,低头不语。
莺然这会儿正弯腰安慰大花,顾不上他们。
待她安慰好大花,坐直身子,他们已端起碗筷吃起来。
莺然想说不等会儿怀真吗?
但看情形,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还是先吃吧。
她一边吃,一边观天,问关熠天上情形如何了?
关熠能看出大概,却告知莺然:“我不知道,我看不出来。”
莺然调侃:“那你方才说的头头是道的。”
关熠:“那是我师父教过我的,没教的我哪会看。”
莺然无奈:“那你日后可得好好学啦。”
关熠含糊地应了。
莺然又同他道:“对了,待我和怀真走后,你可得为怀真正名啊。不然,我可要想法子惩治你的。”
其实是开玩笑的啦。
她哪会惩治他呀,她打算离开前叮嘱大花,让大花告知总部她要的奖励之一,便是为怀真正名呢。
关熠不语。
秦焕:“我们日后会对外说,我的女儿为除魔救世,与魔同归于尽。”
莺然诧异秦焕竟然会接话,见秦焕一脸严肃不像在开玩笑,忙道:“我不是同归于尽,我是去陪他。而且也不是我除魔啊……怀真以前是仙君,真论起来,是他除魔,为救世牺牲。怎能他为世人牺牲了,你们还这么说他。”
秦焕原是故意那样说,试探莺然的想法。
听莺然明确承认会陪徐离陵死,他也确定了徐离陵和他们说的话,与对莺然说的不同。
许秋桂一听急了:“你要去给他殉葬?”
秦焕斜许秋桂一眼,许秋桂稳了稳心神,低头不语。
莺然觉察出不对劲来。
她观察三人神色:“我不是去殉葬,只是……你们也知道他是为我,我怎能让他孤零零一个人走。”
大花还在哭:“那你呢?你要先杀了他,再杀自己两次才会死,那得多痛苦啊……”
莺然没有低头看大花,仍盯着桌边三人。
三人神情变幻莫测,在她的盯视下,都低下头来避开她的视线,埋头吃饭。
莺然唤:“爹?娘?”
许秋桂不语。
秦焕一切如常地应她:“怎么了?”
莺然又唤:“关熠?”
关熠保持正常神色:“什么事?”
可是太不自然了。
他们太不自然了。
天渐渐暗沉,浓云滚滚,似是要下雨。
莺然起身:“我去天霄看看。”
三人随之起身。
关熠:“你去做什么,你怎么上去?”
莺然:“天色不早,他还不回来,我想去看看情况……”
至于怎么上去,她低头问大花要能量。
大花还在哭:“你上去干什么,上去直接送死吗……你都决定陪他死一块了,现在这点时间,就不能陪陪我吗?”
关熠忙道:“是啊。你要陪他去死,还差现在这点时间吗?”
莺然望向三人。
秦焕面无表情,关熠莫名局促。
许秋桂一会儿看秦焕,一会儿看关熠,眉头紧皱,表情很是烦闷纠结。
莺然问:“怀真是不是和你们说了什么?”
关熠摇头:“没有。”
莺然:“当真?”
关熠支支吾吾,干脆躲到秦焕身后去。
莺然虽平日里温温和和的,但这般盯着他质问的时候,他也心慌。
莺然蹙眉:“他怎么跟你们说的?”
秦焕摆出夫子威严蹙眉:“他该回来就回来了,你急什么?难得一起吃一顿饭,还是最后一顿,你如此闹腾,存心想让我和你娘此生都不得安宁吗!你和他做了决定,都没告诉过我们一声,你现在盯着我们问,我们能知道什么?”
此话一出,莺然不好再逼问。但放缓了语气问关熠:“告诉我,怀真是怎么和你说的。”
关熠:“吃饭吧。你现在这样闹,待他回来见你,你不尴尬吗。”
莺然沉默良久,不愿多想,也不愿她给爹娘和关熠留下的最后印象,只剩胡闹,终是坐了回去:“吃饭吧。”
三人坐下继续吃。
只是莺然无心吃饭。
那些云彩还在变幻,虽看不懂,但说明,战还在继续,所以……
她告诉自己:怀真现在没回来,也是正常的。
*
无极天。
神帝要姝煌离开,姝煌退避至侧殿,仍不愿走。
她暗暗躲藏,静观其变,欲待徐离陵露出破绽之时,现身助神帝杀了他。
然那清隽身影信步走至殿中,神帝一跃而起,神光威赫,霎时与他身上魔气厮战在一起。
二人术法皆是各道巅峰,根本不是姝煌此等修为能观。
哪怕姝煌在世人眼中是曜境神女,可此刻也只不过是被厮杀的神魔之息压得伏趴在地,动弹不得、宛若蝼蚁的人。
她挣扎着向神殿爬去。
否则若父亲出了事,她就来不及救父亲了。
但听轰然一声,霎时只觉天地间寂静无声。
姝煌被武威震荡,猛地飞出去,直撞断三根神柱方停下,狠狠摔在地上。
她呕出一大口血,意识到方才那震荡的是魔威,已猜到结果。
忍着浑身欲碎的痛,拼命爬向神殿。
父亲……父亲……
远远的,便见神帝被刺穿在神座上。
徐离陵一脚踩着神座,一只手中骨珠化成的魔刀贯穿神帝身躯,贯穿了神座。
至高无上的、由天极之物、天地造化而成的无极天神座,掉落片片碎块,爬满蛛网般崩塌碎裂的痕迹。
神帝的血沿着那些碎裂的缝隙,若红色溪流般潺潺,将无垢的皓天神座染成斑驳的猩红。
神帝口中呕血,望着眼前遍体祓魔咒印的人,在淅淅沥沥血滴声中道:“对不起……”
徐离陵了无趣味道:“乏味的演技。”
神帝忽笑了,笑声中混杂着血吞咽的咕噜声。
随后他笑得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癫狂,盯着徐离陵,近乎疯狂地道:“我是玄道的神帝……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猛地握住徐离陵刺穿他的魔刀,以神威制住徐离陵的手,大喊:“煌儿!”
姝煌拼命地站起来,提剑攻向徐离陵。
却听神帝骂了声:“蠢货。”
姝煌一愣。
徐离陵亦不回击,只是侧身一避,让她直冲向神帝。
她连忙收剑回身,却觉有股力量引着她冲向神帝。
她猝然瞪大眼,下一瞬,神帝的手掌便已按在她头顶。
那一刻,她感到浑身如被碾碎炙烤的痛——那是神魂被撕碎,被吸收的痛。
她下意识想要反抗,却不能动弹。
就听神帝一声大喝,震开徐离陵。
徐离陵纵身一跃,翩然如鹤,从容落地。
神帝站起来,神魂的伤在迅速复原,损失的神力在迅速修复。
他眼中闪烁精芒,好似要再与徐离陵一博。
姝煌却听见他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你回报我了。煌儿,别怕……”
旋即,姝煌感到残存的魂魄在被倾轧。
她惊恐万分,本能地抵抗,难以置信:“父亲……”
只听神帝道:“我不能死……为了玄道,我不能死……煌儿,把你的身体给我……你可以穿梭各界是吗?待我成为你,我会在他界重新修炼,有朝一日为你报仇……”
“不……父亲……”
她吃力地吐着字,但被撕碎吸收的魂魄,已无法再让她多言。
陡然间,她想到师父与师妹的死状,亦是被吸干仙髓而死。
父亲告诉她,她们是死于魔修之手,她从未怀疑。
此刻才意识到——师父乃曜境神女,什么样的魔,能吸干她的仙髓?
以前她理所当然地想,这只有圣魔办得到。
却忘了,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能办到。
她陡然目眦欲裂,竭力将字句挤出牙缝:“师父……师妹……究竟是……”
神帝注视她,目有怜悯:“你师父身为曜境神女,竟想带曜境独善其身,勒令曜境地仙不得参战。你师妹与她一个性子……她们总阻你参与魔战,你说我能怎么办?”
霎时,姝煌脑中轰然,只觉整个世界,突然间都灰暗破碎了。
眼泪涌了出来,她不知为何父亲会变成这样。
也许……父亲本就是这样。
倘若父亲不是这样,怎会在她六岁那年便打着开玩笑的名义想将她许配给徐离陵,以此控制徐离陵。怎会创造出圣魔之灵供自己破境,失败后又将无法承担的后果,全数推到徐离陵身上。
可是听说,父亲最初成为神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听说他也曾为护苍生,不眠不休与邪魔恶鬼厮杀;听说他也曾为守道义义愤填膺,被当时的师长重罚,所以三界众生都敬仰他……
姝煌在泪光朦胧中,看见徐离陵正望着她和神帝,如同欣赏一场好戏。
啊……父亲……你逃不掉的。
我不再是任务者了。你也……早已不再是神帝。
天道,早就不再眷顾你。
她的眼眸渐失神采,涣散,张开口,唇齿艰难地开合,“父亲,为什么……”
神帝在她脑中嗤笑,不屑作答。
又听她难过地道:“你……会变成这样……”
神帝愣怔。
但不过刹那间。
神女这副身躯的双眼又重燃神光,闭上眼,装作尸体瘫软在地。
是神帝分出的魂魄,已藏于其中了。
神帝本体中的残魂大吼一声,冲向徐离陵。
却见徐离陵道珠分化,拂袖一挥,顷刻之间,纷纷贯穿他与地上姝煌的身躯。
“你……”
神帝倒在地上的刹那,姝煌睁开眼,却也一动不能动,满目惊惶、满目不甘。
徐离陵踩着他的尸体走来,周身魔气如刀,撕碎一切所踏之物。
最终,一脚踩上他的头颅。
只听血肉粘稠迸裂。
地上又多出一大片炸开的猩红。
道珠重回徐离陵手中,一百零八颗,质如玉,无尘无瑕。
他抬眸望向神座。
一步步向神座走去。
*
云彩的变幻停了。
莺然:“无极天的战事已停了?”
关熠秦焕许秋桂三人闻声抬头,云已静,可他们的心却再难抑制浪涌。
莺然:“怀真该回来了。”
关熠:“哪那么快,刚打完,累得很,不得休息会儿啊?”
莺然:“那也该回来休息,哪有在战场上休息的。”
秦焕:“嗯,是该回来了。吃慢些,也许他还能赶回来吃饭。”
莺然无心吃饭,静静等着。
天色渐暗,日西坠。
朱红霞云自天际漫卷而来,霞光洒落小院,映出一片血红。
莺然忽起身。
三人身子随之绷紧。
莺然对关熠道:“你说得对,刚打完,他很累,我得去接他。”
说着,她弯腰拍拍大花,让大花把能量给她。
这会儿,大花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凝滞了许久的任务进度条,在动。
可是莺然并没有去杀徐离陵。
它不吭声。
莺然沉了声:“把能量给我!”
大花一动不动。它有了个猜想,心神俱震。
莺然眼神一狠,伸手要抓起大花,但终究是不忍迁怒:“我自己想办法去。”
大花忙问:“你怎么去?”
莺然:“我死一次。”
死一次,系统保护的能量就会发放给她,到时她用那能量去。
反正,她是要死的,不用再治。
大花吓得忙站起来,满面慌张,
关熠三人虽听不懂她方才喊的能量,但听得懂“死”这个字。
许秋桂忙拉住她的胳膊:“你死什么?”
莺然:“娘,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我原就是答应了,要陪怀真一起死的。”
许秋桂不语。
莺然忽笑了:“你不知道。”
她扫视关熠和秦焕:“你们都不知道……”
她挣开许秋桂的手,往外走。
许秋桂立刻再度拉住她。
关熠也来制住她:“你再等等,也许待会儿他就回来了。”
莺然奋力挣扎。
可她挣得开许秋桂,挣不开修为高于她的关熠。
她好像知道,徐离陵为什么要把关熠也叫回来了。
她道:“待他回来,我也一样是去死,何必等他来找我?我去找他……”
“不!”
许秋桂激动起来,扑上来死死缠着莺然,“你不能走,不能走!”
莺然左右都被制着,她奋力挣脱不过,猛地一头撞向石桌。
关熠猝不及防拽她不住,只得一把将她往后拉倒,摔在花丛里,背撞在花树上。
残枝落叶都撞落在她身上,她痛得闷哼一声,摔得衣衫乱、发髻散,发上簪子都摔出去。
顾不上身骨的痛,就听一声脆响。
闻声望去,一根被布包裹的簪子摔落在花间石板路上。
灵布被道旁的草木扯散,簪子骨碌碌地滚动,滚到花旁停下,露出簪子的原貌。
星灿流光的簪身上,有一颗金灿灿的宝珠。
莺然从散乱的发间,看见它正渐渐黯淡。
她惊慌地爬起,捡起簪子,回身急切地找大花:“把能量给我,把能量给我!”
大花被她吓到,呆滞地将能量给她。
要多少,给多少。
可无论给多少,她都全然倾注在那颗宝珠上。
无论倾注多少,都阻止不了那颗珠子的光辉暗下。
渐渐,化作一颗普通的宝珠。
莺然浑身的力气好似随那光辉一起消散了,猛然跌坐在地上。
她呆愣愣地盯着那颗宝珠。
许秋桂扑上来抱住她,泪眼婆娑、温声细语地哄她,和她说话。
她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捧着簪子,盯着簪子上那颗珠,眼睛一眨不眨。
许秋桂不断地抱着她唤:“莺莺,莺莺你看看娘,你听娘说,我知道你和女婿关系好,你再等等,也许他待会儿就回来了。你先不要走,你再陪陪娘好不好……”
“莺莺,你说话,你和娘说句话,你不要吓娘……你看看娘,不要再看这破珠子了!”
“这不是破珠子。”
莺然终于有了反应。
她道:“这是他的眼睛。”
神女说,当曦照神眼的光芒熄灭了,徐离陵就死了。
可当曦照神眼的光芒熄灭了,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上面刻着字。
大概,是他在为她做法杖时刻的——
以吾之眼,见吾之爱。
以吾之命,赠吾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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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花:[爆哭] 关熠:[爆哭] 小黄:别哭了,活着呢,下章就见到人了,更强了[好的] 关熠:那会不会失忆了,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爆哭] 小黄:也没失忆[好的] 大花:你怎么知道[问号] 小黄:我提前听存稿了[狗头叼玫瑰](使用文盲专用版语音助手阅读版) 88个小红包[抱抱]
77. 第 77 章
莺然握着发簪, 盯着那颗黯淡的宝珠。
长久的死寂,令天地也失色。
忽的,莺然渐睁大眼, 眸中映一抹微弱光亮, 喃喃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看见曦照神眼的光只是暗淡了, 但没有完全熄灭。
可是那颗金曜石般的宝石映在旁人眼里,只是蒙在夜色里的暗金罢了。
许秋桂嘴唇颤了颤,什么也没说出口。
关熠蹙眉:“莺莺……”
莺然站起来,掸了掸裙子:“我得去找他……他还活着, 也许只是受了伤, 在某个地方等我。”
她让大花用能量送她上天霄无极天。
大花试了试,摇头。
天霄与下界有天地界限, 系统能量无法打破。非仙者带领, 下界之人根本上不去。
除非飞升。
关熠上前:“莺莺……”
莺然眼眸一亮:“岳长老已是飞升之境, 他可以带我上去!”
她去拉关熠的袖子:“我们去找岳长老。”
关熠站定原地不动:“莺莺!”
莺然:“怎么了?”
关熠觉得她很不对劲, 想叫她先冷静冷静。可对上莺然明灿的眼眸,他突然说不出话。
他嘴唇张着,默了半晌。
忽听一声:“我带你上去。”
众人闻声低头。
小黄拖着圆滚滚的身子, 走到空地处,吼啸一声, 化巨兽之型。
莺然不在乎小黄怎么上去,立刻爬上小黄的背坐稳。
大花连忙跟上:“你怎么上去?”
小黄:“我是仙啊。”
大花:?
小黄:“不然我为什么叫大荒仙兽, 不叫大荒兽。”
莺然笑起来,摸摸小黄,柔声道:“我们走, 去找怀真。”
许秋桂心头一慌, 怕她一去不回, 忙要上前去拉住她:“莺莺!”
秦焕沉默了半天,这会儿却拉住了许秋桂:“让她去吧。生也好,死也罢,总得让她亲眼看一看。”
她执意如此,若是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吧。
*
莺然找遍了天霄乃至无极天所有地方。
终是没有找到徐离陵。
倒是在找的时候,听见大花道:“任务完成了。”
莺然:“完成任务,就得离开吗?”
大花:……
它的意思是,只有确定没了灭世威胁,任务才会显示完成。
也就是说,圣魔死了。
可它没提,道:“你若想留下,可以留下。”
她完成了总部都不知道如何完成的任务,只要不违背道义,想要什么总部都会满足的。
莺然问:“那能不能让总部帮我找找怀真?”
大花闷声道:“不能……”
它低头,不敢看莺然的表情。
却听她依旧语调轻松:“那我就自己找。能留在这个世界就好。”
她回了家,收拾东西,要去找徐离陵。
可除了她,所有人都认定徐离陵已死。
许秋桂更是怕她离开后会独自寻死,哭着不许她走,甚是激动难安,秦焕也安抚不住。
莺然怕她伤了身,颇为无奈。
转念想经历了这样大的风波,先在家中待上段时间,安安许秋桂的心,也好。
她便暂且陪着许秋桂,每日晚上向大花要能量,蕴养曦照神眼。
大花看不出曦照神眼有何辉光。但见她注视着曦照神眼的眼里日渐盈满笑意,时不时开心地对它说:“你看今日曦照神眼是不是比前几日更亮了些?”
仿佛徐离陵就在她眼前一天天好转,她也慢慢不再难过,便还是一言不发地顺着她。
日子一天天过,天气越发热。
莺然在家中甚为悠闲,不见沮丧,许秋桂这才渐渐安下心。
不过,还是不放心她走。
直到接连有大修上门拜访,称上界说,她是救世之人。
是她阻止了圣魔灭世,是她除去已入魔心的神帝与腐朽的旧道上仙们、匡扶了玄道,是她用曦照神眼,为三界除了万恶不赦的灭世魔头。
就连懿王洲的懿王,都亲自登门,对她行大礼,奉上能纵横懿王洲的懿王令,谢她保住了懿王洲。
莺然最初很是懵然: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干了这么多事?这不都是怀真干的吗?
但这些日子所有人都是统一的说辞,任她如何解释,也只道她实在太谦虚。
天霄仙人都说了,她就是救世之人。
她终是回过味来,明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岳朝秋和玉虚风都是道心持正之人,有他们在,天霄绝不会因为徐离陵是魔,便抹灭他的功绩。
他们连神帝与玄道的罪业都已公布,怎还会对徐离陵心怀芥蒂?
会将徐离陵所做一切全都当作她的功劳昭告天下的,只可能是徐离陵。
她心潮澎湃,既郁闷又欢喜,唤来小黄,往天霄去。
她想,他现在已和岳朝秋见过面了吗?为何不与她相见?
只要他出来见她,她就不跟他生气。
小黄直上天霄。
天霄之境,格局与下界相似。
只是仙灵之气格外充沛。辽阔旷远,各仙都居于不同州岛,无拘无束,各修其道。
原本这般,要找岳朝秋不容易。
但如今天霄被损毁得厉害,众仙都暂聚于天霄大殿商议事务
莺然很快在其中寻到岳朝秋,开门见山道:“他在哪儿?”
岳朝秋疑惑:“谁?”
莺然无言,心慢慢沉静,明了:岳朝秋没有见到徐离陵。
却也没有太伤心,问道:“你为何对下界说是我救的世。你们分明知道,那些事都是怀真做的。”
岳朝秋沉吟。
却有一鹤发白须老者从人群后走出:“下界那些说你是救世之人的传言,是我让他们这般传的。”
是先前给她送《鹤霄九冥诀》的仙堕魔随沧海。
随沧海上前,率着五名她不认识的仙魔行了一礼:“夫人,早前我们一直在圣魔城,您不知道吧?您同圣魔大人住在圣魔城时,我等原想拜见您,可惜圣魔大人将我们六个丢到仓库去了。打上天霄之时,我等才得以出来。”
莺然颔首回礼:“你为何让他们说是我救的世?”
随沧海:“是圣魔大人的安排,他……”
这世界早已令他厌倦。
他无意救世,更无意做这世间的救世主。
是她要保住这个世界,他才不再屠戮。
想要救世的是她,而他不过是——
随沧海眸光悠远,想起那时,徐离陵站在黑暗蒙尘的仓库,从窗户望着坐在寝殿门口等他的姑娘。
他在烛台上,听闻徐离陵的安排,难以置信:“为何?”
徐离陵随意地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带几分漫不经意的促狭——
“她喜欢花,看不到就要哭。看不到临关城院里的花要哭,看不到梅花也要哭……”
“此界若是不存,她上哪儿看花去?”
……
此刻,随沧海笑了笑。
“他……想送您一些花儿。”
莺然一愣,倏然轻笑了一声。她忍住眼中湿热,问:“那你们……可知他现在何处?”
随沧海摇头。
有仙人脱口而出:“他不是……”死了吗?
又被岳朝秋的眼神止住。
他没说出那个字眼,但莺然懂。
她想,他们这些仙人若见到曦照神眼,一定能看出来他没死。
她拿出曦照神眼:“他没有死。”
岳朝秋等人认真端详,眼神暗暗凝沉。
他们知道曦照神眼代表了什么。
但他们没看出他还活着的迹象。
不过,他们没说。
莺然眼神明灿:“你们可否帮我找他?”
众仙沉默。
独岳朝秋和玉虚风点头。
岳朝秋:“不知,您可有何头绪?譬如,他会在哪儿?”
他愿意助她去找,直到找到徐离陵尸骨为止。既是还她恩情,亦是一份自认徐离陵算是他师兄的私心。
总算有人愿意信她的话,莺然笑道:“有!我曾听闻,圣魔之灵很早就诞生了,那会儿怀真并未出世。”
“神帝控制不住圣魔之灵,便将其先关进了洪荒大狱。我想怀真既然没死,但又处置了圣魔之灵,应当是借洪荒大狱做了什么。他之前也和我提到过洪荒大狱……”
只不过是用洪荒大狱纳三界之灵灭圣魔。
莺然不说这个,只道:“我猜,他也许是去了洪荒大狱。”
岳朝秋眉头渐蹙:“洪荒大狱……”
听闻那里已是一片死境。荒芜衰竭,寸草不生,死气弥漫,比冥狱还颓败。
不可能有生灵在其中活下来。
莺然:“你知道在哪儿?”
岳朝秋摇头:“洪荒大狱的死气曾险些危及三界,是先神帝出手镇压。后来这世上便只有神帝知晓洪荒大狱在哪儿,但神帝已经死了。”
莺然不免失落。
大花觉得洪荒大狱耳熟,想了想,对小黄叫道:“你先前不是说你以前待的地方毁灭后,成了洪荒大狱嘛!”
小黄:“是啊。”
莺然转头,眼眸晶亮。
小黄一脸无辜:“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我被送出来的时候还只是颗蛋,千年前才孵化出来。”
大花瞪它一眼:自己出生的地方都不知道,就知道吃!
莺然难免失落,摸摸它的头:“没事,既然有这么个地方,肯定能找到的。”
岳朝秋点头,又问:“但……若他不在洪荒大狱呢?”
莺然:“那我就去别的地方找呀。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她爱惜抚了抚簪子,将其重新簪回发间。
岳朝秋无言良久,对她拱手行礼。
莺然要回家去了,转身爬到小黄背上,忽想起什么,回头道:“还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随沧海豪爽道:“杀人、找我们,有事找他们,夫人您开口就行。”
到底是成了魔。
众仙人斜随沧海一眼——好在随沧海成魔的初心是为玄道。
“不是杀人,是……”
莺然略显苦恼,“我想麻烦岳长老说服我爹娘,允许我离家。我娘不放心我出远门,每每提起要走便总是哭,她毕竟是个凡人,我也怕就这样丢下她,她身子熬不住。”
众仙人:……还以为多大的事。
岳朝秋拂袖,信手凌空聚灵写信。
信化灵实,交给她,让她带着去向许秋桂与秦焕说。
莺然笑盈盈地向他们告辞,回家。
翌日一早,终于久违地出了肃京,与关熠一起往云州去。
她要去寻洪荒大狱,关熠则是回宗门。
关熠原想陪着她,但莺然不肯。
关熠:“那你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你一个阴阳道修,修为那么低,谁保护你?”
莺然:“我与你同行,才会遇到危险。你以前游历时是什么经历,你心里没数吗?”
关熠:……
确实,他遇到的麻烦是会多点。虽然每次遇到麻烦之后,他都会得到很多回报。
但莺然是去找人,不是去历练的。
二人入了云州,同行三城。莺然要去寻访罕有人至的古迹,需与关熠分别。
关熠应下,同莺然分道。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招呼莺然:“你先随我回趟乙玄道一。”
莺然不解:“怎么了?”
关熠喜道:“我师父弄了块天霄仙令,放到了乙玄道一,叫你去拿。他现下忙,没法儿亲自交给你。有了此令,往后你在下界去哪儿都不用担心有人敢伤你。”
她还有好多能量没用,本就不用担心有人敢伤她。
不过有块仙令能免去麻烦更好。
莺然便改道随关熠往乙玄道一去,一路上继续打听洪荒大狱可能在的地方。将其一个个地点记下,预备回头再来。
这般行至飞霄城。
关熠带莺然去拿仙令,又听闻仙令在掌门手中。掌门眼下巡视外城、去清除之前大战残留下的魔秽,需得等三日才回来。
掌门传令,安排关熠带莺然到飞云楼去住下。
莺然记得,之前徐离陵和她说过飞云楼。由于太贵,他俩没来住。
如今踏进飞云楼,望着楼中玉璧仙刻、柱盘龙兽、壮观巍峨之景,莺然心中不由有几分感慨。
随关熠和飞云楼店伴上楼。
关熠一路惊呼,越往上越感叹:“这真是招待仙人的,简直就和天霄似的了。”
莺然点头,心想那会儿怀真不来也是对的。此地灵气太充足了,于他不利。
走入宛若云宫大殿的乾号房,经过一扇扇窗,可将天霄之景尽收眼底。
走到东边,望见连乾山下那片玉宵神花阵中因灵气而盛开至今的梅花,莺然蓦然一顿。
关熠打发走店伴,还在屋里“哇哇哇”地惊叹。
小黄趴在一旁休息。
大花陪在莺然身边,跳上窗台,蹭蹭她的手:“你怎么了?”
莺然:“这间房……能看到梅花。”
她不知是否是巧合,脑中忽涌现与徐离陵住在飞霄城时,他与她提起过的点点滴滴。
恍惚有种,这一切也是他的安排的错觉。
关熠跑到她身边,惊喜:“这里竟然能将玉宵神花阵尽收眼底!”
是啊,玉宵神花阵。
他曾为她摘过玉宵神阵的梅花,他曾向她提过这飞云楼乾号房……
莺然无法说清这种微妙,摇摇头,没有多言,转身去铺床。
关熠见状,让她早些休息:“时辰不早,我也得回乙玄道一复命了。”
莺然应下。
待他离开,去沐浴,上床睡下。
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这微妙的巧合,令她心绪翻涌。
她干脆不睡了,起身修炼。
前段时间在家,忙于陪着许秋桂,她无暇修炼。
后来忙着赶路、寻人迹罕至之地,她亦不曾修炼。
只勉强保住了每日一次一时辰的凝神打坐。
这会儿莺然拿出《鹤霄九冥诀》翻阅。
时空合道后,千年前她让徐离陵保住了这本秘籍,如今她手上的便成了原本。
不过,他为她续写与更改的都还在。
她已修到了四卷五章,再往后,便是徐离陵特意为她续写的篇章。
这会儿要看他新写的,她不由得想:
若是之前修炼勤快些,也许就能在他还在的时候,修到新篇了。
她心里暗暗开玩笑般埋怨:都怪怀真,叫她每日修一个时辰就行。若修两个时辰,她早就能和他一起读后篇了。
虽然也是她自己偷了懒的缘故。
莺然兀自浅笑,翻开后面一页。
后一页,是一张白纸,隔开了新篇章。
再往后一页,才是第四卷第六章。
看见第一句,她倏地愣怔。
那是一句与正文阴阳道心法毫无相干的:
——我怎忍心。
她心猝然跳得急快、跳得凌乱,仔仔细细往下看。
第六章第二页的开头,又是一句与正文阴阳道心法毫无相干的:
——你该去吃饭了。
莺然睁大眼。
忽有一滴水珠砸在书页上,晕染了墨迹。
她却忽的笑了一声。
笑声惊醒了这段时间本就不敢睡深的大花,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小黄也醒了,紧张地盯着莺然。
就见莺然捧着秘籍在笑,笑着笑着,抱住秘籍,身子微微颤抖着,哭出了声。
这是自徐离陵离开后,她第一次哭。
大花与小黄无措,聚到床边静静望着她。
大花伸出爪爪,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膝头。
她像猛然回过了神,望向床边两个无措的小家伙:“你们饿吗?”
大花与小黄不语,眨动着眼睛。
莺然起身,将秘籍收起,穿上外袍:“我们去吃饭吧。”
大花眼眸刷得亮了:“真的吗?”
莺然笑:“当然是真的。吃个饭而已,你很饿吗?这么开心。”
大花:“可是你已经很久没吃饭了……”
它提醒过莺然吃饭的。
可每次莺然答应过,就去打听消息,回来后就忘了吃。它提醒好多次,次次如此,它也很无奈。
关熠辟谷,赶路时自己都不吃饭,就更想不到去提醒莺然吃饭了。
莺然怔了下,沉默片刻,摸摸大花和小黄:“我以后都会好好吃饭的。”
大花点点头。
小黄兴高采烈。
她带它俩下楼,去吃飞云楼最好的灵食。吃完回房,坐到东窗边,倚在窗台上。
窗外,是明月下的玉宵神阵,满阵梅花。
手上,是他写的《鹤霄九冥诀》。
她重新读第六章第一页,一遍遍盯着开头的——
我怎忍心……
*
三日后,莺然从掌门手中拿到仙令。
她特意问:“我住乾号房,可是岳长老他们安排的?”
掌门疑惑:“以您的身份,当住乾号房。您为何如此问?”
莺然想,徐离陵竟似乎将他离去后的所有人的反应,都算得了如指掌了。
她摇摇头:“怀真成魔前,是不是住过乾号房?”
掌门迟疑地点头,如实道:“他是唯一住过乾号房的。”
因为其他上仙都不下界。
她更确定,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莺然将仙令收起佩在腰上,向关熠和掌门辞别。
关熠一路送莺然出飞霄城,将自己攒了很久灵石买的传音玉交给莺然,让莺然有事联系。
他不舍又担忧:“你一个人走,我就照顾不到你了。要不我还是跟你同行?”
莺然调侃:“你与我同行,也不记得叫我吃饭。”
关熠诧异:“你还要吃饭?你不是已经四阶了吗?”
莺然无语:“我是阴阳道修啊,我不锻体的。要你照顾我,我早饿死了。”
关熠挠了挠头。
这段时间莺然瘦了,他还以为是她心里难过导致的呢。
莺然心觉好笑:“好啦,放心,有人会照顾我的。”
关熠诧异:“谁啊?”
怀真啊。
莺然不语,骑上飞驹,带上大花与小黄,对他挥挥手,离开。
*
莺然第一次孤身一人行走云州。
竟发觉,比与关熠同行更安全舒适。
每入一城,当地城主、世家或宗门,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为她安排最好的酒楼、最好的吃住。派出弟子为她保驾护航,直到她走出城外二十里。
到了荒野,路遇妖邪,妖邪也都会因为她腰间佩戴的仙令而遁逃。
起先她还不明白他们逃什么,以为附近出了大事,抓了一只小虎妖询问。
虎妖战战兢兢:“你是天、天霄的人……”
它们是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天霄的人不能碰啊!
伤了下界人,顶多被人寻仇。
伤了天霄的人,被荡平整座山头也只是仙人动动手指的事。
莺然心想这么看来,每座城的人在她一进城时就能立刻簇拥而来,提供最好的招待,也是因为仙令,而不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仙令,是他为她得来的。
莺然放了虎妖,摸摸仙令,继续上路。
这世界一夜之间,对她格外的好。
她去哪儿都很安全。便是去探寻那些大妖坐镇的荒山野岭,大妖也会顾忌仙令,确定她没有恶意,派小妖盯着她查探完,就催促她离开。
她这一路走得格外悠闲,每日还能抽出些时间修炼,读一读《鹤霄九冥诀》。
每每读到出现与修炼无关的字眼——“可以休息了”“去睡吧”“去吃饭”……
她便停下,去休息,去睡觉,去吃饭。
好似他仍在她身边提醒着她。
实在很想他时,她会看看发簪上的曦照神眼。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明白了为何徐离陵给它取名——见我。
日子一天天过。
莺然走遍了大半个云州,与其说找徐离陵,但这一路的闲适、这一路所遇之人的友好、尊敬,有时会让她觉着——
她是在游历。
就如千年前,年少的徐离陵游历懿王洲那般。
她逐渐学会放慢脚步,去欣赏沿途的风景,去摘漂亮的花送给自己。摘天涯海角的花,珍惜地夹在《鹤霄九冥诀》的书页里,想要以后送给他。
她终于明白,她要留下这个世界,他便将这个世界送给她做了礼物。
他赠她无上的威名、赠她无限的崇敬、赠她这世间最好的款待。
他要即便他不在她身边,这世界也能代他,让她过得很好很好。
*
再次听闻徐离陵消息,是莺然在云州游历的第三年。
岳朝秋突然下界,激动得不能自已:“我找到了!我找到洪荒大狱了!”
彼时岳朝秋一身狼狈,身上还带着数道剑伤,但眼眸是从未有过的明亮。
莺然先是愣怔,并没有预想中的激动与心潮澎湃。
只觉心突然空了空,整个人恍惚不已,突然间呼吸困难。脸上抽动着想笑,眼眶和鼻腔却酸得厉害。
她稳了稳心神,先关心了岳朝秋的情况。而后才小心翼翼般问:“在哪儿?”
“跟我来。”
岳朝秋带她上天霄,往无极天去。
神帝一死,无极天没了神帝的天地结界,众仙皆可往来。
如今此地空无一人,却四处皆是凌厉可怖的损毁。
熟悉的痕迹,令莺然立即想到了她曾在秘境见过的、那被徐离陵损毁的神殿。
那一道道痕,几乎能让她瞬间确定,他就在这里。
岳朝秋快步走到虚空之前。
虚空前原本放置的神座,早已被损毁。
岳朝秋难耐激动:“洪荒大狱,就在这片虚空之后。”
莺然望向虚空,五味杂陈:“我探查过虚空之后……那里是一片云海,什么也没有。”
她早在最初来寻找徐离陵时,就探查过这里所有的地方。
用眼睛、用能量、用一切她能用的方式,探查这里的每个角落。
可是,都没有他的痕迹。
岳朝秋:“因为需要破开这片虚空。破开虚空,虚空后面,便是洪荒大狱!”
他话语里充斥着成就感的喜悦,述说当时的情况。
他本就时常来此探寻,但从前也一无所获。
可在前不久,他依循徐离陵先前比剑时的指点,静心凝神领悟剑道,以剑道又突破一仙境后。
再来到此地,他便隐隐察觉出了,神座后的虚空之中,有着令他颤栗的危险存在。
这是剑的感知,是战意的本能。
为防神帝留有后手,又有灾厄。他立刻召请众仙协助,齐心协力试图破开虚空探查。
结果,他们倾尽此生仙力,终于将虚空撕开一道裂缝后。
扑面而来的是,磅礴慑魂的杀气,将众仙纷纷打伤。
岳朝秋首当其冲,受伤最重,但是——
岳朝秋抚着脸上一道还没能愈合的锋锐之伤:“但是我察觉到了,那是剑气!是徐离陵的剑气!我和他比过剑,我绝不会认错!”
那一刹那他确定,虚空背后,是洪荒大狱。
而徐离陵,真的就在洪荒大狱之中!
岳朝秋事后再请众仙帮忙,然而众仙顾忌徐离陵如今的情况,犹疑不决。
只有玉虚风、段玉山率领几人协助,一起再破了几次虚空。
然而每次只撕开一道裂隙,众人便被打飞了出去。回神时,裂隙又复原了,无法深入调查。
岳朝秋今日又试了一次,这一身伤,就是由此而来。
他原想等找到了徐离陵,确定了情况再告知莺然,也好无论结果如何,都让莺然能有个心理准备。
可他们实在是进不去。与玉虚风商量之下,便还是去找了莺然,告知此事。
说罢,他向莺然行了一礼:“耽误了这么久才告知此事,还望见谅。”
莺然摇摇头,对他和玉虚风、段玉山等人致谢。
她知道他们是为她考虑。
她步步走近虚空,伸出手,轻抚那一片如云雾缥缈、什么也不存在的空旷。
他就在里面。
她一开始就来找过的。
可她竟然没有发现,就这么在下界找了三年。
究竟是阴差阳错……
还是,这也是他的预料之中呢。
他说过,倘若她死了,他就为她守孝三年。
今年,是他离开的第三年。
他的剑在里面,那他的人呢?
莺然低垂眼帘,请岳朝秋离开。
岳朝秋:“这……您有办法破开虚空吗?”
这虚空可是集结众仙之力,才只能勉强撕开一道口子。
莺然:“或许有。”
岳朝秋颔首,提醒她小心,并不试图窥探她的破空之法,告辞。
他走后,莺然唤来小黄:“这背后便是洪荒大狱,你有办法开启吗?”
小黄想了想:“可以试试。”
莺然带着大花退后。
大花难得夸赞小黄一句。
小黄一点也不高兴,反倒很紧张。
虽然是它的老家,但那对它来说已经太久远了。它不确定它能否开启,只是搜刮传承记忆试一试。
它大吼一声,化身大荒仙兽真正原身,身形大得几乎占据半个此方大殿,如同一座小山。
一身漆黑毛发、足踏黑云生麟甲,尾巴上一簇黄,宛若烈火般灿烈、如同在簌簌燃烧。
大花惊叹,习惯性地说它:“你以前打雪飞霜的时候怎么不这样?”
小黄嗓音低沉浑厚:“下界灵气不够。”
且此时已非大荒时,现大荒真身,是要燃烧它大荒之血的。之后它可得多吃点灵食补补才行。
莺然感激地摸摸它。
它迈步走到虚空之前,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一头撞向虚空。
原本只是云雾缥缈的虚空,猛地震颤一下,凭空似出现一道巨大的无形屏障。
小黄抵着屏障,似乎在抵抗着什么,脚步不断被逼退,又不断地奋进。
终于,它头顶之处裂开一道如琉璃破碎般的光痕。
随着缝隙越来越大,霎时铺天盖地的凶戾之气汹涌而来,杀向小黄。
莺然连忙上前,以能量护住小黄,让大花带小黄退开。
她面对着撕裂的缝隙,戾风阵阵,撕扯般掀动她的身躯。
她勉力支撑着向里靠近,却寸步难行。
不断地被推远,她心头生出委屈,终是像宣泄出长久以来心中所有沉抑的情绪般,唤了一声:
“怀真!”
霎时,戾风渐息。
可见缝隙之中流动的浓重白雾,遮掩了一切。但从那白雾的死气沉沉,能感受到那片天地的无边荒凉。
莺然一步步走入白雾之中。
大花与小黄连忙要跟上,甫一靠近,戾风再起,杀向二兽。
二兽翻滚着避开,再抬头望向虚空之时,虚空已然合上。
大花连忙用系统联系莺然。
可是竟然联系不上。
那片早已死去的大荒天地,已是彻底隔绝于大千之外了。
而莺然走进那片天地,穿过白雾,却在周围死寂凝沉的寒冰倒影之中,看见发间的簪上,曦照神眼那只有她看得见的微光更亮了,渐渐灿若金曦。
她笑起来,四下环顾,只见苍茫无垠,无半个人影。
彻骨的寒意,如同刀割针刺般刮着骨肉。
但依稀可见,寒雾茫茫之中,有六道剑影,如天柱矗立天地之间,支撑着这片已彻底死去的天地。
然剑影成阵,宛若囚牢,剑上囚锁,皆系于阵中央。
莺然心神一沉,有诸多不好的猜想,涌上心头。
这六把剑应是徐离陵的森罗六道剑。
可为何会成剑阵,囚困锁阵中的存在?
那存在是什么?
活下来的,是徐离陵,还是……圣魔之灵。
莺然思绪纷乱,脚步踉跄了下,奔向阵中央。
近了,近了……
茫茫中,她看见一道人影,坐在一块巨石之上。
她跑过旷阔苍凉、恶寒刺骨的冰原,跑入无边无际、寸草不生的焦土。
阴沉灰败、浓云如秽的苍穹之下,血雾弥漫。
雾中一道清癯身影,宛若邪祟尊像一动不动。
任此地死气戾风吹动他宽大的玄色衣袍,吹动他披散的漆黑长发,半遮半掩他的面容。
他闭着眼,却让她感到有视线在血雾黑发间盯着她。
晦暗不明,阴如鬼魅。
他过于平静的气场,似毒蛇蛰伏般危险,令人颤栗恐惧。
莺然放缓了脚步,凝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待看清他布满漆黑咒印的脸。
她想、她确定,就是他。
“怀真……”
她轻唤一声,扑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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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小黄:谁是MVP?[捂脸偷看]小黄我得了MVP![墨镜]小黄强不强?狗这个头一顶就顶开了洪荒大狱[好的]蠢猫你服不服?说话![墨镜]你服不服我是大哥!三弟你服不服!说话![墨镜]你服不服我是MVP! 张复弦:……[白眼][666] 大花:……[白眼][抱拳]莺然你看它 小鸟:什么? 小黄:看什么啦[害羞]人家是麻麻的小狗狗啦[好的] 小鸟:[摸头] 大花:……[小丑] 魔头和小鸟最艰难的时期熬过去啦,还有两章正文完结[抱抱] 88个小红包[抱抱] 以及叽里咕噜一下。 不知道有没有宝记得第51章的时候,我在作话里说,修文修到小鸟在圣魔城风雨中吻上魔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晚枫歌的那句“何惧暂为囚”,我有点小激动。 原因就是—— 我修51章准备发表前,徐离陵会自囚于洪荒大狱的这段剧情我就已经写完了。 而就在我修文的那天,在圣魔城的风雨中,小鸟问魔头“冷不冷,疼不疼”,吻上魔头的剧情时,我听到了那句“何惧暂为囚”[求你了] 那时的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告诉我,为这一吻,他心甘情愿,自缚为囚。 谁懂我那时候和现在写到这个剧情回顾的心情[求你了]